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部分(1 / 1)

加入书签

他们睚眦欲裂,指手画脚的,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四手廿指的,一直往他那儿指。

严格来说,应该是往他背后指。

他们指着他的背后,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只一径发出格格格格的声响。

他的背后?

他的背后是……

──不是何文田吗?有什么可怪的?

于是,他回头。

徐徐转过身子。

这时,那女人已经跟他靠得很近的了,以至衣袂都可以触着他。

所以,罗白乃一回头,就看见她了。

是真的“看见”她。

因为这回是太近了。

简直是贴着在一起。

他不但可以看见她,甚至也可以触着她,嗅着她,碰着她。

这一下,他可看得一清二楚,巨细无遗了:

她是没有头的。

她向他(们)伸出了手,摸索着,像是要讨回一件东西。

她没有办法发声。

──难道,她要讨的,正是她的“头”?!

天!

罗白乃轰的一声,好像天边的雷,正炸在他脑门里。

一时间,他的脚发软,脑子一片空白,心几乎跳出了口腔,又像要裂成两片,自鼻孔里迸喷出来!

她的确是何文田!

但却是一个没有头的何文田:

而这个“没有头的何文田”,居然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的,一摸一摸的寻索上来,跟他们要回她的头!

天哪!

这一刹间,罗白乃很想躲开(他当然想极了),可是不知怎的,双脚一直在抖颤,完全不听使唤。

他贴得“她”太近了,他想用手推开她,但双手也一直在发麻,动不了。

这就像是陷在一个噩梦里:当噩梦梦得极噩之际,想动动不了,想起起不了,连想叫也叫不出声,甚至连想醒也醒不来。

于是噩梦成了真。

这才是真的噩梦!

就在这时候,叶告做了一件事。

这三人中,他最够胆──其实不是他胆子最大,他的样貌像很有勇气,很豪情,但其实他相当胆怯,凡事不敢创新──因为他一向不相信有“鬼”这回事。

就因为他不信,所以才不那么惊惧。

你相信爱,才会有爱。你相信恨,才会生恨。你坚信自己,才能成功。你深信你必失败无疑,那就一定以失败告终。

害怕也一样。

你觉得你怕,你才会怕。你根本不怕,就不知道怕从何来,为何要怕,怕为何物。

叶告也不是不怕。

他也骇怕。

任何人看到一个无头的人无端端站在你跟前,绝对没有人会有理由不惊惧的。

可是因为他仍不信:眼前是一只“鬼”,他仍怀疑是:何文田这干姐儿们在吓唬他们,于是,他就用了一种最原始、直接的方式,去作了一个试探。

他一手抓住她,往她颈项上一摸。

没有。

的确是没有头。

由于他仍然不信,以为她把头不知藏到衣服内哪儿去了,所以,他更用手一按,一压,甚至攥了几下。

没有头。

肯定那是一个会走动的但没有头的女人!

叶告回过头来,脸上出现了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怪模样。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件事:

这的确是一个无头人。

如假包换。

却是怎么“换”?!

鬼关门 第三回 还我头来!

那“躯体”伸出了手,好像正在跟他说:“还我头来!”

一下子,转身“卡”住了的罗白乃,扑上去按着女人“断”头的叶告,站在那边全身发抖的何梵,一齐怪叫、尖叫、狂叫了一声,哗然而散,倏然溜走一空。

他们就像是三根爆竹,原本是扎在一起,绾结在一道,现在,倏地炸开了,他们也就遽然散开了,一个也不留。

也许,只留下一具无头尸体,直挺挺的站在那儿。

她僵直的姿态,仿佛在重复申诉一句话:

──还……我……头……来……!

其实,三人虽然胆战心寒,魂飞魄散,但还不算是一齐开溜,谁也不管谁的。

因为到了这一刻,谁都知道,人多在一起,还是比较占便宜。

至少,比较不惊恐、孤立!

不管对付人还是应付鬼,道理都一样,人多比较凶,多人,就胆壮。

只不过,一旦发现一路摸索上来且站在身前的是一个无头人,三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往后撤。

这叫不由自主。

这往后一退,就撞在门上。

原本,这是绮梦的房门。

三人一齐疾退,背部抵及门上,也不知是因为三人都太用力,还是门根本没关好,抑或是门后有古怪,只听“轰”的一声,门开了,门倒了,门塌了!

三人一齐跌跌撞撞,倒入了绮梦的午字一房。

三人一起跌了进去,有的趴倒在地,一弹而起了;有的跌了一半,立即滚过一边;有的借势飞退,斜飞跃开。

一时间,三人都骤然分开了。

房间更黑,谁也不知道对方在哪里?敌方在哪里?无头人在哪里?鬼在哪里?

罗白乃是着着实实跌了一大跤,伸手一摸,地上还躺了个人,身子冷冰冰的,看来已死了好久。

就是这具魁梧的尸体绊倒他的。

他啐了一口,抓了一块东西,揣入襟内,一面连爬带滚站了起来,一面出拳乱打,一面单掌护身,打着旋往来了七八回合,就怕有人(更怕是鬼)欺近身边。

幸好没有。

他收了手,稍稍喘定气,心中却乱得一团糟。

最糟的是这黑。

黑得他完全不知虚实,不分人鬼。

更糟的是他只一个人。

一个人遇敌也好,遇鬼也好,总比多人遇到更彷徨无助。

最最糟糕的是他又不敢扬声开口,免得打草惊鬼,同门唤不着,召来了各路鬼怪索命!

更更最最糟透了的是:他自己虽做声不得,但外面的轰隆声则一声密过一声,然后,在山那边间歇传来惨嘶、狂嚎之声,也不知是猿嗥,还是枭鸣,抑或是人遇上可怕惨烈的情形,或给酷刑折磨时所发出来的悲号。

罗白乃在这时候,偏又想起绮梦等人告诉他的:这几天将入中秋,也就是一年一度疑神峰、古岩关的“猿猴月”时节,听说疑神峰有一条通往地府的捷径,古岩关更是群鬼冒出人间的甬道,但凡是猿泣不已,貘咻密急,猾里哀吟,相繇摆尾,地动山摇之际,就是鬼门关大开之时:群鬼出没、择人而噬。

莫非,现在就是这节口儿?

鬼门关,到底开了没有?

──开了的鬼门关,究竟何时才能重关?

罗白乃一面惊惕防范,一面往后退,想找到一个可以倚靠之处,又一面悄悄地往后伸手:

他左手折往后头,穿入褡裢,要找出那把小剑“相逢”来。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肩上披挂着褡裢。三姑大师赠他褡裢之意,以及褡裢内的无价之宝,他始终未能相赠于有缘人,一直感到内疚,有负三姑之托。

就算这次能进入绮梦客栈,还是得托赖三姑大师的这口褡裢,教绮梦及时认出了,才没让他丧命当堂,至少,还不必给立逐山下──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给马上逐下山去,那今晚就不必撞鬼了。

想起那鬼,他就一个头七个大──天下怎会有只无头鬼?!想到刚才他跟那具无头尸体站那么近,他心中就凉飕飕地;又想起自己刚才趴在地上,几乎没跟地上那具尸体亲个满嘴,想到就心寒。

──地上的尸首好像相当魁梧,不过,是有头的。

想到这里,他的手触及了褡裢的束口,却在此际,他的手,碰到一件事物。

那事物像碗口大、粗糙,且有突节,边沿且长着五只长长短短腊肠般的长条硬物。

罗白乃第一个反应就是:

手!

──不管人手还是鬼手抑或是魔手,他的手摸着的,定必是另一只手!

这还得了:

他马上反应,“拔草寻蛇”、“直探黄龙”、“断梗飞蓬”,一招三式,拨开来势,右手急探,已扣住对方的喉咙。

得手!

他一招克扣住对方要害,心中大喜,正待大呼其他人来帮手,不料那人(还是鬼?)也马上作出反应、反击、右手立化掌为抓,“鹿死谁手”、“移宫换羽”、“倒锁金蛟”,也是一招三变,在罗白乃发力扣死咽喉之前,已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脉门。

这一下,罗白乃一发力,对方跟着也发力,喉核既是要害,脉门也是死x,罗白乃力一激发,对方几乎没闭过气去,当然也做声不得,但对方一运劲,他也天旋地转,全身乏力,正待发话,但一口元气,竟不复聚,想要开口发声,就立为对方所制。他只有死憋住一口气,与对方斗死力。他只好用另一只左手,一掌推出,想把对方推出距离之外,但对方也正好一掌推来,二掌相对黏在一起,相互较劲,比拼起真气内力来。

但他右手一旦用力,对方也发力,他的脉门一麻,内息逆冲,登时功力锐减,几乎昏厥过去;同样的,对方想运劲将他震垮,但咽喉为他所扣,他一发劲罗白乃也发功,他一口气卡在那儿,几乎窒息过去。

两人互相抓住生死大x,各试运功撂倒对方,但都差些儿垮在敌手手上。

两人斗个旗鼓相当,难舍难分。

两人一进一退,一退一进,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往来几周,大家都气喘吁吁,几乎力尽,强忍苦痛,都已天旋地转,随时不支倒下。

结果,真的倒下了。

罗白乃。

倒不是对方击败了他。

而是两人来来去去间,终于,罗白乃一脚踩进了木盆。

木盆里有水。

绊脚。

滑足。

罗白乃终于给跌倒。

鬼关门 第四回 手

罗白乃足下一绊,哗啦啦一声轰,他可整个人仰跌入木盆里!

木盆里水花四溅:

罗白乃仰着脸,一头栽在水盆里,一下子,水(还是别人──或者不是人──洗过澡的水)从耳眼鼻嘴灌了进去,难受非常。

罗白乃要开口高呼,但在水里,只有咕噜咕噜的冒了几个大泡泡。

他的人虽已滑倒,但他的手可不放松。

──因为如果一松,只怕他就得完全为对方所趁,立毙当堂。

他可不想死。

他往后摔跌的时候,依然死死地、狠狠地、牢牢地扣住对方的咽喉。

所以他一倒,对方也跟着扑倒下去,而且,还给他用力使劲一摔,自头上摔了过去,同样后仰个大半圈,上半身跌在盆里,一样头骤浸在水里(也是那个女人──不知是人还是鬼──冲凉用过的水),咕哩咕噜,几十个大泡,冒了上来,大概是痛得想叫,还是想说什么,但一样头顶顶着头顶,在水里变成了一肚子的气,满盆的泡。

这下可好,大家打了个平手。

对手也一样够狠、够韧,也够死心眼儿,一手仍扣住罗白乃的脉门,看来,就是给雷劈也决心不放的了。

于是,两人上身,各仰浸在一盆不知是人还是鬼沐浴用过的洗澡水里,一面仍用力掐住对方的咽喉,以及一面发力扣住对手的脉门。

两人就耗在那里,看谁憋死为止。

就在这时候,也幸好在这当口儿,“霍”的一声,一点银光亮起。

火折子。

有人晃着了火折照明。

照亮了这房间的人走了近来。

居然是何梵。

他趋过来,用火折子一照,第一句就问: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呀?这洗澡水很好味道么?”

语气充满了狐疑与不解。

这一问之后,罗白乃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要掐死的人是叶告。

叶告也当然在这骤亮的灯光中看见:

自己差不多要捏死的人是罗白乃。

原来,在黑暗里,摸向罗白乃背上褡裢的人,正是叶告。

叶告当然不知道那是罗白乃的褡裢。

他只在黑暗中,忽然感觉到有物体向他“迫近”。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推开它──不管它是人是鬼还是物件。

没想到这正触着了罗白乃的手。

罗白乃反应极速,把王小石教他的“三招两式擒拿手法”,马上用上了,而且还扣住了他的咽喉。

要不是叶告马上使出追命教他的“借酒行凶寻x法”,及时扣住了罗白乃的脉门,这一下定然吃亏可大。

现在两人各自拿捏住要害,又各灌饮了半桶水,当哗啦啦把头自水里冒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真是啼笑皆非,也咬牙切齿。

罗白乃兴师问罪:“你干什么摸我?!”

“呸!”叶告也兴问罪之师,“你好端端的迫过来作甚!”

“你是哑巴?”罗白乃嘴也不饶人,“不会作声?”

叶告冒火:“你一手抓住我咽喉,我怎说话!”

罗白乃道:“那也是。要不是我留了力,你这条脖子可折硬了。”

叶告道:“如果我不念在你就是那冒失鬼,我只要一发力,你全身就得废了。”

罗白乃道:“废!狗也会吠一声,就你连半声也不吭,就只会暗算自己人!”

叶告道:“我暗算!我青龙你蚤子!我拳头大过你狗头!我要对付你还用得着暗算你,我妻!”

“慢着!我才不是你的妻!”罗白乃忙不迭的反击,“你也不是我丈夫,你只是呜呼!”

他们骂着骂着,已浑忘了无头鬼还是不是在外面,地上是不是有死人,而绮梦不在房里又在哪里的要事了!

他们不记得,在一旁的何梵可记得。

“你们静一静好不好?”何梵道,“我的火折子快要熄了。要不是我亮了火,你们只会自己人打自己人,这又何苦呢!”

“只会?你说只会?!”叶告火起来,索性连何梵也骂在内,“要不是我缠住这姓罗疯子,他那个发癫劲儿,只怕早都连你一招儿便打杀了,你还能亮火点光的!”

何梵却也是个容易光火的少年,一听,不服:“他那点能耐,能一招收拾我?我才不像你,一把让人扣住了喉咙,只有喝洗脚水的份儿!”

叶告听了几乎一桶水就要泼过去,岂料罗白乃比他更火冒八丈半:“你这话是啥意思:枉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刚才我不是怕误伤了你,早就一手把他的喉咙捏碎了当核桃吃了下肚!刚才遇上了鬼怪,是谁第一个叫了一声‘妈’往后就翻跌下去的?何小二,别人家给面子就画饼充饥,三分颜色上了大红!”

何梵登时翻面:“要不是我点这火,你们不是鬼打鬼,吓一团,城隍庙内讧!你们不来感激我,却尽扮成天上的大雁,有名无实交一通,要交手,难道我怕了你这一手鸟爪的!”

“我鸟爪?我呸!”罗白乃摸摸自己又酸又疼又软的右手腕,“他那只手又粗又糙又臭,对我来说只不过像白云凤爪一样,你的j爪好不了哪儿去。”

“我j爪?”叶告又要拔剑了,“你那只手,又软又嫩,j都杀不死,怎伤得了我!像个娘儿手哩!这种货色,吓吓小二还差不多,抓我?抓痒还差不多!”

“抓痒?刚才抓鬼不成,差些没给洗澡水灌死的那个,不知是谁!”何梵也加入骂团,“现在说的好听,惹毛了我一口气把火灭了,到时看谁两膊成山字,看谁拳头上站得了人!”

本来,“三剑一刀僮”以及林邀得、孙死、刘靓子等人,都是小孩子未除,少年人好胜,一旦语言上针锋相对,便谁也不让谁,骂起来像醉酒的人一伙儿混战乱打,倒谁也没隔夜仇。

没想到,何梵嘴里说着,忽然,也许是因为火头离得嘴边太近,又可能是外面风大,火信子已燃尽,一阵急风,“嗖”的一声,火真是灭了。

房内又回到一片黑暗中。

光又灭了。

三个人一时都怔住。

叶告、罗白乃都没想到何梵说灭火便灭火──这光一灭,大家可又重陷无边的黑暗中。

一下子,罗白乃骂架的勇气也跟着全灭了,叶告跟人缠骂个没完的情绪也全没了。

“你怎么真的把火熄了!”

“还不快点亮另一根……”

叶告、罗白乃马上“双剑合璧”,都在责怪何梵。

何焚忙不迭的道:“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要灭火的──”

这时候,罗白乃和叶告陡想起自己身上也有照明物,一个正在襟里掏,一个正往褡裢里找,忽听何梵这么说,都倏然住了手。

因为他们都想到了:

如果火不是何梵自己熄灭的,那么,敌人(不管是人是鬼)岂不是已确知他们的位置了?!

此念一生,叶告、罗白乃各自跃开七八步,先离开先前所立的地方,接着,他们又不约而同,想到了另一件事:

要是自己也点火,岂不是又成了对方攻击的目标?!

所以罗白乃宁愿叶告先点火。

叶告也希望罗白乃先照明。

两人都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都没有灯火照明。

就在这时候,忽听“嚓”的一声,又见一道火光乍亮。

光芒一起,罗白乃已沉声叱道:“快灭火!”

何梵正又打亮了火,一脸惊惶错愕之色,旋即又不知用什么方法马上把火灭了。

可是右边的叶告所在处,忽然传来了一声:

“哎吔!”

接着是扑地之声。

罗白乃认准方向,一把抓住何梵的手。

何梵立即就要挣扎反击,罗白乃扯着他就跑,一面疾道:

“快离开这儿!对方已看准你打火的方位。两个人一齐跑总比一个人落单好。”

说着,他拉住何梵便没命的跑。

叶告眼看已出事。

战友还是多一个是一个的好。

何况罗白乃对何梵较有好感。

他不忍见何梵遭受暗算。

罗白乃拖住何梵便逃。

这只是一间房,没有多少活动空间。

罗白乃这下不及辨认方位,一股脑儿猛跑,往左边直冲,“蓬”的一声,与何梵一前一后,双双撞在墙上。

墙是木板砌的。

板破。

墙裂。

两人终于闯出了绮梦的房间。

但又进入了另一间房。

这间房间居然有灯。

鬼关门 第五回 灯

一盏油灯。

在桌上。

一火独明。

两个少年。

在房里。

两团疑问。

──这是谁的房间?怎么房里有灯?灯蕊犹新,人呢?人在哪里?

──桌上有一盏灯,有两只杯,杯中有酒,桌上有肴,肴旁有箸,桌后有个木盆,盆里有水,盆边有巾,巾旁挂袍,地上有水渍……怎么跟绮梦房间的布置和格局完全一模一样?!

罗白乃和何梵撞入了这房间。

他们原是要逃亡。

结果更加惊疑不定。

“这里是什么地方?”何梵又打颤起来,“怎么一切布置都一模一样的!”

“等一等。”罗白乃喃喃自语,“这房在孙老板房间的隔壁,是不是?”

“是。”何梵道,“不然,我们也不会闯了进来。”

“我们刚才还在甬道外边,”罗白乃努力忆记,“但我们在走廊上只觉一片昏黯,有也是月亮透过瓦隙的微光……那时候这房明明没有灯。”

何梵的身子又向罗白乃靠拢:“可是现在却有。”

罗白乃忽道:“不好。”

何梵又吓了一跳。

“怎么?!”

他现在可是惊弓之鸟。

“我们得先灭了灯。”

说着,他凌空一掌,打灭了灯。

油灯飘出一缕焦烟,有点呛鼻,很快消失。

房内又回复一片黑暗。

“灭了灯之后我们也看不到对方,”何梵在昏暗中更没有安全感,“这样不太好吧。”

“我们刚才就是因为你亮灯,才暴露出位置,以致为人所趁的。”罗白乃有点责备的意思,“这灯点得来路不明,谁都知道我们在房里,不如谁也看不见谁的好。”

何梵已快要哭出来了:“我们难道在这房里坐等天亮?”

“不,不是坐,”罗白乃居然答,“是站,站着等天亮,或者,等无情他们回来。而且,不是在这儿站……”

何梵觉得此际除了跟罗白乃并肩作战,已再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于是问:“不站这儿,难道站在长廊?”

一想起那具没有头却会走动的尸体,他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当然不是。”罗白乃说,“灭烛前,我已看好了位置。那儿绝好,决不会有人发现。”

他说的地方就是衣柜。

贴着左边墙壁的大木柜。

何梵本来还有点犹豫。

但他却瞥见一件事物:

窗外。

这是向外边的窗。

窗本是关着、合上了的。

可是,再密的窗也会有些透风的所在,些微的月色,就是从缝隙透了进来。

何梵在这时候,最怕就是看见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他巴不得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事与愿违。

他越是怕,越是要看。

越看,就越看见不想看见的。

窗隙间,有些东西飘过。

就这么平平的、轻飘飘的在窗外掠过。

显然的,因为月色正好洒在那事物的身上,所以,从左边窗缝一直到右边窗隙,掠过的银影反照全都可以看见。

──那是什么东西?

何梵可说不准,但看似衣带、裙裾、布帛之类的事物,这是可以肯定的了。

服饰当然是穿在人的身上。

──但那是“人”吗?

看样子是女人的服饰。

──冉冉地平空飘过,难道是只女鬼?还是一具活尸?抑或是一名妖女?

何梵立刻二话不说,打开衣橱就挤了进去。

衣柜里好臭。

而且发霉。

里面衣服大概都挤了好多,还有棉被、毛毯的,全塞在一起,现在还多了一个何梵。

不,是两个。

还有罗白乃。

他们都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行躲进去再说。

不管多霉、多脏、多臭,总比活见鬼的好。

况且,今晚已活见鬼够了!

“你再过去一些嘛。”

“我这儿已没有空位了。”

“我连门都关不上。”

罗白乃腾着身子,催促道。

“关上了却怎么出去?”

何梵还是担忧:“我们会不会给人瓮中捉龟?”

“你错了,”罗白乃听了很生气,“第一,我们不是龟。”

他把话说的很重,很强调这一点、等何梵听明白了,他再说第二点:

“来的不是人。要是人,我们才不会躲起来。只要是人.进来了之后,给我们逮着证据,咱们就会跳出来把他抓起来。”他把事态说得壁垒分明的,“如果进来的是鬼,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们这法子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不,防人不防鬼的。”

“第三,”他可还有话说,“万一真的有人还是有鬼,发现或是嗅着我们就在这儿。咱们也不是死的,岂会束手待毙?咱俩大可破板而出,跟他拼了!”

他说得一时发了狠,反而不觉得自己是在躲藏、而是正在布阵作战、埋伏决胜一般。

何梵一面听,一面用罗白乃话语里激发的勇气往内挤,见软的挤软的,遇硬的抵住硬的,终于挤出了点位子来,千辛万苦、大汗叠细汗的流。

罗白乃忽道:“且慢。”

何梵以为他又发现什么,忙停止了挤推,心惊胆颤的问:“什么事?”

“梦姊住的房号.岂不是午字一号房?”

何梵点点头。

其实他并不清楚。

对不大清楚的事,不大了解的问题,惟有应对方式就是:“是”、“不是”,更好的方法是:“哦?”、“嗯!”,但最好的办法还是:不置可否,只点点头。

──这是叶告教他的。

叶告则是来自诸葛先生的一位方外知交“老龙婆”传授的。

“按照排列、午字房的左侧应该就是巳字号,是不是?”

何梵又点点头。

点头总比摇头好。

“巳字房,就是以前王飞住的专用房间,”罗白乃的语态渐渐沉重起来,“而且,小余就是在这间房里,遭受到暗算。”

何梵又觉得头皮发麻。

他总是觉得那妖女就在他左右,听了罗白乃的说话,简直就在咫尺之遥。

“没想到,”罗白乃仍在推理,“梦姑娘的房间竟和这间房的布置,几乎完全一样……”

然后他问(也不知他问何梵,还是问他自己,还是问房间里还有别的人):

“这是为什么?”

“好不好……”何梵小声地说。

“什么?”罗白乃以为何梵有了答案。

“好不好──”伺梵怯生生地道,“你先把橱门关好了再想?”

鬼关门 第六回 等鬼来

门已关好。

现在他们的处境是:

比黑暗更黑暗。

更糟糕的是:

这地方又狭、又窄、又挤、又霉、又脏、又臭!

在如此龌龊狭窄的环境之下,沉默了好一会的何梵忽然说:“我很担心。”

罗白乃并不奇怪:“你担心叶老四出事了?别怕,我看他只是喉头给我掐痛了,忍不住叫了起来。”

“才不是。我不是担心他。”何梵倒老实得一板一眼,“我看他是故意要让敌人以为他受伤了,倒下了,才发出的声音。我跟他联手许久了,他叫痛时鬼杀似的,才没那个斯文淡定字正腔圆的‘哎吔’!”罗白乃为之气结。他现在才明白何梵为何肯即刻跟他闯“房”,而毫无顾虑。“那你担心个啥!”

“我担忧的是……那只无头鬼。”

“你怕她找不到头么?”罗白乃忍不住嗤笑,“不如你把她的头找出来还她,或者,你把头借给她也行。”

“别开玩笑,”何梵摸了一下自己的头,“我只奇怪,那无头女鬼既然可以从楼下拾级走上来,那么,楼下的人……”

罗白乃心里打了一个突:

──所言甚是。

他的话音也沉重起来:“那无头人既可从楼下缓缓上来,那么,楼下的人,不是全遭了毒手,就是有极大的变故了。”

何梵道:“你的确认得那无头女子是何文田吗?”

对这点,罗白乃毫无疑义。

“何文田喜欢女扮男装,她的衣饰很好辨认,她的身段也跟男人差不多──不过,她毕竟是个女的,还是很容易认得出来。”

何梵叹了口气:“如果真的是她,她不是在楼上澡室预备冲凉的用水吗?怎么她的头会在孙老板的房里,而断了头的身子却自楼下走了上来?”

此际何梵身在极其黝暗的衣橱里,眼前一片昏暗,心里反而更加清明:

难怪他初在指头刺破的眼孔里,看到那一颗倒悬的人头,会有眼熟的感觉了!

原来那是何文田的头!

他跟何文田还没有正式相处过,并不太熟悉,何况一个人死了之后,跟她生前的面貌总是大有差距,加上人头倒挂,面目扭曲、更难以辨别。

可是何梵还是大致觉得面熟,现在才印证了:确是何文田。

──也就是说:何文田人头在绮梦房里,躯体却在绮梦客栈楼下拾步上来!

为什么会这样子?!

罗白乃哑然。

看来,现在更严峻的,不只是他们三人的安危,而是楼下负伤中毒的小余、老鱼,以及一群女子,只怕都已身陷险境。

罗白乃情知事态严重,涩声道:“你的意思是……”

何梵在黑暗中咬了咬牙,也不知他正下了决心,还是要力抗橱里的霉臭味:

“通知。”

这回他只说了两个字。

“通知?”

“对,通知老四,他刚才在指d里什么也没看到,可能会以为拾级而上的只是穿着何文田衣服吓人,却不知我的同宗大姊真的已给人砍去了头颅;”何梵说得非常沉重,主要是因为他现在所说出来的事,都必须要说,而且必定要做,并且须得马上便做,只不过,那都是他最不想做的事,“通知楼下的人,说出我们见到的怪事,要他们提高警觉,高度戒备。”

罗白乃说:“你是要我们回到午字房,通知叶老四?”

何梵说:“是。”

罗白乃道:“你怎么知道叶老四还在绮梦的房间里?”

他本来最想说的是:你怎么知道叶告还活着?──只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

何梵承认:“我不知道。”

罗白乃又说:“你怎么知道:楼下早已遭受比我们所遇到的更凶险、恐怖的事?”

何梵道:“我也不知道。”罗白乃反问:“你是不是有点怨怪我,不下楼,不冲出去,不去救老四,却窝在这里等人来,等天亮?”何梵没有说话。

但他的答案同样明显:

罗白乃道:“其实,我们藏在这里,更重要的是──”

他一字一字地道:

“等──鬼──来──”

房里原本有灯:

桌上摆了筷箸菜肴,酒水凉菜,无一不齐,浴盆里的水、还冒着微烟,所以,罗白乃判断:

不管是人是鬼,总会回到这房里来!

一旦回到房里、是人他们就可以将之一举成擒、就算是鬼,也可以观察它究竟搞什么鬼!

不过,现在是等人人不见,等鬼鬼不来,两人越等越心虚,愈等愈不安。

──朋友有难,怎可不顾?

这种观念,深深植在罗白乃心底里。行走江湖多年,他仍保持圆滑开心,必要时也j诈狡猾,但“侠义”两个字、他还是讲究的,遵守的。

至于何梵,对这两个字,更受耳濡目染、不敢有亏,更不可有愧。

所以,两人都在柜里,站立不安。

不安的原因。除了生怕叶告出事,担心楼下遇变,也忐忑于绮梦的下落,还有忧虑无情、习玫红的猛鬼庙之行外,另外一个因由,却是因为局促。

局促当然是因为两人都挤在房间的大橱里。

房里很黑。

黑黝黝的啥也看不见。

橱中很黑。

黑黝黝的味道十分难闻。

更令他们不安的是:

难闻的事物,好像还淌出水来。

何梵是挤在里面的那个。

他旁边有许多软软、硬硬的物体,便是其中一个,渗出了水:

何梵只觉浑身痒痒的、黏黏的,很不好受,于是便摸了摸,沾了一点y体,放到鼻端,嗅了一嗅!

天哪!

何梵几乎没把今天昨天前天吃下去的都吐出来,胃里好像忽然塞了一头蚊龙。

他不禁“哎吔”了一声,这一声,可是由衷的叫了出来。

罗白乃只觉何梵手足挣动,不明所以,问:“怎么?”

何梵气急败坏地道:“什么东西嘛,j像在淌脓!”

他实在感到不舒服,忍不住,掏出身上的石硝和磷片,要打亮火光,照个究竟。

罗白乃想要阻止。

何梵这次可不听他的。

“嚓”的一响。

火亮了。

鬼关门 第七回 鬼魂魅魃魁魄魏魈魋魊魉魍魑魔魇

自小,何梵就很怕鬼。

正常的情形是,你怕一样东西,就会刻意去逃避,不面对它。

但也有一种情形:你对它越怕,就越想接触它,研究它,这就形成了:越怕越好奇。

何梵怕鬼,因为他不知道鬼是什么,所以分外害怕。

人害怕的,多半都是未知的事物;已知的,就算很可怕,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像对死亡,就是其中一例。

所以何梵很想知道鬼是什么。

他开始跟长辈大石公他们学字,又从公子无情那儿得知了一些修辞,他特别感兴趣的,就是“从鬼”的字汇。

据他所知晓的,从“鬼”字发展出来的:

魂魄魅魈魃魏魁魌魍魉魑魔魇……没有一个字不是有大大的“鬼”在压阵,分外显目、十分抢眼。

──那可都是鬼么?

都是些什么鬼?

从字形上来看,每个鬼字都活灵活现,各有各的恶行恶状。从字义上来看,“魄”可是“白天出没的鬼”?“魅”可是一缕幽魂十分倩女那种无力的鬼?“魃”这鬼好像十分霸道,动轧足以连根拔起、力拔山河的样子。至于“魋”,到底是不是指:“他”就是“鬼”的意思呢?

何梵不断追寻、讨究,渐渐窥出汉字之美。他有时请教别人,有时自己动手稽查,慢慢才知道:

“魏”当然不是鬼怪。它除了指国名和姓氏之外,还是指河南之北、陕西之东、山西之西南及河北之南等地方。三国有魏,后有九魏,魏碑魏阙,都成典范。

“魋”严格来说不是真的鬼,也不是“其人是鬼”之意,而是古代驱疫卜筮时装神扮鬼时所戴的面具,只是个徒具丑面的假鬼。“魊”却是真鬼,不过很少活动在地上,而是多伏在水里害人的阴湿鬼。

“魁”则不是鬼,而是主掌贵人“魁星”,同时也是为首、居第一位、高大伟岸之意。这“鬼”字边反而成了好的、厉害的、威风的意思。真是好“鬼”。

“魉”字很少单独用,它的“两”字大概也是双宿双栖、同时出没之意吧,这字通常都“魍魉”并见,通常,还四鬼并出:魑魅魍魉。──大概是一种爱热闹、以多为胜、虚张声势、喜好群众活动的鬼类吧!

“魔”则只是噩梦,像现在他犹如处于恶魇之中。“魆”只是形容“鬼一般的黑”,跟“黑黝黝”情同手足。

“魔”字何梵的理解是:鬼修炼成精了,成了“鬼王”了,有足够的道行出来害人了。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身世,看来鬼也不例外。

每一个人也都有他的故事,鬼的故事更是充满了紧张刺激,曲折离奇。何梵喜欢听鬼故事。他对鬼好奇。

可是他却不喜欢遇鬼。

极不喜欢。

谁喜欢真的见鬼?

──但却爱听别人撞鬼的传说。

何梵没想到今番真的遇鬼了。

刚刚才遇过一次无头鬼,这次却又遇上了一次:还与鬼同柜!

原来在他身边的,不是棉胎,不是杂物,也不是活人,而是鬼。

一只全身腐臭了的,皮r都一大块一大块往下掉落,全身溃烂且流着脓水,大条的蛆虫正在那人脸上、眼眶进进出出的“鬼”!

他打着了火。

然后,他看清了身边的鬼──不,其实是死尸,一具死了多时的尸首──对他而言,这无疑是跟撞鬼没什么两样。

他一时惊骇得忘了叫喊。

他回头。

火光照出了罗白乃也跟他一样惊骇的表情。

无疑,他的表情很可怖。

谁见鬼的神情都会像鬼一样核突。

这次,火光算是点亮了好一会儿:一尸两人的表情,都各有各的难看。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都大叫了一声。

“飕”的一声,不知是他们大喊的口气,还是那死尸在吹气,火硝石又熄灭了。

两人再也不理三七廿一、四七廿八、五七卅五……踢破木板,砸开衣橱,挥舞拳头,手舞足蹈,叫嘶怪叫,奔了出来。

两人还抱在一起,不敢分开,一个说:“鬼鬼鬼鬼鬼鬼鬼……”一个说:“别怕,别怕,先别怕怕怕怕怕怕……”

就在两人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要往外(窗外)闯还是向内(门外)冲的好,忽然,他们都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声音。

罗白乃马上捉住何梵:“嘘嘘嘘……你听!”

何焚也叱了一句:“噤声。”

“笃,吱吱,轧轧轧……”有人在外面撬门的声音。

──是“撬”门,不是“敲”门。

门板上还传来扒搔之声。

罗白乃第一个意念就是要往开溜。

却没料何梵突如其来地挣脱了他的手,“争”地拔出了剑,径自掠往门前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