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同源 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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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间点, 距离事件的发生已逾72小时,十音的身体状况进入高危期。专案组即刻采取了措施,安排十音服用阻断药, 但她感染的风险依旧比大多案例要高得多。

当年十音还没穿上警服, 那一刻她除却认命, 没有其他。那是她这辈子的谷底,倒也不算自怨自艾, 只是茫然地想,既然所有倒霉的事情一次临了头, 从此不会更惨了吧。

学业?家仇?现在还需要抉择么?是不是应该等死?

“云大队非常自责, 认为验血报告不及时是他的责任。专案组的人都很有经验, 鼓励我不要自暴自弃, 说我年纪小体质好,只要认真服用阻断药,阻断成功的几率还是有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许西岭事发那天,十音对验血报告一事如此看重。并非因为有风险的人是孟冬, 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 所有存在hiv隐患的嫌疑人,十音从来都是要求验血报告加特急。

“生病大概是这样的,心情起起落落, 本来的确有找个地方等死的念头, 想过去千灯镇,发现不可行, 老宅早抵押出去了,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抵押了。当时我还不知道抵押给了谁,但已经不是家。云大队问我,在世上还有没有亲人了,那瞬间我想起了你。心里面本来全熄了的火,忽然就亮起来,想着就算爬也得爬出来。我告诉他我有!我得健健康康地活着再见他。”

云中岳告诉十音,经队里研究请示决定,建议十音先跟他们回去,退烧后,留队开始小强度参训。等正式阻断成功,再为她正式办理招录手续,到时再送她前往委培的警官学校。

专案组的成员齐齐鼓励她,告诉她训练和任务,会伴她渡过这个难关,也会帮她找到家里的真相。

十音接受了。

“那种状态下,我没有家、没有足以负担治疗费的钱,更不能和任何人接触,已经不可能再等你回来。我肯定是要离开人生正轨的,不能让你作任何选择。就算我没有听到我爸爸的事,也不行,我得保护好你,幕后那个九先生,还盯着我们呢。”

“我当时想得特别完美,等我恢复,案子应该也破了,我就去找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专业是无以为继了,你要是不肯原谅,我就求你,总之拼死都要追回你。想想那年岁真是自信爆棚,连梁孟冬这样的人,我都敢说放弃就放弃,说挽回就挽回。”

“现在不敢了?”

十音微微抬头,眸子里泛着倔强的光:“孟冬你眼睛……”

他们彼此间的缝隙很小,梁孟冬摁着她的脑袋,不让她看他:“哼,风大进了沙。”

刚才明明就没有风。

十音没追着问:“你看我最终做到了,虽然非常怂,哦不,是非常幸运,你送上了门。”

十音脑袋上已经被他揉成一团乱毛,他顺着她说:“嗯,我家小胖子最厉害。”

“哪里胖!”十音嘟哝着,“头发又乱了,这是露天场合……你松一松。我知道错了。”

明明就没有人,他摁住她,纹丝不让动:“错哪儿了?”

孟冬总这么问。

那怀抱太令人窒息,十音的声音被挤得有如蚊鸣:“我不厉害,日子一长就怂了。后来我就脱险了,是……阴性的。”

十音身体无恙后,云中岳允许她开始深入了解案情。那位毒枭“九先生”是边防立案追踪一年的关键人物,队内为了此案,已经牺牲了两名战友。

“大队里,悼念牺牲战友的仪式非常极简,因为很频繁。只是在某次训练结束后,摘帽、鸣枪,悼词通常只有一句。某次训练结束,我忽然就觉得很恍惚,这里破个案原来是那么难,那么多人离开了,但好多案子都还悬着,我以为很快会破的案子,只是我的想象罢了。我之前就到了很远的山里,通讯工具的使用很严格,训练任务更是繁重。而且脱险后,我马上就接了外勤任务,要去h城。”

孟冬恼的不光是这个:“如果你没脱险呢?”

没有脱险,那就是感染了。

如果感染了,时值今日她还活着么?十音没有设想过,她总是习惯往好的一面想。

“打算当一辈子负心人?”孟冬声音低低沉沉的,“还是打算死了都不通知我,连同下辈子也绝交?”

十音耳朵贴着孟冬的胸膛,更清晰地聆听他的如擂心跳,那擂鼓之声似乎可以击碎她的鼓膜。他手上箍得更紧了,然而她骨头被挤压生出的痛意,远不及心底那痛感的万分之一。

回忆与当下纷乱交织,那些甜蜜或汹涌的往事,巷口的依依道别和细语、那些深夜里拨在心上的弦音、坐在专案组的审讯室里,那个不见天光的至暗之时。

“那不然呢……”泪簌簌落下,十音说,“所以我很感激你啊,孟冬。”

“感激什么?”

“感激你千里迢迢来找我,还那么耐心等着要一个解释。我之所以有机会解释,只是因为你愿意听。”

“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哪怕一次?”

没有你,怎么办?

他的怀抱热意升腾,像是可以焚毁她的所有借口。

“我错了。那天在音乐厅见到你,你看到我那么生气,我想你也许过得并不好,至少在想到我这人的时候,应该是不开心的。我就知道错了。”

被命运像猎豹般咬住咽喉、鲜血迸涌的时刻,十音唯一庆幸的事,就是孟冬不在。孟冬一定要平平安安。

平安之外,他究竟过得好不好?她真的是无暇顾及了。

十音听见叹息声,那沉沉声音拂过她的头皮,他在吻她的发际:“你只是说说,从来就没想过我。”

“每天都想的。”

梁孟冬掩住她的唇,手心的热力足以灼伤人。

他不让她说话:“给我省省,你就这一张嘴。还总往脸上贴金,没你我就过得不开心?”

十音晃晃脑袋:“也不是这意思……”

“没你我就过不好了?”他重复问了一遍。

十音有些委屈。她的缺点是过于自信,总认为自己也是被他那么爱着、被一往情深。但这种自以为是一旦被拆穿,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那怀抱燃着一团火,十音被搂得密密缝缝,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叹息声:“你就是个混蛋。”

“嗯嗯,我就是。”

“谈不上过得好不好,是没办法过。”他说。

十音笑起来,脑袋埋在他胸前,在嗅他冷水一般的气息,将眼泪尽数往他胸前蹭干:“我也是,孟冬我也是,没了你我也没办法过,每天都不开心。”

“不开心?花花草草、前呼后拥,我看你是如鱼得水。”被他沉沉声音震着,十音无言以对,耳朵却麻了。

梁孟冬素来有洁癖,这会儿的衬衣上被她弄得一片狼藉。

十音终于挣开了他,不过意地跑去取来纸巾,替他仔细清理前襟:“你别总吃那些飞醋,我明白你是在意我,可你放心,我不一样的,我根本不愿意和别人谈恋爱。”

梁孟冬被一噎:“说得好像我愿意。”

十音宽容地笑:“你谈也很正常。其实我找过你一回,是个除夕的黄昏,是个女声接的,声音很甜美,我问你在不在,女孩说你在睡觉,昨晚没有休息好。我说了新年好,赶紧挂了。”

“哪年?”

“六年前,就是我来南照休假那回。”

“又是她。”

“谁?”

梁孟冬恨得差点爆粗,想起那年春节,家中都是客,就有许西岭全家。家里吵哄哄的,孟冬连时差都没倒过来,只好跑去嘉陵家里睡觉,手机就留在了房间。

“通话记录都没给我留。”

十音很遗憾:“那回我就住在保县,云队家里,除夕那晚我和云旗睡在的一起。”

“为什么不再打几个?或者打给嘉陵小白,哪怕是指挥系那秃头……”

“我只记得住你的号码。本来也是打打看的,我在网上知道你早去了英国,猜想你是带着女朋友回来过年。”

“你倒是会猜,我不换号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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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弄人。当时我真没时间多想,我不是自由人,大年初一就要出任务去,每一次都生死未卜、归期不定,家里的案子线索又很渺茫,早就没了最初的那个心气……再说,那女孩的口气,听起来特别体贴。”

“你就放心了?她那时多大,跑我房间接我电话、删我记录,你不觉得恐怖?”

“她如果不是你女朋友,倒是有点恐怖的。”

“如果不是!?”

十音听见靶场的钟声,还有一刻钟,就是新年了。

她猛想起暗网那些体检报告的购买者,许小姐首次吸食就引发了“复仇者们”的爆料。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条隐藏的暗线穿在一起,那只翻云覆雨的手,它究竟打算导演什么?

“知道她不是了,”十音再次整理头发,“不提其他人,寓意那么好的跨年夜,给你那么多负面情绪,快听钟声。”

好好的跨年夜,她不想全毁了,阴谋可以放到明天讨论。

梁孟冬有点抱上瘾,十音刚梳了个妥帖的马尾,他就意欲将她再次捞进怀中,被十音一闪,躲开了。

“孟冬你看我这身法,在拳台上是不是也能和你过几招?”

“你对挨打是有癖好?”

“不一定谁挨打哦。”

“不喜欢我抱着?”

孟冬口气不善,像窝着一团无名火,十音知道,他这火并非针对她,是冲着他自己。

“喜欢,但……”

梁孟冬没再紧逼,压着脾气:“那说说新年愿望。”

“能知道你的么?”

“你说呢?”他黑黢黢的眼睛直映人心。

“那我先说,”十音低下头,“我愿望很简单,就盼着任务早完早好,一完事我立马打报告……”

这话她脱口而出的,话到一半,十音顿住了,吐着舌头傻笑。

除了结婚报告,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报告?又没人给她求婚,没脸说了。

梁孟冬望着她颊上愈来愈红,夜风呼呼的声音重回场地,隐隐递来花香。十音岔开话题:“哎呀,那么晚了,花还没带你去看,山也没爬,想想那么久了,拳馆也没去成……”

重逢后没一起看过电影、打过游戏、听过任何一个现场,说要练琴,连琴都没在一起练过。那么多从前爱在一起做的事,一桩都没机会。

“你别动,在那儿等着。”梁孟冬转过身,往他挂西服的椅边走,“不要转过来。”

十音乖乖立着。

她在看被片状的碎云铺满的大半夜空,月亮是小小的一粒,很幸运地没被云遮蔽。月的光晕竟那么亮,亮得无所遁形。

不知孟冬要做什么。她猜不透,不至于带了支笛子吧?感觉没有吉他浪漫……

他这人也弄不出什么惊喜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孟冬刚将那小盒子揣在掌中,想唤声“加加”,听到身后有个不置信的声音:“小鱼儿?”

中年男性的声音,似乎又惊又喜。

十音暗叫大意,她正专心胡思乱想,未曾留意身后来了人。

她对声音有很好的辨识力,不用回首就知道这是那位长者、那辆黑色超跑的车主。

十音回过头,已经对着来人在笑:“杜教授,好久不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方并无恶意,至少要有礼貌,该笑着打声招呼吧。

梁孟冬才不管是不是十音的熟人,他彻底被这么个不速之客弄火了,管他是谁?坏他大事,还喊那么亲热。他回过头,如刀眼神……直直劈向那个声音。

一望之下,他眼眸顿在那里,神色竟是缓了。

他对着来人,微微点了点头。

十音看看杜教授,再看孟冬。

他们认识?

杜源教授过去是边防特聘的心理专家,经常去往驻地开设讲座、十音和队友们,在他那里,更是得到过许多一对一的治疗机会。

十音与杜源教授的交谈次数,比队里安排的其他心理专家更多,是有缘由的。一来是这位长者的确给到不少有效的专业建议,二来,十音总觉得他亲切、温暖,给她极强的信任感。

队友在这件事上观点与十音相左。他们大多认为杜教授虽说十分专业,听听讲座可以,一对一的近距离咨询,还是宁可找年轻医师。杜教授长得有些……令人不适,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温度。

十音现在来回打量眼前二人的眼睛,终于确认了这些年,她对这位长者的……那种毫无来由的亲近感,究竟出自何处。

是眼睛。他的眼睛,与孟冬的眼睛如此相像。

从前她怎么就没意识到?

杜教授的目光一直落在孟冬身上,这位长者在人的面部表情领域也很有研究,他自己的面部表情却向来很少。听说他遭遇过一些意外,他人隐私,十音不便问。

不过这刻,他的声音倒显得更惊喜了:“孟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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