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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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语无伦次的话语,仿佛是超出她的理智自己蹦出来似的,即使话说出来了,李静也没有实感。

毕竟,她一直避免介入历史,一直回避着范仲淹的工作,即使说了范仲淹工作上有需要尽管吩咐,她也不过是想着他作为盐监在核对账目时,她用自己的心算帮他核查一遍而已。

看范仲淹正在那里没有反应,李静想她可能是被她的语无伦次吓着了,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刚才胡乱说的,可能是我记忆错乱,你也知道,除了‘庆历新政’之外,我对你的生平,几乎一无所知。”

范仲淹仿佛没有听到李静的辩解一般,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是说捍海堰吗?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记得唐朝时李大人是在这一代修过一条海堰的,既然先人修过,那就说明这个想法可行。

明日,我就去沿海查看一番,如果真的有旧的海堰遗址的话……不,肯定会有的。

静,谢谢你提醒我。

我要去书房,你先睡吧。”

第一次,范仲淹在李静面前露出了激动的情绪。

以往,不管做什么都是从容不迫,面对贬谪都没有眨一下眼皮的范仲淹,却是激动的连衣襟都系不好的指尖颤抖着。

被教育了

“那个……我想千里之堤,绝非一日之功。你今天忙了一天,也累了吧?明日……明日再开始不行吗?”李静有些反应不能的拉住了范仲淹的手腕。

“刚才还累得焦头烂额呢,可是,听你提及了捍海堰,就莫名觉得心间鼓噪的静不下来,现在即使是躺在床上,我也完全没有睡意。你放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有谱,不会累坏的。”范仲淹的语气虽然温柔,可是,拿开李静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李静看着范仲淹眼中闪烁的火焰,又看了眼自己被拿开的手,坐起身子笑开来道:“算了,我现在说什么你肯定都不会听了。难得你这么执着想做一件事,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吧。”李静说着,随手拿了床头挂着的外衫穿上。

李静这样动作,范仲淹反倒犹豫着道:“你身体不好,这些天搬家又忙里忙外,怎么能随着我熬夜呢?”

“不管是搬家,还是招人,多是钱大哥、朱婷他们在忙,我也就每天做做饭,看着秦海习武而已,闲得胳膊腿都快生锈了。

尽管有些对不起你,可能也辜负了朱婷每日熬药的一番辛苦,我对自己做母亲这件事,已经不抱太大的幻想了。

当日我在滕子京家里说的话是认真的,别的我或许不敢说,几何和地理,即使过了经年,我依然能够拍着胸脯保证说那是自己擅长的。

虽然对海堰没有什么印象,可是,都江堰和长江三峡,我还是有印象的。

哦,对了,长江三峡上的水坝,在千年之后,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坝呢。比捍海堰复杂了不止数倍。

虽然我都是从书上得来的知识,不过,可能多少也是派得上用场的。

所以,不用客气,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就是。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会负责找到能做到的人的。”

范仲淹定睛看了李静半晌,终究伸出手道:“那就有劳娘子跟为夫一起辛苦了。”

李静半低下头,绯红着脸抿嘴轻笑道:“蒙相公不弃。”

范仲淹本是怕拒绝了李静让她敏感的自尊心受伤,所以,用半开玩笑的亲昵语气应下了她。

只是,李静难得羞涩而大胆的回应,让范仲淹的心脏,不合时宜的鼓噪起来。

好在,两人都是理智胜过欲\望的人,交换了一个缠绵深长的吻之后,互相为对方整了整衣衫,一起去了书房。

从这天起,每天白天,范仲淹去衙署工作,李静要么关在书房百~万\小!说,要么出去搜集关于修筑海堰的资料,走遍了西溪镇的官坊、私坊之后,李静只搜集到了少得可怜的信息。这个时候,她无比怀念前生的互联网世界。

晚上的时候,范仲淹和李静一起,看她搜集来的那些多半没什么用的资料。

这样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两人确定了唐朝时李承修得捍海堰原址大致北起楚州,南至海陵。

六月十三,结束了长达一个半月的梅雨季节之后,天气难得放晴。虽然随着太阳的升起,空气仍让人感到湿热。

不过,这一天,趁着范仲淹沐休,李静和他,还是决定去实地看看海陵的捍海堰。

出行的时候,李静叫上了秦广,刘禅闲得无聊,吵着也要同行。

李静看范仲淹虽然面有不愉,但没有执意反对,就带了刘禅同行。不过跟他说好了,他们此行,不是去郊游踏青,而是去查看前代的捍海堰遗址。

几经问询,一行人在当地居民的指导下走到了当地人俗称“皇岸”的海堰边。

触目的几百米内,竟有三个缺口,与其说是海堤,不如说是断壁残垣更合适些。当地的老人告诉他们,每年的七八月间,大潮来时,都会增加新的缺口,海水从缺口倒灌,卤水充斥,大片靠海的田地、庐舍和盐灶都会被淹没。

而海潮退了之后,由于剩下的海堤的阻隔,一些低洼地区,海水淤积,形成盐碱之泽,田地彻底的被毁。

当地人私下里都称这道海堤为“荒岸”,让当地荒芜的堤岸。

来的时候脸色本就不愉的范仲淹,在回程时,眉心都成了褶皱,只是一双眼睛,更加的坚定深邃。

回到家里,范仲淹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即使是李静,都被他挡在了房门之外。

李静做好晚饭,招呼全家人吃过之后,拎着食盒,敲响了书房的房门。

范仲淹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出来开门,李静把食物摆在窗边的方桌上道:“你想好要做什么了?”

范仲淹封好信封,走到窗边道:“今日实地看过了捍海堰残址之后,我更加确定要修复它。只是,修复捍海堰,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盐仓官能做主的,我打算明日进一趟泰州城,面见知州张大人,请求他下令修复海堰。”

李静随手自然的为范仲淹倒了杯酒道:“这种大事,不是要上书皇上的吗?如果……我只是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去跟皇后低头也没关系的。”

比起那个老人描述的海陵百姓的水深火热来,李静觉得,如果能借助皇家的力量修好捍海堰的话,她的爱情洁癖,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了。

“就算是需要上表皇上,我一个小小的监仓官,也是没有权力越级上达天听的。而且,皇后娘娘如何护短,也不是那种拿一州百姓与我一个小小的无品官吏相胁的冥顽妇人。这种事,你不要胡思乱想。”范仲淹说着,握住了李静的手轻轻按了两下。

“那个,不都是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吗?你不用顾及我,就算不能跟你相守,我只要知道你心里有我就好。比起那些年年生活在水深火热,朝不虑夕的百姓来,我……我一个人的幸福,真的太渺小了。”以前的话,李静根本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她以为,没有战乱的话,就是太平盛世。范仲淹只要勤政廉谨,就能成为一个流传后世的好官吏。

可是,在听那位老人说了,范仲淹前任的那位大人,即使再卸任离开时,还站在残旧的海堤上望着大海垂泪。

那位大人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俸禄都给了那些孤寡的百姓,不可能不会寻找改变百姓处境的根本方法,可是,却只能饮恨辞职。

可见,并不是他不想,也不见得是他不能,而是他没有权力拯救沿海的百姓呀。

虽然裙带关系为李静所不齿,可是,比起那些生民的性命和最起码的安心稳定来,她觉得,即使手段不太光明,只要做到了实事就好。

“我跟你说过,皇后娘娘不是那种愚昧的妇人,同时,天朝地大物博,除了西溪一隅,北地有辽人兵祸,西北有党项族李德明欲分国土,西南有吐蕃、大理之患,各地每年灾荒、虫疫不断。区区海隅的万户百姓,在整个朝廷看来,是微不足道的。

而且,我读书为官,是为了凭借自己的能力为百姓办事,不是想用权力压迫他人。

我相信,只要我陈明了因由利弊,张大人会愿意把修筑海堰的事交给我处理的。

即使张大人不察,我也会想其他的办法修筑海堰。

你为西溪、海陵的百姓担心我能理解,可是,天下的百姓,不管是忍受海患,还是忍受兵患,或者灾疫,都是一样在受苦。

你只看到了西溪百姓的疾苦,却没有想到他地百姓一样需要皇恩。而并不是每一个地方官吏都有机会直接上达天听的。难道不能上达天听,就要无所作为吗?朝廷花那么多银子养着我们这些不是生产的官吏,难道就是让我们一有困难,就要向皇上求助吗?

而且,不管是什么理由,我守不住自己的家,你觉得百姓会相信我能守护他们的家吗?

你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这种气馁认输的话,我希望不会再一次从你口中说出。”

范仲淹虽然没有动怒的迹象,可是,李静知道,她是真的触怒他了。

再一次,李静确定了,眼前的人是范仲淹,是那个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推动“庆历新政”的改革宰相,是写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雄性壮志、千古绝唱的范大人。

他的人生,没有捷径,也不屑捷径。

但是,即使不走捷径,他依然会用他的努力,做到他想做的事业。

弃商复学也好,画粥耳食也好,违背母亲的期望执意娶她为妻也好,拒绝了刘皇后承诺的前程自愿被贬海隅也好,他总是那么坚定执着的活着。

“对不起,明明说了要跟你一起努力。一遇到问题,我却只想着偷懒走捷径。”李静用脸上几乎滴出血来的羞耻心,对范仲淹郑重的俯首道歉。

“把头抬起来,要道歉也是我道歉。我们都知道要修复捍海堰,不仅上位者怕麻烦,就连当地为海患所苦的百姓,可能也会抵制。

借助皇家的无上权威,本是最快最好的解决方式。

可是,我不想让人诟病,也不愿意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子进门,为了清誉和私心,才让你跟我一起面对困难。

你分明是为我着想的,我却在言辞上责备于你。让你受委屈了。”范仲淹说着,温柔的摸了摸李静的头,隔着桌子,把她揽在怀里。

李静咬着下唇,靠在范仲淹的肩头,眼中闪烁着灼热,笑了开来。

寺庙避难

范仲淹隔日起了个大早进城,到天黑方回家,虽然从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可是,李静还是猜出了当日的结果。

用过晚饭,李静跟着范仲淹到了书房。

范仲淹揉了揉李静的手掌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道:“我等了一天,张大人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见我。”

李静回握住范仲淹的手道:“这样也好,毕竟,我们现在还拿不出一个完善的施工图。即使见了面,也不见得能说服张大人。

第一次不能说服,以后要再让他点头,怕是更难。

我想好了,从明天开始,我去沿着原来海堰的残址,测量海岸线。

你想办法,自己学习也好,千方百计找专业的人士也好,设计合理的海堰图纸。

把你所有的俸禄和我的年俸、积蓄都拿出来也没关系,一定要设计出比唐朝的海堰坚固十倍不止的图纸,别忘了,你监修的这条海堰,可是到了千年以后,海岸线东移之后,仍然存在的坚固海堤。”

范仲淹怔了半晌,只涩涩地喊了李静的名字。

李静倾身附在范仲淹的唇上点了一下,别过眼睛笑开来道:“现在开始工作吧,在想修复海堰之前,你分内的职务,可是监仓官,我们再核查一遍近日的账目吧。”

李静说出了那样的大话,可是,真到了实际工作的时候,她才发现,远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即使她会轻功,在岩石陡峭的海岸线测量,也不是那样轻松的一件事。尽管有秦广的帮忙,她每日的进度,还是伐善可沉。更别提她把握不好合适的比例尺,图画了几次,又不得不作废。

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月,这天李静再去测量时,当地的老人告诉他们,马上就要来大潮了,她当天最好不要到海边。

老人是从海风的气味中嗅出来的,李静用力嗅了嗅,除了腥味,什么都没有捕捉到。

不过,她还是相信了当地老人的话,跟秦广一起,返回了家里。

李静和秦广回去的途中,沿路有很多人家扶老携幼的弃家往高处迁移,他们回到家中时,镇上也是一片慌乱之相。

李静本不想走的,可是,家里的花匠还有雇佣的当地的那几个孩子,还是神色慌乱的建议她往山上躲躲。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可是,在电视中不止一次看过洪水、海啸场景的李静,还是和收拾了衙门的账册回家的范仲淹一起,带上腿脚不便的谢氏,举家随着避难的人群,往西边最高的山上走去。

听了花匠的话,衣物并没有带多少,却是带上了全家人一个月的粮食。

他们走得晚了,到达山间的寺庙时,不说厢房,连个能遮雨的落脚之地都没有了。

据说,这里的人还不算多的,北山更高的那间庵堂,人数要比这里更多。还有很多人,都躲到了泰州城里。

李静本来无感的心,看到这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莫名的,也有了些紧张感。

反倒是她身边的小姑娘小莲抓着她的衣角小大人一般安慰她道:“夫人,别怕,我大爷他们也在这个山上,去年我们就是在这里躲海潮的,海水最多涨到三十丈高,这件寺庙,有五十丈高,完全淹不到。而且,族里的长辈说,今年不是大潮,所以,没有事的,夫人不用担心。”

小莲的姐姐小萍虽然不喜欢说话,也抓住李静的另一侧衣摆微笑着安慰她。

范仲淹找到住持,帮谢氏安排了一间厢房,李静让红姑、朱婷和秦海一起挤进了那间厢房,而她和范仲淹还有家里的其他人一起,找了一个背风的空地,搭起了帐篷。

在搭建帐篷的过程中,李静还有些野营的兴奋感。

到晚间雷雨交加,即使用了防水的毡布,下面垫了几层木板,扑在地上的床褥还是难免潮气之时,李静才真的感到了避难的气氛。

大雨持续了下了七天,好像是上天要把所有的废水都泼到这一方土地一般。

即使每天都有红姑和朱婷送来的热腾腾的食物,李静每每看到两人蓑笠滴下全湿的身体,还是生出了一股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绝望之感。

雨停了之后,又过了十天,山上其他的人开始陆续下山,李静也提出要下山,可是,范仲淹却说他自己和钱裕先下去,李静和家里的女眷,再在山上住一段时间。

到寺院腾出了空余的厢房,李静也搬了进去。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谢氏的风湿寒腿,因为这场持续大雨,有严重了许多。

即使朱婷日日替她针灸,她还是疼得用指甲掐破了自己的手心,现在,没有人的搀扶,甚至连路都走不了。

从京城倒亳州接了谢氏之后,李静怀了一丝歉疚感,一直回避着与她的接触。

因为这场台风洪潮被困在山上,李静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谢氏一番。

未到知天命之年的她,头发却也是花白。明明李静即使再忙,也不再饮食上怠慢家人,谢氏的饭菜,她没有时间时,更是交给了红姑精心烹饪。知道她出不过南方的饭食,多是做面食与她吃。

禽蛋r类,蔬菜水果,从来没有间断供应。

可是,谢氏却是身形瘦弱的宛如营养不良。

如今,谢氏已经不再跟李静提子嗣的事,平日里,除了偶尔做做针线活,就是闲着坐在花园歇着。

不过,她的憔悴,却比李静这个日日吃药,日日奔波的人更胜三分。

李静知道谢氏想要什么,即使朱婷如今早就死了那份心,即使朱婷跟谢氏之间此次重逢不若往日亲昵,甚至照顾谢氏的人,都由她换成了红姑。

可是,偶尔,谢氏还是会看着朱婷长时间发呆。

而她的眼里,如今已经没有了李静的身影。即使李静就站在她的面前,她跟李静说着话,也可以对李静视而不见。

这是一个知道自己无力的母亲最后的坚持与抗争。

即使面对范仲淹,李静都已经放开了心防,只是,每每看着谢氏,李静难免生出负罪之感。

许是为了逃避这种感觉,明知会让朱婷辛苦奔波,李静还是选择了下山。

往日生机勃勃的镇子村庄,如今满是荒芜。

赖以为生的盐灶毁了十之□,房屋即使没有被潮水冲毁,也被风雨破坏。

即使这样,躲过这场大灾,活下来的人们,还是忙碌着修建房屋,开辟田地。

李静在生机勃勃的废墟中一路走过,回到自己家时,入目的断壁残垣,让她终于从为他人悲伤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怪不得当初房子买的那么便宜,只是一场风雨过后,墙壁、屋顶就毁了十之□。

怪不得范仲淹不让她们回家,这里还哪里能称得上是一个家。连一片完好的瓦片都难以觅得。

镇上其他的人家也都在忙着重建,不过,相较于邻居家的破坏状况,李静家里,显然是最惨的。

李静并没有留在家里看着废墟建成房屋,而是在苏长山为她找的测量海岸线的专家到了西溪以后,带着那位人才,和秦广一起,直接去了楚州。

临行前,李静跟范仲淹提出,把谢氏送到宋州暂住的想法。

范仲淹只是微笑着揉了揉李静的头,让她安心去忙就好。

李静多少也知道,即使摩西和王炎再怎么看在李静的面子上对谢氏视若亲母,即使有乔戎为谢氏精心医治,她还是情愿过着水土不服的生活,守在儿子身边。

虽没有大禹的精神,李静还是忙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午后才赶回家。

家里七个院子,洪水过后,只重建了三个。最外边的院墙,不过围了一层篱笆。如果不是篱笆的边缘钉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一个“范”字,李静走到家门前,还以为自己进入一个尚未建好的公园了呢。

下马站在家门口,李静挠着头面带赧色地对旁边的人道:“阮小弟,真的很抱歉,说好了邀请你到我家过年,可是,我们家却比最差的客栈还寒碜三分。”

长着娃娃脸的少年笑出两个梨涡道:“姐姐,我叫你一声姐,你千万别跟我客气。这几个月,我们测量海岸线,餐风露宿,什么苦没有吃过。小弟皮糙r厚的,过年能吃上一顿饺子,睡上一块热炕,小弟就心满意足了。”

李静拍了下少年的肩道:“知道你胸襟广阔,不拘小节了。走吧,姐姐给你包饺子去。”

李静虽是这样说着,可是,进了家门,却没有机会一展身手。

原来,摩西和王炎,还有李兴父子,赶了十几天的路,终于在除夕这天上午赶到了李静家。

而范仲淹,与李静阔别数月,虽然日日通信,如今团聚,还是不顾下人们笑话,在李静跟大家匆匆寒暄过后,就拉着她回了房间。

李静被范仲淹拉着走,还不忘回头嘱咐红姑帮秦海和阮吉准备沐浴的水和替换衣服的行为,引得范仲淹一关上房门,就在她的唇上重重的咬了一口。

李静吃痛,有些恼火的看向范仲淹,却看到了他眼中浓浓的情\欲和强烈的酸气。

阮吉,字善才。人如其名,在测量,制作图纸这方面,绝对称得上一个天才。

十八岁的阮吉,曾经在苏长山的船上呆过五年,绘制了他们一路经过的沿海地图,李静看过,除了没有经纬之外,比例尺和精准度,比她前生所看过的亚洲地图,并不逊色。

阮吉是苏长山为了李静特地从船上叫下来的,而苏家的商船,几经犹豫之后,今年终于决定,从非洲好望角绕过去到欧洲西海岸去做生意。

被苏长山叫来帮李静测量楚州到泰州的这段小小的海岸线,初始,阮吉自是一百一千个不愿意。

不过,苏长山对阮吉,不仅有活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再不愿意,小家伙也没有办法拒绝苏长山的要求。

不过,初始,他可没有少为难李静。

在李静一气之下汇出了世界地图的轮廓,还是标明了经纬的地图之后,阮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黏上了李静。

整天缠着李静给她讲各地的地形地貌,最后,甚至不顾李静已婚的身份,学着西方的礼仪,下跪求婚让李静嫁给他。

李静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拒绝了阮吉,可是,阮吉却写信找范仲淹决斗。

李静收到范仲淹质问的信件后,虽然教训了阮吉,并跟范仲淹解释清楚了那就是小孩子一时兴起。

可是,那件事过去了十七天,范仲淹见到李静的第一面,果然还是忍不住发作了。

一直以来都是李静为范仲淹吃醋,担心她经不住诱惑,有外遇什么的;李静以为,范仲淹这样稳重的人,绝对不会有吃醋的情绪的,即使有,也绝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可是,过了而立之年的范仲淹,却跟一个缺少常识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吃醋生气了。

双手换上范仲淹的脖子,李静不过自己一路的风尘仆仆,踮脚附上了自己的双唇。

富弼

沐浴过后,李静穿上红姑为她缝制的色彩艳丽的新衣,和范仲淹手牵着手,努力控制自己不断上翘的嘴角,到了饭厅。

坐在下首的阮吉,看到李静进门,“哇”地大叫一声,起身冲到李静面前道:“姐,原来你真是女人呀?”

李静走就知道了阮吉粗线条,可是,却没想到他竟是这般的没神经。

感受到握着她手的力道突然加重,李静眉心隆起道:“你这是什么混话?我不是女人会让你叫我姐吗?”

“我不是女人你还嚷嚷着娶我吗?”这句话,在范仲淹面前,李静没敢说出来。

可是,阮吉却如李静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响应她的心声道:“我当初向你求婚,是想跟你结成船长和船医那样的关系啦,要是知道你真的是女人,我才不会向你求婚呢。人家虽然喜好美色,不过,对着女人,会不举的。”

阮吉丝毫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语,兀自在那里困扰着。

李静亡羊补牢的点了阮吉的哑x,可是,不管是范仲淹,还是谢氏,还有秦海那个小孩子,尴尬的摩西还有王炎,饭厅中所有的人,都已经明明白白的听到了阮吉的话语。

李静不顾阮吉手舞足蹈,绯红着脸看向范仲淹解释道:“他还是孩子,只是口无遮拦,没有别的心思的。”

范仲淹长到三十三岁,不至于不知道“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可是,他却第一次见一个人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出自己的性癖。不免,还是有些惊着了。

不过,回过神来,看到阮吉一脸的困扰惋惜,范仲淹却是舒了口气。

有这样一个性癖古怪的情敌,确实是他的运气。

要不然,无论年龄、意趣,还是性情,他可都比不过这个不安牌理出牌的大胆的少年。

范家的除夕守夜,除了谢氏一如既往的没有好脸色,摩西和王炎缩手缩脚,阮吉在被解开x道之后,委屈着不敢再开口之外,总体上,还算和谐完满。

初六,送走了摩西一行之后,李静也骑上马,继续出门测量剩下的海岸线。

三月,测量完泰州的海岸线之后,应范仲淹的要求,李静继续南下,测量通州的海岸线。

赶在大潮来临之前的七月底,李静测量完了通州的海岸线,踏上了归程。

回去的路上,路过海陵时,偶然之下,李静结识一位来自洛阳的少年书生。

与其说是李静结识的,更准确一点,毋宁说是,阮吉看上了人家的“美色”,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怂恿李静上前搭讪的。

而那为站在海堰残址上的少年,听说李静他们测量海岸线之后,无论如何,都想看看他们测得的图纸。

对于人家对自己骄傲的工作抱有兴趣,阮吉就差双手双脚举起来欢呼了,在李静开口之前,就邀请那个少年跟他们一起回家。

对于陌生人的邀请,那个少年竟然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

看着明明是读书人的扮相,却有几分江湖人的豪爽。

这一次,范仲淹知道了李静当天回来,没有去官署,一大早起,就等在家门口。

即使知道他等的是图纸,可是,李静看到范仲淹站在篱笆前的身影,还是忘了周围,从马上施展轻功,飞身上前,紧紧抱住了他。

范仲淹在秦广、阮吉和那位少年的视线中,尴尬地抱了李静一会儿,才附在李静耳边轻声道:“静,表哥他们看着呢。”

秦广和阮吉,李静自是不在乎的。

可是,经范仲淹以提醒,李静想起了他们同行的,还有为了阮吉的私心而搭讪的一个少年。

放开环着范仲淹脖子的手,李静轻咳了一声,努力做出常色对明显吓着了的少年道:“让富公子见笑了,这位是我家相公,范希文。”说着,李静看向范仲淹道:“相……相公,这位是我们在海陵结识的少年才俊,富彦国,富公子。”

第一次在人前称呼范仲淹“相公”,李静难以避免的,舌头打了结,面上,也是一片绯红。

范仲淹看了李静一眼,对少年拱手道:“寒舍简陋,还望富公子别嫌弃才是。”

少年眼神在李静身上转了两圈,才有些结巴地对范仲淹还礼道:“冒……冒昧叨扰,主人家不要见怪才是。”

范仲淹对少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之后,随手牵上李静的手进门,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李静还是把自己的马缰绳丢给了阮吉,跟在范仲淹身边进门。

察觉到背后灼热的视线,李静回身,对少年有些尴尬地莞尔一笑。与范仲淹交握的手,传来了让她有些刺疼的力道。

李静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嘴角翘得更加靠上。

把少年交给了钱裕招呼之后,李静跟范仲淹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李静摇着范仲淹的手咬了咬下唇微笑着道:“你别误会,那孩子是阮吉看上的。我听他似乎对水利颇有兴趣,便自作主张把他带到了家里。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如果那孩子真的有用,也算误打误撞了。

即便他没有用,阮吉跟着我辛苦了近一年,让他看着美人开心一下,也算犒劳他了吧?”

范仲淹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揉了揉李静的头发道:“你呀,时时刻刻都不让我心安,等这次海堰修好以后,就算你不愿意,我怕是也要忍不住把你关在家里了。”

“那你也天天出门,我就不会担心了吗?等这次海堰修好了,我要天天黏在你身边。就算会被你的同僚笑话,我也不放手。”李静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整个身子,如无骨一般贴向范仲淹。

鉴于家里有陌生的客人,虽是久别重逢,两人也只温存了片刻,便去了客厅。

同样沐浴更衣过后的阮吉,早早的已经坐在那位客人身旁,在李静和范仲淹从内堂出来时,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话。

范仲淹在跟那位少年聊过之后,确认他是一个没有恶意的后生少年,便带着他到书房,展开了李静他们测量的图纸,让少年同看。

少年看过图纸之后,神色激动的握住范仲淹的手道:“范大人,小子不才,愿尽微薄之力,重修海堰之事,还望大人能容许小子参与。”

范仲淹想要抽出手,抽不出来,只得苦笑着道:“实不相瞒,重修海堰之事,至今,只是我和内子在奔波,尚未上奏知州大人。他日海堰重修,我一介小吏,怕也没有任人职权,富公子一番美意,怕是要失望了。”

听了范仲淹的话,那少年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认真地道:“只要能参与重修海堰这样的壮举,没有薪俸也没有关系。”

范仲淹看了李静一眼,对少年道:“既然富公子有心,那就委屈阁下了。”

少年看向范仲淹道:“范大人称呼我彦国就好,能跟在范大人身边做事,是小子的荣幸,何谈委屈?”

李静看着眼前的热血少年,又看了眼嘴角快咧到耳根的阮吉,拍了拍手道:“从去年决心重修海堰起,一年的时间,不过只测量了海岸线。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富小公子有心帮忙,怕是要在西溪常住,家里,没关系吗?”

“说来惭愧,在下此次远行,是想效法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能够赶上这样的壮举,即使错过冠礼,都不会觉得可惜。家里,没问题的。多谢……多谢夫人挂心。”说到最后,少年闪躲着李静的眼神,耳根都变得绯红。

比起阮吉这个粗神经的孩子来,今日新认识的少年,真可谓是一个可爱斯文的后生了。

李静看着她,也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她的年龄、身份,都算得上长辈的级别了。

李静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几个月,她偶尔兴起,也会按照朱婷的药方,煎药来吃,可是,她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

测量完海岸线,本来已经没有了阮吉的事了,苏长山也写信让他暂时先回宋州苏家,可是,阮吉却是赖在了李静家里。

经过几天的观察,李静确信,那位姓富的少年公子,绝对不可能成为阮吉的“佳人”,尽管知道这样做有些残忍,但是,李静还是借为谢氏到宋州请乔戎之际,打包带上阮吉,在大潮来临之前,离开了西溪。

跟李静同行的,还有秦海这个小丫头。

李静临行之前,答应了朱婷,此次从宋州回来,她一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当她出师之前的小白鼠。

年初的时候,因为皇帝驾崩,刘禅回京去看他的姑姑,虽然他说了还会再回来,却过了几个月都没有再来。

李静临行之前探了朱婷的意思,小姑娘只是笑,也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也看不出羞涩,也看不到腼腆。

李静最终,决定不做可能讨人嫌的红娘。

别人的感情,还是交给别人自己好了。

只是到了宋州,秦海要回秦家看她母亲时,才凑在李静耳边道:“姑姑,虽然爹爹让我先瞒着你,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朱姑姑马上就会成为我的新娘亲了。我这次回家,就是拿着爹爹的信通知爷爷、乃乃,还有娘亲、二叔的。”

等李静从这个让她惊诧的消息回过神来想要细问时,秦海早就骑着她的小马驹踏雪没了踪影。

李静想到朱婷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想到她跟秦海临行之前,秦广难得的欲言又止,拍着头,暗骂自己迟钝。

也难怪李静迟钝,这一经年,秦广几乎都是跟他一起在测量海岸线,就算偶尔他独自回一趟西溪,也不过在家待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又会匆匆启程。

相比于他的聚少离多,刘禅根本就是近水楼台。

不说这些,李静以为,秦广经历了云娘的背叛,早就已经心死;而朱婷,就算嘴里说着放下了范仲淹,心里恐怕也放不开她无果的初恋,而秦广又是她情敌的嫡亲表哥。

就是让李静的思想c上翅膀,她也想象不到这两个人会走到一起。

云娘

跟秦海分开之后,李静没有回李家,也没有回别院,看着阮吉进了苏家大门,跟苏长山喝了杯茶,就直接去了乔戎的医馆。

虽然之前已经写过信了,但是,这样麻烦乔戎,李静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在启程去西溪之前,她决定暂时留在乔戎的医馆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李静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做饭洒扫,晾晒药草这样的粗活。好在,乔戎也不跟她客气,也没有嫌弃她碍手碍脚,就让她在医馆住了下来。

李静这次回来,虽然不是不想念家人、朋友,可能的话,她本是不想见他们的。

她即便别人不说,她自己多少也知道,如今她的生活,在家人眼里,是不幸福的。

患上了难孕的隐疾,随着不得志的相公被贬去海隅边地,家徒四壁,婆媳不和……

虽然在李静心里,她现在跟爱的人一起两情相悦,携手努力,是她至今为止追求的最理想的生存状态。

可是,不管是新年时摩西的欲言又止,还是回到宋州时苏长山的勉强笑容,都让李静感到,他们在担心着她。

被人关心,李静当然是感激的;可是,她还没有沦落到被人同情的境地。

即便知道关心她的人都是善意,作为那种善意的接受者,李静还是觉得有些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李静终究没有做到过家门而不入,毕竟,她没有交代秦海隐瞒她的归程,而关于秦广的婚事,她虽然没有置喙的余地,毕竟,名分上,朱婷还是范仲淹的本家妹妹,她的小姑子,有些事,该应对的还得应对,即便她不擅长。

毕竟,秦广的再婚,也可以给这些年互相折磨的秦家人一个解开心结的契机。

虽然这些年秦广作为她随嫁的家人跟在范仲淹身边也没有做出不妥的事,可是,李静还是觉得,秦广更适合镖师这个有着江湖气息的相对自由的职业。

而朱婷,既然一心学医,那就应该留在京城或宋州这样的繁华之地多积累一些经验,而不是只每天围着她和谢氏打转。

即使朱婷找到了新的幸福,即使李静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跟朱婷分享范仲淹,可是,李静对她,多多少少还是存了一丝歉意的。

毕竟,朱婷可是曾经被他们得自杀过的。

那样一个柔韧的姑娘,得是在多么不堪重负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自杀?

以前的时候,李静不曾想过;她知道,如果朱婷真的自杀了,她的家庭幸福可能就毁了,可是,她并不会内疚。

但是,与朱婷相交的深了,对她了解的多了,李静又总是忍不住从心里为她感到心疼。

李静在秦家作为朱婷婆家嫂嫂的身份对她的回护,不仅让秦夫人朱氏不满,更让李让的妻子孙冉对她摇头。

在孙冉看来,像朱婷那样不安分守己的女子,趁早应该打发的远远的,怎么还能跟她结成亲戚。

同样是追求爱情,孙冉因为家人的宠爱得到了爱人(尽管李让可能并不是特别爱她),而朱婷,默默付出了全部,却最终落了一身伤。

初始,跟着谢氏离开朱家,在伦理上,她是有些不检点,而且,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由兄妹到夫妻,也是家族丑闻。

而这种事,受到苛责的,更多的是女方。

朱婷是在知道这一切后果的前提下跟着谢氏还有范仲淹离开缁州的。

并不能说她完全没有私心,完全没有希冀,可是,追求幸福不是任何人都该拥有的权力吗?求而不得的人,本来已经不幸,别人为什么还要苛责她呢?

李静觉得,不管是朱氏,还是孙冉,都没有诟病朱婷的资格。

以伦理坐标也好,以她们各自的言行坐标也罢。

孙冉即使不喜欢朱婷,朱婷对她,不过是个外人,她还不是不想为身为她小姑子的李静打抱不平才要反对朱婷嫁进秦家。可是,李静却为了朱婷跟她相对,可以想象,孙冉的愤怒。

李静也并非全然的不通人情世故,她也知道,不管朱氏有什么计较,孙冉确实是一心为她的,可是,有些话,她还是话赶话说出来了。

以至于,最后孙冉离开秦家时,看着她的眼神,那何止是骂她“狗咬吕d宾”,分明是在笑她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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