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雪落(1 / 1)

加入书签

第二百四十七章雪落

舞木仰着头,透过头顶的窗格看,天空是铁色的。

这是他被在草庐的第三日。天渐渐地冷了,先是朗日晴空变得晦暗,而后是起了风,最后细细的雪花飘了下来,穿过窗格落在他的手心,瞬息融化为一滴水。屈指算来即将是新年了,归墟之地竟然下起了雪,却绝不同于尸岛的雪。尸岛的雪,深瑟高寒,落在手上,很快就会积成蓬松的一层。

门“吱呀”一声响了,轻缓的脚步声从屋子另一头缓缓接近。

进来的人跪坐在舞木背后,舞木并不回头。两个人沉默着,似乎只是水井栏边偶遇的陌生人,各自歇脚,却不互致问候。寂静的空气里两个人的呼吸此消彼长,缓缓轮转,却像是有默契。

舞木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他绷住了脸,还是仰头看天:“归墟经常下雪么?”

“不,我印象里只有这么一次,总觉得是不祥的征兆。”绿珠低声说,语气里轻描淡写,波澜不惊。

舞木也习惯了她的冷漠:“以前跟着师傅读书,看到相书上说,两军交战,兵杀之气沉郁,可以凝水为冰,所以阵前常有大雪纷飞。是双方即将大动兵戈了么?”

“舞木公子期望看见大动兵戈么?”

舞木沉默了一瞬,轻轻摇了摇头。

“昆仑剑尊、南王、北王,武当还有少林。诸位担心的到底是影州?还是以上都是借口,其实诸位担心的是五海堂独大?”绿珠问。

舞木悚然,猛地回头:“独大?”

绿珠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她一身胜雪的宽袖白袍,跪坐在那里,袍子四摆展开,仿佛一朵风静处盛开的白色莲花。她没有像普通信徒那样着乌帽,而是将一头黛青色的长发披散在两侧,发丝如水,拢在耳背后,衬着苍白的肌肤,在暗处看来像是画卷中墨笔描出来的人物。

舞木的目光落到她胸前,她胸前以红色的丝绳挂着一枚火焰形的翡玉雕,鲜润得像是春天山野里的莓子。

绿珠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一枚同样的玉雕放在地板上推了过去:“想不想出外走走看看?”

“要挂上这个东西?”舞木戒备地问,他心里觉得那必然是雪落的某种信物,戴上这个,便好比成为雪落的人。

“最近很多人来草庐,所有人都配着这种坠子以示身份。他们中有谦谦君子,也有市井中狂热教众,若知道你的身份,我未必能控制局面。”

舞木凝视着地板上那枚坠子,端坐不动。

“你是用剑的人,是否你剑下指着将死的对手,甚至不给他一个辩驳的机会?你要剿灭五海堂,你难道甚至连什么是真正的五海堂也不想知道?不问你剿灭的五海堂徒是什么人?那舞木公子,你是闭眼杀人的剑客么?”绿珠低声问。

舞木抬起眼帘看她,绿珠垂眼看着地下,神色漠然。

片刻,他拾起坠子挂在脖子上,起身出门。绿珠默默地跟在他背后,依旧垂着头,长袍的袍摆拖在身后。门口握剑戒备的教众看见了舞木脖子上的坠子,提剑退后一步,让开了道路。一人把灯笼递给舞木,手掌一比指清了道路。舞木沿着那条幽深狭长的木廊前行,两侧隔不远便有一盏油灯照明。他一路上逐步拾级而上,每一处门禁都有武装的教众把守,而当他们看见舞木胸前的坠子,无一例外地都扯起铁闸放行,不发一言。

舞木心中凛然,雪落教令的森严,已经不下于海牙。

最后一道门洞开,“砰”的放入一片光明,风卷着细细的雪扑了舞木一脸。舞木忽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有一种胸怀打开的欢畅。他大步前进,用尽全身力量吸了一口气,而后面对着外面银装腊裹的世界,呆呆地看着。

绿珠站在他身后,低声说:“这里就是草庐。最初这里只是一个村庄,后来成了我们的家园。而许多年前法难,这里曾经死过我教无数的弟子。市井传闻说雪落子弟,即使死去,也会变为僵尸厉鬼。所以他们被铁链绞起,投入火焰中焚烧,直到烧成残骸,依旧不松开链子,而是一起埋在泥里,上面镇压铁板,洒上狗血铺上柳枝,防止他们作祟。虽说归墟是鲛族圣地,但归墟之地的草庐也是我教的圣地,数百年来都不断有教众来这里哭泣下拜,而今天,我们又有了这样的家园。”

舞木面前的是流淌的河水,奔流不息,一道上有屋顶的虹桥横跨河水,接着对面的山路拾级而上,直通那座雪白的圣山的顶峰。天空中雪花乱舞,白茫茫的看不清远处,有一对白衣乌帽的雪落教众,整齐地排成两列,口中低唱着古老晦涩的圣歌,双手在胸前握着佛像,步履轻盈地踏雪而来,经过虹桥、蜿蜒上山,最后他们的乌帽在风雪中隐没,只有有那缥缈的圣歌似乎还流淌在耳边。

下山路上凌乱的屐齿印子,被雪慢慢地掩埋。

舞木呆呆地站着,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地方,或者,是一卷画里。

头顶的雪停了,是绿珠撑开一柄红骨白纸糊的竹伞挡在他的头顶。舞木转头看她,绿珠对他微微点头:“随我来吧。”

迎着山风,绿珠走在前面,舞木默默地跟着。他们转过山石,经过那道虹桥,红桥上写着“避风桥”的牌匾。这是一座木板搭成的宽桥,两侧都是没有漆过的柱子,上接椽木,撑起了屋梁。

舞木踏在木板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更多的脚步声从他身后而来,舞木回头,看见又是一队白衣乌帽的教众上山,为首的人举着乌杆,上面结着绘有万丈光明的长幡。

每一个教众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都以这句话行礼。

而他们的脚步不停息,“嚓嚓”地登山而去,很快便看不到他们的背影了。

绿珠回头看着舞木:“这是草庐的第一个建筑,只有通过这座桥才能登上山,我们花了十三年的时间建起这座桥,桥下落水而死的兄弟有七人。后来又花了三年的时候给它铺上宽板,三年的时间在上面搭起屋顶。现在它风雨不侵,所以叫做‘避风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