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部分(1 / 1)

加入书签

灶火映在女子侧颊,酡红如一朵晚开的玫瑰。

女子却始终没有再回头望汉子一眼。

就在这雨下得寂寞,炉火烧得单调,药味浓郁四周,令人心头生起了一种江湖上哀凉的感受之际,一阵快马蹄声,像密集长戈戳地,飞卷而来,惊破了一切寂寥。

来了!

汉子把葫芦重系腰间,一双眼睛,特别明亮。

长蹄轧然而止,随着一声长鸣。

三个玄青密扣蓑衣雨笠的人,不约而同,在里、中、外三个方面,一起震了一震。

药铺收卷两边的具串珠帘,簌地荡起,一人大步踏入,铁脸正气,眉清神癯,五绺长髯齐胸而止,面带笑意,却似乎执令旗挥动千军的威仪。

那人一入药铺,脱下藏青色大袄挂袍,笑道:“余老板,今儿个药可办来了未?”

药铺老板慌忙走出药柜,打躬作揖地一叠声道:“吴大爷,要您亲自莅驾,真不好意思,我原本已遣伙计送去,适逢这场雨……”

那人截道:“不要紧,药赶用,我来拿也一样。”

余老板忙道:“不一样的……这,这太不好意思了。”

那人笑道:“余老板,你是开药局的,要是人人都要劳您的大驾把药送去,那你这药局不如可改开为送货行!我来买药你把上好药材拿出来,便两无亏欠了。”

忽听一个声音阴森森、冷沉沉地道:“吴大人,你跟我们,可绝非两无亏欠。”

说话的是在药柜前的竹笠低垂的人,他一双厉电也似的眼神,像笠影下两道寒芒。

那铁面长须人双眉一蹙,背后又有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是你欠我们,欠我们命,欠我们钱!”

铁面长须人目亮如星,笑道:“玄老大?放老三?”

适才发话的在药炉畔烤火的竹笠雨蓑客缓缓举起一只手,按在雨笠沿上,道:“吴铁翼吴大人,你还没忘记咱们哥儿俩。”

被称为“吴铁翼吴大人”的铁面长须人依然笑态可掬:“没忘记,也不敢忘记。”

“哦?”

“玄老大和放老三二位,曾为吴某屡建殊功,舍身护战,吴某怎敢相忘?”

“是么?”第一个发言的蓑衣客伸手入蓑衣内,沉沉地道:“难得吴大人还没忘记我们这些无名小卒。”

另外一个蓑衣客也托笠近,变成一个从正面、一个从侧面缓缓行向吴铁翼。

“只怕吴大人不是记着小人的好处,而是害怕小人来向吴大人讨好处吧?”

吴铁翼似无所觉,只说:“放老三,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放老三仰天打了个哈哈,猝然转为激烈而凄厉的语调。

“我们为你吴大人效死命,洗劫了‘富贵之家’,造成了八门惨祸,毒杀郭捕头,夺权习家庄,为的就是你的承诺,事成之后,唐门得权,你纵控实力,我们得银子!就是为了这点,唐失惊唐大总管的命才断送在‘习家庄’的!”

“但是你唆使我们在‘飞来桥’前桔林中,跟四大名捕冷血铁手火拼血斗,自己却卷走财宝,远走高飞!”玄老大恨声接道。

“但你意想不到,唐铁萧唐先生死了,俞镇澜俞二老爷也完了,可是我们五十人中,还会剩下了我们!”

“我们天涯海角,都要追到你,索回那笔钱,偿还牺牲了的兄弟们的命!”

吴铁翼眉一扬,须也跟着扬,豪笑道:“哦?杀了我,怎么取回金钱珠宝?”

玄老大怒道:“说出藏宝处,可饶你不死!”

“我想问你一句话。”吴铁翼忽尔反问。

玄老大一怔,咆哮道:“有p快放!”

吴铁翼笑道:“放?别忘了你的兄弟才姓放。”

放老三厉吼一声,“铮”地自笠沿里抽出一方日月轮来。玄老大忙以手制止,咬牙切齿地道:“你要问什么?”

吴铁翼笑嘻嘻地道:“你心里是不是在盘算:你先不仁,我才不义,诱说出钱藏何处,才一剑杀了灭口,是也不是?”

玄老大也按捺不住,刷地自蓑衣内拔出一柄蓝湛湛的缅剑,剑尖似蓝蛇千颤,指向吴铁翼,厉声道:“姓吴的,你说是好死还是惨死,我刺你一百剑叫你九十九剑断了气就不是人!”

吴铁翼忽然叹了一口气。

玄老大冷笑道:“你怕了?”

吴铁翼道:“可惜。”

玄老大一愣:“什么?”

“可惜冷血不知为什么把你们饶了不杀;”吴铁翼脸带惋惜之色“而你们到头还是送上来把命送掉。”

吴铁翼确是不知道冷血为何要把这两个狙击手放走,他们是“化血飞身三十八狙击手”,跟“单衣十二剑”,力敌冷血,当其时唐铁萧缠战铁手。后来冷血尽诛单衣十二剑,格毙三十八狙击手中之三十五人而力尽,藉语言惊退其余三人,方免于难,这是吴铁翼趁混战中逃逸,是故不知内情。(这段大决战及八门惨祸、习家庄巨变、富贵之家劫难,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大阵仗》二文。)

此际玄老大一听,想起数十兄弟就为此人枉送性命于冷血剑下,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我斫你的狗头浸烧酒!”

那抖动的剑尖,骤然间化成百点寒芒,好像有七八十把剑一齐刺向吴铁翼的脸门。

吴铁翼长髯掠起,袍影扬逸,退向堂内

忽又一道白芒幻起,亮若白日,夹着呜呜急风,飞切吴铁翼后颈大动脉!

放老三也出了手!

吴铁翼神色优雅,侧走之势倏止,就像一个宰相在书房里看完了一页书再翻至另一页一般雍容、自然,足翘蹲沉,脚踏七星,已向药铺门口倒掠了出去!

只可惜看来他不知道门外还有一个人。

门槛上还有一个蓑衣人。

蓑衣人已从小腿内侧拔出寒匕,铺里的两个蓑衣人,也挥舞日月轮和缅剑,追杀出去!

开谢花 第二回 风、雷、雨、电

铮的一声,寒芒乍现,门外蓑衣人已经出手!

这一下兵刃之声后,一切声响陡然寂止,这是这场伏袭的最后一下兵器的声音,然后便是漫漫寂寥的雨叩屋檐之声。

过了半晌,只听吴铁翼淡淡地道:“对不起,既然萧老八也躲在这儿,三个人,都齐了,教我没有再放了你们的理由。”

“砰”地一响,放老三手捂胸膛,倒在石槛上,直往石阶下滚去,把每一块灰白的石阶染了一道淡淡的血河,又教雨水迅即冲去。

萧老八喉间发出一阵格格声响,他想说话,但血y不断的自他喉头的一个血d里翻涌出来,使他只能仇恨骇毒的盯着吴铁翼,身子挨着木柱,滑踣于地,在灰褐的木柱上拖下一道血痕。

吴铁翼手上拎着一把剑。

缅剑。

这缅剑正是从玄老大手上夺来的。

他在掠出门口的刹那,夺了玄老大手上的剑,刺中玄老大的小腹,再刺入放老三心口,然后又刺穿萧老八的咽喉。

所以玄老大没有立即死去。

小腹不似心口和喉咙那么重要,而且,吴铁翼在他手上夺剑然后再刺倒他,远比刺杀其他二人困难。

玄老大痛苦地哀号道:“吴铁翼……老匹夫!你杀……杀得掉我们……可是我们已通知了方……方觉晓……”

吴铁翼本来一直是微笑着的。

可是他一听到方觉晓,脸色立即像上了弦的铁弓,而神情像给人迎面打了一记重拳。

他闪电般揉身揪住玄老大的衣襟,眼神闪着豺狼负隅困战时龇露白齿的寒芒,厉声疾问:“是‘大梦方觉晓’的方觉晓?!”

玄老大嘴里不断的溢着血。在血声与血腥中吞吐出最后一句话:“便……是……大梦……方觉晓。”话至此便咽了气,吴铁翼犹手执住他衣衽,脸色铁灰。

吴铁翼缓缓放松了紧执的手,让玄老大的尸体砰然仆倒,定了一会儿神,一跺足,喃喃地道:“方觉晓!方觉晓!大梦方觉晓!叫他给晓得了,可就麻烦十倍百倍了!”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人说‘大梦’方觉晓,凡是有不平事,他都喜欢c手,不依常规行事,但照常理做事:杀不义人,管不义事,取不义财,留不义名。惹上他的人,比樵夫在深山里踩到老虎尾巴还头大。”

说话的是那腰系葫芦的汉子。

吴铁翼的脸色变了变。

但脸色一变不过是刹那的功夫,他脸色又回复一片镇静和祥。

“惹上大梦方觉晓,我以为已经够头痛了,没想到四大名捕的追命三爷也在这里,看来我是倒霉到家门口了。”

汉子亮着眼睛笑道:“我比方觉晓还难惹么?”

吴铁翼也微笑道:“大梦方觉晓至少还有些臭规矩碍了他自己。”

追命笑道:“哦?”

吴铁翼道:“方觉晓杀人的时候,只要对方能够在他的攻击下,直至他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十二个字说完而不败,就会网开一面,饶他一命,当是一场梦,重新洗心革面做人。”

追命道:“可惜以方觉晓的武功,甚少人能在他说完这十二个字仍不倒。”

吴铁翼笑道:“他说话并不太慢。”

追命道:“他的‘大梦神功’也很快。”

吴铁翼道:“我的武功也不慢。”

追命道:“他的出手更不慢。”

吴铁翼呵呵笑道:“可惜你的追踪术更快,给你盯梢上的人,甩也甩不掉。”

追命笑着道:“也许,就像龟鳖咬着人一样。”

吴铁翼看看滂沱大雨,忽道:“听说打雷闪电的时候,王八就会松口。”

追命笑着直脖子灌了一口酒,舐舐沾酒的唇,道:“就算松了口,也不缩回手脚。”

吴铁翼肃然道:“我倒忘了,追命兄是以腿术闻名天下的。”

追命淡淡笑道:“所以如果论一张口,我骗人就骗不过吴大人。”

吴铁翼道:“追命兄,如果我现刻就带你去藏宝之所在,分三成给你,包教你今生今世吃花不完,你是不是可以信我?”

追命摇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答应你。”

吴铁翼双目望定追命道:“追命兄,当捕快的,无论怎么当红,还是得刀口上舐血过日子,连官儿都不算,你眼看光领功不作事,乌纱玉带大小官儿逐步递升,你还在衙房里受阴寒、在街角受风冷,就毫不动心吗?”

追命冷冷地道:“吴大人,你别说服我了,你追求的是名利权位,我不是。”

吴铁翼冷笑道:“你比我还会骗人。”

追命淡淡地道:“你别奇怪我不为利诱所动,我也是人,何尝不贪图逸乐?但是就是因为看到多少人贪图自己的利益,而使到苍生涂炭的时候,自己的快乐又从何而来?故此,打击用卑鄙手段获取私利的人,才是我的快乐。”

他笑笑又道:“抓你,就是我的快乐;你试图用利来使我放弃快乐,那是件不可能的事。”

吴铁翼沉吟了一阵,叹道:“看来,你非抓我不可了?”

追命摇摇头。

吴铁翼喜形于色:“难道还可以商量不成?”

追命道:“非也。我不一定要生擒你归案,因你犯事太重,上头已有命令,如果拒捕,杀了也不足惜。”

吴铁翼脸色一沉。外面一记闪电,照得瞬间通街亮白,雨丝像一条条粗蛛丝,织满了凄冷的街头。

吴铁翼皮笑r不笑的说:“追命兄,不给点情面么?”

追命道:“办案的人太讲情面,所以才给无辜百姓众多苦辛。”

吴铁翼冷笑道:“办案子的不讲人情面子,只怕难告终老。”

追命道:“就算讲情面,也要看人。”他冷沉的看着吴铁翼:“你己恶贯满盈,刚刚还手刃三个曾为你效命的部下,实罪无可恕。”

吴铁翼忽仰天长笑,震起五绺长髯:“这世间一向小人当道豺狼称心,你要伏魔,今晚不要给我这魔伏了你才好!”

他全身突然膨胀了起来,像一面吃饱了风的帆,全身的衣衫都鼓满了气,手上的剑也发出一阵嗡嗡的轻响。

追命静静的看着,以一种肃穆的神情道:“人说知州事吴铁翼吴大人文武双全,最强的武功叫做‘刘借荆’,取‘刘备借荆州’之意,以他的武功兵器借力打力反挫对方,适才玄、放、萧三人便在一招间死于自己兵器之下。”

他顿了一顿,才接下去道:“我倒要看看吴大人怎么借我这一双长在我自己身上的脚作兵器!”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山雨欲来一般的厉啸声已到了巅峰,倏然之间,背后有急风袭到!

吴铁翼是在他身前。

追命面对吴铁翼施展“刘备借荆州”神功之际,正全神以待。

背后偷袭却迅逾电闪!

“霍、霍”二声,左右二腿脚踝处,已被两件长衫卷住,“镗、镗”两声,一支铁凿一柄铜锤,同时敲在他左膝右胫上!

“啪”地连响,铜锤铁凿,同时被震得往上一荡,几欲脱手飞去。

长衫倒卷,想扯倒追命,但却发出一阵裂帛的撕声。

追命腰马分毫未动。

惊光一闪,如飞星坠流,直刺追命面门。

追命大喝一声,张口喷出一柱酒泉,冲开剑锋。

吴铁翼一刺不中,眼前人影交错,原来煎药的白衣文士一扬手,药盅里墨般稠浓的药汁,溅s向追命脸门!

追命猛一个铁板桥,后脑触地,腰间葫芦淬然飞荡而中,“砰”地打在文士胸膛!

文士胸口如遭金刚杵重击,捂胸闷哼,屈曲如蚓,抽退丈外。

药汁猛然打空,便降洒下去!

追命铁桥贴地,长袍下摆掩遮脸门,有三数滴药汁溅及,发出滋滋声响,掠起袅袅灰烟,生起辛辛刺鼻的焦味。

那在背后以两截长衫卷住追命双腿的药铺掌柜和用锤凿敲钻追命双脚的伙计,生怕给药汁溅及,忙抽身疾退。

他们一退,追命一个鲤鱼打挺,旱地拔葱,抽掠而起。

半空忽掠起星掣电闪般的金光,直s追命!

追命半空出脚,踢在金光上,金光“噗”地往上冲,破顶而出,良久才听“噗噗噗噗噗”地连响五声,屋顶上露出五截金色剑身。敢情这一剑给追命一脚踢上半空,裂开五截,才落到屋顶,破顶而嵌。

s出这一道金光的是煎药小僮。

追命在半空一脚撑在梁上。

“格勒勒”一根木闳,直落了下来,吴铁翼自后飞来的一剑,“笃”地刺入梁中。

吴铁翼即刻弃剑,飞退。

剑本来就不是他的,他不必为了抽剑冒险。

追命却靠这一阻之势,借力扑到煎药僮子身前。

这下疾若星飞,小僮应变无及,追命横空一脚飞来,小僮只好沉腰一格,“砰”地一声,小僮破壁而出,飞落雨中。

追命猛吸一口气,身形疾向下沉,但脚未落地,已遭两面大旗卷住。

那掌柜已弃破裂的长衫,换了两面大旗,反卷逆袭,又缠住追命双腿。

这刹那间伙计挥舞利凿锐锤,又向他钻骨穿心的扑来,这次不钉他双腿,却凿向他的左右太阳x!

但追命这时的身形,忽尔化成一颗弹丸般急弹s去!

这下令那伙计始料未及!

药铺掌柜更意料不到。

他本全力拉扯追命双腿,想把他双脚牵制住,他适才以长衫卷扯追命下盘,追命不但纹风不动还反而扯裂布帛,已知追命下盘根基之稳,故全力以控纵,不料一扯之下,追命如弦发矢飞,反弹了回来!

追命半空出腿,电s星飞间,伙计无及闪躲,强以凿锤一架,“崩”地一声,倒飞店内,破灶碎炭,沾得一身是火,痛得在地上杀猪般叫嚎!

追命余势未尽,直向掌柜s到!

掌柜魂飞魄散,“呱”地一声,身上长袍倏地倒卷,裹住了自身,追命一脚踢去,只觉脚心被一股大力吸住,两人“砰砰”破墙而出,落入雨中!

追命一到外面,在地上一个翻滚,霍然立起,掌柜揭开长袍,咯了一口血,大雨把血在他长衫上染了一朵大红玫瑰花似的。

就在这时,吴铁翼猛喝一声:“你?!”

只见柜台上乍起一道金虹,瞬即如彩虹际天,里面裹着那女子纤巧婉细的身子,一面旋转一面闪着万朵金星,云褶卷着舞姿一般的剑花,在雨中向吴铁翼卷去!

还夹着一声清叱:“还我爹爹命来!”

吴铁翼一面闪躲,身上长衫,又澎湃激荡起来。

追命知吴铁翼适才运“刘备借荆州”神功扑击自己未竟,二度压下,而今那姑娘惹他,一定难逃他全力出手,正欲赶援,只见药铺破壁里,步出文士与伙计,雨中,小僮与掌柜也缓缓站起。

四人又包围了他。

他掉头一看,雨雾漫漫中仍有一纤巧身影,夹着金光漠漠,如神龙舒卷,围着吴铁翼如铁风帆中妖矫飞舞,心知那姑娘武功着实不俗,才较放了心。

那四人走出雨地,把他四面包围住。

掌柜胸前染了一大滩泼墨般的血。

伙计身上被烧的多数,甚是狼狈。

小僮额角撞破,双手颤抖,显然跌得不轻。

文士手抚胸际,眉宇间似仍在强忍痛楚。

四人偷施暗袭,趁追命聚精会神与吴铁翼对决前暗算,但一招之下,四人俱伤。

而且都伤得不轻。

追命望着他们,又像在望着天地间无边无际的雨,缓缓道:“风、雷、雨、电?”

四人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追命的眼神亮了亮,朝伙计手上的武器道:“你便是‘五雷轰顶’于七十了吧?可惜那两记没轰掉我一对脚。”

伙计闷哼一声:“下次我轰你头。”

追命却向掌柜笑道:“好个‘大旗卷风’!想阁下当必是余求病了,在下一脚,恐怕还算称了阁下求病之愿吧?”

掌柜冷笑道:“小恙而已,你却将病入膏肓了。”

追命转而向小僮道:“小兄弟应当是姓唐的吧?唐门‘紫电穿云’唐又的暗器,我今日是见识过了。”

小僮冷哼道:“还有得你见识的。”

追命最后向文士叹道:“不过,还是‘雨打荷花’文震旦文先生的药汁取命,令我叹为观止。”

文士沉哼一声,没有回答。

追命道:“我听闻吴大人手下有‘风、雷、雨、电’四大将,没想到吴铁翼沉沦魔障,四位不惜乔装打扮,仍旧依随。”

药店老板打扮的“大旗卷风”余求病道:“能跟吴大人走,是我们的福气。”

追命即道:“他见利忘义,杀弃旧部,难保一日他对你们莫不如是。”

文士乔扮的“雨打荷花”文震旦冷笑道:“我们又怎么相同?单衣十二剑和三十八狙击手不过是在吴大人身在高位才趋炎附势之辈,早该死了,我们是吴大人当年闯荡江湖的手足兄弟,福共享,难同当,当然不一样!”

追命反问:“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杀得单衣十二剑,就杀得三十八狙击手,你们……”

小僮装扮的“紫电穿云”唐又怒叱道:“你少来挑拨离间!”

追命神目如电,盯着他道:“怎么每件大案,总有你们唐门的人在?”

乔装伙计的“五雷轰顶”于七十怒道:“妄想套问诱供!”

追命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要阻挡我抓拿吴铁翼之前要先想清楚!”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们四个人,合起来仍不是我的敌手。”

四人互望一眼,在大雨中摆出架式,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一拼同归于尽的架式。

追命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吴铁翼当真有服人之能,只惜反白断送了这许多江湖好汉!

就在这时,耳际传来一声惊叱。

那以贴身金剑旋舞的女子,忽被一股大力震飞,吴铁翼如怒鹰掠起,飞攫而至,只见米线一般的雨中,一道活巧的绯影金光,恰如飞星过渡,电闪穿云,但尾随一股旋风黑影,危机顷刻。

追命大喝一声,双脚一顿,斜冲而起,接住女子退势,那女子退力已竭,哀呼半声,倒入他怀里,而青衣婢女及两名轿夫,拔出武器,在雨中斜截扑来的吴铁翼!

开谢花 第三回 离离

追命扶住怀里的女子,那女子敢情是与吴铁翼一番激战,真力为吴铁翼“刘备借荆州”神功借势所挫,元气大伤,倒在追命怀里一时无法挣起。

追命只觉一阵如兰似麝的香味,袭入鼻端,那女子软若无骨,因为雨透湿了两人衣襟,贴肌的衣饰一触之下,追命只觉所触处一阵炙热,心神一荡,身子往后一缩。

他往后一缩的当儿,双手已扶住了那女子,那女子星眸半闭,她嫣红的衣衫湿黏在美丽的胴躯上,胸脯急促起伏着。

追命闯荡江湖,纵横四方,历劫过关,不可胜数,但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娇弱到这样,可以艳丽到这样,又可以倦慵到这样的。

以致雨打在她身上也令人生起一种落瓣的凄楚感觉。

追命稍微定了一定神,三声惊呼,只见两名轿夫和青衣小婢,一齐被震散开来,飞跌至雨中泥地上。

再看时吴铁翼已不见。

雨中传来吴铁翼的狂笑:“追命,你别白费心机了。就算大梦方觉晓来,我也有神剑萧亮挡着,别忘了,大梦方觉晓的克星就是神剑萧亮,而且,冷血和铁手都拿不住我,你也休想逮得住我!”

声音犹在街角响起,追命却知吴铁翼已去远。

他顿也不顿,返身向“风、雷、雨、电”四人掠去!

只要能捉住这四人,或许还能出吴铁翼的去向下落。这是追命在这瞬间的想法。

离离姑娘力衰而退,追命破围护住,轿夫和小去上前夹击旋被击飞,都是兔起鹘落,眨眼功夫的事儿,吴铁翼已消失不见,文震旦、于七十、唐又、余求病四人,也已退入药铺之中。

——药铺后一定有退路!

追命双腿一弹,全力纵起,掠向药铺!

——决不能让他们退入药铺!

就在他纵起之际,“雷”于七十与“风”余求病已一个翻身,没入地上,就在追命扑入药铺之时,唐又和文震旦向墙壁左右,齐齐一拍。

只见药铺两壁数百格药柜,一起凸抽出来,一时弓弩之声连响不绝,抽屉里的“药材”,密似激雨一般向追命飞s了过来!

追命长吸一口气,猝然急升,破瓦而出,到了屋顶。

“药材”打空,全落到地上。

在“药材”迸s的刹那,追命必须要决定一件事:他本可以凭一双旋风也似百毒不侵的神腿直闯入暗器阵内,留住断后的“电”唐又和“雨”文震旦,但是他怀里还有一个人!

就算他避得过这雨点般的暗器,她也不会避得过去。

所以他只有先行退避。

不过他也情知这一退避之下,这“风、雨、雷、电”四人,是再也抓不住了。

事实果然。

文震旦和唐又也在暗器密雨中消失了。地下有甬道,直通街口,待追命钻入时,甬道早无四人踪影。

追命心中微叹一口气,自屋顶上落了下来,这时药铺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但雨势也渐渐止了。

街角黝黯,倒是药铺的灯影下照出一片氤氲湿雾水气。

怀里的女子似微恢复了知觉,蓦然一惊,双手往他身上一撑,藉力而起,往前奔出三四步,便又一阵昏眩,两颊也现出一种令人目为之夺的绯红之色。

追命长吸一口气,唤:“姑娘……”

那女子静了下来,没有回头,良久以一种轻微如雨丝的声音问:“吴铁翼……”

追命道:“给他溜了。”

那女子幽幽道:“你,救了我?”

追命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是他走遍天下大江大湖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女子问了一个简单至极的问题而不知如何作答。

女子没听他回答,便说:“是我碍了你,才没把吴铁翼擒住……”

追命舐了舐干唇,忙道:“不是……”又觉不妥,改道:“反正凶徒迟早有授首的一日。”

女子默默地道:“还是我阻挠了你。”

追命望着女子背后黑发腰身,腰细可握,绝代娉婷,觉得外面风细雨斜,女子如弱花不堪风雨,娇楚依人,怎会来到此地?

便问:“姑娘……”

“我叫离离。”

“离离姑娘……”

“叫我离离……”

“离离……”追命顿了一顿,觉得也应自报姓名:“我叫崔略商……”

“我知道,你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名捕‘追命’。”

说着,女子回过了身来,嫣然一笑,福了半礼。

这一笑,把烛光如豆的药铺,添上清光如画般的色彩。

只见离离浅笑轻颦,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朱唇款启,玉腮含春,有一种娇慵的随便,越发明艳绰约,仪态万方。

追命看着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离离看他有些发痴的模样,不觉玉颊飞红,以纤指掩唇笑道:“你……你叫我做什么呀?”

追命一怔,仍未回过神来:“我,我没叫你呀!”

离离终于忍不住又笑了一笑。

追命这才省起,暗骂了自己一声:真驴!

“我,我是想问离离姑娘……怎么会来了此处?要杀吴铁翼?”

一旦言语演绎推究参详起来,追命的思路立时变得清晰多了。

“你武功这么好,使的是不是‘蝶衣剑法’?为谁人所传?跟吴铁翼有何仇恨?”

离离抿嘴一笑,发上凤钗,叮当一声:“果不愧为神捕。我使的是‘蝶衣剑法’,系‘蝉翼剑派’创始人方兰君所传,家父是朝廷清官,为吴铁翼、俞镇澜等诬奏,而遭冤狱,鸩死牢里,我恨不得把吴铁翼千刀万剐,以雪父仇!”

追命道:“哦,原来是这样的。”

随后又说:“方兰君所创‘蝉蝶二衣剑在意先’剑法,在姑娘手中,可似天仙一样。”

离离玉颊微微一红:“家师使的时候,才是真美哩。”

这时两名轿夫和青衣女婢小去,已相扶步入,显然都挨了不轻的内创。

“姑娘……”

离离截道:“别说了,你们已尽力,给他逃了,不是你们的错。”

又向追命道:“她是我贴身丫鬟小去,这二位可是决阵取战沙场名将,呼延五十和呼年也,都是以前爹爹的老部属。”

追命拱手道:“原来是呼延、呼年二位前辈!”

呼延五十,豹头环眼,很是威武,道:“三爷,万万不能,前辈二字,可折煞呼延!”

呼年也则狸鼻阔口,呵呵笑道:“不敢,不敢,神捕追命崔三爷的名头,早已如雷贯耳。”

小去却说:“这次给吴铁翼溜走了,不知要上哪儿去找?”

离离略一沉吟,秀眉轻蹙。追命看着便说:“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总有追查之处。”

离离眼神一亮,似笑非笑的道:“曾闻追命追踪之术,天下无双,不知如何可以追拿吴铁翼?”

追命道:“吴铁翼至少留下两个线索,和一个去处。”

离离诧然道:“怎么说?”

追命道:“第一,吴铁翼留下了一句话:说是以神剑萧亮制大梦方觉晓。神剑萧亮此人剑法出神入化,人也古怪透顶,介于正邪之间,只要找到‘神剑’,就可以找到‘大梦’,而‘大梦方觉晓’这人,追踪术绝对在我之上,他要追蹑吴铁翼,吴铁翼就有翼也飞不掉。”

追命笑笑又道:“还有,吴铁翼最近常到各地较大药局收购一些特别的药材,他买这么大量的药草作甚?我们不知道。但他既要到药店,便是一个较易控制的去处——…我便是因此而在此处守株待兔的,没料他似早料敌机先,整个‘人和堂’的人,都换成了他的部下!”

离离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这时穿在她身上的湿衣,也快干了,只有一小部分的衣衫未曾干透,贴在肌肤上,越发显得她消瘦。

但在她沉思之际,有一股动人的艳色,是追命所见过任何女子都没有的。

“此外,便是他的去处……离离姑娘可曾听过‘大蚊里’的故事?”

离离没料追命忽来这一问。小去却乖巧的抢答了。

“大蚊里吗?……我们都听说过了,传闻那儿的蚊子会咬死人的,有个过路的秀才,在那里被蚊子叮了一口,回到省城便发狂了,咬啮着家人,而且唾y有毒,一家人全都死光了……呜哇,好惨啊——”

小去越说越同情,几乎要哭出来。

追命忙道:“后来,大蚊里的村民全搬迁了,那本来是靠近济南城的一个小村落,三面环山,地理环境特殊……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吴铁翼又出现在附近,说不定会有些关联?”

离离微微咬着红唇,抬头看了追命一眼,眼眸里有敬佩之色,在她抬头时又发现追命正好深深地望着她,那种眼神令她忙垂首看自己的裙裾足尖。

追命终于问:“姑娘……可是要去?”

离离一直抿着唇,迄此又忍不住粲然一笑。

追命见她圆卵般的玉腮一展,心中也有些尴尬,但又移不开视线,知道失礼,也怕她瞧破,心里一情急,便说:“那我先走一步了。”一拱手,脚步却寸步未移。

离离乍听追命这样说,心里一阵怅然,轻轻问道:“三爷先去哪里?”

追命不知为什么,也很想告诉她自己何往,便答:“我先赴济南城。”

呼延五十问:“三爷是觉得吴铁翼多在济南了?”

追命道:“他还要买药,济南城有的是上等好药材!而且……”

他望向街上一片迷雨,道:“济南城的药材大王,全控在一人手里,他是王孙公子,也是城里巨富,而且,这个人,自称有五十四个师父,神剑萧亮,也是他知交——”

呼年也一震道:“三爷是说——”

追命望着雨转为雾弥漫的街上,颔首一字一句地道:“正是他。济南赵公子,五十四个师父的赵燕侠。”

众人都静了下来。

石板地上,铺了一地药材,夹杂着精光闪亮的暗器。

雨在檐前,淅沥淅沥的,滴在阶上。

追命忽然想起如果有一个家……他马上不想下去。

江湖上的浪子,时常在跋涉江湖的风尘岁月里,忽尔生起家的温暖,家的念头。追命这刻的感觉,却非常深刻,也非常熟稔。

可是他说:“诸位后会有期。”

返身大步往迷雨深处走去。

刚才那阵风卷残云的暴雨已去,只剩下鹅毛羽丝般的微雨,像一贴贴冰凉的小手温柔的往没有衣服遮掩的脸上脖里钻,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在碾坊里把面粉撒得一天地都是,然后仰着脸待它飘飘落下来。

追命走到檐前,忽听离离叫他:“三爷。”

追命立即止步,回首。

离离递来一把伞,说:“我有轿子,你用伞。”

追命默然接过了伞。

离离又幽幽的说:“江湖风险多,三爷要保重。”

追命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谢谢。

接过了伞,走到阶下,撑开了伞,他一面大步走着,一面听雨的细脚叩响伞面的声音。

他一起步心里就在强烈的怀念离离,可是他依然没有回头,没有再回首的就走出了长街。

开谢花 第二章 夺神霸王花 摇曳开谢花

第一回 化蝶

第二回 神剑萧亮

第三回 决战于黄花绿叶之上

第四回 霸王花

开谢花 第一回 化蝶

济南是大城,大城里五花八门,各样各式的玩乐都有,自然要比小村庄小市集繁华百倍千倍。

今天城里最隆重的一个节目是:赵公子来到城南“化蝶楼”看鹤舞。

所谓“化蝶楼”,其实是最高尚的青楼,里面大部分女子,都是卖艺不卖笑,献色不献身的,这是高级的销金窟,也是附庸风雅的胜地。

别的不说,单止“化蝶楼”闻名的一场“化蝶舞”,活色生香,温柔美丽女子,多如花间彩蝶,偏又诸多禁例,可观不可触,更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一掷千金,看了一次又一次,百看而不厌。

这日“化蝶楼”来了一对白鹤,长颈细腿,红喙碧目,翩翩达达,舞之不去,徘徊松石之间,蔚为奇观。

这件事,惊动了城南赵燕侠。

赵燕侠便带着他五十四个师父,去看鹤舞。

醉翁之意不在酒,赵公子之意也不在鹤,而是在舞。

“化蝶舞”。

其实赵公子之意亦不在“舞”,而是在“蝶”。

——听说来了一只艳蝶,有绝代的容颜,把众多佳丽比落了颜色。

所以赵燕侠一定要去看看。他这种想法和做法,跟大部分的公子哥儿有钱没处花、有时间没处去没什么两样。

故此那两只鹤舞不舞,跟他毫不相干;当他看到那两只鹤又高又细竹竿似的长茧的腿,想起绿珠红杏浑圆匀美的一对腿子,真恨不得遣人一箭s死两只鹤。

但他不会这样做。

他笑着看鹤舞。看完了还作了一首诗,题在墙上,人人呼拥观赏,赞美不绝。

“好诗,好诗!”

“真是惊世骇俗,惊才羡艳!”

“赵公子文武双全,不由得我不从心里写个服字。”

赵燕侠微笑着,呷着醇酒。他知道这些人看诗不用眼,而是用嘴巴。他也只要知道人人都说赵公子是为“鹤舞”而来就够了。这时他听到一阵丝竹清越的音韵,眼神像醮了酒意般地亮了起来,他知道他所期待的“蝶舞”快来了。

他眯着好看的眼睛,品着酒,自己对自己说:济南赵公子,要看蝴蝶之舞了。

不料蝶未翩翔而出,倒来了一个人。

这人方脸大耳,长髯宽袍,一面正气,脸带微笑,却不是吴铁翼是谁?

他只好起身。

他身边五十四个奇形怪状,有的束发露腰,有的胸肌贲张,有的猿背峰腰,有的形神疲顿的师父们,也慌忙站起。

“化蝶楼”的小管事大管家老鸨姆嬷,全都起座恭迎。

一个“化蝶楼”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却在此时,忍不住“哈啾!哈啾”地打了两个大喷嚏。

这个喷嚏,可把“化蝶楼”几个文的武的管事、龟奴、老鸨的一颗心,几乎没从口腔里喷了出去。

一个小龟奴没头没脑就给小厮几个巴掌子,打得他后脑勺子卜卜地响,一面骂道:“死东西,死东西,赵公子和吴大人来,你也敢打喷嚏……”

话未说完,一个老龟奴样的也给他脑袋瓜子一记巴掌:“吴大人刚刚驾临,你死呀死呀死个什么……”

小龟奴张开了口,本来想说:“你现在不也说了三个死字,比我还多!”但摸着后脑短发还热呼呼的痛着,便没敢作声。

却在这时,有人打了个呵欠。

这个呵欠暖洋洋的、慢呼呼的,在座诸人,包括张公子、李公子、陈公子还有赵公子本身,都从来没有见人打过那么长又那么懒洋洋的一个呵欠。

打呵欠的人仿佛已睡了五百年,微微睁开了眼睛,睡犀一般望了一望,眼皮子又像千斤铅重般的合了下去,看他样子,仿佛还要再睡五百年。

龟奴却不敢打他。

在这种场合里,能叫龟奴们不敢发作的人只有一种。

客人。

这懒洋洋的公子好歹也是个客人。

来观“化蝶”一舞的,至少要十五两银子——当然,在赵公子的出手而言,十五两银子只是赏给龟奴的一点小零头——但能花得起十五两银子观一场舞的,在“化蝶楼”的大龟奴小龟奴而言,则是宁可回去得罪自己老子也不去开罪他。

所以这懒公子打了个呵欠,照睡不?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