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天火（1 / 1）

第七十八章天火

想到这里，他又把目光投向奔走在前面的两人，他们不像自己这样左顾右盼，而是目光坚定地前进。落空桑忽然意识到舞木的嘴角有些过于锋利，眼神也总有抹不掉的急促，他这时还无法理解舞木内心的急切感，反倒奇怪他们为何如此严肃。

龙吟者的冥想让他对时间几乎没有什么感知，不知不觉中路途就已经过去一半，此刻他们三人已经到达珍珠角西麓，只要翻过这座平缓的山头，再往东去三里，就能达到这次旅程的终点——连云角，那是整个婆罗地最先看到星星升起的地方，同样也是东北风最先来临的地方。在这个季节，极北海域的冷风将长驱直入到婆罗地，落叶会在这个干燥的时候随着风萧萧而下，尽观四野，整个山头都萦绕着一股苍白的死色。

罗天凌表情忽然有些凝重，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他放缓脚步，抽出号雨，很快，浓烈的烧焦味传来，温度骤然猛升，干燥的空气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火星点燃。罗天凌蹙眉观察着，号雨发出了滋滋的沉吟声，像是在回应罗天凌的疑惑。他们三个人慢慢攀上一个陡坡，视野立刻开阔，而后喧闹骤起，噼啪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像是呼啸的风雨。

眼前高挂的浓烟大幕，已将天空遮去一半。

舞木也见到了这一情景，连忙快步跑上了山顶，映入眼帘的是他绝不敢想象的画面。

火，到处都是大火，原本落叶堆积的山岭上，有火焰的幕墙沿着山势朝山下推进，像是燃烧着火焰的热油从山顶倾泻而下。这是火焰的山洪，是势不可挡的天灾，瑰丽的火舌已将半个山头点燃，正向山下的森林俯冲而去。没有来得及逃跑生命被烈火包围，他们的身体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只能在绝望之中放声哭嚎，但这无法挽救他们，只能让他们在火海中更快地化为灰烬。

畏火，这是隐藏在大多数生命之中的弱点，对于火焰的恐惧让一部分人无法冷静思考退路，而只能在这片死亡之野中徘徊。死亡终将降临在他们的头上，很多人都要因此而丧生，这是他们的结局。

谁都无法改变这场大火，它自婆罗地山脉的北边向南燃烧，绵延数里的原始密林都要因此受到牵连。

“走吧。”罗天凌看出舞木的心中所想，但他的声调中听不出任何悲喜，“现在，我们需要继续向前，这场大火，我们灭不了的。”

舞木深吸了一大口气，灼热的空气被吸进肚子里，带着一大股树木和死人的焦炭味。他最后一次看了眼山下正被火焰吞噬的生命，终于坚忍地抬起头来。

“走。”他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舞木和罗天凌都没有意识到，原本沉默不言的落空桑，在看到大火燃起的一刹，那双眼睛中表现出来的冰寒和怒意。他冷冷地看着眼下的大火，看着在火焰之中无数死去的生命，那些以以森林为生的飞鸟与走兽。那些他觉得重要的东西，却是世人毫不怜悯的存在，这让他尤为愤慨。

当他看到那头四处乱撞的大角鹿时，他心中的怒意达到了顶点：那头大角鹿上一刻还在丛林中跳跃奔驰，四足上肌肉的线条顺滑清晰，它时而用树木磨砺自己的巨角，时而低下头轻轻啃食这青草嫩芽。落空桑在上山的路上尤其喜欢这生灵，觉得它兼具温柔和强悍，无比美丽。但现在，它倒在烈火中，双目空洞地看着前方，它柳黄色的皮肤已经有了焦糊的斑痕，坚硬的角也已干裂。

我知道！落空桑在心中牢牢记住刚才那一幕，然后继续向前冲去。炽热的温度没有让他停下脚步。很快他超过了罗天凌与雪凌澜，走在路的最前面，大火像猛虎一般向他扑了过来，却停在他眼前。

猛虎瞬间变成了猫，在愤怒的龙吟者面前，一切都要俯首。

落空桑径直向前走去，根本不顾周围的危险，但火焰也不敢靠近他，好像在他的身边，有一层无法突破的墙。他的脚踩在灰烬之中，那些掩藏在黑色之下的火种竟然发出阵阵呜咽，火焰瞬间熄灭！落空桑面对着眼前宛若幕墙一般的大火，一步步向前，而大火也随着他的前进而主动退去。他像手持着一柄开道利斧，将眼前的大火劈成两半，只留给世人一个孤单的背影，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舞木与罗天凌相视一眼，立刻跟了上去，横穿火焰的感觉并不好受，虽然不会灼烧到你，但其中那灼热的高温足以让人窒息。两人都有些难受，但随即一股清凉之意突然从身旁传来，号雨握在罗天凌手里，刀锋上窜出来的黑色火焰包裹着他们两人，火焰毫无攻击性，它温顺地环绕在人身边，却也像铠甲一般不容进犯，火海所带来的高温被号雨上的极寒抵消掉了，让舞木感觉自己并不是走在火焰的通道中，而是深海的长廊。

落空桑越走越快，越走越心寒，婆罗地山脉以南的密林此刻已经尽数被点燃，大火烧到了海的边缘。这场大火，火焰带着黏着性，只要烧起来便会连成一片，若是任由这大火烧下去，婆罗地山脉将彻底变成一片火海。他仍在回忆着初来婆罗地时见过的种种，万物对他轻语，他能够分辨出树梢上喜悦的鸣啼。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火焰喧嚣，却又一片死寂。

上一刻他无比喜欢这世界，生机勃勃，有无限可能。但如今这里充斥着他最了解的东西——沉寂与虚无。他来这世上，带着满心的希冀与愿景，却终究要目睹杀戮和死亡。

他知道何为死亡，何为**的消散，何为精神的弥空，这些在他看起来本是最简单的概念，但这却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死亡所伴随的残忍，他第一次对世界产生了厌恶。他不想继续沉浸在这种死亡的阴云中，便越走越快，穿越红色的帷幕，穿越漫天的喧嚣，他几乎在火海中跑了起来，脚踩在滚烫的地面上，泛起的火星像是石子击打湖面，他想要大声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