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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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有多久,叶锦然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如果后来的那一日他们没有再见面,或许他很难想起她的存在。

而上天若存心在两个人的生命里留下一段情,谁又能逃得过?

痛失爱孙又失爱子,叶老爷子承受了巨大的打击,原本硬朗的身子骨瞬间瘫了下去,先后被送进医院数次。最后那一次险些没有抢救过来,叶家人心急如焚,轮番守着叶老爷子,直到他慢慢的缓了回来。这一日轮到叶锦然,得到医生的允许,叶锦然推着叶老爷子到住院楼后方的青草地晒太阳,讲段子逗他开心。

他哄人有一套,又或许是那日天气太好,叶老爷子脸上难得见到一缕笑意,却是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锦然,咱这么一大家子的人,现在只有你肯和爷爷说真话。”

“您想问什么?”

叶老爷子叹了一叹。“傅彦的事,是我错了吗?”

若非他阻拦叶傅彦和陆羽在一起,若非他执意撮合叶傅彦和潘嫣,是否这后来的一切犹如灾难般的悲剧就不会上演。人老了,便会不如从前坚定,叶傅彦是,叶老爷子也是。

叶锦然回答不出什么,正为难着,侧头就看见草地那一边坐着一个女人。

陆羽。

叶老爷子显然也看见了,沉思良久,挥手让叶锦然退下,从轮椅上起身,略微蹒跚的来到陆羽身前。“你还记得我吗?”

陆羽原本飘渺的视线缓慢的移到他脸上,看了叶老爷子好一阵儿,也不知她究竟想起了什么,嘴张了张,沙哑的吐出一个“叶”字。

叶老爷子眼底闪了些湿润,连连点头,也不管得她指的是叶傅彦还是自己。想来陆羽对他、对叶傅彦都应该是恨的,恨他拆散他们,恨叶傅彦对家族的妥协而放弃了他们的爱情。

相爱着的两个人,不应该有人被牺牲。

——这是之后叶老爷子临死前留给叶锦然的一句话。

叶锦然看着两人,抬头看天上,想着若叶傅彦在世,看见这一幕不知要作何感受。

叶锦然不敢离开得太远,也幸好他没有离开太远,才能够在原本安静的陆羽忽然发疯的向叶老爷子扑过去的时候及时赶过去制止……

景芊放学后姗姗来迟,陆羽神志不清,叶家人几乎把火都发在她身上。叶锦然从医生那儿回来就看见这一幕,轻轻把景芊拉到身后,动作并看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

“三叔,小叔,何必拿一个小姑娘出气。”他又转而看向父亲,“当时我在场,是我没看好爷爷,责任在我。”

叶锦然的父亲叶傅桢家中排行老二,叶傅彦走后担子便落在他身上。闻言,叶傅桢扬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打得他头都偏了过去。见二哥做此姿态,叶老三和老四顿时收了声,不再针对景芊。

叶傅桢是个沉稳且明是非的人,再为叶老爷子着急也不会多为难景芊,使了眼色差叶锦然送她走。

叶锦然脸上被匡得微微泛红,景芊歉疚万分。“对不起,要不你打我一巴掌好了。”

“不必放在心上。”叶锦然扯了抹笑,送她回到陆羽的病房。自打叶傅彦离世后陆羽的病似乎越发的严重了,识人不清,更有时连女儿都乱认。叶锦然看陆羽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叫景芊的名字,不由得皱了皱眉。“你父亲呢?你妈病成这样,他不管?”

景芊没回他,叶锦然便也不再问。

到了吃药的时间,陆羽怎么都不肯合作,闹得凶了把景芊的手都抓破了几道。折腾了半天,小护士嘴上不说,脸上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景芊依旧好言劝着陆羽,叶锦然在一旁看着,无意中就与她的视线撞到了一起,蓦地发现这个瘦弱的小姑娘眼中那来不及掩饰的无助。

她立即别开了眼,不知怎么叶锦然的心一揪,出声唤道:“伯母,听话把药吃了,别让您女儿为难。”

陆羽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一个男人,而她见了叶锦然忽然怔了一下,之后就安静不少,景芊趁机喂了她吃药。陆羽的眼睛一直盯着叶锦然看,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辨认着什么,最终稀里糊涂的睡了过去。

景芊送叶锦然出病房。“叶老先生的事,很抱歉,我妈妈不是故意的。”

那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月光落在她垂着的头顶,从叶锦然的角度看过去,总觉得这个女孩肩上背负着很沉重的东西,而她却用这双柔弱的肩膀拼命的扛着。

有时道歉并不能解决什么,比如生老病死。

叶老爷子原本已经好转的情况在哪之后越发严重,终于在三个月后下了病危通知。其实叶家人都知道这并不能归罪于陆羽的那一闹,只不过谁的心里都侥幸的希望他还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天不遂人愿时,人们总要找一个由头发泄内心悲伤的情绪,所以陆羽母女便成了众矢之的。

若不是某次叶锦然无意中撞见叶老三和老四的夫人堵在病房门口奚落景芊那一幕,根本想不到在他不知道的背后发生过这些事。

作为叶家人,即便是只为了待他不薄的潘嫣,叶锦然实在不应该帮着陆羽母女说话,他有意避开。却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一望恰好远远的看到小婶婶的手频频戳到景芊头上,而景芊始终在低头不断认错的姿态彻底让他按捺不住了。

叶锦然看了眼潘嫣,潘嫣看出他的心思,面容平和的点点头。

“我去去就来。”叶锦然不忍潘嫣看见陆羽母女心里发堵,得了首肯才敢过去。

两位叶夫人不知道叶锦然来,仍旧一味的数落景芊。叶老爷子人虽霸道可待人向来义气重诺,几位叶夫人都视他如亲父,下手不由得重了些。

景芊余光瞄到那双黑色的皮鞋,就知道来人是谁,连道歉的话都不再说,只垂头受着。

老四夫人年纪较轻,人冲动,说得激动了便开始口无遮拦的拿陆羽和叶傅彦的事做文章,叶锦然忍无可忍的插进话来。“婶婶,不管陆羽和我伯父的那些过去如何如何,都和景芊无关。”

老四夫人吓了一跳,顶着尚泛红的眼圈反驳。“怎么无关?陆羽是这丫头的生母,谁知道是不是傅彦和她在外面生的野——”

想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叶锦然岂会让她就这样用“野种”二字脏了景芊的耳朵,眸光一厉。“婶婶,出言请三思,这话伤得可不止景芊一个人。”

老四夫人被他的表情喝住,才觉自己言过了,拉着三夫人离开。

周围仍旧围着看热闹的人,叶锦然拉着景芊到外面清净的地方。他手握得紧,走得快,景芊一直等他停下脚步才得以挣脱开。

这女孩挣开他的样子像是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和牵连甚至是接触,这让叶锦然微微自嘲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不是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还是我的感觉出了差错。”叶锦然注视着她白净的青涩的小脸。“我不认为你是一个会逆来顺受的女孩子,可为什么我看到的你总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

“把眼睛抬起来。”

“……”

“看着我。”

“……”

景芊抬起眸,叶锦然看到的是一双藏着倔强和无助的晶亮瞳仁,没有怨恨更没有委屈,那里面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瞬间擭住了他。

“又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叶先生。”

没有他预期的各种说辞,只有这简短的一句话罢了。

景芊,这个女孩子,在特意的和他保持着距离。

叶老爷子下葬那日,阴霾笼罩整个天空,压抑的人们喘不过气。

在叶老爷子墓前,叶傅桢问儿子,“你爷爷走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不要为难她们母女。”叶锦然回道,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叶家人一字不落的听进耳里。

叶老三叶老四扭头看了看叶傅桢,见他没反应,便也没再说话。

叶家人陆续离开,叶锦然却没走,果不其然,他等到一个女子的出现。

黑夜黑镜的叶锦然肃穆立于墓前,带给景芊的压迫感极大。她站在他身后好半天才敢开口,“我能给他老人家上柱香吗?”

叶锦然默许,景芊上了香鞠了躬,再看叶锦然时眼睛里噙着薄红的血丝,那憔悴的样子让他暗自吃了一惊。“对不起,请节哀。”

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了这般脆弱的模样。

叶锦然只在心里想,克制着不要去问,怕是问了便会入心,可他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时,手已经轻轻覆盖住她冰凉的脸蛋为她取暖,试图用自己的温度让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你每次见到我都要说一句‘对不起’吗?”

他的碰触太突然,景芊完全没防备,不知该不该躲。“你叔叔婶婶们说的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妈,叶老先生不会这么快就——”

“景芊。”叶锦然忽然打断她,轻轻执起她的下颚。“不是你的错,不要总往自己身上揽责任,至少,我从来没怪过你任何事。”

他说完这句话,景芊下意识的抬眼,透过镜片,她似乎能看见这个男人眸中那深不可见的漩涡。

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流窜,蔓延……

景芊率先别开眼,叶锦然没再说什么,取下自己的围巾围在她脖子上。“照顾自己。”

然后转身便走了,景芊怔怔的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走远,颈间传递过来温度,是她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感受到得唯一一份温暖。

因为景芊的刻意回避,叶锦然没有再找过她。

叶锦然虽还年轻,却也到了常常被人家里人催着交女朋友的年纪,但都被他一一以各种理由拒绝。叶傅桢嫌他太过自傲,便训他。“我承认你优秀,可还没优秀到什么样的女人都配不上你的程度。”

叶锦然被说得冤枉,“爸,我没有。”

“没有?没有怎么给你介绍的每个女人你最多只吃一顿饭就不再继续了?眼光不要太高了。”

叶锦然自己也回答不出什么来,但对那些女人确实一点儿交往的**都没有。倒是潘嫣,似乎想到些什么——你对那丫头,有心思?

叶傅桢好奇的问:“哪个丫头?”

潘嫣不避讳的回道——景芊。

气氛一时间滞住,就连叶锦然都被这个名字惊了一下。

景芊……

叶傅桢的视线扫过来,叶锦然低头去吃饭,尽量用不慌不忙掩饰心里的那一点点虚。

那晚送潘嫣回去,她在路上就看出叶锦然有话要说却迟迟未开口,他的顾忌潘嫣怎会不知。

——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叶锦然点头,“从小到大,您就像我生母一样,您若不愿我绝不反驳半字,从此不作他想。”

潘嫣笑了——我不是那么守旧的人,何况这本没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是控制不得的,真的控制了就太残忍了,那么多女人你都不动心,为得不就是她?我只希望你对她是认真的,一旦爱了便不可负人,无论是她还是你自己。

潘嫣不知她这日一句话,几乎影响了叶锦然的一生,他对爱情的执着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送回了潘嫣,叶锦然开着车,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景芊的学校。车子停在学校对面,叶锦然坐在车里抽着烟,末了自嘲般轻笑了下。

正值毕业季,景芊怕是已经不会再来学校了,他究竟为了什么还要来这里看上一眼。但来了,便不急着走,他闲闲的晃到门口,百无聊赖的站了一会儿。门卫警觉的上前询问他是否要找人,叶锦然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随口报了景芊的名字。

门卫眉头一展,“景芊啊,行,那您稍等,我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她不是毕业了?还在学校?”叶锦然惊讶。

“今天刚好看见她回来,您运气好,这会儿应该还没走。”

门卫打了电话没多久,就从里面跑出来个白裙的长发女孩。

夏夜里,花香四溢,女孩裙摆衬着发尾在空中划出弧线,年轻的脸上未施粉黛,却被路灯映得形容不出的美。

她向自己这边跑过来,脚步的节奏就像打在他心尖儿上。想起叶傅桢和潘嫣的话,叶锦然不由得勾起嘴角——莫不是真的为了她?

景芊跑到他身前,捂着胸口微喘,鼻尖上渗着细小的汗珠儿,清脆的嗓音唤他。“叶先生。”

“祝贺你顺利毕业。”叶锦然颔首,薄唇清浅一笑,由着她之前的态度也刻意的留了几分距离感。“没有什么毕业礼物送你,想必你也不会需要用到我送的东西。”

景芊只尴尬的扯了下嘴唇,似乎在努力寻找话题,叶锦然眸光黯了黯,故作赶时间的样子看了看腕表。“我没什么事,路过了顺便来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想不到运气还不错,不打扰你了,我还有事要去忙。”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没有去看她,也因此没注意到景芊的欲言又止。

“那么再见。”叶锦然转身,心里说不出的闷,可他还没来得及再想其他,便被景芊急急的叫住。

“叶先生,请留步。”

叶锦然应声顿住脚步,克制着不让自己回身得太过迅速,更不让自己眼里的迫切表现得太过明显。“嗯?有事?”

景芊咬了咬牙。“我知道这样太唐突,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拒绝我,没关系的。”

“怎么了?”叶锦然挑眉,然后听她第一次以祈求的语气向自己开口。

“能不能……请你去我家坐坐。”景芊美丽的眼睛里充满局促和不安,以及他尚未发现的难堪。“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一会儿就好,可以吗?”

叶锦然没有马上应她,因为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就在他没做回应的片刻时间里,他看见景芊哭了。

叶锦然跟随景芊回了家,招待他的是一个形容枯瘦的男人,一看便知道重病在身,精神却不错。

那是景芊的父亲景恒。

景恒好客,对待叶锦然尤其热情,留了晚饭甚至还要他留宿,景芊好说歹说才让景恒打消这个念头。叶锦然不是傻子,景恒如此待自己,看自己时分明就是看女婿的眼神。

他心里有疑问,却依旧配合景芊把戏做足。而这疑问,却在看见陆羽时得到了答案。

陆羽的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糟糕,现下整扯着破烂不堪的窗帘用力的拉扯,或用牙齿将布料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高举那团破布。“芊芊你看,妈妈给你做的裙子,好看吗?”

景芊哄着把她待会沙发上,塞给她一本画册和几只笔,却被陆羽丢到地上。叶锦然弯身拾起画册重新递给陆羽,她没去接画册,反而开始拽着他的袖口不放。

景芊忙去哄她放手,陆羽不肯,仰着头看叶锦然,似乎认得他的模样。她看着看着,眼睛就弯了起来,平时里陆羽笑得极少极少。

她在笑,却红了景芊的眼睛。“妈,你认得他?”

陆羽点头,仍旧仔细的注视着面前这男人,末了牵过景芊的手交予他。“你能好好待我的芊芊,绝不委屈了她吗?”

景芊的眼泪就含在眼眶里,忍着不流下来。无论说话还是做事,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陆羽都是糊涂的,而这句却无比认真,说得景恒都哽咽。

叶锦然暗自握紧景芊的手,郑重点头,似在许诺。

自那之后叶锦然时常出现在景家,以景芊男朋友的身份。终于,叶傅桢不得不过问此事。

“听说你最近和那个丫头走得很近。”

“嗯。”叶锦然淡淡的应。

“你们在交往?”

“是。”

叶傅桢没想到儿子这般坦白,刚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叶锦然又抛来一记惊雷。“我是认真的。”

“有多认真?”叶傅桢凝眉。

叶锦然放下碗筷,自若的擦擦嘴角,直视父亲。“用不了多久,她会是我叶锦然的妻子。”

陆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能够记得的人几乎只有景芊和叶锦然,连景恒都认不得。那一年的秋天,陆羽的寿辰,景家一派欢乐的气氛,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餐后大家陪着陆羽玩时,她竟用了家里红色的床单披在景芊身上,嘴里不断念叨着“新娘子,新娘子,娶了媳妇抱娃子”。

景芊心里一疼,下意识的回头,叶锦然倚在门口也正在看她。

两人视线相对,叶锦然温润的笑了笑。“结婚报告我已经交上去了。”

半晌过后,景芊回以一笑,回身继续陪着疯癫的陆羽玩,眼底却闪过浓浓的悲伤。

重病末期的景恒身子经不起折腾,早早的回了房间休息。叶锦然安顿好陆羽睡下,景芊端了杯醒酒茶给他,掸开他衬衫上被陆羽弄皱的地方。“等你酒醒一点,我送你回去。”

喝过酒的景芊面色微红,比平时平添几分妖娆,衬着暖暖的灯光看得叶锦然心里痛痒。

他目光那么露骨,景芊即便没抬头也能察觉到,只装做不知,转过身。“我去把你的外套拿过来。”

醒酒茶。

让他忽然想起叶傅彦,他从来不碰这东西,他说真得醉了的人,这东西也无用。

叶锦然觉得没错,便一滴未沾搁在一旁。

等景芊拿了他的外套,叶锦然接手过来却顺势披在她身上,然后牵着她的手离开了景家。

这一走,代表了什么,景芊不会不懂。她只心里有着微微的挣扎,看着这个男人宽阔挺拔的背影没有做出任何抗拒。

叶锦然在城里有自己单独的住所,景芊第一次踏入只属于叶锦然一个人的地盘,躺在一个成熟男人的床上……。

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就连景芊都这么以为。

领证那日,大好的天气,结婚的情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终于轮到他们时,叶锦然却发现她小手冰凉,再抬起她的脸看到的竟是一脸汹涌的眼泪。

他的心不断不断的下沉,看了她许久许久才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了出来。“嫁,还是不嫁,只要你一句话,我不逼你。”

景芊咬破了唇,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手握成拳,手臂青筋暴起。

怎么天气这样好,他却觉得犹如腊月般的寒冷。

如果他能再狠心一些,她也便成了他的合法妻子。然而叶锦然终究是叶锦然,宁可对自己残忍也不愿委屈了她。

婚礼计划在入冬时办,因为他们不知道景恒是否能够挺到过年。

没有领结婚证,还要举办婚礼,这让叶傅桢勃然大怒。“你脑子坏了?我倒要看看那个景芊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幻药!”

叶傅桢本不想插手这事,可这一次却忍无可忍。可最终叶傅桢也没有对景芊说过一句重话,没人知道叶锦然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叶家夫妇接受这个事实,并由始至终善待景芊。

婚礼如期举行,刻意办得低调。

虽然有新房,但因为景恒和陆羽的情况,“婚后”两人还是住在景家。

景恒果然没有等到过年就去了,临终前握着女儿和陆羽的手,虽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眼里却是满满的满足。

陆羽糊涂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是睡着了。只是景恒停止呼吸时仪器里发出的声音让她怔了一怔罢了,然后问女儿。“这人是谁?”

景芊把她的手和景恒的手放在一起,“他是你男人。”

“那是什么人?”

“就是爱你的人。”

陆羽思索,道:“那我爱的人呢?”

景芊受不了这个问题,想起叶傅彦走的那一幕,眼泪夺眶而出。陆羽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也不想知道,伸头去看窗外那一对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

“芊芊,什么时候给妈妈生个小娃娃来抱?”

景芊握着景恒尚有余温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景恒离开了一段日子,陆羽对于孩子却越发执着。

那晚叶锦然在外面喝了点酒,夜里来到景芊的房间,上了她的床。

爱情究竟是什么,能让人欢喜,也能让人绝望。

那次景芊并没有怀孕,叶锦然守诺,没有再提出有关那事的一个字。

某天,叶锦然带回来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陆羽见了喜出望外,视如珍宝,枯干的手轻抚熟睡中小女娃柔嫩的小脸蛋。“芊芊的孩子吗?真像她小时候。”

然后又拉着旁边年纪稍长一些的那个男娃的小手,细细打量。“这眉眼,多像爸爸,他叫什么名字?”

“叶锡尚。”叶锦然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妹妹叫小安,叶小安。”

陆羽笑得和善,捏了捏叶锡尚的耳垂。“有福气的孩子,像叶家的种。”然后拉过旁边发愣的景芊,一脸心疼。“生了两个孩子,你可要好好补身体知道吗?月子里不能哭不能劳累,锦然啊,这个家你要多费心了。”

“妈放心,我会照顾芊芊和孩子的。”叶锦然说这话时看了眼小男孩。男孩聪明得紧,反应极快的跟着点头,脆脆的童声跟着保证道。“外婆放心,我会和爸爸一起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的。”

景芊湿了眼圈,把叶锦然拉到门外。“那两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叶锦然抹了下她眼角的湿润。“我们的孩子,喜欢吗?”

景芊半天说不出话来,哽咽得嗓子都是涨的。叶锦然把她轻揽入怀,吻着她的发。“女孩像你,男孩像我,这样很好,免得我不在家时你和妈太寂寞……有了孩子才更像一个家。”

直到许多年以后,景芊都还这么认为,叶锦然是她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好最好的男人,从没让她真的疼过委屈过,帮她给了景恒和陆羽临终前最完美的一段时光,一段记忆。他给予了她最大的包容,最无底线的宠,全部的在乎,和从年轻时开始几乎延续半辈子的厚重感情。

那是潘嫣一生求而不得的东西,是疯了的陆羽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

而不爱他,是景芊最大的罪。

女人年轻时,骨子里都有一种倔强。或许是陆羽和潘嫣的悲剧影响了她,景芊对于爱情的坚持来得比谁都强烈。她爱江震,哪怕他已经结婚生子,也不肯放弃那份坚持。

她也不是没有过动摇,如果不是江震的妻子意外离世,如果不是和江震又重逢后旧情复燃,或许景芊和叶锦然就会这样过一辈子,成为他的妻,他们孩子的妈妈。

可惜如果只是如果,所有的相遇以及分离,爱和不爱,都是上天为每个人设定好的名叫“命运”的剧本,没有人能躲得过。

在爱情没开始以前叶锦然也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女人这么的执着,和她分开后的几十年里,那些关于景芊的一切都被他妥妥的保存着,珍藏着。

成年后的叶锡尚曾问过他,一直坚持不婚究竟在等什么?

叶锦然就笑:等什么已经不重要,只是这种“坚持”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是他漫长人生里能为某人所做的唯一有关的事。

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或爱的,或恨的,或失去的,或得不到的……

这世上最磨人的是爱情,最磨爱情的却是时间。

后来的后来,叶小安爱上江邵的后来,叶锡尚有了顾淮南的后来,遇到了姚雅的后来,叶锦然越来越觉得原来当时的那种坚持,并不是永远都用不完的字。

除却爱情还有很多值得你去珍惜的,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便是向命运妥协的时候。

叶锦然拿出锁在箱底的老照片,指尖轻触上面那个女人的脸颊。

昏黄的时光,斑驳的记忆,克制的想念。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某一日,景芊曾问过他的那个问题,是不放弃疑惑是成全,叶锦然答她看遇到的人会是谁。若当初遇了别人,定会是另一番样子。

景芊,对你感情似乎快到了需要我放手的那一天,为了孩子——我们的孩子。

爱情,当初怎么开始,现在就怎么让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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