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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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安很早以前听哥哥说过,叶家祖上一直都是官宦世家,到了后来还出了一位开国将军,那是叶氏一族人的骄傲。

不过,叶家也曾出过一个鲜为人知的桃色丑闻,有关于叶锦然的大伯父——叶傅彦。

在那个年代里,叶傅彦和叶夫人的结合多多少少有些包办性质,一向孝顺的叶傅彦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娶了一个与叶家门当户对的书香门第的小千金。

叶夫人潘嫣貌美心善才华横溢,却有一憾:口不能语。

婚前一月,叶傅彦见了潘嫣一次。宽敞安静的潘家大宅内,两人隔桌而坐,潘嫣仪态端庄,嘴角噙着温温婉婉的笑,叶傅彦一身军装未脱,还带着跋涉的风尘仆仆。

两人之间不曾有半字言语,叶傅彦的眼神让潘嫣唇边的笑渐渐挂不住。

日落之前,只听叶傅彦发了一问。“听说,潘家于叶家有恩?”

虽确有此事,但已不知是几代之前的纠葛,她也只听潘父提及过一两次并不了解原委。见潘嫣微微颔首,叶傅彦轻轻的、轻轻的一笑。

“一月后,娶你过门。”

潘嫣没看懂他那一笑的含义,只被叶傅彦的英姿乱了心神。

叶傅彦是叶家长子,婚礼自然办得得体而风光,前来贺喜的谁人不夸赞郎才女貌,美人英雄。潘嫣不胜酒力,脚下发虚,叶傅彦不易察觉的揽着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她的支撑。那是潘嫣第一次在一个成年男人身边靠得那么的近,眼睛描绘着他英挺的侧脸,那感觉如坠云端般的不真实。

待送走所有宾客,偌大的婚房宅院只剩下他们两人。叶傅彦洗去一身的烟酒味,在院中矗立了片刻才回到房中。他推开房门的时候潘嫣心都提起来,忍着内心的忐忑与羞怯倒了杯醒酒茶端给他。

叶傅彦一饮而尽,牵着她的手浅浅一笑,在她失神之际拦腰抱起回到铺着锦被的婚床之上,手指一勾解开她的睡衣扣,手指摩挲她眉,最后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以后不必给我那些东西,真的醉了的人,醒酒茶,没有用。”

潘嫣点头,见他迟迟没有下文,又被他盯得实在羞赧,鼓起勇气拨开他的衣衫……

两人婚后的日子相敬如宾,叶傅彦多数时候呆在某城的部队。直到潘嫣怀孕,提出想到他的城市去同住。

“我平时很忙,怕没时间陪你,你在这儿的话还能有人照顾你。”叶傅彦道。

潘嫣用手语告诉他不要紧,她只想能多点机会看到他。叶傅彦不再说话,把她接过去。

其实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傻子,尤其是爱上了某个人的女人,直觉往往准确的让人害怕。

没有她在的日子,叶傅彦并不是一个人,尽管他谨慎,潘嫣却依旧能够在他身上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另一个女人的存在——陆羽。

潘嫣尝试过挽回,未果,叶傅彦的心冷得像块石头。事情是在潘嫣的儿子五岁时被叶父发现的,叶父勃然大怒,勒令他和那女人彻底了断,叶傅彦用沉默来反抗,逼得叶父要动手。

“你这样可对得起潘嫣?”叶父质问。

叶傅彦道,“我对潘嫣从来没有爱情,让我娶她时你就知道的。”

叶父磨牙,“既已娶她,为何不能爱她?”

叶傅彦迎着叶父的目光,认真的一字一字回他。“当时我就说了,有了陆羽,我爱不上别人,还潘家的恩,娶潘嫣,我只能做到这些,我姓叶我认。”

“糊涂!”叶父扬手就是一鞭,叶傅彦的衬衫顿时裂了一道,一条血痕惊现。

叶父只问,“知不知错?”

叶傅彦不语,宁可断臂也不愿断了和陆羽的情。潘嫣冲进来拦下那一鞭,回头看叶傅彦,用眼神求他示弱,哪怕只是暂时的。叶傅彦不肯,叶父险些真的断了他的臂,若非潘嫣跪求叶父手下留情,双手飞快的比划——我早知道陆羽的存在,我和傅彦的事,请让我们自己解决。

叶父心疼她,收了鞭拂袖离去。

潘嫣给叶傅彦清理手臂伤时,听他道:“你早知道?”

潘嫣点头,表情平静。

“什么时候知道的?”

——结婚之前。

叶傅彦看着她,“那你还肯和我结婚?为什么?”

潘嫣停了手下动作,微微抬眼,叶傅彦霎时望进一汪深潭,看她修长的手指在胸前慢慢的比划。

——因为,我也爱你。

这世上爱他的女人不止陆羽一个,被他爱的女人却只有陆羽一个,再无第二。

叶傅彦第一次看到潘嫣流泪,无声,无声。

叶傅彦在认识潘嫣之前就已经和陆羽爱的无法自拔,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遭到叶父反对无法在一起。后来叶傅彦娶了潘嫣,陆羽离开。

陆羽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带了一个小女孩,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叶傅彦的,潘嫣不敢想。

事情败露后,叶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陆羽先放弃叶傅彦,带了女儿不告而别。

叶傅彦和潘嫣的婚一直没离成,两人依旧相敬如宾的过着日子,而他也一直未放弃寻找陆羽。

叶傅彦的儿子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不治而亡。叶父痛心疾首,说那是叶傅彦对不起潘嫣的报应。

他无从反驳。

潘嫣嘴上不说,却心已死。

或许是潘嫣一辈子的隐忍让他心生愧疚,又或许是叶傅彦觉得自己老了,渐渐的没了年轻时的凌厉,他越来越不敢面对潘嫣。

叶傅彦这一丑闻叶家人讳莫如深,年头久了便被选择性的被遗忘。到了叶锦然这一辈,知道这件事的人少则又少。

叶傅彦把叶锦然当成是自己儿子爱护着,叶锦然长大后,几乎成了叶傅彦唯一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他记得叶傅彦一次酒后喃喃自语:每个人都有无法忘记的人,或爱的,或恨的,或失去的,或得不到的,或亏欠的……

如果你爱一个女人,坚定了,就永远都不要放弃。如果不爱一个女人,就不要娶她,世间唯有深情还不起。锦然,千万不要像我,错过了一个人又误了一个人,一生欠下两份债。

叶傅彦说,若找不到陆羽,他甚至都无法瞑目。

那时叶锦然虽然先后有过几个女朋友,却完全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一个女人能够让平时里那么英勇的叶傅彦心心念念了一辈子。

说来也巧,或许缘分就应如此。

叶锦然偶然间找到了陆羽的孩子,而叶傅彦却在匆忙赶来相见时发生了意外。叶锦然把女孩领到他病床前,她见到叶傅彦,眼里几分难辨的熟悉感。

叶傅彦第一眼就认出她来,隔着氧气罩虚弱的问。“你是……景芊?”

一个眼神,或一个蹙眉,景芊太像陆羽,叶傅彦半生未再见一面的陆羽。“她……可还……好?”

如此几个字罢了,被虚弱的叶傅彦说得断断续续。陆羽离开时景芊还小,却对这男人有着那么深的记忆,莫名的就梗了喉咙。

“叶叔叔,你是不是想见她?”

叶傅彦无法点头,无法说是,因为潘嫣在。

潘嫣握着他的手,平静的代他给景芊答案:——陆羽在哪?请她来吧,见见他……最后一面。

叶锦然开车去陪景芊去接陆羽,见到她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他在叶傅彦那里见过陆羽的照片,怎的曾经那么漂亮的女子现在年纪不过半百就已目光呆滞,黯淡无光,那些透过照片都能传递过来的灵气如今半点不剩。

陆羽被两人带出来时像个小孩子似的害怕,吵着要回家。景芊只用说了三个字就说服了她。

叶傅彦。

叶锦然确定陆羽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眼底有什么闪过,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潘嫣陪着叶傅彦等待,时间已近黄昏,暖暖的光线晒进来,像温柔的手触屏着奄奄一息的叶傅彦。

潘嫣就在他身边,一下一下的轻抚他的脸颊,和他视线相对时微微一笑。

叶傅彦看不清那是谁的笑,意识知道应该是潘嫣的,眼睛看到的却是陆羽,年轻时的陆羽,和他相爱时的陆羽。

这么想着,过往的一切在他脑中或缓慢或飞速的转了一圈,然后便开始变得不真切,变得遥远。

声音,景象,事,人……

一切。

叶傅彦让她拿掉氧气罩,反握住潘嫣,带着血渍的唇轻轻浅浅的吐出一句他早该对她说却迟迟没说过的一句话。

“对不……起。”

这一次潘嫣没有再点头,因为他已经看不见。她无声的动着唇,默默的叫他,眼泪扑簌而下,从来没那么恨过自己的缺陷,一辈子都唤不出一次他的名。

一墙之隔的走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傅彦像是知道来人是谁,艰难的把头转向门口。即使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可潘嫣依旧从他眼里看到那么真切渴望。

他如此张望着,却最终没能撑到最后。

——门被陆羽用颤抖的手推开时,叶锦然听到里面的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音。

叶父背过脸去,“报应”两个字含在嘴里,和着咸咸的眼泪。

陆羽站在门口看着叶傅彦,并未没靠近,他的眼睛至死还是睁着的,像是在直直的望着自己。

叶锦然想起叶傅彦的那句话,眼眶一阵酸涩。

大多数时候脑子不清不楚的陆羽难得清醒,将叶傅彦仔仔细细的看过一遍,然后向潘嫣深深鞠了一躬,就这么转身出去了。

分开了半辈子的两个人,连记忆都只能是曾经的。陆羽不禁要问,我错过了什么还是忘记了什么,怎么就一下子跳到了——永别。

潘嫣温热的眼泪滴在他尚带着体温的手上,而他的手却定格在伸向陆羽的姿势上。

手指无力苍白的张着,渴望,不甘。叶傅彦一辈子都没放弃过对陆羽的感情,就像她没放弃过爱他一样。

陆羽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里,握着女儿的手,却忽然看到了叶锦然。陆羽顿了顿,摸着叶锦然那张和叶傅彦几分相似的脸。“就这么走了啊,就这么走了……”

景芊知道陆羽又开始犯糊涂,忙把她拉回来,和叶锦然道歉。“不好意思,她把你当成叶叔叔了。”

叶锦然年长她几岁,景芊还是不满二十的女孩,在他眼里青涩的很,帮她安顿好陆羽睡下,留下自己的电话。“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景芊送他到楼下,有些局促的问:“你是叶叔叔的儿子么?”

“他是我伯父。”

“那他儿子呢?”

叶锦然侧头瞥她一眼,景芊马上低下头。“听我妈说过他有个儿子的,我随便问问而已……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她说因为她的存在,苦了叶夫人,我们应该和叶家的人——和叶夫人说句对不起。”景芊纠结着手指,抬头,看到叶锦然正淡淡的向她笑。

“上一代的事,你不必太过自责。”她不知道那笑容像极了年轻时和陆羽相爱的叶傅彦。

景芊在他走之前问了一个问题。“我觉得真正的爱情应该有两种,一种是不放弃,一种便是成全。”

叶锦然挑眉,景芊看着他带着暖意的眼。“是你的话,你会选择哪一种?”

梧桐叶子飘飘扬扬天地间,叶锦然垂眸扫过这女孩的脸,道:

“那要看我遇到的人,会是谁。”

叶傅彦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锦然再没有和景芊有过来往。虽然他留过电话,但景芊从未打来过,似乎他们两个人的人生轨迹只有那一瞬的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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