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同源 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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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里, 南照大学医学院的解剖楼天台,一颗小光点在一明一灭。

烟盒内倒放的烟,指向的正是这个地点编号, 云海和十音事先约定的。

那个熟悉的背影感受到有人上了天台。待她近了, 半年未见的人回过头, 先掐灭了手中烟,问的头一句话是:“西照分校, 你为什么不深入查?”

云海知道的不少。

“看来魏局都已经说过?那我就不详细汇报了,”见了人, 十音真是一肚子的抱怨, “我的老大, 为什么不深入查, 精力呢,人呢?我们人力本来就不够,你又不在,我和吴狄几乎忙疯。您还嫌不乱,差点把我俩支到勐海去。”

“那有没有收获?”

“我们不可能自己去, 派人跑了一趟, 和老洛碰过面。说老洛给了个档案袋,都是m语版的纸质老材料,他翻拍传来一份, 很模糊, 以你我的m语水平也猜不懂,原件元旦后才能送来, 那特情没你速度快,人还没回南照。”

云海点头:“那就对了,先拿到手再说。我没看到具体内容,但要记得,别找省厅翻译专家,动静太大,我怕打草惊蛇。”

“又是个难题。不找翻译专家,我和吴狄懂的m语少之又少,在线翻译工具支持m语的又都那么弱。”

“不是难题要你们做什么?”

“老大你看你,从不盼我们点好。亏得老洛说你在m北的山里,要年后才回,我和吴狄成天提心吊胆!你丢了老命不要紧,云旗怎么办?”

“死不了。”

“你今天有没有明确指示给我?”

云海摇头:“没有,不过我最近会在南照,你先查你的。那个周老师肯定不是孤立事件,羁押期限延长,先查下去再说。”

m国部分区域目前又陷入了战争,导致货源地更为混乱,上半年流入南照好几批大货,都只抓到运毒人,却完全查不到源头,这让云海、十音都很头疼,当时他们配合边防总队,追查到一个m国北部的一支武装贩毒组织。

对方近年十分灵敏,货在南照出事之后,很快收敛了行为,近半年减少了大规模运毒活动,变得愈发谨慎小心。连无人机每日定点巡查,都未能截获他们任何犯罪的蛛丝马迹。

但南照地区仍不时查获那边流入的违禁品,就说明毒瘤在暗地里一直没有停止销货。他们只要存在那儿一天,就会继续铤而走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毒老大不是这种生意的最大老板,他背后,是更强大的财团势力,它们的意愿,往往可以左右某个地区一年的违禁品吞吐量,危害巨大。

云海花了半年时间打入那个武装团伙,终于查知他们背后的财团所在,是一家注册在香港的集团公司。

而这家集团公司,背后存在两名实际控制人,它们并非普通的法人或自然人,是两支分别设立于德国和瑞士的生命科学发展研究基金。这两支基金均成立于二十多年前,j基金的负责人团队是德国人,另一家瑞士基金其实是个华人基金,背景信息查不到,只知道有个好听的中文名,叫“念章”基金。

十音听到这名字,面上略微滞了滞。云海问怎么了,她却摇摇头:“没什么关系,我妈妈的名字,叫章念。是个不算巧合的巧合。”

“那家j基金十五年前,有一次奇特的捐赠记录,受捐者不是那些研究者,而是打洛的一间寺庙;这个念章基金,倒是给南照大学捐赠过好几幢教学楼,我查了捐赠资料,均是委托捐赠,基金会的创始人从来不露面。”

所以云海考虑,十音能不能从两家的学术交往上找到一点线索,南照大学,包括西照分校,说不定能找到突破案情的点。

“好,我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云海接着说:“那家基金会每两年春季要在国内举办一次学术颁奖年会,明年选址在澜沧江边。我怀疑这不是普通的学术颁奖,届时……”

……

二人讨论完后续部署,之前笼着雾气的远山,此刻已经黑黢黢的一片。云海点起一根烟,烟雾缭绕里,他对着远处那些巨兽般的黑色山峦出神,那些不知名的昏黑山间,隐约有云气在蹒跚。

十音在思忖,冬樱还开着吧?

十音问他:“你伤怎样?”

“没问题。”云海像是若无其事,笑声依然低哑。

“嗓子怎么回事?”

“火灾,九月那场大的。”云海低笑,“熏伤了喉咙。”

“九月底迈扎央赌场那场大火?你在那儿?”十音问,“我去,一会儿你可怎么交代?”

“感冒。”云海笑。

“总骗人不好,老狐狸。”十音啧啧说,“人家可对我投诉了,说她不是小孩了。”

“别光说我,你今天为什么迟到?约会?”

“约会被你搅了好么?迟了也就两分钟……替你送小丫头上课。”

“告诉她没?”他如刀的嗓音暖了几分。

“没有,我给了还有什么惊喜的,你自己给。”十音说,“厉锋今天盯着我,知道我要来练琴。”

这会儿这楼里一个人也没有,十音过来时,也确认无人尾随。她提醒云海多加小心,她怀疑厉锋会跑去琴房附近。

“一会儿我去看一下,尽量引开他。今天特地让吴狄他妹妹弄了辆车,魔改过的道路抢险车,厉锋不认识。”十音扔给他车钥匙,“牌照尾号352,在这栋楼地下停车场的b135车位。”

“辛苦。”云海接来,笑起来,“还没恭喜你,守得云开,被我说中了。那天早上我可看见了,你整个人都亮了。”

“我是灯吧,亮……”十音叹气,“云开还早,刚才不都汇报给你了,事远远没完,背后太多蹊跷。不过我预备告诉他,当初年纪小不懂应对,这次我想,最坏的已经过去了,什么风雨都扛得住。”

“我全力支持。”云海点头,“十音你想没想过,你其实应该听我的,早些找到他。现在对方手已经伸向了你的梁先生,所有的事情,也许出自同一个起因。”

“我只知道绝对有人要害孟冬,但别说抓人,动机我都还没找到。你的意思是,与当年我家那案子……这么深的水?”

“至少你应该去找客观证据,来证明或推翻证明。如果有关联,那就是突破口。找了多少年的线索,自己露出水面了,你等那么久,不就为这一天?”

十音满脸忧虑:“我怕他有危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关键是他自己怕不怕?怕的话,可配不上我们二货。”云海吐了口烟。

“你要尊师重教,”十音不乐意,“猜谁在给云旗上课?”

“梁先生?”云海是没想到,“大恩不言谢。劳烦转告梁老师,我的崇拜之情。”

十音嗤了一声。

云海灭了手里的烟,慢条斯理地笑:“你记着,反正我赢了,欠我半年早饭,外加一根好弓。不要抵赖。”

“赖不掉。”

云海又问:“你是不是对我也有气,觉得我不通一气把你给坑了?”

十音气倒不是没有,她对魏局还有气呢。但现在说这也没意义。她笑着:“不敢不敢。”

“怪我,没时间和你商量,也没料到你有这情况……对不住。没给你招什么麻烦吧?”

“都解决了。老大,倒是你这边,尽量早点执行。”

“得静待时机。那么着急完成任务,好奔向幸福生活?”云海幸灾乐祸地笑,“太久不谈恋爱,也不要光沉浸温柔乡,记得给梁先生分析一下,咱们的战斗形势。”

“您的闲心留着一会儿哄自家妹子,我先下楼了。”十音一转念,走了两步,又逗他,“我的梁先生真不怕,我倒可以给云旗分析分析,就光说你有多危险。”

“滚。”云海果然黑了脸,笑骂,“你敢!”

十音回过头:“你猜我敢不敢。”

云海笑而不理,兀自坐在水箱旁的阶梯上,又点了一支烟。小光点在夜空里随性舞动,是他在挥手:“新年快乐。”

“同乐。”十音背着身挥手走了,“注意安全,也祝老大度一个美好的跨年夜。”

“借你吉言。”云海沙哑的嗓子,倒很衬这夜色。

**

十音绕了一圈,果然在音院停车场看到厉锋的车。

她放松心态,往教室琴房走,一路在琢磨,那样的消息,还是去靶场说。

她在楼下,就隐约听见有人站在三楼走廊的窗口。这会人认出了站在黑暗里那人,她知道避无可避,犹豫一瞬,道了声:“厉队,这里不能抽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远处琴房的急迫琴声传入耳畔,流畅到毫无技术破绽的跳弓急板,这种速度下还能保持音色,拉到激动人心。

演奏有其身体性,这样的速度,云旗的身体条件仍做不到。是孟冬,在演奏辛丁的《古典风格组曲》中的那段。

炫技给小朋友看,这是尹嘉陵爱做的事,孟冬从不屑。今天如此反常?

厉锋转头,灭了烟,望着她笑:“见云海了?”

十音摇头否认。

厉锋还在笑,十音丝毫不心虚,本来就不需要汇报给他。

云海不会让他抓到,这点信心十音还是有的。

厉锋居然说:“我知道,你俩早上见的。”

十音在黑暗里看着对面的人。

“你车里有玫瑰花瓣。”厉锋苦笑,“他从小就会来事,我学不来,但我比他真心。只是有人故意看不见。”

十音呵呵笑,顺着说,是的我很抱歉。

随他怎么看,话她早亮得明明白白,还要怎样?她只是在想,厉锋这么误会倒也行,云队这会儿安全些。

“那现在能一起吃个饭么?”他在问,“或者喝茶。”

十音指指琴房那端:“云旗上完课,我和梁先生还要练琴。”

“跨年夜,别练了。一年求你一回都不行?”厉锋声音放软,的确是恳求的态度。说就喝一杯茶,她要不乐意单独,可以叫上江岩。

十音随口敷衍着,手按在口袋里,悄悄取消屏蔽,给云海传讯号。

她听见孟冬的琴声停了,在讲解一处技术要点。虽然他的声音照旧是冷的,情绪也并不太好,但又极富耐心,有一种在学生跟前,难得一露的细致。

厉锋还在说:“十音,其实我本来在担心,还以为梁先生对你……”

现在他发现了,这位梁大师是个花花肠子,刚才他隔窗看了两眼,这是上课么。装什么高冷,瞧云旗那眼神都直了,居然还摸手!

“你留神小姑娘。”

厉锋在冷笑,笑那位表面一酷到底的音乐家不过尔尔,道貌岸然;又有一点真的善意提醒,怕云旗吃了亏。

十音却是一愣。

厉锋说的事情本身,她倒没什么疑虑。

只知那边琴声和讲解都已停了,孟冬在替云旗拧松弓毛,整理琴盒。亲力亲为……

孟冬在说时间不早了,让她先回宿舍。

十音听见孟冬铅笔划弄乐谱,是他沙沙写字的声音,他在叮嘱着,每天跑五公里,再把这地方练够五百遍,不然不要来见我。

语气平淡,不过末尾又添了句:“今晚就别练了,早点睡。”

孟冬从前对学生严厉、对十音也严厉,但不尽相同。

面对学生,小梁老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十音从前嘲笑他这种神仙式教学法,“我一个眼神你都不能体会?那你不适合当我的学生”。试问几个学生能意会?

而对十音,孟冬那陪练模式,她回想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威逼、利诱,当时回回被他逼到欲哭无泪,完事再亲再哄,非得苦中带点糖。十音后来追忆,他是不是故意的?

而在今晚,在那间小排练厅,孟冬的语调,是十音闻所未闻的第三种。

有点像一位……严父?

厉锋还在叨叨,十音无暇细听,正狐疑间,却听云旗在感叹:“梁老师,我今天真高兴,您一点都不冷,特别亲切,我觉得……和您一见如故!”这话像是发自肺腑,并不似这丫头惯常时的羞怯。

孟冬声音都暖了:“真的么?”

“嗯!以后我喊您姐夫,可以么?”云旗说。少女的促狭味跑出来。

孟冬剧烈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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