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同源 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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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靶场入口电子屏的显示, 跨年夜俱乐部专门安排了高手在此做夜间灯光射击秀,比起平日夜里寂寥的郊外靶场,增添了许多热闹。

梁孟冬常年练习搏击, 身躯体魄似积蕴着一股力量, 贴身衬衣上罩了靶场配置的战术背心, 线条尤为慑人。

十音想,可惜这里不需要伪装, 出于安全考虑,特意采用稍稍醒目的颜色, 他要是穿迷彩服, 那简直帅破天际。

这样当然就很好看, 十音转来转去过眼瘾:“太帅了, 想存又不敢存,你要不要自拍一个发江岩,我回头不小心在他手机里看到,顺理成章发给自己……想你的时候能看。”

“皮痒?还是打算地下情一辈子?”

十音没料到,最近靶场换了新东家, 老板是熟人。秦淮从稍远一些的背后走过来, 直接认错了人:“十音!海爷?”声音显然不置信。

走到身前,才面露歉意,悄问十音:“新同事?”

十音笑答, 说不是同事, 是江岩的朋友、厅里的贵宾、音乐家。

秦淮有些诧异,问江岩呢, 十音随口答,说江岩那家伙说好要来,怎么也没见人,秦淮冲她挤挤眼睛,猜江岩约会去了吧。

秦淮提议,他先办了会所住宿区的门卡,一会儿玩累了,好直接回房休息。

秦淮确认着,问是不是两间。又压低声音,问海爷一会儿是不是要过来,刚才通了话。

十音说是的,麻烦你。

秦淮去制作门卡,十音靠在吧台上,余光瞥见身边人的脸色,不用猜也知道又黑了。

她悄悄用手肘蹭他,用极低的声音说:“没想到秦淮接手了这里,秦淮有些背景,生意做得不小,从前给边防提供物资配备。他和云海可能刚通过电话。他俩虽是兄弟,其实大部分人,都不了解情况。”

见他不语,十音接着说:“云队这人性子外放,交友是广了些,因为他待人特别诚恳。”

梁孟冬还没开口,由得她说,也不知为的什么,现在她说起那个人,更像推销。好像怕他不喜欢云海?没必要吧。

十音观察他的面色:“刚才路上没介绍,因为靶场夜间营业,本就有配套会所。别生气呀,门卡只是门卡,又不是两张都得用。”

这话说得直白,出口他不答,只望着她,硬生生让这气氛凝固。

十音面色嫣红,眸子漾着水光,眼里那种攻城略地的美隐于夜色。她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温柔漫溢。

梁孟冬挪开视线,去看吧台外的幽暗天光。他总算笑了,十音被笑得不好意思:“笑得人心里发毛,你这人,在想什么哦?”

他压着嗓子:“你说想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十音正用目光嗔他,秦淮过来了。

秦淮推荐,最远处的场地在做闪光目标射击,今夜高手云集,俱乐部的佼佼者都来了。秦淮建议十音去露一手,他问孟冬有没有见识过余队的枪法,见他摇头,便告诉他:“我们余队打飞盘,理应是锦标赛选手,不过职业特殊,不便参赛。”

十音笑说他过誉了,没兴趣去,自己和梁先生在这边的场地玩就好。她给梁孟冬推荐的m4步.枪。

“m4,就是你平常听过的卡宾,美式突击步.枪,约四公斤,气体直推传动方式,里面有30发子弹,有效射程六百米。现在右臂与装备保持在一条线,左眼对准夜间瞄准器……”十音像个耐心的教官。

除却从前军训,梁孟冬一心都在琴艺上,的确没多少机会接触枪械。十音要他采取立姿,替他调了握枪姿势,在身侧教他练习瞄准。

十音教了会儿,看他神情专注,姿态标准,被她一调.教,瞄准姿势近乎专业。不由嘀咕:“诶?我刻舟求剑了。”

梁孟冬瞥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我平常听吴狄他们聊,说这儿是最佳约会地。带妹子来,选m4、站姿。我本以为依葫芦画瓢就成,到你上了手我才发现,我根本没弄明白人家的点。四公斤的枪,后座力很大,妹子举一会儿手都酸了。”

梁孟冬问:“你不酸?”

“我怎么可能,我训练比别人刻苦一百倍,你都听了,满分选手!”十音特意把手臂展示给他看,“让你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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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冬目光滑过她手臂线条,的确不是从前那柴火样一根,紧实有致,内侧有明显的小鼓包,但不偾张。

“好看么?以前看你这线那线的……觉得很自卑呢,现在真的有资格比比哦。”

“嗤。”

嘴硬的家伙,十音看他喉结分明滑动了一下,心里益发得意。

“你看你那么高大、力量又好,还一教就会。妹子姿势不标准,人又娇小玲珑,他们可以搂着慢慢教,完了还可以炫技给妹子看,能得到星星眼崇拜……啧啧。”十音望着他,止不住地笑,“突然很羡慕吴狄。”

“谁说我不崇拜余队?”梁孟冬眼睛继续对着瞄准器,嘴里还是冷冷的,“很崇拜,搂啊。”

“一点被崇拜的感觉都没有。”十音抱怨着,身子没动,仍在看他,像在观赏艺术品。

“想有什么感觉?”他放下枪,“那回去休息,反正也不早了。”

“诶诶?你还没学会呢。”

梁孟冬嗤一声,笑了:“你光知道点火,不管灭的?”

还不是自己不敢,怕遇到熟人,只能给个地下情的名分。

周围其实没什么人,大多靶场常客都在表演场地观摩,响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梁孟冬见十音不说话,调侃她:“紧张了?不用光想着我要报答的事。放轻松。”

“魔鬼,”十音笑着端起自己手里的枪,对准瞄准器,“你这么说,就好比我让你‘千万别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现在你脑子里,是不是全是粉红色大象?”

他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个遍:“全是粉红色的小混蛋。”

“喂喂,梁老师这脑子……练枪能不能专心点?”

梁孟冬一直没有端起枪,十音还以为他累了。他是在观察,她熟练运枪的动作、凝神专注的样子。

十音的动作的确娴熟,而这样的侧颜,他从未见过,是另一种不可方物的美。

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带她走。除却彼此,过去的人与事,统统划一个干净,重头开始。

但要如何才能割裂清楚?切断骨头连着筋,分离的每一个日夜,凝成眼前的这个人。

她有未尽的事,那就一起,总有他可以做的。

“加加。”孟冬忽然唤她。

十音手顿住了。

重逢后他头一次叫她加加,这个世上,现在只剩孟冬会这么唤她了。瞄准器里的暗夜景物,渐渐变得模糊。

最后一次有人叫她加加,也是孟冬。

孟冬在遥远的国度,以为她只是在闹女孩的小脾气。

隔着电话,她不说话,他用她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语气:“真在闹脾气?要我认错?没问题。”

十音心里难过翻涌:“不是这么回事,孟冬你别往自己身上揽。”

孟冬犹当她是在闹别扭:“加加,等我回来,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你想听的,我现在也可以说。”

十音不忍再往下,只是说:“不是这样,孟冬你真的特别好,但我们就这样吧。”

“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特别累,想放弃。”

“放弃我?”

“嗯,我得……出个远门,应该不会回来了。”

孟冬声音冷极了,像是竭力压着火:“如果是玩笑,劝你当面开。”

“不是玩笑,也没闹脾气。要说再见了孟冬,这些年,谢谢你。”

这是她说的最末一句,绝情绝义。

后来的岁月里,十音一直极度追悔。但每当她想,如果准备充分,她应该对孟冬说什么?便更无解。

孟冬最末一句,声音里的温度已然冷却,问的却是:“假如求你?”

梁孟冬这人,是众所周知的恃才傲物、目空一切,至少十音从未见他求过什么人,他没有这个需求。

十音听到那处,已是撕心裂肺。又暗思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她就此下了狠心,切断电话,将那电话卡也一并废了。

十音再次与孟冬说话,是八年后,在他音乐会的后台。她称他梁先生,询问他能否打开琴盒确认。

风声在林间呜咽,树叶沙沙如一场在遥远处落着的雨,衬得靶场的喝彩喧嚣声极缥缈。

孟冬在问:“加加,那年发生了什么?”

他声音沉缓,令人心安。

没有怪责的语气,像她走遍千山归来,遇到守候经年的故人。

“孟冬,和拉琴运用肌肉的原理相似,到了后期,最完美的动作,同样出自肌肉记忆。身体都要放到最松,以最小的肌肉紧张度,保证最大的臂力稳定。”十音在讲述要领,边示范给他看,“临场只有几秒钟的反应时间,动作要果决。”

她的眼里涌着泪,瞄准器里视物不清,十音毫不犹疑地扣下扳机,子弹自动上膛的咔嗒声,子弹出膛时破风而过的呼啸声……

十音放下手中的m4,她很清楚,即便是这样的可视度,靶纸上的成绩依旧毋庸置疑。

打靶能帮助稳定心绪。十音知道孟冬还在等待,她目光平静,回视过去:“孟冬,那年家里出了大事。妈妈被害,我杀了一个人。”

他顿在那里,将震惊藏于眼底,在等下文。

十音说起白天听闻笑笑的坏消息,她说想要不顾一切,飞奔到他身边来。

可她诉说起自己那段惊心往事,却很淡然:“算起来,该是你半决赛那天。有人来家里找东西,打开保险箱,带走了我爸爸的电脑,杀了我妈妈。我差一点也出了事,但我杀了他,得救了。”

靶场灯火渐渐黯下去,十音的眼前,隐隐有飘摇的梧桐影。

那是s音院琴房门前,他们熟悉的幽微路灯下的那排梧桐。他们偶尔会在琴房门口分开,更多的时候,孟冬会送十音到家,小儿女习惯在那个巷口,依依不舍、喁喁细语,而后吻别。

八年前。

夏末的某夜,梧桐簌簌,昏黑天光里,乌云压得极低,就那么迫近、迫近,不知在酝酿一场怎样的雨。

孟冬不在身边,距离钢琴演奏系特招的内部专业考核,还剩下两天。十音从音院琴房练完琴独自回家,回那个她与妈妈租住的小屋。

黄昏时分的乌云,浓得连闪电都撕不开,雷声不断在云层中积蓄、翻滚、轰隆。

将雨不雨,一直不雨……很合她正练曲目的意境。

十音一路在计算时间,孟冬那边,半决赛该开始了吧?

国内没有直播,但他会带回决赛影像资料。可以想象他决赛时的样子,再板正的礼服也掩不住他的锋芒,那是他的战袍。

她的爱人,只要持琴站在那里,就拥有了整条银河系。

暴雨是毫不迟疑下来的,如天河之倒倾。

十音带了伞,但打伞来不及,一秒全湿。

考试很重要,她怕感冒,还是打起了伞。身上冰凉,她饿了,疾步穿过那条长长、逼仄的弄堂,上了楼,应该就能闻到妈妈的饭香。

妈妈在做饭么?十音刚到弄堂口,要在以往,她就已经听见了,开始猜,妈妈在做什么?但在今夜,暴雨的喧嚣震耳,几乎淹没了一切。她仔细辨认,力图穿过那近乎咆哮的夜雨。

邻家没有人,邻居暑假出去旅游了,楼上的阿姨在看婆媳剧,电视里的吵架声很聒噪;十音听见有人在找东西,拼了命地翻找,有极微弱的女声,带着哭腔:“我……不知道。”

是妈妈!

十音撒腿往家的方向跑。

有个凶狠的老烟嗓,在说:“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余北溟死的时候。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把他的电脑交出来。”

妈妈声音惊恐,正低声啜泣:“北溟是你们……”

十音在暴雨里浑身战栗,她一直相信爸爸不是懦弱的人,不是自杀、爸爸不是自杀。

“你可能不知道,余北溟与我的委托人共事多年,念在旧情分,九先生本是不想这样的。可他执迷不悔、还多管闲事,亏余家也是世代经商,居然会不懂挡人财路是为商大忌?”那人默认了,默认父亲是他们所害。他还在冷笑:“电脑,交出来。”

九先生,这是个闻所未闻的名字。

十音全然淋透,路面的积水过多,雨水伴着泥水,她连着滑倒了两次,脚似乎也被类似玻璃片的物品扎伤。

然而雨是不讲情面的,它像是在宣称,它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十音还在赶,她已将伞扔在巷道旁,心中一直在懊恼。平时孟冬让她跑步,她为什么不听,总在想方设法偷懒。

而夜巷如此之长,长得奔不到尽头。

“你们……”妈妈的声音,无助得像是暴雨里的枯叶,声音绝望,气息微弱:“没有电脑……真的没有。”

“你一个瞎子,不知道也正常,”那人大笑,“你女儿肯定知道,对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妈妈惊惧道:“她不知道!”

“她那位小男朋友呢?梁家的那个小天才,余北溟难道交给了他?呵呵呵。”

“怎么可能,别为难他们……”

“三年前,余北溟立过一份遗嘱,要将他半数家财,留给那梁家小子,这事你知不知道?”

这一句问话已令十音如遭雷亟,而妈妈的声音惨然而抖战,答的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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