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部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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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朱姑娘,他是我三十年来第一次喜欢的女人。十年前发生那件事出京避祸时,我曾经发誓此生都远离女子。可是,我还是喜欢上了朱姑娘。

你也知道,我除了蹴鞠,就没有别的爱好了。父亲嫌我是败家子,姑姑这两年也越发的不待见我,我跟着你离开,其实也是想出去透透气。

你放心,就算朱姑娘一直不喜欢我,我保证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我们相交十年,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转眼间,他们认识已经十年了,李让走了,万麒走了,摩西也找到了自己的路,只有刘禅,这十年从来没有变过。神奇的就像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一般。天真而任性,却也执着而温暖。

李静心里,早就把她当做家人兄弟了。只是因为范仲淹踏入了仕途,碍于刘禅的背景,她才在表面上疏远了刘禅;可是,即使这样,每次小别之后见到李静,刘禅总是热情而亲昵地笑着。

不知道是大大咧咧的没有注意到李静态度的改变,还是选择了难得糊涂对李静的改变视而不见。

十年了,拥有任性资本又不顾世俗的刘禅,一直以最本真的姿态活着,从来不曾改变。

李静怎么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记住你说的话,即使朱婷他日寻得良缘,那人不是你,你也要祝福她。”

“你就不能说两句吉利的话吗?”

“你都追了她一年了都不见她有什么反应,我是怕你期望过高,最后承受不住,才给你先吃一颗定心丸。”

“果然是因为伊人的事迁怒于我了,真过分。”刘禅这样吵着,跟李静范仲淹一行,踏上了远行的行程。

夫妻谈心

到亳州办了交接,接了谢氏,贱卖了那处住了一年多的宅子,一行人踏上了去泰州的路。

李静、范仲淹一行到达泰州,得到范仲淹书信的滕宗谅早已等候在城门外。

寒暄过后,滕宗谅便热情的邀请范仲淹到他府上暂住。

与范仲淹之前在亳州的茅屋不同,滕宗谅的府邸,虽赶不上宋州李家的郡王府,却比范仲淹和李静在亳州的两进小院大了不止十倍。

后花园的水榭,据说引得还是通向城外内河的活水。

两人为同科进士,滕宗谅的官职比范仲淹高出了一个品级,与几经调任的范仲淹不同,滕宗谅字中进士除作泰州军事判官起,这些年,就没有离开过泰州。

即使这样,李静也不禁为他的富足咋舌。

范仲淹显然也为滕宗谅家中的富贵奢华感到微微诧异,不过,想到滕宗谅父家殷厚,又是暂时寄居,他并没有把他的诧异表现出来。

碍于谢氏这个长辈在,滕宗谅为范仲淹办的接风宴,中规中矩的保守。

即使这样,宴会中,还是有歌姬弹唱。

原来,滕宗谅除了一个妻子,三个妾侍之外,还养了八名歌姬。

李静曾经听过宋祁的轶事,现在看来,滕宗谅的性情,与那个自幼困窘的宋祁,竟是颇有相似之处。

当晚回到房间,李静不免叹息道:“滕子京还真是会享受生活。”

微醺的范仲淹揽上李静的肩道:“我朝官吏本就俸禄优厚,只是我早年茕茕孑立,这些年又几经辗转,才让你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窘困生活。再过两年,虽然我不能保证给你子京这样的奢侈生活,一定会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环婢侍立的日子的。”

从范仲淹略微沉重的语气中,李静听出了他的不快。

“你为了我放弃了刘蒹那样一个痴情的好姑娘,不惜得罪刘皇后被贬谪至此,我已经足够幸福惶恐了。

如果你再为了我聚敛财富,那我就真的觉得自己一无可取之处了。

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反正我们家有钱大哥管账,总不会让我们挨饿受冻就是。”

“皇后娘娘虽然护短,却不是那种见识浅薄、公报私仇的妇人。

而且,对我而言,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就好。无论是京官还是外官能为百姓办实事就好。资历尚浅的我,辗转宦游,也是对人生阅历的积累。

我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出于我自己的本心,比起你为我做出的牺牲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你不要总是放在心上,一味委屈自己。”

范仲淹没有丝毫犹豫的拒绝了刘皇后的赐婚,可是,在听到刘皇后告诉他,如果他答应了赐婚,李静便会在刘皇后的见证下,与他离合之际,范仲淹还是阵阵后怕。

只要他片刻犹豫,他这一生,就再也不能与李静相守了。

“我除了给你做饭、洗衣服,什么都没有做过,还可能让你一辈子都做不成父亲,即使这样,你都愿意只要我一人,我受宠若惊都来不及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委屈?”这些话,李静一直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总觉得,这样说出来,就像是示弱一般。

可是,经过了那一年的胡思乱想,经过了那三个多月如等待判决一般对范仲淹的怀疑否定的自我折磨,在骤然得到的幸福之后,怀着负罪感与自我厌弃,李静意识到,一直不信任对方,又不表达自己,胡思乱想的自己,简直差劲透顶了。

“那么多人喜欢你,有人比我更体贴你,有人比我更能逗你开心,有人甚至愿意为了你的幸福付出所有,可是,你却选择了一无所有又总是让你委屈落泪的我,要论起诚惶诚恐、受宠若惊来,我只能更胜于你。

我们成亲两年,分别的日子多过相守,而你,除了新婚那一夜,就没再开怀的笑过。

有的时候我也禁不住会想,为什么那个不管遇到什么都能从容微笑的你,即使被你的家人抛弃都依然对他们包容感恩的豁达的你,跟我在一起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强颜欢笑了呢?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想,是不是放开你的手,让你离开我你会更开心一些。

可是,我真的舍不得放手,即使明明知道你的所有痛苦和委屈都是源于我,我还是想要你留在身边。

但是,面对失去了笑容的你,我也总是为自己的自私感到自责。

以前,我们即使不见面,也能心意相通,从你每日的信中,我能感觉到一个快乐充实的你;可是,我们成亲之后,我反而感觉不到你的心意了。

看着你每日为了讨好母亲而辛苦烹饪,看着你的细嫩的手指因为洗我的粗布衣服而搓破了皮,看着你在我面前刻意压抑自己的隐忍,我明明知道你不喜欢被束缚在内宅,明明知道你也有自己的乐趣和嗜好,却因为自己的自私的占有欲,而为你的付出隐忍沾沾自喜。

即使这样的我,你也全心全意的爱着,甚至愿意以你的生命起誓,也要留在我身边。

我范希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范仲淹总是温文的笑着,即使在床第之间,也从来没有对李静吐出过爱语。

当乔戎说要让李静接受治疗时,他没有眨一眼睛就答应了。

明知道谢氏和朱婷的心思,却执意把朱婷养在家里,从来没有明确的拒绝过朱婷,让那个小姑娘做出了那种大胆的行为,之后被李静拎下床,羞愤自缢。

如果真的酿成了祸事,众人责怪的目光,还是转向李静。

李静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离开他才承受这一切的,她以为他是天生的钝感,可是,却没有想到,一切的一切,范仲淹都看在了眼里。

她以为她怀着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无论如何努力都达不到范仲淹这个古人意识中的“贤妻”标准的,可是,范仲淹却对她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只是一味的隐忍、退缩,那个连她自己都讨厌的自己,范仲淹却说了“夫复何求?”

成亲两年来,李静第一次笑了,茅塞顿开一般,豁然而甜蜜的笑了。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她的二十一世纪灵魂所积淀的那些价值观,是深入她骨血的东西,那些有些于这个时代是大逆不道的,有些却是她自己所独有的优势;

与其委屈自己做一个拙劣的古代贤妻的模仿,只要做好了自己就好了。

范仲淹比她自己想象的,更了解她;也远比她认为的,更加值得信任。

她是因为害怕本来的自己为范仲淹所不能接受,害怕自己配不上那个有着闪闪光环的历史名人,才把自己装点成一个委曲求全的古代小媳妇,可是,也不过是自寻烦恼的拙劣模仿,所有的忧郁、眼泪,都是东施效颦一般的可笑;

如果范仲淹不能爱上本来的她,那么,他们就没有了相守的必要;

同样,跟她成亲过日子的范仲淹,是她认识了十年,熟悉了解的朱说,而不是那个积淀了过多光环的历史名人。

她一直以来,都太紧张、太子以为是了。

哭着闹着,说着深爱,却又闭上眼睛不去看对方,关上心门不去感受对方的李静,简直是傻透了。

本来美好的婚姻生活,却因为她的怯懦和自以为是的隐忍而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折磨。

挣开范仲淹的拥抱,李静突然的起身,在床上摆出一个端坐的姿势看向范仲淹道:“虽然有些厚脸皮,但我还是想说,作为可能让你一辈子都不能享受做父亲的乐趣,只与我相依为命的补偿,除了家务,在工作上有需要我的地方也尽管吩咐吧,虽然是中文出身,但是,我的数学一直是比那些理科快班的同学还要好,尤其是心算,即使过了经年,也如本能一般牢牢掌握着,虽然不太擅长人际关系,但是,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相对的,对于我,不仅作为妻子,也作为相依为命的家人和孩子一般一起宠爱吧,让钝感的我感受到你的感情而不再胡思乱想的宠爱吧;

同时,你情绪不稳的时候,不管是想发泄、想休息,甚至想撒娇也没关系,都不用掩饰的对着我表达出来就好。

还……还有,我不会持续做自己不擅长的模仿了,我会以我自己本来就是的方式跟你相处,最初可能会有些违和感,请你在习惯之前忍耐一下。”

李静说得理直气壮,可是,说完之后,整张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眼睛也因为情绪激动而染了氤氲,即使这样,她依然忍住了羞耻和不自在强迫自己直视范仲淹。

这种不自觉间流露出的,连本人都丝毫没有察觉的风情,配上李静久违的积极热情的态度,对范仲淹而言,无疑是无上的诱惑。

只是,听了李静这么不得了的告白的他,却不得不压抑自己而同样坐起身,给李静单薄的双肩披上棉被,控制着声线道:“虽然想说你只要过得开心,我就很满足了;但是,对于你愿意关心我的工作,我真的很开心。

盐监这一部分,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而且,前任似乎是因为染了重疾突然去职的,也没有人指导。本来我还有些不安,既然娘子这么说了,那为夫就不客气了,以后,我们一起摸索着习惯我的工作吧。”

最后一句,范仲淹着实忍不住,用正得不能再正的表情,和彼此很少使用的亲昵的称呼,来了一个类似调侃的结尾。

范仲淹的这种偶尔为之的幽默,比自己认为的更加钝感的李静,正在为自己说出了那样了不得的告白而陷入羞耻和紧张的情绪中的李静,丝毫没有捕捉到。

在李静不带任何□的率真的答复中,范仲淹终于忍不住,把压在棉被上的手,滑向了李静的唇畔,随着双唇替代手指,第一次抛开羞耻心互相传达心意的夫妻之间,另一种意义上的d房花烛,或者说,长久行路之后的蜜月之夜开始了。

一夜之间的魔法

第二天晨起,李静分明没有做额外精细的打扮,衣服的颜色甚至是有些黯然的沉香色,发型也是一路以来范仲淹为她打理的没有变化的普通发型。

可是,从他们住的厢房,穿过回廊庭院到滕宗谅家饭厅的一路,就连那偷偷打哈欠的下人,见到李静,都是瞪大眼睛哈欠停了一半,对她行注目礼,在李静过后很久,那位下人还看着她的背影嘴角衔着口水久久不能回神,当然,也不排除刚才用力过猛下巴脱臼了合不上的原因。

饭厅之中,坐在主位上的滕宗谅,乍见李静,起身相迎时,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在李静尚作男子装扮时,滕宗谅就知道她长得端丽,不过,比起本身身为男子的李让,即使是一样的容颜,李静还是逊色了几分。

昨日第一次见做妇人打扮的李静,滕宗谅也只是感叹了句“幸好这位李郡主姿色过人,否则,就那身姿和表情,只会让人看成拙劣的男扮女装”。

只是过了一夜,这一夜还是在他家厢房过得,李静整个人,却散发出了一种诱人的风情,而她那国色天香的容颜,也第一次让滕宗谅产生了惊艳的视觉反应。

惊艳,惊艳,惊多过艳,如果不是滕宗谅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他现在真的想请个道士来看看,李静是不是被什么蛇精狐媚附身了。

这种感觉,就像前一刻看到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夜之间,孩童骤然成长为了一位诱人的美人那般的震惊。

滕宗谅自认自己虽然好色,可是,朋友妻不可欺这一点基本原则,他绝对守得住。别说是妻,就是朋友府上入了他眼的妾侍、歌姬,即使对方有了送他的意思,他都不会染指。

可是,昨夜与如夫人过了缠绵悱恻的一夜的滕宗谅,此刻看到李静,却是不受自己控制的起了可耻的反应。

不仅身为男子的滕宗谅,即使同为女子的滕府女眷,看到李静,都是惊艳的忘了嫉妒。

昨日乍见时,天色昏暗,她们只看到了李静长得漂亮,可是,即使是那位大家闺秀出身的滕夫人,也看出李静是那种涂有姿色,连打扮都不会,在男人眼中,肯定是无趣的存在的那种人。

倒是对那位风尘仆仆、中人之姿的范相公,滕夫人即使知道失礼,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倒不是滕夫人有意不守妇道,只是,她听自家相公说过,本来,那位范相公此次有可能调任京城做官的,只是,那位相公拒绝了纳皇后的嫡亲侄女为妾,才被发配到了海隅小镇。

她家相公说得时候,与其说是为同期可惜,不如说是隐隐的酸涩。

刘皇后的侄女,必定是貌美如花的,即便容貌不说,身份在那里,还是甘心委身做他的妾室,不管是单纯作为男人的面子,还是作为官吏的后台,都是大大的诱惑。

可是,那位范相公,居然不惜得罪刘皇后而拒绝了那门亲事。

滕王氏本以为,范相公即使拒绝了,心下对于这种发配还是不满的。即使言语上不表现出来,在态度之间,也会流露几分。

可是,那位范相公的神态平和,眼中,更是闪着跃跃欲试的灼灼光华。丝毫没有被贬谪的抑郁蹉跎之相。

滕王氏还听说,范相公家的那位郡主娘子,只是空有其表而已,不仅不会侍候婆婆,而且,还不能生育。

即使这样,那位范相公依然放弃了前程与美色守着当初的承诺。

那个承诺,是她家相公在床第之间促狭的当成笑话说与她听的。当日,听到“挥刀自宫”时,她也是忍不住掩嘴轻笑的。

滕王氏也曾想象过,在同科之间说出那种话的范相公是一个多么不顾礼教的狷狂、放诞的形象,可是,她看到的,却是温文知礼,难掩寒酸之气的正统文人。

滕王氏看着范相公,心间,却嫉妒着坐在他身边的那位空有三分姿色的范娘子为她不值;当然,也不排除她自己的酸葡萄心理。

她的父亲虽不是郡主,却也是一方豪绅。她又是正房所出,容颜虽稍逊于那位范娘子,却是有着大家闺秀的教养,成婚十一年,她为他生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可是,他还是一房接着一房的纳着妾侍,这两年,家里还养起了歌姬、舞姬。

虽然对她也不曾冷淡、疏远,那些妾侍,也没有一人生下过一儿半女,可是,但凡是一个女人,还是真心爱慕着自家相公的女人,哪有不嫉妒的呢?

只是,周围的人,过得都是这种生活。据间壁的那位孙夫人说,她家老爷,不仅养女人,还玩小倌。

所以,以往,滕王氏只是隐隐的委屈着,委屈中,甚至还有一丝优越感。

只是见到了那位不惜放弃前程得罪皇后也要对不孕的妻子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范相公,滕王氏才照见了自己一直试图遮掩的委屈的真实。

明明知道人比人气死人,昨夜,在她的相公留宿在二房那里时,滕王氏为小儿子缝着短袄,还是忍不住暗自垂泪。

同时,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还为那位范相公不平。

可是,不过是一夜之间,仿佛百花娘娘点了魔法一般,那位除了三分姿色一无引人之处的范娘子,却是在朝阳中闪闪散发着耀眼诱人的光芒,那含笑的唇畔,那晶亮的双眸,更重要的,那与她的美貌相辉映的傲然的气势,不仅没有让人觉得可厌,反而让人不忍仰慕。

美人,比起委曲求全,灰沉沉来;还是绽放光芒,自信傲然更加夺目。

就连一直对李静在态度之间慢待的谢氏,看到这样的李静,忍不住也想到了朱婷自杀的那个早晨,李静在房间里与她针锋相对的气势,心下不自在的微微惶然。

这一刻,她才清楚的意识到,她的儿子,娶得是一位郡主,倾国倾城的容颜,尊贵无比的贵族身份。

滕宗谅的失态,范仲淹看在了眼里,自然没有发作出来。

今日为李静梳头之时,看到她在铜镜中的那张脸,范仲淹就恨不得把她拉回床榻好好疼爱一番,然后,再把她关在房间不让她出门。

卸下了心中包袱的李静,全心全意爱着他,自信满满的李静,在她不自知的情况下,散发出一种蛊惑人心的诱惑。

那种本人茫然中透露出来的妩媚,让自认情\欲淡薄的范仲淹,明明经过了昨夜的尽情欢爱,却又隐隐的有了冲动。

本来,范仲淹还以为是自己得到了本以为还要等待许久的,别扭的喜欢为难自己的李静那真挚而率直的表白之后,对她更加爱恋而产生的心理错觉。

可是,在他们出了厢房一路走来的途中,滕府那些缺乏教养的下人的失礼反应,已经让他判定,一直以来,隐藏着自己,只有让他和万麒、苏长山这极少数人发现了她的美的李静,经过了昨夜,仿佛放开了什么枷锁一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绽放出了她那隐匿已久的,本来的光华。

自己的爱人是如此美丽,范仲淹当然开心;尤其是,经过了昨夜一番谈心,李静的心中长长久久作茧自缚的结终于解开了,她以后,会更加快乐的生活在他身边,更加坦诚的表现她的喜怒哀乐,不再作茧自缚的委屈自己,这让范仲淹放下了一颗大石一般的雀跃轻松。

他本来以为,至少还要花上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解开李静的心结,让不自信的她确认她为他深深的爱恋着,真正开心自在的生活在他的身边。

虽然很对不起那位刘姑娘,不过,范仲淹是打心底里感谢那位爱慕他的姑娘,给了他这样一个契机,让他向李静证明了他的感情。

只是,他本来以为,喜欢责备自己的李静,即使心下安心,也会因为看到他被贬谪而自责,继续困锁自己的,想不到,只是他自己微微露出沮丧和黯然,给了李静一个表达自己的契机,他们之间,本来还不知要存在多久的隔阂,就那样如梦幻一般的烟消云散了。

而且,带来了他从来都不曾想象奢求过的幸福果实。

自从得知自己难以受孕之后,他们之间,久违的几次结合,李静虽然没有拒绝,却从始至终,都觑着眉,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对他强颜欢笑。

可是,昨夜,释放了自己的李静,终于知道了主动迎合她,还难掩稚嫩的坏心而大胆的挑逗他,虽然只要李静在身边,范仲淹就感觉到了幸福,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虽然从未言与他人,与爱人的床第之欢,也是他想要的乐趣。

无论是感情上,还是身体上,都达到了一个新的亲密层次。

如果不是碍于如今寄住在他人的屋檐下,即使是一向冷静自持的范仲淹,也感受到了那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至上的愉悦与冲动。

只是,与此相对的,范仲淹以前一直认为的,自己没有的占有欲,也不受他理智控制的冒出头来。

成亲之始,虽然李静主动选择留在了内宅,但是,范仲淹心中,是想着再过两年,等两人之间经过了磨合,感情更加稳定之后,就让李静出门,按照她喜欢的方式随心所欲的生活的。

不管是万麒,还是苏长山,对李静的爱,都比他的更长、更深,只多不少。

两个人没有追求李静,是因为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身份会给李静带来她不想要的束缚,会让她失去本来的快乐自由。

范仲淹能够与李静相守,并不是他比那两位更好,更能让李静自由快乐,而是李静爱上了他,心甘情愿为了他委屈自己。

这一点,范仲淹一直都是微微惶恐的感激着的。

不同于这个普通的女子,作为男子教养长大,又有着那个与这个时代风俗全然大异的前生记忆的李静,一旦不再爱他,不管他用尽什么手段,她都不会停留在他身边;即使她爱恋着她,如果他犯了她那唯一的忌讳,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开他。

所幸,李静是一个专情而长情的女子,更加是一个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加善解人意、体贴温柔的女子,她用那笨拙的,磕磕碰碰的努力,试图模仿她从心底里不认可的“古代贤妻”的形象,她自己分明惧怕着成为一名母亲,总是在不自觉之间流露出只要有他在身边,什么都不需要,万事都知足的态度的李静,在得知自己难以受孕之后,居然露出了绝望破碎的表情。

本就刻意为难自己的她,如果真的不能生育,范仲淹毫不怀疑,她会因为负罪感而决然的离开他,不顾他的心情和想望,想当然的认为,比起他在人前放下尊严做出那样的承诺,下跪求婚得来的她来,子嗣与他而言,更加重要。

如果他不是倒霉的是她心中的“范大人”,而是她认识了十年的普普通通的路人甲宋人朱说,李静或许会更加率直和勇敢。

自从知道了他居然是那位据李静所言不论是正史还是文学史都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她自己最喜欢的一位词人都倾慕不已的高高在上的范大人之后,李静甚至没有一句解释的擅自跟他断了联系,如果不是他放下一切尊严上门求亲,如果不是他执意的跪在李家堂前跪到昏迷,他就会因为是那位被后人捧杀过分的“范大人”,而失去了那个单纯爱他本人朱希文入骨的李静。

即使他们成亲了,李静也一直没有从他是那位范大人的冲击中走出来。

习惯了层层包裹自己的情绪的李静,在他花了三年的时间,不管工作多么疲累都坚持日日通信的努力下,终于学会了对他倾诉和撒娇任性,可是,在知道他是那位“范大人”之后,明明和他有了那么亲昵的结合,却一直对他存着芥蒂,总是惶惶然的觉得她自己配不上他,怕会因为她自己的关系连累了他的累世声名,明明有着百般的不适应,却因为他母亲的执拗,放弃新买的宅院而跟他住在茅屋,做她不习惯做的家事,心里不管有多少不痛快,也隐忍着不对他发作。

明明是爱恋着他的,对着他时,每每又像对着一位遥远的定格在历史上的高高在上的陌生人。

新婚生活中,不仅李静委屈、疲倦,看着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努力,都被李静视而不见的范仲淹,也隐隐产生了负面的情绪。他万分嫉妒那个抢夺了李静注意力,把她变得奇怪和不自信的“范大人”,虽然那是后人眼中的他,可是,那却不是活在李静身边的活生生的他。

好在,范仲淹本来就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如两人心意相通初始李静变得怪异的那段时间一样,他决定花时间等李静慢慢习惯。

只是,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却因为他母亲的执意而让两人的关系再次回到了冰点。因为自己难以受孕的这个事实,李静比以往更加彻底的封闭了自己。

范仲淹甚至觉得,乔戎说出了她终生不育的话,她会在那一瞬间离开他。

所以,他忍下不舍,让李静去京城接受治疗。虽然他知道治疗的过程不仅会让李静身体痛苦,还会让她的心理更加脆弱。

范仲淹一面每日不断的通过书信传递着自己的心意,一面焦躁的祈祷着李静早日治愈。并且心中暗自承诺,只要李静愿意留在他身边,她愿意出去弹琴也好,愿意跟刘禅一起玩蹴鞠也好,愿意跟秦广一起开镖局都好,他都会依着她。

可是,真正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范仲淹却发现,他想把李静藏在家里不让她出门见人,即使他知道那样会夺去她的光泽,还是忍不住那种充满占有欲的冲动。

西溪赴任

不管是滕宗谅的失态,还是范仲淹隐而不发的占有欲,李静都没有查知。

本就有些粗神经的她,解开了困厄自己多年的心结,身心一阵轻松,现在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用自己的优势,帮助范仲淹。

即然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她就要让自己把所有家庭的温暖和乐趣都给予他,还要成为他工作上的得力助手。

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过上十一世纪的丁克家庭的幸福生活。

这天,吃过早饭,范仲淹在滕宗谅的引荐下,去见泰州知府报到上任,李静换上男装,和钱裕一起,请了滕府的管家同行,到西溪去置办房产。

朱婷和谢氏还有红姑、秦海,暂时留在滕府,住在前院的钱珏、刘禅和秦广,不好出入秦家后院,就商量着去泰州街上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一同出门。

换上了久违的男装,李静并没有给人违和的感觉。

倒是早晨见过了李静女装的滕府管家,为李静前后的判若两人大为惊讶。

他听他家老爷说过这位范夫人在十八岁之前一直是作为男子教养的,可是,如果不是亲眼看了,他真的想象不到,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的少年郎,竟然是今晨让他这个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老头子都看得眼直的娇娘子。

脸也还是那张脸,早晨那种让他想到自己是不是晚上该去趟窑子的那种的诱惑,却莫名的荡然无存。

李静想着,让钱家父子、秦广、刘禅都住在家里,又不想给人流言的把柄,所以,刻意买了一座分割出了几个院子的大宅。

好在,乡下地方,宅子再大,倒比不上京城房价的十一,而且,好像是宅子的主人想要迁居内地女婿那边,急于脱手,那样一座与滕宗谅在泰州的房子不相伯仲的大宅,以李静想象不到的极低价位得手了。

只是,相较于李静和钱珏对价位极低的不可思议,滕管家看向他们的神色,却是如看冤大头一般的欲言又止的怜悯。

大概是习惯了做大人物,明明带了他这个当地人来,都没有好好看他的眼色。而偏偏,滕管家与那个卖房子的石员外早年还有些交游,他也不好明着拆人家台面。

报到之后,范仲淹中间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置办家具、搬家的事,自然也就落在了李静身上。

最好的那个院子,李静留给了谢氏,因着谢氏水土不服的不适,李静暂时安排了红姑住在了厢房,好方便照顾她。

朱婷和秦海,住在了紧挨着李静和范仲淹旁边的院子。

刘禅、秦广,钱家父子,住在了隔着花园与他们遥遥相对的东面的院子。据说,那个院子以前住过这家体弱多病、英年早逝的少爷。

可是,即使这样,李静也没让秦广他们住进紧邻女眷的,仍然空着的院子。

尽管李静不想自家家里住进外人,可是,宅子大了,洒扫、修整,应门,都需要有人照应才是。

最终,李静还是让钱裕在大门外贴了招工的信息。

虽然钱裕也说过可以到当地的人市直接买下人回来,可是,李静心里,总觉得把人如货物一般买卖太不人道了,她还是选择了雇佣制。

不过,那些雇工的规矩,是钱裕定的。

李静看着在她眼里颇为苛刻的条款,以为不会有人前来应征,出乎她的意料,到预定招聘的那一天,她家的门前,排起的长队,都蜿蜒到十字路口拐角处了。

不过是招聘一个厨娘,两个洒扫的丫鬟,两个小厮,一个花匠,一个应门的而已。

外地来的小小的监仓官家里,招聘几个使唤下人,应征者居然如此之众,李静不由的有些担心当地的经济状况。

尽管很为难,最终,钱裕还是精挑细选,选择了预定名额的人。

李静最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红姑给他们量体裁衣,让红姑和朱婷一起,连夜给他们赶制了制服。

至于规矩和其他的,李静自认,她不习惯身为上位者的姿态,就交给钱裕去处理了。

当天晚上范仲淹又是在掌灯时分才回到家里,虽然知道他很忙,晚饭过后,李静还是让钱裕带着几人让他看了看。

那个厨娘带孩子的寡妇,据说曾经在泰州酒楼做过大厨,不知是真是假,李静只是觉得,以极低的月钱受雇来给那些下人做饭,有些可惜了。

不过,母子两人都住在家里。听钱裕说,这样她便可以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买房子都那么便宜了,租房的钱,这些事李静只是知道了一下,没有细想。

两个丫鬟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才十三岁就出来做工。据说她们上面的比她们年长三岁的姐姐已经嫁人,她们要不是找到了这份工作,年内家里也会为了给他们的三哥、四弟娶媳妇而把她们半卖半嫁的送出家门。

两个小厮一个十二,一个十四,都是没了父母寄养在亲戚家里的。

那个花匠,是一个须发花白的中年人,据说本来就是这家的花匠,因为不想跟着主人家离乡背井,就留在了西溪镇上,每日靠卖在街口卖茶水为生。

那个应门的小厮,身份就更简单了,是那个花匠捡来养的孩子。

□岁的样子,或者实际年龄更大一点,花匠的意思,给他口饭吃就好,甚至不用月钱。

花匠和厨娘,一个老人,一个妇人,其他五个人,全部都是不折不扣的童工。

李静本来以为范仲淹会有异议,反正她看到钱裕领进门的那些人,是持保留意见的。

可是,范仲淹只是确认了他们身家清白之后,就没有再说别的。

这天晚上,就寝之时,李静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中的疑问:“这个镇子很穷吗?”

“此地的百姓,十有九户,以制海盐为生。这些年海患严重,每到汛期,多数民房都会被海水冲垮。来不及逃难的,举家都会被海浪卷走。即使侥幸逃过了海水之患,重建房屋,又是一笔开支。

凡是在内地有亲戚的,都举家搬到内地去了。留下来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范仲淹说着,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早在来泰州的路上,他就像滕宗谅询问过了西溪的状况。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真正看到的,比滕宗谅心中囫囵提及的,要遭出不止十倍。

明明是太平盛世,盐业又是暴利,这个镇子的百姓,却十之□现出饿殍一般的绝望之相。

而那位突然辞官的前任,据官署里的老门房说,那位大人是实在不忍再看西溪每年的灾荒之惨相,心中积郁,又苦无对策,才引咎请辞的。

那位大人临走时两袖空空,据说,他这些年的俸禄,都用来救济那些失去家人又没有工作能力的老弱病人了。

即使这样,他临行之前还对着京城的方向叩首,言自己有负皇恩,有负百姓。

范仲淹到任西溪的这一个月零十三天,一直在看前任留下来的账册记录,一本明帐,记录的是这些年盐仓递涨的库存;一本私帐,记录的却是这些年每年因为海潮而消失的户数,以及他一直暗自接济的几户孤弱老人。

在那位大人离开的这三个月,有一成的人就那样辞世了,饿死或者病死,没人知道。邻居发现之后,甚至连副最差的棺材都没买,裹了破草席埋在城西的乱葬岗上,更有甚者,直接扔到了海里。

不是邻居冷漠,着实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走的,是不是就是自己。活着的人拼命的工作,却过着拮据的生活,就是想着,即使自己不行,也要攒够钱让下一代搬离这个随时都会命丧的地方。

每日多了解西溪的境况一分,范仲淹的心,就纠结三分。

海患确系天灾,可是,沿海的百姓,何其无辜。

安土重迁,是几千年来的风俗。可是,当地的百姓,却日日只想着逃离自己家的家乡。

范仲淹当日在刘皇后面前理直气壮的说过,他为官是为造福百姓,不管是在帝京任职,还是在海隅做官,只要能为百姓办事,为皇上分忧,他就俯仰无愧,绝无怨尤。

那不排除他为了抵制诱惑自激之嫌,却也是他的心里话。

盐监是个肥差,范仲淹却没想过贪墨,甚至还想,这是不是刘皇后在设局引诱他堕落。

只是到了西溪,范仲淹才明白,调任到这海隅小镇,可能确实是刘皇后心怀不满对他设的局,但绝不是引诱,而是考验。

考验他为人的良知,以及为官的能力。

他自然不会像前任方大人一般,把自己所有俸禄全捐出去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可是,他也不忍心就这样看着沿海上万户的百姓身陷水深火热之中而无动于衷。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对范仲淹而已,不仅仅是理想,而是他为官的根本。

可是,与天对抗,范仲淹一时还真的手足无措。

在范仲淹愁眉不展之际,李静突然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坐直身子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在这里,好像是做过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是什么来着?啊呀,你让我想想,娜娜的家乡,不对,不是娜娜的家乡,是她小时候呆过一年的地方,她外婆家,哦,对,范公镇。娜娜小时候有一年她父亲公司外调,她不想随着父母出国,就在姥姥家住了一年。那个地方就叫范公镇,娜娜家是南京的,她姥姥家,对了,她姥姥家的古称就是西溪。

娜娜提过范公镇的命名来源,对了,我终于想起来了。你在这里,修了一条捍海堰。对,那条海堰被后人命名为了范公堤。

虽然在我前生那个时代由于陆地推移,范公堤早就失了功用。可是,你确实修了一条捍海堰。”

自从与范仲淹成亲之后,李静就刻意避免想起自己的前生,尤其是那个爱慕范仲淹成痴的李娜。

虽然她总是对自己说,我爱的是朱希文,他只是碰巧把名字改成了范仲淹而已。

可是,李静总是对那个绝不可能再见面的李娜,抱着一种类似心虚的感觉。

本来,在范仲淹为了她拒绝了刘皇后的赐婚,被贬到这边陲小镇之际,李静几乎已经认为,范仲淹不过是与那位改革失败的名相同名罢了。

可是,在范仲淹提及海患之时,突然的,李静的记忆不受她自己控制的翻搅起来。

那段语无伦次的话语,仿佛是超出她的理智自己蹦出来似的,即使话说出来了,李静也没有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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