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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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桔林变成了他们的陷井与埋伏,冷血反过来在暗处。

他们必须要结在一起,以免被像黑暗一样无常的敌人逐个搏杀。

他们暗底里点算一下人手,只剩下七名单衣剑,二十一名狙击手,几乎已死伤近半。

暮色渐织着紫色的梦衣,四周的视物已渐不清,只有黑暗的轮廓,则是如何应付那神出鬼没的仗剑的敌人?

暮色深沉,那如蝙蝠黑翅的夜色,还会远么?

“点火!”发号施令的单衣剑手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生平首次领略被狙袭滋味的惶怖。

夜色随血味而深浓,麈战未休。

小珍眺望着即将来临的夜色,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天穹近山处,有一颗发亮的星子,不知为什么的亮着。

习玫红向郭竹瘦笑骂道:“你怎生得这愣性儿,哪有敬女儿家喝酒的?我们不喜欢喝酒,要敬嘛,就敬茶来。”

郭竹瘦愕了一愕,道:“我去端茶来。”说着走到后头去。

小珍横了习玫红一眼,没好气道:“哪用喝什么的?你把他使来使去,可没顿饭好吃。”

习玫红笑道:“我可吃得好好的。”

小珍又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晚霞,夕照像一个岁月不饶人的多情女子,迟暮得如许艳丽。

习玫红用筷子敲一敲菜盘,发出“叮叮”二响。“喂,我未来的小嫂子,你又发什么痴了?”

小珍喃喃地道:“你听。”

风在竹林端胡胡地吹,空气薄凉得像可以敲出脆音来。

习玫红皱眉听了一会儿,说:“是风声。”

小珍痴痴地道:“还有。”

习玫红又倾聆一阵:“没有了。”

小珍水灵似的眸子又投向远方:“好像有人在叫我们。”

习玫红笑道:“那是大雁在叫。”

这时郭竹瘦已走了出来,端了两杯茶,一杯给小珍,一杯给习玫红,他自己却拿了原来放在桌上的酒,向二妹举杯道:“我敬……”

习玫红笑啐道:“怎么那般多礼?喝就喝嘛,有什么好敬的!”

说着,仰着脖子,便要一口尽了杯中茶。

——第三十四个了!

冷血的心里默算着,他估计敌人只剩下单衣剑五名,狙击手十七名。

他搏杀的主力,是向单衣剑下手。

他必须在他体力、精神仍盛之时,将首要大敌除去。

虽然敌手剩下二十二名,但他丝毫不觉得轻松,原因有四:

第一,吴铁翼还未出手,甚至连出现都还没有出现,这个恐怖才是他的头号敌人。

第二,习玫红此刻只怕是真正跟那可怕的杀人者在一起,安危不知,他必须要从速解决掉这些人,前去救她。

第三,二师兄铁手那边与唐铁萧格斗,毫无声息,而唐铁萧显然是个比这三十八名狙击手与十二单衣剑加起来还更可怕得多的对手。

第四,他血已流了不少,精神体力也在他极度消耗的身体躯魄中溜失。

他念及这四点,心中大乱,速尔背后刀风陡起,他来不及招架,一剑反刺了出去!

“噗”的一声,他的剑确然是刺中一个人的身体,背后的刀风也立时凝结了,但是面前两道剑风同时涌至!

他已及抽回嵌在人体的剑。

怪叫一声,向前扑出,躲过两剑,滚入桔林之间。

那两名单衣剑紧蹑猛刺,冷血一面滚动着身体,一面双掌齐出,拍在桔杆上。

哗啦哗啦,桔树的枝叶和桔子一齐向两名单衣剑手骤雨般打了下来。

两人以为是厉害的暗器,一面身退,一面招架,手忙脚乱,招架得来,冷血已不见。

两人张望片刻,正欲招呼其他的人来搜索追击,忽儿一人觉得背后一凉,胸口已突出一截剑尖来。

那单衣剑手攸见自己胸膛竟凸出一截剑来,那种感觉可说是诡异至极,他脸上的神情也怪到极点。

他的伙伴听到异响,转过身来,由于夜色深沉,他看不清楚他伙伴胸前的剑尖,只看到同伴脸上诧异的脸容,不觉呆了一呆。

就在他稍呆一呆的瞬间,脚下被人一勾,一个跄踉,扑到了他同伴的身上,“嗤”地一声,嵌在他伙伴胸前的剑尖刺入了他的胸膛。

死亡的痛楚令他哑嘶半声,但死亡的恐惧令他另半声已发不出声音来。

冷血拔剑,剑尖等于从他们两个人的体内抽拔出来。

却在这时,火光大亮。

他已被重新包围。

三个单衣剑手,左手火把,右手剑,六只瞳子发出仇恨的异芒。

十六名狙击手,杀气腾腾的封住了他一切进、退,任何可作移动的方位。

他在桔林外开战,杀入桔林找掩护,但中伏受伤,后易明为暗,在黑黝中伏杀了不少对手,却在此刻,他又陷入敌人的正面包围中。

这种宛若仇恨不共戴天战阵,一定要血和力去破阵。

冷血握剑的手,定若磐石,但他腰,腿,背,脸四处伤口的血,已染湿了他立足之地。

火光熊熊。

夜色沉沉。

飞铊仍在飞旋着,在呼啸的山风中发出各种不同的尖嘶,黑鸦枯枝般的分裂着铁手的神经。

铁手站在桥上,宛似一座山,轻似一片羽毛。

他们已僵持了好一段时候。

——最终总是要出手的。

铁手望定唐铁萧双眼中的鬼火,脚下的雾寒越来越浓重。该是出手的时候了!

唐铁萧瞥见铁手眼神忽扫向自己的下盘。

他的飞铊立时飞袭出去!

往铁手的上盘飞击过去!

这破空的飞铊,少林不忍大师曾用“金刚不坏神功”掺“大袍袖”卷住,但飞铊裂袖而出击毙不忍大师。天山义老人更以“玄天枯木盾”挡住飞铊一击,但飞铊裂盾而出击杀义老人。大内带刀侍卫统领娄鹰野以“少阳重金刚手”的功力运千斤杆杖砸开飞铊,但仍给飞铊断杵而去,击死娄鹰野。

武林中只有“大旗义烈金刀魂”之称的大侠庄复谐能以“神州旗”卷住飞铊,但飞铊仍破旗而出,击倒庄复谐,庄复谐亦从此一战不起。

而今这一记飞铊,破空、裂风、碎夜,斩脸而至,飞击铁手。

铁手如何?

一道石桨,劈击冷血颈部,击了个空,那臂力甚巨的狙击手,尚未来得及第二击,便已给刺了一剑!

只要刺中一剑,不必再刺第二剑,这是冷血的剑法。

因为太少人中了他一剑仍然不死的。

但是冷血肋骨中了一记蜈蚣钩,伤势相当不轻。

连那使石桨的在内,地上又多了五具狙击手的尸体。

冷血情知自己不可再力拼下去,所以他全力扑击那三名单衣剑手中的火炬!

只要灭了火,对方人多,自己在黑暗中反占了便宜。

只是这三名单衣剑手不但武功高,剑法也好,而且人也极为机警,他们闪动着,避开冷血锋锐,仅在冷血忙于应敌时,他们才乘机刺他冷剑。

冷血冲前,疾刺那名首先扬声要大家靠拢上来的单衣剑手。他出剑时披发而起,汗水滴在他眉骨之上,在火光中犹似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剑狂。

那单衣剑手架了一剑,迅速没入己方的人丛中,冷血追击,杀了一个狙击手,正想进,忽觉眼前一阵泛白,跟着一阵天旋地转,他一个跄踉,几乎跌倒,及时以剑c地,支撑着几已将生命之火都拼耗而尽的身体。

他宛似一头受伤的兽,在火光的嘲笑中挣扎求生。

人影晃动,火光中不住有兵器击向他的身子。

冷血狂吼,骤然拔剑冲起。

剑猛拔而起,泥块猛罩s其中一根闪动的火炬,火炬顿灭。

冷血如冲天而起的披发神祗,剑往下削,“噗”地一声,一支火把被削断落地。

众人怒吼惊呼,一个单衣剑手提着最后一根火把,叫道:“护着……”

他刚叫了两个字,冷血的剑已刺入他的嘴里,同时间,有七八名狙击手已掩至冷血后方。

这时那单衣剑手嘴里喷出来的鲜血,已淋灭了火炬,情景忽然大暗。

这一暗使得掩杀而来的狙击手心里一寒,有两三人已禁不住悄悄退了开去。

他们刚一退开,惨呼迭起,剩下的五个狙击手中只有二个跄踉而退,其余三人已在这刹那间失去了性命。

冷血仍在黑暗中。

他的剑绽出寒光。

剩下的七名狙击手,两名单衣剑手,都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息。

忽然林中火光大炽,原来地上那被削的火炬,已烧着枯叶,火势很迅速的蔓延开来,未几整座桔园都在火海中。

冷血和面前的九名对手,仍在对峙之中。

飞铊遽打而至!

铁手的眼睛没有看飞铊,但他用耳朵听。

在夜色里飞铊虽没有形迹可寻,用耳辨识反而清楚!

飞铊直取铁手脸门!

铁手右手凭空一抓,捉住飞铊!

飞铊没入铁手手中。

但飞铊虽在铁手手里,飞铊的力道只给铁手的手劲消了一半,另一半的威力,依然可以破膛裂肺!

就在这生死一发间,铁手的左手,又按住了右手!

飞铊的巨力本将铁手右手反挫,回击自己前胸,但铁手的左手一加上去,已稳住了飞铊后挫之力。

飞铊只有一个。

铁手却有两只铁一般的手。

铁手已捉住飞铊、等于稳住了大局。

却就在这瞬息间,唐铁萧像黑魔一般冲了过来,雨伞一招,伞尖“夺”地刺进铁手的小腹里去!

大阵仗 第四回 阵亡

铁手双手按住飞铊,无及招架,伞刃已c入腹腔。

铁手就在这时,发出一声铺天卷地沛莫可御的大喝。

伞刃刺入r三分,铁手全身真气凝聚,尖刃几乎已无法再刺进去,仅再推进了五分,也就是说,伞尖已刺入铁手腹中五分!

同时间铁手那一声巨喝,劈入唐铁萧耳际,刹那间,宛如晴天霹雳,令唐铁萧一时之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铁手双手仍不能放开飞铊但他扫出了一脚。

他扫出那一脚是在巨喝的同时。

唐铁萧离他极近,骤听一声大喝,失心丧魂,铁手那一脚,勾中他前脚,他张大了口,却叫不出声音来,身形往左侧翻落。

其实这局面是铁手用双手制住飞铊,但唐铁萧已重创铁手,唐铁萧只中了铁手一绊,按照情理看来,唐铁萧是大大占了上风。

但是实际情形不是这样:唐铁萧右足一空,即向左侧陡跌下去。

因为铁手代冷血应战唐铁萧时,曾在冷血耳际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到冷血改变了找唐铁萧为敌手的决定。

“我找到了他的破绽。”

这是铁手当时对冷血所说的一句话。

自从唐铁萧首次出现在俞镇澜府邸,铁手就注意着他的下盘,第二次在谢自居行居处遇见唐铁萧,铁手仍留意他的双腿,甚至到了吊桥决战之前,铁手仍将注意力放在对方一双脚上。

因为对方行动虽然快捷,但在沉稳方面,不能算是无隙可袭。

铁手在仔细观察之下,发现唐铁萧的左足鞋是与常人一样,但从趾型凸露看来,唐铁萧左脚有四只脚趾是对趾的。

正如川中较偏僻的地域,有一小撮的瑶族、摆夷族人生来就有对趾、蹼膜特殊肢体,而唐铁萧就是这样,左脚尾趾与四趾,中趾与次趾,是分不开来的。

也就是说,唐铁萧的左足仅有三只脚趾!

这在平时,以唐铁萧这样的一个高手,丝毫不构成障碍。

可是此刻却决战在这样的一条飞来桥上。

“飞来桥”的险峻,令铁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有在桥上硬接飞铊,尽受飞铊的牵制。

“飞来桥”却也使唐铁萧自己一失足,便往深渊里像梦魇一般掉落。

唐铁萧向左侧了一侧,左足在湿漉的窄桥上已滑出桥板,往下翻了下去,唐铁萧这刹那间已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张大了嘴,仍叫不出声音来。

铁手这时放开了手——不是他故意要放的手,而是飞铊的旋力虽然已经消去,但他十指被飞铊的震力激得又麻又痛,恰似十枚钉锤进指节里去一般。

是以他再也握不住飞铊,放开了手,而唐铁萧就带着飞铊,沉了下去。

这电光火石之瞬间,唐铁萧的身体突在半空顿住。

铁手以双腕挟住了飞铊。

飞铊的缒索,仍缠在唐铁萧手上。

所以唐铁萧没有摔下去。

铁手运力一抽,唐铁萧藉力而起,落回桥上。

然而那桥索不堪这数下震荡,麻索嘞嘞断裂,桥身倾斜而坍倒。

铁手正欲往桥首掠去,但腹部一阵剧痛,踣倒于地。

桥身断裂,往百丈深潭掉落。

唐铁萧却早先一步,挟着铁手,掠回平地。

桥索掉落在无底的漆黑之中,那里只有瀑布陡成粉身的地方。

长空里空荡荡,谁也不知那儿曾有一道飞桥,一番恶斗。

唐铁萧放下铁手,在黑夜里像一座沉默的形像。

铁手长吸一口气,强忍腹中剧痛,道:“你救了我一命。”

唐铁萧道:“你也救了我一命。”

铁手笑道:“我们两不相欠。”

唐铁萧冷冷地道:“不!你救我在先,你胜了。我们是在对阵决战,谁输,谁就该阵亡。”

铁手忙道:“我们可以再决阵一次……”他话未说完,忽觉有异,唐铁萧如鬼火一般的眼睛望定着他,哑着声音道:“这就是吴铁翼要我交给郭竹瘦去毒死郭伤熊的唐门‘火盐’,我死也要死在唐门的毒药下,多蒙你成全。”

说到“全”字,他伸直了喉咙,张大了嘴,仰天喷出了一团火焰。

火焰散时,他失去生命的身躯翻落深崖。

唐门的人,不能战败。“小唐门”的好手,更不能承受战败的屈辱。

在他们而言,败就是死。

唐铁萧宁死在唐门的毒下,所以他死而无怨,甚至觉得死得其所。

然而铁手亲眼看见唐门“火盐”之毒,吞下肚子,还是正常,然后遽然发作,竟口可喷火!

若这一口火是乍然喷向自己,自己也未必躲得过去。

唐铁萧却没有这么做。

铁手从黑漆漆如雷音的瀑潭望下去,只觉一阵昏眩,不知是悼念唐铁萧不屈之死,还是腹部失血过多,或是因急起习玫红可能在郭竹瘦家中服了这曾炙焦郭伤熊及唐铁萧肺腑的“火盐” !

无论如何,经此一战之后,“飞来桥”已凭空飞去,永无踪迹。

远处火光冲天,照亮了晚天。

冷血仍在火光中厮拼。

他又搏杀了四名狙击手。

火焰熊熊地焚烧着,桔林中的树木干枝发出必必剥剥的声响焦倒下来。

人影在火光中厮杀。

冷血避过三名狙击手的缠战,鼓起了一口气,向那名提议用火把的单衣剑手疾攻。

那剑手挡了一剑,退了一步,再架一剑,又退了一步,此际他惊恐地发出尖呼。冷血又刺一剑,得他再退了一步。

这时三名狙击手已向冷血攻到,冷血反身迎战,那剑手这才缓过一口气,已吓得魂不附体,正欲走避,倏地冷血又刺了一剑过来!

那剑手也十分高强,仍及时封了一剑,“叮”地一声,再被迫退一步,忽然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原来他背后就是火海,背上衣服已沾了火。

他怪叫着扑了出来,冷血的长剑迎战三名狙击手,自后却飞起一脚,把慌乱中的单衣剑手踢了回去。

那单衣剑手在火海中仍想挣扎要出来,但全身着火,苦痛万分,手足挥动之下,一株被焚毁了的桔树带着火团往他罩下,他的惨号久久不绝于耳。

冷血这时又杀了一名狙击手。

但他后心兀然一辣,已被一剑刺入。

他陡地一翻身,剑疾刺而出!

刺中他的是最后一名单衣剑手,他罔顾同伴之死,无声无息地潜至冷血背后,果然一击得手!

可是令他震惊的是,他的剑明明已刺到冷血后心,惟剑尖仅入r三分,冷血一翻身,剑尖在他后胁划了一道四寸长的血口,却没有深刺入背!

这名剑手也是十分精警之高手,在这瞬息间,他明白了为何冷血身着六道伤口而仍能作战,自己这一干人只挨他一剑便丢了性命,那是因为每次敌手的兵器伏击得手,触在冷血的躯体尚未入r之际,冷血便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反应,总能及时朝着兵器来势后仰和前趋,致使兵器入r不深,或在兵器切r的刹那间,横移和翻侧,甚至高跃和伏低,以至兵器所造成的伤口,虽然大,流血也多,但不能深入肌肋,切断筋脉。

这名剑手在刹那之间明白了冷血的自保之法,这顿悟足以使这名剑手加以苦练后能避过多场凶险,在恶斗中扬名。

但他却无法避过眼前这场劫杀。

就在这顿悟的刹那,尚未挥出第二剑,冷血已一剑刺中了他的咽喉。

冷血剑拨出,三名狙击手又已扑近,一人以朴子刀,砍中了他的左肩。

冷血没有还手,大声喝道:“还不快滚!”

三人怔住,火势越来越大,一人只见同伴一一倒下,成为焦尸,心越来越虚。

冷血一字一句地道:“单衣十二剑尽亡,你们只剩下三人,吴铁翼根本不敢迎战,你们在这里讨死是不是?”

三人相顾之下,现出一种极茫然的神色来,终于后退,疾退,飞退,返身夺路便走。

他们一走,冷血已支持不住,手一抖,剑一曲,支撑不住身体,“啪”地倒在地上。

要不是一双温厚的大手把他扶起,挟到凉风送爽的地方,只怕冷血已没有能力走出战场,要丧命在火海中了。

铁手在替冷血止血,冷血也在替铁手包裹伤口,在江湖上的凶险战役里,他们四个师兄弟不知道多少次为对方止血裹伤了。

冷血对铁手道:“你果然击败了唐铁萧。”

铁手道:“那的确是难对付的敌手,我能赢他,除了幸运,是因为我比他更早出手。”

唐铁萧虽然在对峙时引铁手身处无可闪躲的险地以及旋舞飞铊待机出袭,但是铁手远早在俞镇澜府邸见面时已窥测出唐铁萧的弱点,在决战中他就抓住这个破绽来攻击。

火势已近尾声。

他们需要的是一匹快马。以他们的伤势,难以赶路,必须以马代步。

就算没有马,他们也必须赶去。

两人互扶持着,吃力地站起来,就在这时,一阵急遽的蹄声,急驰而至。

控辔疾驰而来的人,身子几与马背平贴在一起,马鬃遮掩了他的脸目。

铁手和冷血互望一眼,铁手遽然跃了出来,出手一抓,抓住辔缰,发力一勒,奔马陡然被生生勒止。

马举前蹄,嘶鸣人立,马上的人咕碌一声摔了下来。

铁手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来人,原来是衙役老辅。

老辅慌惑的正要拔刀,见是铁手,满脸诧色问:“怎么是……铁二爷?吓……吓死我了……”

铁手问:“老辅,怎会来这里?”

老辅道:“是吴大人吩咐的呀,叫我来这里,要是见到唐大侠他们,就说是大人早料到他们会胜,他先走一步。如果见是铁二爷和冷四爷,就说……”

冷血问:“就说什么?”

老辅说:“就说……多谢二位替他除掉分财宝的人,他先行一步了。……我……也不知道吴大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老辅望着铁手和冷血自嘲苦笑的脸色,又问:“铁爷,冷爷,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啊?这么大的一场火……”

这刹那间,铁手和冷血全然明白过来了。

吴铁翼指使唐铁萧和参与计划的十二单衣剑与三十八狙击手,在桔园、吊桥跟铁手、冷血决一死战的时候,他乘机悄悄溜走。这一战不管伤亡在哪一边,他都准备弃官不做,独吞那批他一生也挥霍不尽的宝物金银。

他们这一场舍死忘生的拼斗,变成只是受野心家利用c纵的鹬蚌相争!

迄此,铁手和冷血除了相对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

老辅看来除快嘴快舌外,也不像知道内情的人,其实,如果老辅清楚个中情形,吴铁翼又怎会派他前来说那一番话呢!

故此,对老辅的问题,两人都不知如何回答的好。

铁手只有拍拍老辅的肩道:“我们借你的坐骑用一用。”

说罢翻身上马,一手拉起冷血驮在后面,一声吆喝,疾骋而去。

夜风不住迎脸刮在两人的脸上,刮得伤口热辣辣地痛,但他们同时有一个念头,在心坎里热烈焦切的呼唤:

习玫红怎么了?

习玫红怎么了?

心头和夜色,都像凝结了的墨砚,尽管马快如风中的狂草。

小屋的油灯一点,但是黑夜里格外凄楚。

马仍急奔,冷血铁手已分左右跃下,扑近门边,却见屋内有一小女孩喜奔出来,夜色把她匀静的轮廓映得分外清楚。

小珍!

铁手诧道:“小珍,你怎么在这里!”他情不自禁握住小珍的手,小珍指尖冰凉。

冷血急忙问道:“玫红姑娘怎么了,她……”

一面说着,不待小珍回答,已抢入屋内。

屋内小灯如豆。

冷血一眼就看见习玫红。习玫红伏在桌上。

冷血怆心呼了一声:“玫红……”

忽见习玫红伏着的乌发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惺忪着令人动心的媚目:“谁叫我?我又睡着了?”

冷血愣在那里,虽然高兴,但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令他完全忘掉了身上的痛楚。

铁手顿觉放下了心中的千钧重担,问那喜悦清秀如小兔子般的小珍,道:“郭竹瘦呢?”

小珍用秀秀的指尖一指:“死了。”

铁手和冷血望去,只见角落处倒了一个人,嘴张大,口腔焦裂,正是郭竹瘦。

铁手不解:“怎么?”

小珍笑的时候两道秀眉扬得采飞:“我炒菜的时候,发现那些盐有点古怪,正待细察,却给郭……捕头劈手抢去了,然后,他先敬我们酒,我们不喝,他又敬茶,我觉得有些可疑,便趁他返身过去的时候,用他给我们的酒杯掉换了他的杯子,他在用酒来敬我们喝茶的时候……”

“哗!”习玫红拍拍心口叫道:“吓死我了,我刚要喝,他便惨叫了起来,滚来滚去的不一会嘴里还喷出火来,喷火哩!后来便……”说着用手指着郭竹瘦的尸体:“便这样子了。”

说着又伸了伸舌头:“谁还敢去喝那茶!”

铁手向小珍笑道:“好聪明。”眼睛里有比灯火还温暖比夜色还深情的笑意。

小珍笑道:“才不。”白皙的脖子都红上耳根了。

习玫红笑嘻嘻的问:“我呢?”

“你?”铁手笑道:“你幸运。”

“这就好了,”习玫红十分安乐地舒了一口气,“我最怕用脑,一动脑筋呀,头就疼死了,就想睡觉,只要幸运,那就够了。”

她向小珍笑嘻嘻的说:“聪明,给你!”她指指自己的翘鼻子又道:“幸运,给我。”

小珍笑啐道:“由得你分的呀?”

习玫红转首问问冷血:“怎么啦?你们的案子结了?”

冷血苦笑摇头:“算是结了。”

习玫红睁大眼睛问:“结了就结了,怎说就算?”

冷血哑然。铁手代答:“案子是解决了,但主要元凶之一逃了。”

习玫红皱起了柳眉:“所以你们又要匆匆忙忙追他去了?”语音很是寥落。

冷血摇首:“追不上了。”

习玫红喜道:“对呀,不要追了,由得他吧,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铁手接道:“不是由他,而是那人逃在先,我们要追缉,实没有多大把握。有一个人到了附近,我们飞鸽传书,请他去追捕,就一定能成。”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地道:“有人比你们的本领还大?”

铁手笑道:“他的追踪术与腿法,本就天下无双。”

他望向冷血,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使仅有一盏小灯的木屋更洋溢着炉火一般的温暖。

冷血道:“他是我的三师兄。”

冷血的三师兄,即是铁手的二师弟,同时也是“四大名捕”之一的追命,他们四师兄弟的感情,就如寒冬中炉火里的一堆热炭一般亲。

追命近日因为要办案,也进入两河一带。

习玫红闻言拍手喜道:“好啊,你们可以不必办案了,可以陪我踢毽儿、捉蟋蟀……”

铁手向冷血道:“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办。”

冷血问:“什么事?”

铁手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策马赶来之际,那河上的渔火和岸上的青火对闪,一光一暗,一明一灭,一共三次,我想可能有什么勾当进行,我去查查看。”

习玫红眨着眼睛说:“你去好了,”转身问冷血:“你呢?”

“我?”冷血苦笑道:“我要去大蚊里。”

“大蚊里?”习玫红奇道:“难道去喂蚊子?”

冷血一脸正经地道:“去查咬死人的蚊子。”

大蚊里出现咬死人的事情冷血是在谢自居所提供郭伤熊承办的案件中找到的,那是一种相当令人诡奇的案件,在当时就引起冷血强烈的兴趣。

“咬死人的蚊子?”习玫红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也去。”

小珍笑得灵灵巧巧的问:“咦?三小姐,你不是最怕蚊子咬的吗?”

习玫红向她眨了眨娇媚的凤目,反问:“难道你不怕吹海风?”

两个小女孩都用秀气的手,掩着沾花间露汁般的红唇,开心地笑了,颊靥飞起了令人动心的少女的绯红。

铁手与冷血又对望一眼,彼此望见眼瞳里的两点灯光。

大阵仗 后记:从清道夫到打更佬

我以前的武侠小说“几乎”没有女主角。中国武侠电影大师张彻,他的作品里有一种别人无法模拟的阳刚之气,女主角往往是“点缀”或“陪衬”。也许少年时看他的片子较多,受了他的潜移默化。但在我新近的作品里,不能免俗的也不想免俗地有了女角,而且常常不只一个。常常写到告一段落的时候,拿给楚蝉衣看,问她对这个人物的印象如何,听了她的看法,再写下去,虽然,她比较唯美,很多意见我不一定同意,但对我下笔有一定的影响。

武侠小说喜欢塑造英雄美人,因为他们的生活多采多姿,而且性格往往极端化,遭遇也十分奇特,事实上,捕役衙差在江湖里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一个英雄可以暂时不作英雄,但一个捕头不能不管“闲事”,因为那就是他们的“正事”──当然,也有比强盗还不如的捕役官差,这也是小说里的好材料──而且在黑白正邪间选择,也比任何“武林中人”更尖锐切。

除了“四大名捕”,最近我也写了各类不同层次人物的故事,譬如相士李布衣、医师赖药儿、贫贱子弟关贫贱、游侠纳兰、白衣方振眉、七大寇的首脑沈虎禅、内厂高手、朝廷高官、东瀛武士、世家公子等。

英雄侠士、武林豪杰的故事太多,其实,江湖的运作还是清道夫到打更佬维持的。

当然,在古代很多东西都不是书里所写的情形,他们不是这样的谈话,不是这样的恋爱,思想方式也不是这样子的。如果撰写历史的时候犯这种错误,是不可原谅的,但写小说却不需要如此严格的限制。现在读者读武侠小说,不一定为了重温古典的气息,可能更重视的是传统里如何注入了现代的精神,古代的人失恋会很伤心,现代的人也是,虽然失恋的方式、表达、反应都不甚相同。从前的人恨一个人想杀了他,现代的人恨一个人的时候也会也这种想法,不过,幸好人有理智,知道这样做无补于事,社会上有法律保障,有警察维持治安。古代捕快也站在这同样微妙的位置上。冷静而聪明的读者都知道,武侠小说常是假借法理来不法。侠士替天行道,其实他也无权杀人,而在小说里的办案过程中,捕快在执行任务时造成的杀伤与破坏,往往是逾越了他们的职权,甚至是不合法纪,相当个人英雄作的。

这是一种讽刺,对作者和读者都是一样。“儒以文犯法,侠以武犯禁”,在武侠小说里,这两件事合起来变成同一件事。

稿于一九八二年八月五日:新加坡新明日报汇来“神州奇侠”稿酬。

校于一九九一年二月八日至廿三日;七返马照料母病危侍疾(3rd part)。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六日:濠江小挫,康凌重归,我派壮大,趁机戒赌,秣马厉兵,徐图进取。

第四部:开谢花☆★

第一章 雨迷人和堂 倦慵离人意

第二章 夺神霸王花 摇曳开谢花

第三章 世事一声梦 人生几度秋

第四章 梦醒无解语 沧桑恩怨情

后记:风景之外

开谢花 第一章 雨迷人和堂 倦慵离人意

第一回 雨中怪客

第二章 风、雷、雨、电

第三回 离离

开谢花 第一回 雨中怪客

“轰隆”一声,一道苍白的闪电,划破了绵密劲急的雨幕,乍亮了起来。照得药铺上的横匾“人和堂”三个字,一齐亮了一亮。

就在这时,雨中的男子正好抬头,对匾牌看了一眼,黑云层里的电光,透过雨障,也在他脸上映亮了一下。

这是一个落拓汉子,下腮长满了密集粗黑的胡碴子,眉宇间有一种深心的寂寥感觉,可是他一双眼睛——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年青的,充满笑意和善意的,还有那种教美丽少女怦然动心的多情深情。

那汉子在闪电的一刹那,抬头疾看了街角药铺的招牌一眼,这一刹那的神情,却是深思的。

只见他嘴唇,微微翕动了三下,像把那药材铺的名字,默念了一遍似的,然后他低头疾行入药铺。

就在他快靠近药铺阶前屋檐之时,鼻际已可以嗅到一种强烈的煎药香味,他可以看到密帘雨后药店里的人。

一共是四个人。

在密密麻麻,一个方格又一个方格,方格上嵌有斑剥小巧的铜锁环扣的药柜前,是穿葛布长衫的老掌柜。

坐在方柜台侧,一面捣杵盅药一面打着呵欠的是布履草鞋的药铺伙计。

在一方小几前瞑目煎药,不时轻咳几声,在怀里掏出一白绢巾揩拭嘴边的是大夫,而在他身边c刀切药材的是衣洗得发白,有几个补丁的药僮。

一切都很正常。自这家药铺开张以来,一直是这四个人维持。穿葛布长衫的老板开药铺,请来一个懒伙计炼药,一个大夫替人诊视即时配药,还有一个小厮帮些薪火煮熬的活计。

药铺没有不妥,这四人也很正当,不妥的是将要来这药铺的人。

汉子似乎微微喟息了半声,正要举步往药铺走去,忽然,有三个人蓑衣雨笠,疾自街角行近,雨笠压得虽低,但掩不住欲透笠而s的厉目,蓑衣里一律玄青劲装,鱼皮密扣,海碗口粗的拳头,拳眼上长满了厚茧,拳背上贲布了筋骨。

三人步调一致,一到药铺之前,一个人往内走到柜台前,沉声说:“白蒺藜、黑芝麻、女贞子、沙苑子各五钱。”

掌柜笑道:“敢情府上有人患了恶疮么?不如多加三钱枸杞子、赤芍白芍、覆盆子和川芎,以水煎服,滋肝补肾,必见神效。”那人低沉地应了一声,另外两人,一个已走到煎药处烤火,另一个则在阶前坐了下来,似是避雨。

大汉一看,知道三人一前一后一中锋,把药铺三大活路堵死,略一踌躇,掌柜见有人在门外淋雨,便扬声叫道:“那位过路的大爷,不买药不打紧,进来烤火躲雨吧,省得凉着了感冒伤风。”

汉子应了一声,那阶前的蓑衣雨笠人迅速的抬头,两道冷电也似的眼光,望了他一眼——只望了他一眼,便又笠垂额眉,不再看他。

汉子正待往药铺行去,忽听一阵玎啷清响,街口处转出一顶轿子,抬轿的两个人一沉一伏,走得极快,足履上溅起老高的水花,片刻便到了药铺前。

轿旁的一位丫环打扮的女子,吩咐一声,轿子便择阶前较干处放了下来。汉子看见那丫鬟着水绿色的衣衫,皓腕纤手上戴着一金一翠玉的镯子,翻动着玎然清响,很是好听。

只见丫鬟“霍”地撑起了伞,在绵亘哀愁的雨中看来,那丫鬟十五六岁年纪,但是秀丽清甜,嘴角浮着浅浅的笑意,一张瓜子瓣儿脸芙蓉也似的,教苦愁的人看了如饮冰糖,哀伤的人看了开心起来,孤独的人看了好像有了个乖巧柔顺的女儿在身边。

汉子却看见轿子里,有一抹绯红色的衣摆,伸了一角出来,丫鬟一手撑伞,一手掀开绣着仙云掩遮神蝠翩翔的轿帘。

轿里先缓缓递出一只粉红色的绣鞋,那动作是那么幽雅轻柔,使得疾雨也变成雨粉似的,柔和了起来,接着,帘里又伸出了一只手,搭在轿前。

那只手纤巧秀气,五只修长的指甲,涂着淡淡的凤仙花汁,这手的主人敢情是娇慵无力,所以要搭着轿前的横木,才能走出来,单止这轻柔的动作,使得药铺里的每一个人,都生起了上前去扶她出来的感觉。

只听轿里的人说:“小去,到了么?”这声音清脆坚定,带三分英气,像一口绚丽夺目的宝剑冲着涧溪一洗,更是金英纷坠,映日生辉。这声音可以勾勒出成熟女子而带娇憨的轮廓来。

丫鬟腮边曳着浅浅的笑容:“小姐,到了。”

这时“人和堂”药铺的老板叫了起来,兴高采烈的迎将过去:“离离姑娘来了,离离姑娘来了,离离真是风雨无阻……阿又、十七,还不奉茶出来!”

煎药僮子应了一声,到后堂倒茶去了,伙计也勤快地用毛帚子在已经磨得乌亮的老旧紫檀木椅上揩来揩去。

汉子却和刚从轿子里俯身出来,钻到青衫丫鬟小去撑起的油纸伞下的女子,打了一个照面。

阴霾雨氛中,伞影下一张芙蓉般姣好的脸,纤巧的身腰,绊色盘云罗衫衬紫黛褶,腰间束着黑缎镶着滚金围腰的扣子,纤腰堪一握,女子娇慵无力的挨在青衣婢身边,眉宇间又有一种娇气和骄气,混和一起,使得她艳,使得她美丽,像红烛在暗房里一放,照亮而柔和,并不人,但吸引人。

女子也仿佛瞥见汉子。低低跟小去说了一句什么话似的,两人衣裙袅动,步履不溅水花地进入了药铺。

汉子呆得一呆,抓了腰畔的葫芦,骨碌碌地喝了几啖酒,然后大步走入药铺。

药铺老板这时正在躬诚招待那叫“离离”的小姐,看情形不但是大客户,也是老主顾,她桌上正端上一杯清茶,几片带绿意的茶叶,浮在茶面,茶杯清气袅袅几抹,更显得外面寒、里面暖。

汉子一进药铺,伙计懒洋洋的问:“客官有什么指教?”

“借地方躲雨。”

“客人来躲雨,还是客人,阿又,快拿凳子给人坐。”老板在忙中不忘如此吩咐。

汉子在竹凳子上坐了下来,煎药的文士只望了他一眼,就揭开药盖子,一股强烈带凉涩的药味扑到鼻端,文士喃喃地向僮子说:“好药。”

僮子面无表情,就像阴涩的天气一般懒闲,随口应道:“药快好了。”

汉子又拔开葫塞,喝了一大口酒,辛烈烈的酒暖和了胃,身上的湿衣近着炉火一烘,微微透出水气来。灶里的火烧在溢泻出来的药泡子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灶火映在女子侧颊,酡红如一朵晚开的玫瑰。

女子却始终没有再回头望汉子一眼。

就在这雨下得寂寞,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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