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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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白乃第一个意念就是要往开溜。

却没料何梵突如其来地挣脱了他的手,“争”地拔出了剑,径自掠往门前,一剑扎了过去!

罗白乃没想到何梵会有这等勇气,居然一个人就拔剑对付那要破门而入的鬼怪。

其实何梵凭的不是勇气。

而是骇怕。

太害怕了,没退路了,反而忘了一切,豁出去了!

他一剑即出,剑穿门刺向来人(还是鬼?)!

──不管是人是鬼还是魂魄魅魑魍魈魌魃魔魇……他都一剑杀了再说!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这拼命一剑,刺的不是人,也不是鬼,亦不是魔,而是他的同门师兄弟:叶告。

刚才,在隔壁房,火一灭,叶告叫了一声“哎吔”,立即扑倒于地。

何梵料对了,其实,他根本没有受伤,只是诱敌之计。

他趴在地上,准备只要有什么妖魔鬼怪,一触及他,他立即拔剑砍杀再说。

是的,他听到何梵与罗白乃一齐撞破墙板,进入邻房,他并没有立即跟过去,就是要看看有没有斩获。

没有。

他伏在地上,静静的等待。

但只有等待,毫无结果。

没有人来。

也没有鬼到。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看来这至少也是只聪明鬼,不上当。

他只隐约听到:邻房的窃窃细语,乃至时高时低的争论;也曾看到隔壁的火光,不旋踵又黑漆漆的一团暗。

他伏了一阵子,见什么都没有发生,正想起来,由破墙进入邻房,忽然,不知从哪里,又透出一点火光来。

他不知道那是何梵在衣橱内晃亮的火硝石。

他忽然抬头发现,就在午字房地上,离他趴伏之处不远,居然还有一具尸体。

尸首庞大发胀,已死去多日,开始发臭了,还睁大双眼瞪着他。

叶告啐了一声,对在地上诈死诱敌(鬼?)再无兴趣,所以一按而起,就在此时,窗外有一道银灰、惨白色的人影飞快地掠过。

这窗是向内庭的。

他所看到的白影,也就是从刚才他和罗白乃用指头戳破的d孔瞥着的。

他立刻掠近窗前,一手撑开了窗。

窗外已没有人。

他不带一丝声响的翻落到走廊上,想察看刚才外面经过的是何人,岂料不看还好,一看,他就看到刚才那具无头的尸身,居然还伸直着手,直挺挺的呆在门前!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无头女鬼!

没想到,他这一翻出窗外,又形同与这无头魔女,共处在走廊上!

鬼关门 第八回 哎吔!

这下非同小可。

他落地无声,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伸了伸舌头,希望那无头人没发现他。

那魔女依然僵立在午字房前,一动也不动,似并不知道他溜了出来。

这可好了。

他可决不想惹这非人非鬼的怪物。

他第一个意念就是:

溜!

静悄悄的开溜。

──溜去哪里?

显然甬道旁密密麻麻都是客房,但他可不知道哪一间住人?哪一间有鬼?哪一间是敌?哪一间是友?

不过,他的朋友和同门,却都在巳字房内,这是他绝对可以肯定的。

所以他决定先溜进去避一避。

为了不惊动那仍向着午字房门前的无头怪物,他决定用最轻而无声的方式,不张扬不莽撞的悄悄潜进去。

他尝试推门,但里面己上了门闩。

所以他慢慢拔剑。

轻轻把剑穿入门缝里。

把剑托到栓子下,轻轻住上一托,当木栓子落下来的时候,他已及时挤进两个指头,把它扣住,再用剑锋在门闩上拖几下,门就松开了,他就可以进去了!

只要他可以进入房去,就可以躲开那魔女了!

是的,他一面弄开门栓,一面注视那无头鬼。

那尸首依然僵立午字房门前。

没有转身。

没有回头(它根本就没有头,怎么回?)。

只要他一进房间,就可以扬声招呼,会合他的同门与战友了。

只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

等着他进门的,是一把剑。

银剑!

是同门师兄弟的剑!

──而且是在受惊吓中拼命刺出的一剑!

剑破门刺出!

叶告原本来不及避!

──“来不及避”之前,有“原本”二字。

他是来不及避。

但他没有给一剑刺死。

那是因为两个原因:

一是何梵在出剑之前的拔剑,拔剑之时发出“铛”地一声。

那就够了。

叶告立时有了警觉。

二是叶告根本没有避。

他的手上有剑。

剑已撬开门栓。

所以,他及时手腕一沉,把剑身压到银剑上,挡住了来势。

可是何梵一剑不成,再发一剑。

剑又自门刺破攻出!

叶告立即反击。

他也自门刺破攻入房内。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扇薄板木门,默不作声在黑暗里乒乒乓乓的互攻了七八招!

就在这时,叶告忽然给人自后拦腰抱住,一时动弹不得。

他最怕的就是那无头人。

他以为自己已给无头魔女抱个正着,这次可是死定了。

他大叫了一声:“哎吔!”情急之下,又给人死死箍住,眼看房内的人再攻一剑,他就必死无疑。

不过,他此际当然不知道,从后扯住他的人不是那无头怪物。

而是罗白乃。

他见何梵跟门口的来人交手正剧,而对方也是使用兵器的,那就不是鬼怪了!于是豪兴大生,迅而且速的,悄没声色的,自破板墙闪进了午字房,再自午字房窗口翻了出去(从现在开始,他跟叶告进出的“路线”是一样的了),就凭剑锋交加之声他辨出了敌人的方位,自后一把抱住了他。

幸好,他只是死死揽住了他。

因为他看见何梵跟对方比剑已拼出了个狠劲儿,要是他在后头猝下重手,一是杀了对方自己也落得个背后暗算,二是只怕何梵还是怨自己多事。

不过,叶告既然给人抱住了,还是得死不可。

因为何梵又一剑刺到!

他已无法挡。

不能格。

避不得。

退无可退。

只有死。

剑陡止。

是只差一点就刺中他了。

一旦刺中,就扎一个血窟窿。

可是剑势遽然停了下来。

剑尖犹在颤动。

叶告突然觉得这把剑很熟。

“是不是老四?”

只听何梵隔着一扇破破烂烂、满是破d的门,高声寻问。

“赫!可是小二!”

哗啦一声,门被扯开,“啪”的一声,又打亮了一块火石,登时现出何梵那张老实的脸。

“幸好我认出你的‘哎吔’叫声,”他庆幸的说,“要不然,这一剑就要穿个透明d了。”他笑嘻嘻地道,“你这臭老四,整个客栈那么大,你就老爱挨剑锋,不然就喜欢吃拳头。”

“请问,”叶告没好气地说,“在我背后施暗算的,可是你请来助拳的跟班罗大侠?”

“失敬失敬,”罗白乃涎着笑脸,道,“大侠不够当,叫少侠好了。”

“哎吔!”

这次是罗白乃在叫。

因为叶告反手打了他一个肘踭。

“我歌颂你个j蛋!你是什么东西?!什么人不好找,敌人不去打,有鬼不去抓,整间客栈那么大,怎么老找我麻烦?”叶告啐了一口唾y,余怒未消,忿忿骂道,“刚才缠着我浸水桶,现在抱住我捱剑锋!你这吃里扒外的死小二,干吗老是跟别人不是掐我的颈,就是亲自提剑刺我穿d!我讴歌你个软g!”

罗白乃摸着痛处,也忿忿不平:“你们两师兄弟交手较量,城隍庙里内讧,鬼打鬼哩,居然都认不出对方来,现在迁怒于我,可真岂有此理!”

要不是何梵一手扯住他,死死拉住他,他可又扑上去跟叶告火拼了:“要不是我出手,你们两兄弟可能早就两败俱亡了!我刚才要打杀你,早就下手了,你还在这儿城隍庙里挂把剑,吓鬼可以,吓本少侠?可差远哩!”

两人还要争骂,何梵紧急劝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下去看看余哥、鱼叔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楼上打得落花流水,楼下却鸦雀无声?这可不对路!”

叶告、罗白乃一听,凝肃起来,再也没敢造次,一个说:“对,这不对劲。”

一个说:“好,咱们一齐下去探探。”

却发现:原来僵立在绮梦房门前的无头僵尸,已经不见了。

鬼关门 第四章 魔女妖女

三人商议妥定,便小心翼冀、步步为营的摸黑鱼贯而下。

摸黑是他们还有同样的顾忌:如果在敌人或群鬼环伺下,一旦亮火很容易就会着了道儿。

所以他们宁愿夜战八方、暗斗四面、黑吃黑。

所谓鱼贯而下,其阵势是:叶告在前(他们或认为他是最不怕鬼的),何梵押后(大家都觉得他最稳实),罗白乃夹在中间(他自认是反应最机灵敏锐,大可以瞻前顾后,首尾相应,左右逢源,上下兼顾),一步一惊心的,摸索到了楼下。

他们都摸着楼梯的栏杆,走一步算一步,直到罗白乃不知问他人,还是向自己的问了一句:

“嘿,不知刚才那具无头女尸,是不是也把手扶在这栏杆上,一步步摸上来的呢?”

一听,大家随即都不敢再手扶栏杆。

──宁可摔跌也不扶。

走下楼梯,回望楼上,一片黑,他们犹自鬼门关破关拾回条命来。

黑而无声。

好像也没有人。

好不容易,三人终于平安抵步,到了楼下,却发现偌大的客栈铺面,好像已成了空楼。

原本小余是躺在几张长板凳合并起来之处,但现在板凳还在,人已不在。

板凳东歪西倒,十分凌乱,上面还沾了些细微的事物。

老鱼原来躺在三张合起来的饭桌上,现在几张桌子都分开了,人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台面上也嵌了十几件事物,一时看不清楚。

待大家略为觉得安全,不受到太大威胁后,三少决定打亮盏灯火照明。

罗白乃示意何梵亮灯。

何梵则要叶告点火。

理由是:他手上的照明物已不多了。

于是叶告打亮擦着一片“随风闪”。

在微弱的小火照明下,只见原来张切切跟言宁宁、李菁菁谈话的炕上,有两滩血迹。

血水,是自楼上一滴滴、一滴滴的淌下来的。

除了血迹,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叶告还待细察,忽觉肘部给人触了触。

碰他的人是何梵。

他望向何梵,还没问出口,就发现何梵看着墙角,眼睛发亮。

这眼光有惊、有喜,也充满着戒备。

叶告随他视线望去:

只见那个在客店西北角落临时铺搭出来的床榻上,有人。

一在衾内。

一在床前。

床前的人矗立如铁塔。

一座千疮百孔的铁塔:

铁布衫。

床上的人紧紧拉住棉被,只露出一截娟秀的前额与一双灵慧的眼眸。

一种我见犹怜的弱质无依:

杜小月。

他们两人还在。

──客店的人,毕竟没全跑光。

或者,至少,没有死光。

──只要有人还没死,就可以问出来:这儿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人为什么都不见了?

杜小月只是饮泣。

铁布衫没有作声。

正在伤心哭泣的人,他们不忍惊扰。

至于铁布衫,他们是不敢惊动。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急着要知道。

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情形:

暗器。

多种不同的暗器,钉在桌面上,嵌入板凳中,连原来张切切、言宁宁、李菁菁促膝交谈的炕上,也布满了暗器。

叶告不能算是第一流的暗器专家。

何梵也不是暗器高手。

──但他们的主子:公子无情却是;不但是,甚至已开创了把“暗器”使成了“明器”一宗。

所以,耳儒目染,接触多了,何梵和叶告虽然年纪轻轻的,但对暗器的识别能力,在江湖上已可跻身于一流之列。

但对于他们现在眼里所见的暗器,有一半以上,他们还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大都叫不出名堂的。

有的暗器很小,小得比睫毛还小,小得简直看不到,何梵几乎就要坐上去了,但忽然发现那木板的缝隙像透了一点光,留意之下,才发现那是一丛暗器。

所谓“一丛”,那是七八枚合并起来发s的,嵌入凳面上,如果以一枚一枚发s,那只怕是大白天也察觉不出来。

有的暗器极大,大得足有一张凳子──其实连形状都跟板凳一模一样,其中有一张,他们一开始就以为是凳子,其实不是,而是暗器。

一件尚未爆炸开来的暗器。

有的暗器,形状很古怪,像是毛笔头,又似是一张纸,有的还像一只袜子和眼睛。有的却非常正路,是一枚钢镖,但偏偏尖锋处挂了三个铃铛和一道符。有一只明明是一枚铁蒺藜,但尖刺却分别染成红、金、银、绿四种颜色。还有一件是飞刀,但偏偏在刀柄环口上,冒着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雾。

更有两枚是飞蝗石。这暗器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一枚画上了一张在笑的嘴,唇儿弯弯向上。一枚给绘上了两只乃子,不知是什么用意。

总之叹为观止。

其中有一枚,不知是什么暗器,现在已化为一滩水;而另外一件,可能因已着火燃烧之故,现在已化为一堆灰烬。

──这样子的暗器,若打在人的身上,感觉可是如何?

“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儿,刚才,有人敲门……”小月抽泣着说,“张大妈去开门,门才开,就给打了一大把,又一大把的暗器……”

她说得很艰辛。

也很伤心。

“我们……有的人着了暗器……有的人追出去……”杜小月说一句,双肩抽搐了一下,吞下一记呜咽,才说下去,“剩下的人……正要商议进退……忽然……一个白色的人影飘了进来……魔女……魔女……那是个妖女……是那个妖女……”

说到这里,小月已为恐怖的记忆所击倒,说不下去。

只在饮泣、悲泣、惧泣。

三人都急。

“什么妖女?!”

何梵急着要知道下文。

“他们呢?怎么都不在这里?!”

叶告更急着要知道他们的下落。

却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一种似有若无、气若游丝、仿佛自很遥远的地方,又仿似在自己心坎里传了过来、传了出来:

“过来……我在这里……过来呀──”

大家面面相觑。

这时,火石已熄灭了。

外面却有光。

云破。

月出。

月色渐清亮。

孤峰更寒。

绮梦在冷。

客栈如埋霜中。

“……快过来……快来看我呀──”

这声音好熟。

大家辨认出来了。

这呼唤竟袅袅传自井中。

──客栈外那口井里!

铁布衫的眼发出野兽般的青光。

小月又藏身在被衾内颤哆。

叶告铁青着脸色。

何梵脸色苍白如月。

月色苍白如刀。

忽然,叶告和何梵的衣襟都给人轻扯了一下。

只听罗白乃向他们细声道:“妖女……她才是妖女。”

叶告不明白,皱了皱眉心:“谁?”

“妖女……”罗白乃像着了魔似的喃喃道,“她说的,预测的,幻想的,全都一一发生了!”

何梵更不解,惊惊地问:“你说什么?”

“我是说:杜小月……”罗白乃也似中了邪的几乎说不下去,“她刚才说过,衣橱里有腐烂了的尸体。真的有那样的死尸!她刚才说,上面淌血下来,你们看──可真的在滴血!”

大家都觉悚然。

头皮发炸。

“她也说过,有个断头的人自行摸上了楼……”罗白乃低声沉说,整个人都像陷在梦魇之中,拔足不出,“现在,门外,井里,真的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们……”

这时候,古井里的呼唤依然:“……你们来呀……来呀……来救我啊……”

“她说的,全都发生了,连铁布衫的眼珠都真的变成绿色的了!”罗白乃忽然叫了起来,“我不!我不去!!我不出去!!!──她才是妖女!她才是魔女!还有,刚才我瞥见她的下身……她的下身不是人!

他指着杜小月。

被衾中的杜小月。

鬼关门 后记:江湖不过游泳池

作为一个近十五年来坚持如一的:想尽办法、千方百计避开一切公职、权益,乃至不必要的应酬和约束(包括演讲、座谈、访问与签名会等等),大隐隐于市,大狂狂于世,在人间犹作逍遥游,喜为养生主,自寻欢乐,不寻烦恼的作家而言,近年来,我创作武侠小说,每一部都会放进一些新的尝试和实验,每一部不管在内容和手法上,都必须有至少一项的新意,这是我的底线和最低要求。

有人说我是“超新派”的开创者。我现在也有点置疑。“新派”结束了吗?如何定义“新派”和“旧派”?旧派作品,也常可见新意;而有些所谓新派“作品”,却比旧派还“老土”。如果分量不够,如何“超”?万一“超越”不了,成了“抄新派”,只不过换汤不换药,新瓶旧酒,没多大意思。新意我是有一些的,“超”则不大敢当,也不知从何“超”起;现在有“新新人类”,大抵,在武侠小说界,我戏称“新新派”,大概还比“超”字派较不难受,或可担当。

至于“后现代武侠”的说法,也很有点暧昧,尽管有朋友认为我便是这一流派的“始作俑者”,我也搞不懂“前现代武侠”从何而始?由谁而起?到底有没有“现代武侠”,“现代武侠”是一种风尚、特质?还是指内容、时代?如果“现代武侠”只是指“现代人写的武侠”,或是“有现代感的武侠”,那么,我写的武侠,或许可列为“新现代武侠”好些吧?“后现代”之“后”呢?总不能变成“后后现代”吧?

反正,不管写什么武侠都好,我只写我的武侠,自成一派,文责自负。

在纸上,江湖不过游泳池。在笔下,武林不外纸上兵。能力透纸背、破字而出的,到底,还是侠义精神。

武侠小说可以没落,侠义精神决不死。

稿于二零零零年四月一气写完“四大名捕斗僵尸”之“白骨精”、“鬼关门”,痛快。

校于二零零零年五月五日:三年戒西瓜破蛊,今破戒大啖之,过瘾。

又及:“从鬼”一段乃自陈大为散文中启发灵感,不敢掠美。

第十二部:铁布衫☆★

第一章 我在地狱等你

第二章 井底之花

第三章 没公道才教人悟道

第四章 浮一大白

第五章 相叙一刻

后记:武林不过污泥地

铁布衫 第一章 我在地狱等你

第一回 黄泉路,路不远

第二回 迎面就是一刀

第三回 狗鼻子与黄蝴蝶

铁布衫 第一回 黄泉路,路不远

“你怎么知道他才是真的铁布衫?”

聂青看着地上给一堆烂布裹着的尸首,两眼又绽出了绿光:

“你以前见过铁布衫?”

无情摇头。

他俯首看看下面。

他习惯俯首沉思。

下面全是湿漉漉的黄泥。

他们仿佛就处身在黄泉路上。

──如果这真的就是黄泉路,那么,奈何桥呢?酆都城呢?阎王殿呢?大概也不会太远了吧?

处身在这里,仿佛与死亡非常接近,近得就像甬道一般狭窄近,甚至,已经可闻着死亡的味道。

“我只知道他是孙家‘枪神’孙三点的摩下战将,与‘一言堂’总堂主孙疆麾下的猛将铁锈,并称雄于‘东北神枪会’。”无情道,“另外,他在江湖上、武林中也有三个练有同样刀枪不入硬门内功的伙伴,那是金钟罩、童子功,还有‘十三太保’横练,他们的名字代表了他们的独门武功──也许,就这几个人,会非常熟悉铁布衫。”

“还有一个。”

“她?”

“是绮梦。”聂青道,“铁拔一向忠于绮梦,而且跟她还多年相处,苦撑绮梦客栈,她对他必也熟悉不过。”

“却还有一个,”无情这次是仰面望上,“恐怕更加熟悉铁布衫的一切。”

“谁?”

“杜小月。”

上面,仍是黄泥,还滴着水。无情习惯在放松的时候,就把双手置于手把上,仰首望天。看天上的日月星辰,白云变化。但现刻上面当然没有天,至少,是不见天日。而此际也显然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只不过,只要他的手还在他所制造的轮椅或轿子的手把上,甚至只是拢在袖子里,他再怎么看似放松,别人还是对他既敬且畏,不敢小觑。

聂青也很快就明白了无情的意思:

到底谁才是铁布衫,在疑神峰上下,除了绮梦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得最为清楚。

那就是杜小月。

铁布衫对绮梦是克尽忠义,但对杜小月,却明显的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常常离杜小月那么近,当然,杜小月可能要比绮梦更清楚铁布衫的事。

可是,现在的问题也显得很严重和沉重:

──如果现在地上躺着的人,就是铁布衫,那么,在客店里,冒充铁布衫的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留守在客栈里不知情的,岂不是处境非常危险?

要是在客栈里的的确是铁布衫,那么,这个躺在地窖里打扮成铁布衫的人,却又是谁?却又是为何要这样做?

他们看着黄泥壁、黄泥道、黄泥地,乃至黄泥顶,一层又一层,在微弱的黄油灯光映照下,皆是狭仄的黄泥甬道,不知何所底止,大家不觉连脸都黄了,无情忽道:

“聂兄。”

聂青知道他有认真的话要说。

“连铁布衫这样的高手都死在这里,我们再往里边走,只怕凶险难免。”

“是的。”

“可是,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探个水落石出,也真枉来这一遭了,是不是?”

“是。”聂青心忖:我还好,你行走不便,当然来得倍加苦辛。

“所以,我们不妨有个折衷办法。”

聂青这可想不出有什么折衷办法可言。

所以他只有听。

“我们现在兵分两路,你从这儿上去,设法尽速通知客栈的人,小心提防,并且查明铁布衫的身份;我则省点力气,少走这一趟来回,继续往前,不,往下探个究竟。”

聂青道:“好。”

无情悦然:“那就说定了。”

“不过,”聂青道,“是你往回走,通知大家慎防铁布衫,我则就此走下去,探不到真相不下山。”

无情反对:“我的脚不灵光,你当是拔刀相助,让我少走这一趟吧。”

聂青坚持:“就是因为大捕头你行走不便,这甬道不干不净又七崎八岖九艰难的,往后的路,不如由我来走,你先回去示警,更为妥当──再说,老鱼、小余、一刀三剑僮他们,只怕也只肯听命于你,不见得也信我的话。”

两人都争持不走。

无情到头来只好苦笑道:“聂兄不去,想必不是不肯去,只是不愿去,怕我这半废人吃了亏、中了伏罢了。”

聂青道:“我也不是不愿走,只是不忍走。我跟盛大捕头一块儿来,历过艰辛渡过险,如果我见危难而先离去,我怕侠道上会让人耻笑。”

“笑你?”无情道,“笑什么?”

“笑我胆小,”聂青道,“笑我不够义气,枉为侠道中人。”

“正好相反,”无情道,“聂兄若是现在折返客栈,那是为了大家的安危,比为我一名区区小衙差来得有意思、大仁大义多了。”

“我会记住你这个好意。”聂青正色道,“但我不能弃大捕头于此不顾。”

听到这句话,沉默了半晌,无情才一笑,傲然道:“放心,我照顾得了自己。”

聂青目光闪动,忍不住说:“以大捕头双手能发千百暗器的本领,不但不需要人照顾,能照顾得了人还多着呢,但在这局促、狭仄、崎岖、颠簸之地,只怕,大捕头就连要独善其身也何其不易!”

无情道:“是不易,非不能。”

聂青想走前去,绕到无情身后,坚定地说:“让我照顾你。到这时候,我们只有患难相助。”

“我会记得你的心意。”无情道,“就算我兄走后,我亦非孤立。”

聂青听了无情上半句话,顿时,沉重了起来,隔一会才意识到下半句话,但一时未能会过意来:“哦?”

无情道:“庙门之外,还有么儿和阿三,他们可以随时照应。”

聂青倒是灵机一动:“既然如此,何不先传讯让他们进来,助一臂之力,或由他们先行赶返客栈,把铁布衫伏尸此间一事向大家示警?”

无情沉吟片刻:“只怕我纵发出讯号,他们也未必收到。若只发出紧急聚合的号召,又怕他们未必觅得劈棺入d之法。”

聂青毅然道:“这倒不难。我先从棺道出去,通知他们便是了。盛兄可有什么信物让我把持在手,要不,我这样出去,两位小哥儿机警聪明,未必信我。”

无情道:“这个……”他在襟里掏出一只半爿桃型赭色琥珀,一只半爿的心型翠色璇玦,递给聂青,“把这信物亮出来,他们就知道是我的命令。”

聂青接过一琥一玦,看了半晌,略见喜形于色:“只要能取信于他们,我只来回一趟,大概还赶得及大捕头掮鬼d探险行程!”

无情道:“那就有劳聂兄跑一趟了。”

聂青双手一拱道:“这个当然。不过还得拜托大捕头一事。”

无情回礼道:“请说。”

聂青道:“敬请大捕头把重大行动,预留我一个位置,莫要让我空手往返,白跑这一场。”

无情一笑道:“你是怕我孤身涉险罢了。”

聂青也一笑道:“我只怕错过精彩好戏而已。”

无情也双手一拱道:“我也有一事要托聂兄。”

聂青抱拳道:“你说。”

无情道:“请聂兄在来回走这一趟的路上,也一并留意一个人。”

聂青马上意会过来:“习姑娘?”

无情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是一道进来的,可是,而今却不知道她在何处,光是这一点,不但情理有亏,别说再在侠道上混,连人都当不成了。”

“这个当然。”

聂青沉吟一下,欲言又止。

无情问:“聂兄有话要说?”

聂青点点头:“只不知该不该说。”

无情道:“尽说无妨。”

聂青道:“我只觉得这习姑娘有点怪。”

“怪?”无情道,“聂兄所指何事?”

聂青道:“我总觉得这习姑娘的刀法,不太像习家庄的‘失魂刀法’,而且,她在作战似乎也未尽全力……还有……”

他只说到“还有”二字,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无情果然问:“聂兄所说,我也深有同感,请放言直说,不必顾忌。”

聂青迟疑了一阵,才道:“我刚才在庙里混战,好像看过她……习姑娘,至少斫过你两刀。”

无情莞尔道:“那是误会。”

“当然,当时庙里昏暗无比,又混乱非常,我也看不清楚,更不能确定;”聂青以为无情不悦,干笑了两声,道,“再说,听闻习姑娘是令师弟的密友,大捕头对习姑娘更有一种眷顾之情,在所难免,我刚才的话,不但是多心,也是多说了。”

“那也不然。”无情道,“聂兄好意,我是知道的。我受三师弟所托,要为四师弟特别照顾习姑娘,对她自然分外担心。在一片漆黑混乱中,给她斫上几刀,只要没真的伤着人,也不算奇怪。至于聂兄这番说话,是为了我好,着我提防,我自当心领,切莫误会。”

聂青这才轻松下来,道:“这就好了。我便可以放心走这一趟了。回头路,路不远,待我请两位小哥下山示警,事了后再与我兄下地狱,入黄泉,杀鬼去!”

他把一只小锦囊交给了无情:“沿途,记得留下记号。”他衷诚的说:“没有‘青青子矜’,你知道,谁都不容易找到无情的讯息。我可不愿意跟你断了讯。”

无情与之击掌矢约:

“好!我先下地狱等你!”

“你等我回来,一道劈棺平妖斩鬼破敌!”

铁布衫 第二回 迎面就是一刀

聂青走了。

他打从来的路退了回去,动作利落得像一只幽灵回到自己的坟墓里。

──只不过,在这迷宫一般的dx里,他能够准确认出自己来时的路么?就算认得出来,出口还在原处么?

这些,无情都不知道。

也不打算猜测。

他只做一件事:

往前进。

有的时候,退是险,进更险,留在原地亦险,每次面临这种关头,无情便会义无反顾的往前进。

反正是险,在险中求进总比退而陷险值得。

他推动轮椅,往前滑走,并用指尖略掀锦囊束口,往内张了张,皱了皱眉,再伸手入怀,五指张罗了好一阵子,再伸出来,打开了锦囊:

然后,他的脸都绿了起来,仿佛,囊里是一泓翠色的y体,映上了他的额颊。

其实不然。

囊里是一堆碧绿色的砂子。

──就像金沙的光泽一样,只不过,它是绿色的。

是的,无情一时间须眉皆碧。

“‘青青子矜’?”

他低声说了一句。

嘴角牵了一牵,仿似笑了笑。

他继续驱车,黄泥d里,每一个转折都大同小异,依然是布满黄泥的甬道,泥土是湿漉漉的,墙上还有一盏油灯,地面往下倾斜,而且范围愈渐收窄。

再这样下去,只怕无情的轮椅就无法行走于此了。

无情遵守信诺,每一个转角处,他都撒下了一小撮的绿粉。

他知道:凭这绿粉,鬼王聂青一定会找到他。

一路上,还是有死尸。

死尸多塞在墙d里。

黄泥墙上,凹d愈来愈多。

死尸多是给硬塞入d缝里。

这些尸体多已腐烂不堪了,有的却是死去没几天,多是整张皮都给活生生撕了下来。一片血r模糊,死状奇惨。

无情曾停在几具死尸前仔细观察:有的从内脏到舌根,都给刨去了、刮空了,形状可怖,他们在死前,还受过极大的痛苦,以及极大的惊吓。

──真的跟绮梦所说的一模一样。

无情在每一具尸首上,都仔细看过一会儿,嘴里喃喃有词一阵子,感觉很不舒服。

他并不害怕死尸。

他能不感到骇怕,是因为诸葛先生自小训练他观察、检验、解剖死尸,让他习惯了。

他感觉到极不舒服的,不是因为死人,而是他一向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人,就算要杀人,也何必、何苦、为何要将他杀害的人折磨到如此地步呢?难道看到一个人饱受折腾、痛苦,他就会感到特别快乐吗?他就能特别获益吗?──要是这样,人还能算是人吗?如果把这种折磨放在杀人者的身上,他的感受又会如何?

他一直对这一点很拒抗。

──在江湖上,有时杀人难免,但又何必去折磨人呢?

他看到这些死尸,就感到气愤。

直至他看不到死尸时,他才转换了一种情绪:

提防。

他再看不到死尸,不是因为没有尸体了,而是没有灯了。

忽然,转了一处弯角,就没有灯光了。

其实不是没有装灯,而是墙上的油灯熄灭了。

──不知是因为油给烧完了,还是火给风吹灭了?

虽然泥墙上的油灯灭了,但在无情转了第一个弯之后,还是有点隐约的光线映了过来。

那是因为在原来未转角的甬道上,依然点着油灯。

可是,到转了第三、四个弯之后,墙上的油灯依然没亮,那情形就有很大的不同了。

前路愈渐黑暗。

而且,既然没有火,谁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空气太过污浊、太潮湿之故,所以,油灯根本亮不起来。

无情深呼吸了几次,像要探索、分析、品味空气的污浊程度。

前面一片漆黑,而且,已窄难容身,兼且遇上了多处转角──再下去,该往左转还是右转?前去还是观望好呢?

就在这时候,地底里仿佛有一声嘶吼,初时似是十分微弱,但后来可能因通过一段又一段的甬道,一层又一层的间隔,传了过来,也一波接一波的,声浪大了十倍、百倍,简直是撕心裂肺,鬼哭神号。

──那是什么声音?谁的声音?是地府里的阴魂?受刑的罪人?还是恶山魔d里的兽嗥?

这惨嘶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在黑暗里,无情整个人都似给凝结了。

直至声音散去。

消失。

灭绝。

然后,无情动了。

他驱动轮车,往前。

没入黑暗。

然后,他在轮车对黑暗行驶时的探测设备中察觉,前面又没有路了:

前面是墙。

泥墙。

于是他得要抉择:

──向左转还是向右转?

人生里,常常有这种抉择。

佛经里有一则故事:一位心底善良的王子,面对神和魔的化身,神是要救他的,魔是要害他的子民的,他不知哪一位是神?哪一位是魔?他拔出了剑,始终犹豫,不敢取决,没有斫下去,结果,神帮不了他,魔却把他吞噬了,他的子民也因他的迟疑而受到祸害。

是的,无论对错,不管神魔,总是要作出抉择。

可以选错,但不可以不选择。

──因为不选择,有时候要比选错了付出的代价更可怕。

无情长吸了一口气。

徐徐吐出。

又密集的急促吸了几口气,然后,他好像作了重大抉择似的,毅然推动轮椅速行。

前行。

──前行?

前面不就是墙么?

既然前无去路,他还要往前作甚?

──难道后有追兵?

前面的泥墙,吃他轮椅前档钢铲一撞,溃然而倒。

墙只是薄薄的一层,墙后竟是空的。

墙倒下了,前面就有路了。

墙塌之时,仿佛,还有两片叶子般的事物在暗里飘过。

只不过,墙一倒,刀光一闪。

墙后有人。

伺伏已久。

一见墙塌,立即出手。

迎面就是一刀。

当头斫下。

铁布衫 第三回 狗鼻子与黄蝴蝶

这一刀来得突然。

来得毫无预兆。

无情避得轻松。

好像早有准备。

这一刀来得好快,如果不是早有防范,绝对避不开去。

何况无情人在轮椅上。

墙刚倒塌。

泥尘飞扬。

眼前一片昏暗。

无情又不良于行。

无情其实并没有避开那一刀。

如果真的要他躲避,他可能还真的避不开这一刀。

他不避。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做了一件事:

挡。

他不是避开这一刀。

而是挡开。

但他当然不是用手去挡,用兵器去招架,而今及时而适时的,拍下了轮椅把子上的一个杆子。

那轮椅上头本来是没有遮盖的,现在却是有了。

“崩”的一声,轮椅靠背上方突然弹出了一块钢板来,平平遮掩住无情的头顶。

正好,那一刀就斫在钢板上!

“当”的一声,刀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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