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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上。那是一幅企盼丰收的剪纸。剪纸上两个憨态可掬的胖小子共同捧着冒尖的一木斗青稞,青稞粒外溢点点滴滴凌空而下,让整幅画充满了动感。甄二爷躺在被窝里看着小屋里忙前忙后准备年饭的尕花儿幸福地笑了,他想不到妻子居然有这么一手剪纸的绝活。画上那俩胖小子的丰收后幸福而满足的笑容活灵活现,似乎只要叫一声他俩就会从画中走下来,在土炕上活蹦乱跳。

末代枪王2 第五十章(2)

土屋外,桦树湾的孩子们已经急不可耐地燃放起了鞭炮,“噼噼啪啪”地零星炸响在巷道里。甄二爷知道这是孩子们在腊月杀猪的时候拔下猪鬃,从叫卖在巷道里的那些从河州来的货郎手中换的。桦树湾人穷,孩子们没有钱买大串大串的鞭炮,只能用猪鬃换几十颗鞭炮省着放。这星星点点的鞭炮声更加渲染了桦树湾节日的气氛。

甄二爷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享受这难得的幸福。只有受过苦的人才能享受。在经历了风霜刀剑的苦难后,这温暖的土屋这滚烫的土炕以及尕花儿温软的躯体,使他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日头偏西时,他被一种难耐的痒痒搔醒。他睁开眼后,发现尕花儿趴在炕头上,用一根鸡毛搔他的脸。“我把你这个尕嬛蛋儿!”甄二爷嘴里叫着,一把揽过来,狠命地吻了起来。尕花儿的嘴唇充盈而丰满,舌头柔软而润滑,在他嘴里如一只逆水而上的黛彤河裸鲤,极力想游进他的嗓子眼……他含在嘴里恨不得吸进胃里去。

“好了好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尕花儿极力扳开他的头说,“快点起来吧,懒汉!”

“不!”他紧紧抱住她,将头塞进她的怀中,任尕花儿瀑布似的一头秀发漫漶和缠绕在他的脖子、脸上。尕花儿有一股奇异的体香,这体香使他无限留恋、万分陶醉。在斡尔朵草原的日日夜夜,他多少次回味着这种体香,陶醉在与妻子的浓情蜜意的臆想中啊!

“甭耍了,甭耍了!”尕花儿将他从被窝里拉出来,帮他穿上了老羊皮袄,将一根红带子勒在了腰间,“出去赶紧到李家阿爷那儿写副对联吧,隔壁邻舍都已经贴上对联了!”说着将他推出了土屋。

出得屋后才发现,初春的阳光是这样的和煦而温暖。向阳地方的积雪已开始融化,浸润了周围大片的土地,有些地方甚至淅淅沥沥地淌出一股小溪来,仿佛在告诉人们祁连山麓漫长的冬季已然过去了,春姑娘犹抱琵琶半遮面,从湛蓝的天幕之外开始垂青这片丰饶而美丽的土地了。

他径直朝河西的大队经销部走去。他想买两张红纸写几副对联。桦树湾东西走向的巷道里人来人往格外热闹,许多人赶了马车骡车驴车拉水。跟往常不一样的是,人们要将过年三天的水全部预备好,不仅如此,女人们还用大背斗背了晒干的牛粪马粪狠命地煨进土炕的炕洞里,为的是能在过年的这三天什么活也不干,舒舒服服、清清闲闲地过个年!

一年三百六十天,庄户人只有这三天才能清闲,而这清闲是靠预支劳动来实现的。

红、黄、绿等各种颜色的对联已然贴在了各家各户的门框门楣上了。这些色彩给桦树湾的灰暗和单调抹上了一道鲜亮的色彩,注入了鲜活的生机。甄二爷一路走过去,心中却感到了伤感。他发现,依山而居的偌大的村庄里,贴红对联的没有几家,绝大多数人家门上贴的不是绿对联就是黄对联,还有不少人家贴的是白对联。按照黛彤川的乡俗,头一年家里死了人,要贴白对联,第二年要贴绿对联,第三年贴黄对联,到第四年,才能贴红对联。贴了这么多白绿黄对联,标志着这三年饥馑之年,桦树湾几乎家家都饿死了人!

甄二爷记起他家应该贴副绿对联了,因为他的疯丈人是去年八月去世的。“来副绿纸吧!”他对大队经销店经销员说。“唉……”经销员是一个叫雷振海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平时粗嗓大声性格十分豪爽。他见又来了一个买绿对联纸的,不由得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看,你看……”他拍着货架上的红黄白绿纸说,“按理说过年了写春联用红纸多吧,可白纸绿纸黄纸都快卖完了,这红纸还有那么多……”

末代枪王2 第五十章(3)

“就是,就是,唉!”在小小经销店里拥挤着买年货的男人女人们附和着、叹息着,叹息声在人群中漫延,并被无限地放大,使整个桦树湾的春节喜庆的气氛中掺进了悲戚和哀伤。

甄二爷从人群中挤出来,朝村东头的李忠孝家走去。李忠孝作为桦树湾识文断字的人之一,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一年一度春节挥毫泼墨为整个桦树湾家家户户写春联是他的专利。

李忠孝家很热闹,很多人围在李忠孝家等着写对联。在甄二爷的记忆中,桦树湾人在这个时候完全显示对知识的敬重。他们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随意取闹,而是毕恭毕敬恭立一旁,看老爷子撩起长袍的衣襟,左手托着右手手腕,在红纸上挥毫泼墨,仿佛在行注目礼。轮到写谁家的,谁就双膝跪在小桌旁双手压平了纸,当一个镇纸。这时候,老爷子常常看看跪着的对联的主人,沉吟片刻,饱蘸浓墨,提笔写道:

向阳村舍春光媚

和睦人家幸福多

横批是:三缄其口

原来这家人人口多,妯娌间时常磕磕绊绊,闹得一家不安宁,老爷子便写了这副对联,意在规劝。那人收了对联,深鞠一躬,诚惶诚恐而去。

下一个是一个壮汉,衣服邋里邋遢,胡子长得老长。老爷子看了看他,提笔写道:

四天不破活亮子

两窝鱼儿溜趟子

横批是:踢了踢了

“李家阿爷,你念念是啥字,好叫我们听听!”那壮汉说。

“回去贴在院门上吧,过路人自然会念给你听的!”老爷子在砚台上舔着毛笔,泰然地说。

“念念吧,李家阿爷!”乡邻们知道老爷子的对联有的放矢,都来听听今年他给这个赌博郎写了什么,纷纷央求道。

“好吧!”老爷子捻着胡须,抑扬顿挫地念了出来。这两句合起来是一副桦树湾人玩牌九的牌局,指定赢钱的牌局,是赌博郎们常挂在嘴边企求摸到的好牌。

“哈哈哈……”老小爷们儿这下全听懂了,直笑得前仰后合。大家知道这是老爷子在讽刺那壮汉成天赌博不务正业,也将他的劣性暴露在过路人面前,意在规劝。

但老爷子写得更多的吉祥、喜庆,企盼国泰民安,人民幸福的春联。如:“翠柏苍松祝福寿,金樽檀板庆新春”。

又:“国泰民安寰宇庆,家和人寿满园春”

……

但今年老爷子不比往年了,他颤颤巍巍手拿不起笔来了,写了两副对联后,就写不下去了。“老了,老了!”老爷子丢下笔颓废地说。

“缓一会,缓一会儿再写吧!”庄员们体谅地说。不是老爷子真的老了,老得笔都拿不起,而是他每写一副白对联绿对联黄对联,都不由地想起那些一同在桦树湾跟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如今却都不在了的乡亲们,不免兔死狐悲,不禁悲从中来。为表怀念,又不得不绞尽脑汁想新词,致使他身心疲劳心力交瘁。

看见甄二爷走进院子,老爷子颤巍巍地从椅子站了起来:“娃娃,我知道你回来了,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看我的……”

“是啊,我这不是来看你来了吗?”他抓住了他瘦骨嶙峋的双手,感受到了老爷子的羸弱与衰败。

“呵呵……”老爷子似乎在笑,实际是在咳,“我那不孝儿子咋没回来啊?”

“我这不是给您老说这事儿来了吗!”他扶老爷子坐在椅子上。

“娃娃!”老爷子捋着花白胡须,扶了扶老花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那娃不成器,做下的那些对不起你的事,你就大人不见小人怪……”

“嘿,过去的事,阿爷你老提他干啥呀?我要是计较这些,我俩还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那么长时间吗?你们说是不是啊?”他转身问旁边等着写春联的庄员们。

“是啊,是啊!”庄员们想起了李廷瑞想钻尕花儿被窝的事,暧昧地笑了。但他们昨晚刚吃了甄二爷和李廷瑞打回来的肉,心中委实存着感激,因而在随声附和。再说,这小子也确实行,人品没说的,豁达大度、不计前嫌……

“我那娃咋没回来呀?这大过年的!”老爷子有些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伤感。

“是啊,他怎么没回来呢?”庄员们这才想起李廷瑞没回来,便开玩笑地说“莫不是在藏族人家做了‘木华’吧!”。在这个各民族交叉混居的地方,汉族小伙子到藏族人家做“木华”是司空见惯的事。

“嘿,这下总让你说对了!”甄二爷拍着大腿说,“他果真在斡尔朵草原当‘木华’了!”

“真的吗?你不会……不会骗我吧?”一直为儿子婚事的日思夜想死不瞑目的老爷子一听说儿子的婚事有了着落,顿时两眼放光。

“是真的!”甄二爷就一五一十将李廷瑞在扎西阿扣与措毛姑娘两情相悦的事儿添枝加叶地吹嘘了一番,“扎西阿扣愿意招廷瑞作‘木华’哩,我是专程来对你说这事儿的……”

“哈哈哈,老夫死可瞑目矣!”李忠孝放声大笑,笑得浑身乱颤,笑过之后便像一滩泥似的滑落在了地上。

“快快,阿爷不中了!”庄员中有几个年老有经验的,抛了手中的绿纸红纸跑过来围住李忠孝。只见李忠孝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脸上挂着满意而幸福的笑容,早已魂归阴府,含笑九泉了。

“快去叫谢队长!”有人喊道。这婚丧嫁娶在桦树湾算得上是头等大事,桦树湾人听惯了谢队长发号施令,这等大事自然得由谢队长来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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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2 第五十一章(1)

早有一小子如飞也似的跑将去。不一会儿谢队长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口袋里插着一支英雄笔赶来了。其时,几个老汉已将老爷子平放在背阴的地上,脸上盖了几张黄表纸。据说死人千万不能放在阳光下,否则会裹了阳气,阴气大盛,那鬼魂厉害得跟妖魔一样,腾云驾雾半天里行走。老头老太太寿终正寝的倒也罢了,如是年轻人屈死枉死了的,尤其是尕媳妇难产走了“月间”的,死时如见了太阳,血气跟阳气一裹,会将一庄子闹得鸡犬不宁的。

“这样吧!”谢队长翻开黄表纸看了看老爷子后,当仁不让地当起了“大东”。黛彤川乡俗,逢婚丧嫁娶必请一庄子里德高望重、有组织协调能力的人做“大东”,将一切事宜交于“大东”操持,主人家则不闻不问。尤其是这等“白事”,主人家便成了孝子。孝子的孝帽用麻纸糊就,帽冠突起,如古代士大夫的官帽,帽檐很长,遮住了双眼,暗示“孝子”在大丧期间什么也看不见;帽子双侧垂下两个棉花圆球,如皇冠上的琉璃,暗示“孝子”的耳朵已然被堵塞,什么也听不见的。

“这样吧,”谢队长如临阵指挥的将军,用英雄笔指点着众人,“你们几个小伙子,将中堂里的柜柜箱箱抬出来,垫点黄土,先将老爷子放在那儿,设个灵堂!”

“你们几个,”他对几个老汉说,“给老爷子净净身,换上老衣吧!唉,有没有老衣啊?”

“没有……”李廷德被众人推到了前边。虽然分房另居,但他是这个家的长子,理应担当家里的大事儿。

“嘿……你看你这儿子当的!”谢队长气得转圈了。在桦树湾人的观念里,老子给儿子娶媳妇,那是老子的责任和义务;儿子给老子置办一身百年之后入土的老衣和一副棺材,是儿子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你大大给你没娶媳妇吗?你看你这儿子当的!”

“这也不能怪娃娃们,”有个老汉出来打圆场,“这几年肚子都吃不饱,那有钱给老爷子置老衣做棺材啊?”

“是啊是啊!”众人随声附和。

“那棺材也自然没有了?”谢队长翘起下巴斜睨着李廷德明知故问。在黛彤川谁家老汉做了寿材,亲戚朋友、庄员邻舍都要随礼都要贺寿的,其隆重绝不亚于婚丧嫁娶。李忠孝做没做寿材,谢队长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这样问,无疑是斥责李廷德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和义务。

李廷德汗颜不已。

“这样吧!”谢队长转身喊,“谢木匠!谢木匠来了没?”

“来了!”谢木匠从人群中闪出听令。

“你领几个小伙子到山后砍几棵柏树松树啥的,拣好的砍,给老爷子做一副八仙板的松柏柳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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