第 53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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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那一刀就斫在钢板上!

“当”的一声,刀反弹。

无情的头,当然没有事。

那出刀的人,如果全力一刀斫下,斫在钢板上,反而可能震得虎口欲裂,吃个倒亏。

无情若选在此时反击,发出暗器,只怕那出刀的人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但无情并没有出击。

他反而好整以暇的说了一句:

“是你。”

他还笑了笑加了一句:“今天我可真给你斫了好几刀了,如果刀刀命中,我也早就断成几十截了。”

那人一刀不着,斫在钢板上,星火四溅,在这一刹间也照见了彼此,那人收刀飘然而退,这一刀,看来也未尽全力。

“我每一次出刀,怎么都是你主动上来捱刀子?”那人居然悠悠反问,“斫多几次,我也怕又是你,所以留了几分力。”

“不发全力便好。”无情道,“钢刀斫钢板,直如头撞板,滋味可不好受。”

斫他的人当然是习玫红。

又是习玫红。

“你们刚才去了那儿?”这次发难的居然又是她,“怎么本小姐有难的时候,找来找去都总找不到你和那慑青鬼!”

无情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也在找你,你却是怎么下来这儿的?”

“我和慑青鬼跟白骨和腐尸在庙里打了一会,本来是惊心动魄的,后来见那付骷髅和僵尸,使的居然也是武功,而且还是奇门武功──既然会武功,那就不是鬼怪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我就跟它们结结实实的打了一仗,结果,那僵尸忽然在光线全黑时不见了,我猜想它是躲在棺柩里,于是,劈开其中一口棺椁,跃了下去……”

“──之后,便来到这儿了。”然后她反问,“你呢?”

无情也把他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

“你所见到的,除了铁布衫的尸体外,我大致都看到了。”习玫红说,“我还发现了两件好玩诡怪的事儿,待时机成熟,我再与你说。但我却不明白一事。”

无情道:“什么事?”

习玫红道:“你怎么知道我就在墙后?”

无情答:“我闻到你的体味,很香。”

因为这儿实在太黑,所以看不见习玫红有没有脸红,只听她啐了一口,低声骂了一句:“狗鼻子!”

无情道:“我的鼻子一向敏感,何况,我看到蝴蝶。”

“蝴蝶?”

“你自己不知道吗?”无情的眸子纵在黝黑中也绽放出黑光,“但凡你在,至少有两只以上的黄蝴蝶,必在附近翩翩飞翔。”

习玫红仍不服气:“就算你知道我就匿伏在墙后,你怎的不出声先招呼,害得我以为是敌,当头给你一刀。”

无情道:“我这一招呼,只怕同时也惊动了敌人──何况,我纵然知道你在这里,但并不知道你是不是遭人挟持?”

“听来,你大概还猜我给人杀害了,伏尸在此,只有两只黄蝶相依不去;”习玫红冷笑道,“那你又怎会认定我会向你出刀的?”

无情语音里已有了笑意:“如果真的是你,你一定准会向我出刀的──我刚才不是说过吗?光是今天,我已给你斫了多次了。”

“所以,你就巴不得我给人杀了,死在这里,就不会向你出刀横斫直劈了!”习玫红好像很有点赌气的意思,“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已经死了,而别人正伺机向你伏袭?”

“那就要看土墙倒下之后,有没有人向我当头一刀斫来了。”无情笑着说,“如果迎面就是一刀,那就当然是你,而且,你还活得好好的,才能动刀动气动真火。”

“你嘴好利,利胜我刀,”习玫红佯怒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说不过你。”

“但我却比你熟悉这儿的环境,”习玫红忽然又来了兴致,“我毕竟先来了一步。你知道,有很多时候,有很多事,先一步比晚一步占便宜了许多。”

“也有些事,迟些要比早些更恰当。”无情淡淡地道,“所以是你听到有异响,就先灭掉墙上的灯,来一场伏击?”

习玫红呆了一呆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灭的灯?”

无情道:“这墙上灯,油仍是温热的,有的还冒着焦烟,是刚让人弄熄不久的事。”

“这几处的灯不错是灭了,但却不是我灭的;”习玫红急急分辩,“我就是以为是来人灭的灯,所以才躲在土墙后面先下手为强。”

无情倒是狐疑起来:“那么,灯是谁灭的呢?难道,就在我们近处,还有别的人不成?”

习玫红似这时才蓦然想起,问:“对了,那慑青鬼呢?他死去哪里了?有没给僵尸衔去当孝子了?”

“他先回走一趟。”

“什么!?”习玫红几没愤怒得叫了起来,但已足够引起密室dx里回声不绝,“他居然先回去了!他就把我们丢在这里不顾了!”

“不是不是。”无情连忙澄清,“不是的。我们发现地上有一具尸体,形容极似铁布衫,因而怀疑起客栈内铁布衫的身份来,所以要他走一趟,先出去通知阿三和么儿,叫客店里的人小心提防。”

习玫红这才明白:“你是要慑青鬼先遣那两个小孩儿回去,然后再要他倒回来?”

无情道:“是。”

习玫红的眼神有点奇特:“你以为他会乐意这样做?”

无情道:“本来是我提出要通知么儿他们的,是聂青见我不便,要代我跑这一趟。”

习玫红冷笑道:“你以为他一定会倒回来这地狱寻你么?”

无情答得斩钉截铁:“会。”

习玫红哂然道:“你对他的人就那么信任?你就认定他不会先行开溜?”

无情道:“除了这个,还有理由。”

“哦?”

“我觉得聂青对疑神峰、猛鬼庙里的真相,好奇心决不在我们之下……”

他们还在说话。

语音从大转小,从小转细。

细语。

他们边行边说,走了一会,甬道渐见光明。

墙上又点着油灯。

有了光,便能见物。

d里还是一层又一层的泥墙,不过,土质已坚实多了,而且色渐转赭,甚至有点暗藏灰蓝,有涓涓细流,滑过泥石上,但不似先前渗入土中。

当然,死人,依然到处可见。

死人都给塞入石缝墙x里。

死人比先前所见者,死去更久。

有些甚至已完全腐化,五官溶为烂泥。

无论如何,有一个现象是肯定的。

都是死状甚惨,死得甚惨。

d,越走越深。

地形,愈是往下,愈来愈窄仄。

森寒之气也愈重。

这时候,无情与习玫红都有一个感觉:

快到了!

──好像有什么事物,就在前面不远等他们!

希望等他们的是真相,而不是山魈鬼魅。

忽地,无情不再推动轮椅。

他骤止。

习玫红也立时停止。

她似乎很能察形辨势。

“怎么了?”

无情的神情凝重,伸手向前一指。

铁布衫 第二章 井底之花-蓬,蓬蓬,蓬蓬蓬……

“来呀……你过来呀……来救我呀……我等你已经多时了……快过来呀……”

外面的声音,传自井里,仍在断断续续声声呼唤。

就是因为传自井中,所以,声音才会回旋不已,听来更加扭曲诡异。

店里的人却不止毛骨悚然,也剑拔弩张。

他们耳里在听着来自外边的凄唤。

但却紧盯住店里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床上的女子──

杜小月。

这时候,店里只剩下五个人:

在被衾里的杜小月。

守护在小月身旁大山般的铁布衫。

然后就是罗白乃、叶告、何梵等三人。

何梵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叶告则连眼都绿了。

但气急败坏的是罗白乃。

他所指出的:“她所说的、预测的、幻想的,全都一一发生了。”使叶告和何梵这才意识到:这是真的!他们刚才所经历的种种恐怖事端,莫不是杜小月先前在闲谈时所想象出来的,然而却一一发生了!

──到底杜小月是人还是魔?

她看似纯真如幼女、纯洁如处子,但究竟她是鬼怪?还是妖女?

看到杜小月眼颊上流露出来凄恻的神情,何梵在慌惶中难免有点不忍,故而忍不住为她申辩:

“你别胡说!刚才的事,可能是巧合,可能是推论,恰好都发生了而已!你别武断诬人。”

“我没有诬告她。”罗白乃仍然激动,“她怎么能预知未发生的事!”

叶告也挺身为楚楚可怜的杜小月说话:“她一直都在这里,能做出什么事来!你不能冤枉人。”

何梵大力支持他的意见:“对呀!不能冤枉无辜。”

罗白乃气急了,指手画脚的道:“她无辜?那你叫她站起来看看!”

叶告看了看杜小月,只见她更往被窝里缩,便一句顶了回来:“你凭什么要她站起来?她躺得好好的,身体又不舒服,为什么你偏要她站起来?!”

何梵附和道:“对呀对呀,你怎么硬要一个小姑娘从被窝里站起来让你瞧?”

罗白乃大声道:“我不是要看她。我刚才已偷看过她了。绮梦姑娘跟大家转述二上猛鬼庙时,我不是笑着调侃大家是交换惊吓的心得吗?那时,我把轻松话儿说了一半,忽地说不下去了,你们还骂我破坏气氛。其实我不是说不下去,而是心里恍惚了一下。也许,那时大家都专注在听梦姐和张大妈叙说遇险撞鬼的事,没留意到她……她也没注意到,被衾正滑落下来了,我一直都注意着她,忽然瞥见──”

叶告气得歪了鼻子:“好哇,你这小色鬼!人家在说险死还生的事,你却老在留意人家被里衾中的身子,看我回报公子之后,大家怎地收拾你!”

“是呀是呀,你这色魔,”何梵见杜小月开始轻泣,那满身裹满绷带的铁拔,还拦在床前,一付怕人欺负她的样子,于心不忍,便帮着叶告骂罗白乃,“老是趁人之危,偷窥捡便宜,还欺负人家小女孩!”

罗白乃火冒八丈,指着他自己的鼻尖道:“我是这种人么?!──你们也认识我好些时候了,我会是这种人么!”

叶告一句就答了下去:“是。”

罗白乃气极了,反而不那么怕了,他转望向何梵求支援:“你看你看,咱们还刚刚一起患过难哪!我还救过他的命呢!你居然这般看我──他也不问一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叶告截住他的话:“被衾里能看到什么!说出来沾污了少爷我的耳!”

何梵禁不住附和了一句:“对,看的不羞,听的也臊──喂,你到底看到什么宝儿了?”

“花。”

罗白乃答。

只一个字。

“花?!”

这回是叶告和何梵一起重复了这个字,因为都听不明白,大概,是以为罗白乃发花痴了!

──被窝里怎么会有花!

那可是杜小月的下肢啊,难道小月的下身铺着鲜花不成?

“你发花痴!”叶告忿忿,“你贪花好色,给花冲昏了脑袋!”

“我也以为自己眼花,但我已不止七次看到。”罗白乃一急一气,量词又出问题了,“之前,我居高临下,在楼梯跟你们白侃,也瞥见小月姑娘的下身好像有点……那一段,我本来正说到威风处,八花八门六十四行,我大都有精有专,小月姑娘还嗤地一笑,算是支持我,我正高兴,却也因为这个发现而几乎说不下去了,你们却两点也没觉察出来。”

何梵见他说得认真,不觉也将信将疑起来:“你是说真的?”

叶告没好气地说:“要是他说的是真的,刚才他发现蹊跷的时候又不一早说明!”

罗白乃苦着脸道:“那时候,她说的话还没一一应验,我只纳闷衾内何来那么多花?我从来……从来没想过,小月姑娘可能是一个……妖女!”

“你说小月姑娘下……被下藏花,那又有什么不对?她又不是藏兵器!那就像井里种花一样,虽然诡异,但又没惹着谁!”

叶告粗着脖子吼道:“你──你敢再侮辱小月姑娘,我……”

这下子,罗白乃和何梵都同时发现:叶告似乎对杜小月相当好感,好感已到了他不相信任何对杜小月不利的话。

何梵一面疑窦丛生,一面打着圆场:“井里的花,被窝的花,还不都是一样?没给我们惹祸便好!现在外面大敌当前,鬼声叫个不停,老鱼小余他们全都不见踪影,大家应该专心对敌才是。”

他语音一转,向杜小月朗声道:“不如,小月姑娘你就打开被窝,站起来一下,以释大家之疑。”

他忽然转舵,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觉得有件事,他也依样看不顺眼:

铁布衫原本护在杜小月的床前,一付忠心耿耿的样子,他也为之感动。

但后来他发现铁布衫靠得太近了:

近得他那肥大厚重的臂部,几乎也完全挨在杜小月的双腿旁,甚至可以说简直是:整个p股都坐了上去。

为此,何梵觉得碍目,而且暧昧。

很为杜小月抱不平。

所以,他也提出了这意见。

──其实,与其说何梵也想印证一下杜小月是不是下身铺满了鲜花这无聊事,不如说,何梵只想先把铁布衫这庞然大物从杜小月身边支走。

就算支不走,支开一些也好。

所以他才提出了这建议。

只闻铁布衫自喉头里低吼了一声,重裹厚布的眼眶内,发出困兽反噬般的怒芒。

何梵就知道一定过不了铁布衫这一关。

──如果铁布衫执意不肯,他可也真想不到办法能解决这个硕大、恐怖,且一直都摸不清底细的巨汉。

就在这时候,忽然,大家都感觉到有些异样。

叶告望向何梵。

何梵看着罗白乃。

罗白乃则看向叶告。

三人都变了脸色。

然后,只听“喀喇喇、骨碌碌”一阵连响,“卜”的一声,原来是桌上一支醮了墨的笔,跌落下地面去。

三人这才察觉,那最靠近门边的桌面上写了两行字,但因太黑不知写的是什么。

之后,大家又听到一些响声,自很远传来,像是鼓声。

不过,你细听辨后,仿佛不是传自远处,而是在地底内震荡上来。

再着意的听,那沉重的声响,竟似从心房内传来:

三小面面相舰。

接着下来,他们便看见桌上的砚上的墨汁颤动,一下一下的,紧跟着下来,是竹筒里的筷子一齐在颤动,发出轻微而渐次密集的碰击声响,喀喇喀喇的……

──莫非是地震?

蓬。

蓬,蓬。

蓬,蓬,蓬……。

一声,一声,又一声。

且逐渐迫近。

三少依然是你看我,我看你,就连铁布衫,也站了起来,看他的样子,像一头亘古以来的怒兽,还弓其背、张其牙、怒其爪、瞪其目,准备迎击、撕裂来敌。

杜小月目中也充满茫然与惶惑的神色。

──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人?是妖?还是兽?怎么仍未出现,便有一股煞气,迫人而来,而且,就像巨灵神一样,引发了群山咆哮,万兽回响,就连那井底的怪声,也给挫杀于无形。

铁布衫 第三章 没公道才教人悟道

第一回 爬

第二回 没有路才走出路来

第三回 当无情遇上玫红

第四回 历经失误,才能顿悟

铁布衫 第一回 爬

无情所指之处,习玫红凭借着昏暗的油灯望去,竟是愈来愈狭窄,窄得甚至只容一个瘦小的躯体爬行。

无情望望习玫红。

习玫红也看看无情。

幸好,他们两人,身体都很纤小。

无情估量了一下子形势,路走到这头,已没有路了,惟一的路就是这窄窄的甬道,只不过,不知有多深多长,往后会有多宽多窄。

要不,就退回去,重头找过路;要不,就往这狭道里钻,以期钻出一条路来。

习玫红问出了无情心里的疑惑:“往回走?”

无情摇摇头。

“为什么?”

“后退不一定仍有路,”无情道,“说不定,仄道后面就是大路。”

习玫红道:“我也是这样想,只不过,要走这一段,得要爬行,方才能通过。要是窄道里有埋伏,或是出口处有人伏击,那就危险极了。”

无情道:“所以,我们两人中,有一人应该要留下来,另一人为他把风。”

习玫红抚掌笑道:“我们真是所见略同,所以,你留下来,我走这一趟。”

无情忙道:“不不不。这次你该让我这残废人有大显身手的机会。爬行这狭道,我可比你更恰当。”

习玫红完全不同意:“这你就不对了,你若要走这一段,至少要先弃轮椅,那可太冒险了。万一,前面没有路了,又怎么退回来?就算前面有路,你弃了轮椅,又怎么往前行?大捕头莫不是笑本姑娘肥胖痴钝,爬不来这短短的一段路么?”

无情道:“当然不是。我连人带椅,是断断过不去,但轮椅和人分了开来,要过去并不难。”

习玫红这回是完全听不明白:“人椅分开?怎么过去?”

无情自椅底掏出一条乌索来,套紧了轮椅上的几个关节处,道:“我先爬过去,再用这条‘神仙索’把轮椅扯近来。这轮椅是可以折叠的,只要不坐着人,把它折好拉过去,不是件太难的事。”

习玫红有点为之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会到她说:“不不不,这样太辛苦了,也太冒险了,还是让我去走这一趟,开好了路,要前路平安,再叫你过去,好不?”

无情明显有点不悦:“那你是瞧不起残废人了?”

习玫红忙不迭的否认,学着无情的语气说:“不不不。”

无情正色道:“要是你先过去,万一出了事,教我怎跟四师弟交待?”

习玫红听了,也神色庄重的说:“你用不着向任何人交代,你四师弟是四师弟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我们两人,互不相连,凭什么又要你来担当!”

无情还是不能同意:“你是女子,怎能先行涉险……”

习玫红冷笑道:“那么说,我们的大捕头是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小女子了?一个行走江湖的女子。说什么都还比不上一位行走不便的捕爷了?”

无情道:“你真要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两人暂时沉默了半晌,无情的双耳牵动了一下,习玫红的星眸眨了眨,远处不知是人是猿、是妖是魔,尖嗥了一声,久久未消。

习玫红侧了侧首,忽生一念:“你何不守在这里,替我护法,让我先平安过去了再说?

这可也是重大责任啊!”

无情完全赞同:“既然是重大责任,你何不帮我这个忙,在这儿守着我,免得我背后受到攻袭?”

习玫红说到这里,重重的“吱”了一声,轻轻的跺了跺脚。

“我是一再劝过你了,是你自己听不进去,要争功,要领先,要充好汉;”她说,“你可怨不得我!”

无情只平静地道:“承让。”

习玫红退开一边,才退了一步,又趋前半步,忍不住问:“要不要我帮忙?”

无情却已离开了轮椅,习玫红正问了这句话,他马上就回答:

“要”

“你说。”

习玫红马上变得兴趣盎然。

“你走开一些,别看着我。”无情道,“这才是最大的帮忙。”

习玫红原以为他会央她搀扶。

原来不是。

──只要她走开。

没说得更清楚的意思大概是:最好,走得远远的,省得成为他的负累。

习玫红脸上黯然了一下。

离开的时候,她脸上甚至还出现了忿色,还有些许恨意。

──好、你不要我帮忙,就看你怎么个下场!

习玫红可能不知道,无情其实也无可选择。

因为他一旦离开了轮椅、在这样狭窄的甬道里,前进只有爬行一途。

爬。

没有一个男人喜欢爬。

更没有一个汉子在爬行的时候,能接受有女人在旁边看着他。

何况,还是他注重的女子。

习玫红走开去了。

无情腰间紧系了“神仙索”,试验了一下以腰肋控索的机纽,肯定可行之后,便伏下了肩胛,往前徐徐爬行。

他一开始、就不停止。

管他荆棘满途,崎岖满路。

管他千凶百险,千山万水。

管他后果如何,前程怎样。

他一旦开始行程,就不怕远,也不怕苦。

越爬,顶泥越低,底泥越高,甬道就变得愈窄仄。

无情只好把头伏低。

但他并没有减慢他的速度。

他坚毅的向前爬行。

他好像嗅出了点什么讯息。

前路仍一片昏暗,看不到有何出口。

再走下去,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希望。

可是无情不停止。

不稍歇。

他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不会随便放手、放弃。

由于他双足不便,所以,已弄得一身、满脸都是黄泥。

但甬道渐渐宽了。

顶上似乎拓高了些。

地下也仿佛下斜了点。

而且,前面也有了一点微亮:

尽管只是些许微芒,但这时际,一点光亮就是莫大的希望!

无情目中也绽出亮。

放着光。

他爬行更速:

往那一点光芒迫进。

有光,就有希望!

铁布衫 第二回 没有路才走出路来

有人说过:本来没有路,因为人走多了,才走出一条路来。

所以,路是人走出来的。

同样,就算原来有路,但久无人行,路也就没了。

为野草所占。

为荒石所据。

为世人所遗忘。

无情怀疑这条路也是这样。

──这原是一条路,不知因为什么原故,可能是地形变动,可能是地震断裂,也可能是原来开拓这条路的人忽然死去,或不再来,于是,这条路就给人废置了,遗忘了,加上地壳变动,开采石层,于是越收越窄,障碍愈多,就越无人迹。

但路还是在这里的。

而且已愈走愈深。

渐走渐宽。

──本来是没有路的,现在,已成为一条出路。

路,的确是人走出来的。

对无情而言,路,还是爬出来的。

终于到了出口。

尽管甬道已渐宽,但还是不足以人立,只不过,到了这出处之外,显然才算重新进入了一如刚才下这“地狱”来的光景,至少,是有一盏盏的灯,有一条条的路,有一间间密室。

无情徐徐舒出了一口气。

山穷水尽疑无路,动手动脚觅新天。

──那所谓出口处,是一个圆d,大约就只有寻常人体积两倍那么宽。

不管怎样,总算觅着了出处。

路,也终于到了尽头。

一路爬行,如果有埋伏、陷阱,轮椅、轿子均不在他身边,无疑十分凶险,所幸,都平安无事。

他准备一出得d口,即行扯动轮椅,通知习玫红,与轮椅一并过来。

他双手已攀出d外。

他的手很苍白。

手指很秀气。

有人说:脸色太苍白的人身子不好,男子长得太秀气也不够福气,却不知无情是不是也福分不太足够,以致伤残在身,还屡屡涉险,常常遇劫?

无情一向都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

──除了不良于行,他还身患许多种病。

由于他常坐着、躺着,所以容易遇寒则手足冰冷,逢热则遍体流汗,大解之时,常流鲜血,怵目惊心。

有时候,那种麻痺的感觉,从盆骨以下,直升到上身来,而且,多还凝聚在左颈之下,连左手也常麻木起来。

他怀疑自己的左手,是不是也迟早会像双脚一样废了。

因为知道自己不够健康,所以他更急着去办案、破案,专一而集中,甚至不欲掌权、不要升官,连名位也弃之如敝屣。

他只想:既来到这世上,在离开之前,多做几件事,尤其是好事,多救几条命,尤其是好人,多杀几个家伙,尤其是坏蛋,那就不枉此生了。

可是,以他那样的身体,要办成人所不能的艰难事,必须要很坚强、很幸运、很心狠手辣才可行。

他一向不认为自己幸运。

所以,他要自己创造幸运。

他把自己武装得够坚毅,也很防卫,因此人称他为:

无情。

他为求公道,追求正义,不惜不讲情面。

──因为他是无情。

终于出来了。

虽然还是不见天日,但毕竟还是宽阔多了。对于太狭仄的地方,他一直都有一种深重的恐惧感。

有时,他还有清晰的记忆:自己还囚在母亲窄仄的zg里,挣脱不出,几乎窒息闷死的感觉,以及,他甚至仿佛记得自己曾给厚重的泥土埋葬在狭窄的坑x里,在又黑又湿又闷又重的泥层里,等待投胎转世的苦闷:等,等,等……一直都在等,漫长而可怖的等待。

为什么他会有这些记忆?

他不明白。

──这到底是前世的记忆?还是投胎的印象?

他也不知道。

所以他也一向害怕在狭窄、挤迫的地方逗留。

这种感觉不好受。

他刚才争取要第一个通过这狭坑窄道,不是他的意愿,只是他的职责。

因为一个约定。

他必须走这一趟。

幸好,狭道已到了尽头。

出口就在前面。

路在眼前。

他从d里挤了出来,深信自己必然蓬头垢脸,浑身泥尘,幸好,一向好干净、讲究仪容的他,不愁有什么人看见。

但就在他伸首进入出口的一刹那,他却有熟悉的感觉:

亲切的味道──

──熟稔的人!

还不止一种。

出口处怎会有人?!

──就算有,也只会是敌人,怎会是熟人!

的确是熟人。

不但人熟稔,连兵器也非常熟悉。

那是刀。

刀就架在他刚伸出来的脖子上。

刀是握在一个熟人的手里。

她美貌如花,笑靥可人,正挽了个刀花,刀正架住他后颈,然后俯首看他,眸里充满了调侃和同情,呵气若兰的跟他说:

“你辛苦了。”

又说:“这一会,还怕砍你不着?”

铁布衫 第三回 当无情遇上玫红

刀是冷的。

无情的脸色很白。

眼色却跟刀锋一样:

冷。

刀在她手里。

她笑靥如花,巧笑倩兮。

她的唇色很艳,眼色很亮。

她是习玫红。

她笑着向无情招呼,就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遇到他:“你好。”

无情连头都不点一下。

──事实上,他的头连动都不能动,因为刀锋已嵌在他后颈,只要稍为动一下,刀锋就会割入他的颈筋里。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习玫红笑盈盈的道:“我不就是习玫红吗?”

无情道:“可惜你不是。”

习玫红带笑问他:“那么,我是谁呢?”

无情冷冷地道:“你是王飞?还是唐化?”

习玫红笑嘻嘻的反问:“你说呢?”

无情长吸了一口气。

习玫红手中的刀沉了一沉,带笑的警告:“要小心了。你若往后退,这一刀下去,你就只有身体留在坑d里,头可在外面了。”

无情闭起眼睛,脸颊仿佛抽搐了一下。

习玫红又发出了警告,不过仍是带笑的:“嗳嗳嗳,你也千万不要试图挣出d外,不然,这一刀下去,身首异处,可不是玩的。”

无情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眸出奇的清亮:“你熟悉这儿的路?”

习玫红笑着答:“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先你下来一步,可占了许多便宜。你可没认真听吧?”

无情淡淡地道:“我现在就听得很认真了。”

习玫红得意地笑了起来:“不过,好像还是认真得太迟了。”

“认真永不太迟。”无情道,“只争疏忽不该太早。”

习玫红倒似有点愕然,喃喃地跟着说上一遍:“认真永不太迟。疏忽不该太早。”

然后她道:“你好像就犯了疏忽得过早。”她的红唇娇艳若滴。

无情叹道:“只要是疏忽,永远嫌早。”

习玫红试探地问:“你现在是不是在后悔?”

无情道:“后悔什么?”

习玫红道:“后悔为何要充英雄,争先作护花使者,爬过这甬道来中了我的埋伏?”

无情道:“如果你要伏击我,你先爬过这儿,等我跟在你后面,也一样出这d时,再给我一刀,也不一样!”

习玫红道:“既是一样,你横也是死,竖也是死,那就受死吧!”

无情道:“等一等。”

习玫红侧起了耳朵,好像要细听什么,细辨个啥,却好像不得要领的样子,随后展颜笑道:“你怕死?”

“鼎鼎大名的大捕头也怕死?”说着,她格格的笑了起来,不过,持刀的手一点也不颤动,而刀锋依然紧贴无情的后颈。

无情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想我死?”

习玫红眯着眼笑了起来。

她这样笑的时候很可爱。

很慧黠,而且看似全无机心。

“因为我想证实:当无情遇上了本姑娘,必死无疑。”她笑笑,笑意很浪,“也许,我只是不许你接近秘密,不给你找出真相。”

然后她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问的时候,还侧了侧头,好像在聆辨些什么。

她侧首的样子很好看。

很灵巧,好像别有心思。

“没有话说。”

无情冷峻地答。

“那就非常遗憾了,”习玫红带着惋惜的神情,“因为我就要杀你了,你却连句遗言也没有。”

无情道:“我没有遗言,是有原因的。”

习玫红好奇的剔了剔秀眉:“哦?”

“因为──”

就在这一刹,遽变骤然发生。

“嗖”的一声,无情整个人,突然从d口弹了出来,快如一枚炮弹!

习玫红断没想到无情能这样飞弹出来。

──无情没有内力。

这点是大家都知道的。

──无情双手仍攀在d口边沿。

这点习玫红是一直盯死了的。

──无情的腿是废的。

就算不是全废,也断无可能在窄仄的d内,而且还是维持腹趴在地上的姿势时,颈上还搁着钢刀,居然能这样整个身子像强弩发s的飞矢一般爆弹而出!

一掠近丈!

急若星火。

疾如闪电。

习玫红的警觉性很高。

她反应极速。

她一发现不对路,就已经下手。

出刀。

一刀斫下。

但无情的头颅已然不在。

星花四溅,她那一刀并非斫空,而是砍在一事物上。

那事物竟牢牢吸住了她的刀。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无情已然还击。

他身上有四处:左袖、右袖、左肋、右襟,一并发出四道光芒,两白两蓝,一齐打到习玫红身上!

这下变生肘腋,习玫红一刀不着,无情已越至她身后,她手中的刀一时又拔不出来,四件暗器已同时向她打到,而四件暗器之前,又有青光一闪!

她叫了一声:

“哎吔!”

她的身子突如其来的一躬,然后翻身便倒。

鲜血,自她身上汩汩而淌。

棋差一着,要付出的是性命的代价。

算少一步,要面对的是胜败的转移。

习玫红没有低估无情,她也不是疏于提防,可是,她没料到的是:

吸住她的刀的是无情的轮椅。

无情向前爬行,折叠的轮椅经“神仙索”的扯动,也向前移动;而这仙索,并不是靠无情指掌纵控,而是系在无情腰肋间扯动的。

所以,习玫红似乎也听到了一点异响。

可是她显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无情是给卡在d口,但他依然暗使轮椅向前悄悄移了过来,然后,再骤以下身撞开机括,轮椅乍然弹簧发动,将无情的身子,弹了出去,无情亦马上借力掠去,使习玫红一刀斩空!

同一时间,轮椅前的磁铁摄住了刀,而习玫红就在这刹瞬的错愕间,浑身要害便暴露在无情的暗器之下。

无情一发击倒了她。

反败为胜。

看来,习玫红经这一次是:高兴得太早,疏忽得太利害了!

铁布衫 第四回 历经失误,才能顿悟

无情望着习玫红的尸身,好一会儿,才徐徐地自地面撑起,然后用手牵引,把轮椅自d口扯了出来。

扯到一半,大约,折叠的轮椅离无情还有七八尺之遥时,无情停了手,叹了一口气,道:

“也许,制住她就是了,不该要她的命。”

只听一个声音道:“她可要杀你。”

无情也不惊诧,好像一早已知有人在他背后:“杀了她,我们便不会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了。”

来人道:“检查她身上,多少会知道一些的。”

无情显然并不同意:“有一点肯定的是:她是位女子。”

背后的人也静了半晌,大概在体会无情话里的意思,然后才说:“大捕头不便做的事,我可是黑白两道均搭不上的外道,什么事都敢做,翻查女尸,只要能弄出个真相来,我聂青可真百无禁忌。”

原来说话的是聂青。

他已回来了。

刚才,他在无情反击之际,配合出击,骤以“青金破气剑”发动,打中习玫红要害,要她伏尸当堂。

──可是,他不是出去联系陈日月和白可儿的吗?

无情长叹了一声:“没想到,她真的会下手,幸好你早回来了。”

聂青道:“我一早已料到她会下手。”

无情道:“哦?”显然,他想听下去。

聂青道:“因为我猜想,她不会是习玫红。”

无情道:“何以见得?”

聂青道:“据我所知,习玫红跟孙绮梦出身于两个天遥地远的地方,两人又分别隶属于两个迥然不同的世家,从来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她们两人是相识的。”

聂青一面说,一面移动了身子。

无情点点头,他给刀锋压过的后颈,还有很深刻的痛楚感觉──尽管刀锋已不在了,但刀意居然还是在的,这使他很不好受。

“她们非但相识,而且还是相交甚深,相知甚契。”

聂青继续前移,离开了原先在无情身后的位置,一面说:“她跟孙老板上猛鬼庙遭遇的事,我怀疑有那几件是真的。孙绮梦还说没道理搬石头来砸她自己的脚,毕竟,她开的客店,不惹事,不闹鬼,不搞出人命,对她只有好处;何况现在死的、失踪的,全是支持效命于她的人。可是习玫红却凭什么来趁这趟浑水?”

无情道:“闻说是孙绮梦飞鸽传书,邀她来的。”

聂青这时已走到无情身前,就处身于无情和仍折合着的轮椅之间:“我看,孙绮梦是引狼入室。她大概是请一个信得过的外援来,或替她隐瞒秘密,或替她对付吴铁翼那一帮人,可是,这个人却自有她的打算。”

无情点点头。他刚才在刀口下,脑袋可真的是一动也不能动,现在好像补偿似的,能动,就动个不已:“能替绮梦保守秘密的,那一定是绮梦的知己;能对付得了吴铁翼的,也一定要是吴铁翼身边信任的人──那聂兄认为她是……”

聂青半转过身子,对着无情,他的一只眼还在发绿,一只手也在泛着青光:“我看,她可能是唐化,也可以是王飞,甚至是拓跋玉凤也不出奇──但一定不会是习玫红。”

无情最担心的还是习玫红:“她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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