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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慌失措的,但这双阴鸷而机警的眼神使他莫名地联想到狼的眼神那些土匪的眼神。

“土匪!”他心中倏然一惊,抬眼又朝钦德望去。他正低头拌糌粑。他拌糌粑的技术娴熟纯正,显然在藏区生活了很长时间后才练就的。他那无名指插在碗中随碗转动,其余几个手指很自然地翘在外边。这举止动作,跟一下普通农民、牧民没有什么区别。

在离开卓玛家,与阿扣他们握手道别时。甄二爷有意识地握住钦德的手,将右手扳过来查看食指,食指上有一层厚厚的茧,显然是长期打枪留下的。

“我也是打猎出身……”钦德看出甄二爷的用意,先发制人地笑着说,“你的手跟我一样,这儿也有茧……那一天咱俩比一比枪法,说不定我的枪打得比你好哩……”

甄二爷见钦德识破了用意,便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好、好!有机会一定比试一下……”

走上一个山头时,甄二爷拨转马头张望,看见卓玛一直站在帐篷前目送他们离开。这让他蓦然间又想起十多年乾隆沟的卓玛姑娘,她也是常常这样多情地望着他赶着牛羊越过山梁的。两个卓玛在他心中站成了一道永不败落的风景,让他的心又有了莫名的痛楚。

他突然觉得心口剧痛起来。他勒住马捂住心口,脸色苍白冷汗淋漓,如果不是坚持着,就要栽下马来。自从那天见到卓玛突患此症,今日又是第二次发作。

“你咋啦?”李廷瑞首先发现了他的不对,打马到他跟前不安地问道。

“好端端地咋啦?”扎西阿扣和措毛也围了上来。

“先扶下马来!”阿扣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李廷瑞和措毛小心地将他扶下马来,放倒在草丛中。

阿扣俯下身来,详细查看了他的耳、眼、鼻口,又手搭在他的脉搏上揣摩良久,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过后,他从藏袍里掏出四个皮袋,从其中一个皮袋里倒出了一粒灰黑的颗粒,喂进了甄二爷的嘴中,说“没事了,扶上马回帐房吧!”

扎西阿扣是斡尔朵草原上著名的藏医。他熟读藏医著作《甘露中心八分秘诀典》等宝典,深谙藏医药理。祁连山麓和斡尔朵草原上的藏药不胜枚举,仅名贵药材就有动物类的麝香、鹿茸、阿味、熊胆等;植物类如雪莲、虫草等,一般的如青海大黄、羌活、柴胡、白术、党参、秦艽等。按照藏医药理,动物、植物、矿石等皆可入药。这些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阿扣常常攀山越岭匍匐草原,春采苗茎禽蛋,夏枝乳汁,秋采尖根果肉,冬采矿石鹿角,采集来,通过焖熏煎煮等多种手段处理好,研磨或煮熬成丸、散、汤、丹等多种成药,放在随身携带的小皮袋中悬壶济世。

甄二爷吃了扎西阿扣的丸药后,顿觉神清气爽,胸口的郁闷如水库决堤一泻而空。但是那隐隐的疼痛依然在内心深处潜伏着。“阿扣,你的好药!刮真切!”甄二爷羡慕地竖起了大拇指。

阿扣听到他由衷的赞扬和感谢后,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这样的赞扬和感谢阿扣几乎从每个居住在祁连山麓和斡尔朵草原的汉族、藏族、蒙古族、裕固族、回族人口中得到过。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时,他感到的是无限的快乐与欣慰,因为他已然给病人解除了痛苦。唯独今天,他在欣慰甄二爷病情得到缓解的同时仍然忧心忡忡。这个汉族小伙子,这个与他家结交不到一月,却急人所急帮人所忙,善良正直,品行端正,却不知受了什么心灵的重创,心火上升郁结成病,如不尽快治疗,将会落下病根遗患终生。以后每当内心受到重创时,便会急火攻心胸闷气短,严重起来会突然昏厥甚至窒息而亡!

扎西阿扣知道,在人短暂而漫长的一生中,心灵受到的创伤与身体受到创伤相比,其严重程度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身体的创伤在肌肤上,敷以药物便可愈合,而心灵的创伤在灵魂上,恐怕魂归西天的那会儿才能愈合,更何况人的是那么的脆弱,那么地容易受到伤害啊!饱经沧桑的扎西阿扣是多么地熟知这一切。

但根治这种病,须得一枚麝香与其他药物配制。

麝因为肚脐里的这点宝贝疙瘩成为人们猎取的对象,于是麝也变得格外机警,在丛林中与人们斗智斗勇,使人们猎取它变得格外困难。但再困难也得弄回这味药治这孩子的病啊!长期的行医生涯使他把救死扶伤作为神圣的职责,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回到帐房后,他叫措毛给甄二爷送来了一些散剂和药汤,叫他按时服用,并叮嘱他好好调养,暂时不要出门行猎。

打猎是甄二爷的老本行,可扎西阿卡怕他在打猎时突然发病,便暗暗嘱咐儿子尕藏带着钦德尽快去弄一只麝香蛋子和其他几样藏药。

末代枪王2 第四十七章(1)

约摸七八天后的一个下午,甄二爷在扎西阿扣的调治下病情大为缓解,心静气爽大有痊愈之感。他再也坐不住了,在帐篷外收拾那杆土铳枪,准备从明天开始去打猎。

“阿吾阿吾!”尼玛骑着一匹枣红马从山梁那儿飞驰而来。马和人大汗淋漓,仿佛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在冬日有些清冷的空气中散发着缕缕雾气。好刀、快马、美酒,一向是游牧民族所推崇和向往的,也是他们尤其是男人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是他们潇洒人生的基石。藏族有句俗言:“骑马图快、喝酒图醉”。那些马也熟知主人的秉性且训练有素,一旦认镫上马,不待主人扬鞭便奋蹄疾驰。许多好马(他们的座骑大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走马)一溜烟跑出七八里路气不喘汗不流,若主人不加勒阻,仍会甩开大步或小步匀速飞奔。

甄二爷听到喊声抬起头,津津有味地看着尼玛小骑手的英姿,欣赏着枣红马那稳健如飞,四蹄贴肚皮,肚皮几乎贴地,对侧步整齐划一的大走步伐,心中暗暗喝彩:“好走马!”

赞叹间,尼玛已然来到了他跟前,“吁”一声勒住了马,翻身滚下马鞍朝他跑来,脚步没有了往日的矫健,却变得踉踉跄跄。

甄二爷吃惊地站了起来。“阿吾……阿吾!”尼玛脸色蜡黄泪流满面,抓住甄二爷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咋啦,咋啦?有啥事你慢慢说!”他安抚着他。

“我阿吾……尕藏阿吾给瞎熊抓了……”尼玛声泪俱下,急切得说不出话来。

“啥,叫瞎熊抓了?严重吗?”他太清楚祁连山麓里那些壮硕如牛的大熊了,人若与它正面相遇有所接触,十有九死,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

“严重得很!钦德阿吾驮回帐房去了,叫我来报信!”

“嘿!”甄二爷气得在草地上狠狠地砸了一拳,“咋跟瞎熊遇上了呢?”

“你病了,阿爸叫尕藏阿吾和钦德去山里给你弄药,想不到……呜呜呜……”尼玛索性坐在草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什么?”甄二爷吃惊地站了起来,手中的土铳枪无声地滑落在草地上。原想尕藏之死乃草原或丛林中人与凶猛动物之间发生矛盾的必然结果。千百年来,这类故事发生过许多,以后将会继续发生,尽管残忍但在情理之中,但想不到今日尕藏之死居然与自己有这么大的干系,他将如何面对扎西阿扣?

“阿爸知道吗?”

“还没告诉!我怕阿爸阿妈知道了受不了,就先……先来告诉你……”尼玛抹着泪说。

是啊,善良的阿扣和阿妈怎么能承受住这突如其来如遭雷击的打击呢?但不告诉他们二老也是不行的。这个艰巨的任务该由谁去完成呢?甄二爷看看尼玛又看看一直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李廷瑞。

“我去吧,反正瞒也是瞒不住的!”李廷瑞挺身而出,转身朝阿扣家的帐篷走去。这小子最近跟措毛挺合得来,他时不时跑到阿扣家的帐篷跟措毛姑娘套近乎。

李廷瑞在前边走,甄二爷和尼玛在后边跟随。三人步履艰难,似乎负着千百斤重担前行。

听见狗拉扯铁链的哗哗声,阿扣和阿妈早就料定是有熟客到了。他俩礼貌地钻出帐篷迎接。

“这两天病好些了吗?”阿扣首先关切地问甄二爷。看到他们仨人一脸悲凄,眼中噙满了泪花,立即停下手中摇晃的“玛尼”轮,吃惊地问:“发生了啥事?”

“尕藏………尕藏叫瞎熊抓了!”李廷瑞终于在阿扣的一再追问下嗫嚅着说了出来。

末代枪王2 第四十七章(2)

“叫瞎熊抓了?”阿扣老俩口一生中与瞎熊打过无数次交道。好多时间,他们的帐篷边,圈窝里有瞎熊闯入后,他们从不招惹,只是煨上一炉浓浓的柏香,不停地诵经,祈求神把那些肥壮得浑身的毛闪着缎子一样光泽的瞎熊叫走。每当这时,那些瞎熊会慢腾腾地回望着香烟上山去。有时会在羊圈牛圈里捏死个把羯羊牦牛饱餐一顿后悠然离去,绝不会像狼那样贪婪而残忍地将所有牛羊都杀死。他们从来没有跟瞎熊正面交锋过,当然是不敢交锋而有意识地躲避。但他们却无数次见过与瞎熊正面相遇过的人,那结果似乎只有一个,以人的死亡而结束,很少有例外。偶有逃脱的,不是折胳膊瘸腿,就是整个人成了一个眼呆口歪,涎着哈拉子,吃饭不知道饭香,闻屁不知道屎臭的呆子傻子。

“人怎么样了?”阿扣抓住尼玛摇晃着问道。

“人已经死了,是钦德阿吾用马驮回帐房的……”

阿扣从尼玛手中夺过马缰绳,认镫上马,直朝尕藏家的帐篷跑去。阿扣不相信他儿子会死于熊口,因为此时正是隆冬时节,瞎熊们已然在石洞中冬眠了。难道生于斯长于斯的尕藏居然钻进瞎熊洞去送死不成?

熟知瞎熊习性的甄二爷心中也存着与阿扣一样的疑惑,从旁边的草场上抓了一匹马来不及备鞍就骑着追赶了过去。

赶到尕藏家的住处时,看见尕藏的死尸用一张牛皮苫着,放在帐房的阴凉处。卓玛趴在上面哭得死去活来,而钦德则蹲在一旁双手叉进凌乱如麻的长发中痛苦不堪。他俩跳下马,翻开苫着尕藏死尸的牛皮查看。尕藏的头上身上血肉模糊,大块大块的淤血凝结在头上身上衣服上,被祁连山的寒风冻成了一砣刚从血缸中捞出来的血冰疙瘩。

“到底是咋回事?”阿扣流着泪悲戚地问钦德。

钦德听到询问,抬起头来,一脸悲戚涕泪涟涟哽咽不能成语,“我……我俩……”

“好好说,别哭!”阿扣在旁边坐下来,拿出一只银镶的精致的鼻烟壶,倒出一撮鼻烟,放在颤抖的拇指的指甲上,深深地吸进鼻中,半晌后流着泪哽咽着说:“慢慢说……”

钦德抹干了眼泪断断续续地叙述。说他俩在祁连山的丛林峡谷中转悠寻觅了七八天后终于发现了一只麝的踪迹。前天早上,他俩早早埋伏在麝出没的路径旁等待。天放亮时麝出现了,迎着朝阳,他开了一枪。从子弹沉闷的回声,他俩分明感觉到麝被击中了。于是他俩跳起来直追过去,可那麝在他俩临近时一蹦子跳起来,带着伤在丛林中停停蹦蹦,直把他俩引进一个幽深的山谷。二人追猎心切,全然不知道危险临近,当那麝跳过一个大石崖下时,石崖下石洞中冬眠的瞎熊突然跳出来,扑在尕藏的身上,只几下就将他撕扯得血肉模糊。

“我端着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开枪怕伤了尕藏,不开枪又怕尕藏叫瞎熊捏死!直到瞎熊转身向我扑来时,我才慌乱开枪将瞎熊打死。”

“那——死熊在哪儿?”甄二爷接过话头问。

“死熊还在那个山谷里,我带你们去把它弄回来!”钦德背了枪,牵了马说。

阿扣和甄二爷互相望了望,翻身上马,跟在钦德的后面飞快地朝祁连山北麓一条幽暗的峡谷奔去。这是一个十分险峻的峡谷,两岸山峰耸立如削,石壁的缝隙间,巨大的松树和柏树盘根错节,裸露的根部紧紧抓住岩石傲然挺立,仿佛金翅大雕强劲的爪子抓住了羔羊或兔子。树冠浓密而阴郁,将好不容易投进峡谷的一点阳光凭空迎走,使谷底变得阴暗冰冷。谷底灌木丛生,枯叶铺地,散发着浓重阴郁的令人心悸的腥气。甄二爷他俩知道这峡谷肯定是熊豹虎狼出没的地方。三人的坐骑喷着响鼻,在原地立马桩尥蹶子不肯前行。

“在哪儿?”甄二爷问钦德。

“就在不远处……”钦德下马,将马顺手拴在一个树桩上,背了枪前行,似乎根本不在乎这里的危险。

“胆子够大的!”甄二爷暗暗佩服。要是一般的人,进入这样的山谷闻着这凶猛动物所散发的特有腥气,不是双腿打颤裹足不前,就是枕弋待旦全力警戒了,可他居然斜背着枪一点也不在乎,大步流星地在前边爬行,迂回在岩间,穿梭在乱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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