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七章帝王终有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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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千城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罢了,竹隐性子像你,有你照看着她,倒也不至于叫她受了欺负。”

庭前的花树树影遥遥,冰雪消融不过月余的时间,这棵大树便招摇的生长起枝叶来,郁郁葱葱比之往年更甚。

蔚蓝的天空白云缓缓西行,树枝将天幕分割成一个个的小格子,仰头望去,那格子天儿像是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似的。

陆千凉突然想到了那一天。

也是这样的一个季节,被呼啸的风割裂的天空便是这样的蔚蓝。

可在那天之后,在她的眼中,这世间所有好看的色便都变成了灰色。

下坠的那一刻,层云掠过眼前,她本以为自己还会像上一次那般堕向深渊,可崖顶却突然抖下一条白绫,紧紧的缠在她的腰间,阻住了她下坠的势头。

陆千凉错愕的睁开眼,望着腰间的白绫,突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想要摆脱腰间的桎梏,随那人而去。可崖顶上拉住她的那个人却突然一个大力,将她拉上的断崖。

这世间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莫过于无法决定自己的生。

这世间比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更令人绝望的,便是无法决定自己的死。

陆千凉挣扎着扑向断崖,此次被陆千城拽了回来。她哭叫着大吼:“你凭什么拦着我!你滚开!”

“啪……”耳光声成功的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千凉捂着脸呆望着陆千城,肩膀却被那人钳住,死死地压进了怀里:“千凉,有那么多的办法,你又何必要寻死呢?若是你也死了,竹隐怎么办?你让我以后怎么和竹隐交代?”

在陆千城说出这句话之前,陆千城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全世界。可听到了这句话,她的脚步却顿住。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在等着她回家。那个小小的孩子,沈言璟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的骨血。

她陆千凉生了二十几年,只挨过两个耳光。而打她这两个耳光的人,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他的母亲。

一是今日的陆千城,她相依为命的兄长。一是两年前冬日的沈言璟,也是在这断崖,她为了让沈言璟活下去,托着摔断的右腿走了整整一夜,藏在树洞之中御寒。

沈言璟寻她而来,找到她时却先怒的打了她一记耳光。

后来的很多年,陆千凉都很是怀疑自己的骨子里是不是有受虐的倾向。为何那一日沈言璟一言不发的打了她一记耳光,她便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人。

这世间的万般情爱,说不得,道不得。说多是错,多说是劫。

她依旧不死心,那年他二人从崖上跌下,有幸被树枝挂住了衣裳,一路刮下来大大小小的伤痕布满了身子,却没有伤及性命。若是苍天垂怜,是不是沈言璟也不会死呢?

陆千凉发疯一般的冲下崖底,一身单薄的素裙,在漫漫风雪之中寻找其那个人来。

断崖那么大,她找到了离月的尸体,找到了一具穿着团龙纹衣袍的男尸。可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别开了头。

那不会是沈言璟的尸体,她有预感。

女人的第六感永远都是最灵的,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一日没找到沈言璟,她便拖着重伤的身子没日没夜的寻找。直到三日后陆千城再也看不下去,一个手刀劈晕了她将她带回了竹舍。

而那具摔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也被他带了回来。

陆千城亲自在竹隐的小手指上取血,滴下的鲜血能渗入尸体的伤口中,确定是血亲无疑。

可陆千凉依旧不相信。

她不相信,那样睿智的一个人能堕下崖去,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不相信,那样惊才绝艳冠盖京华的人儿,竟真的会以这样的结局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不相信!

可她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京水信了,朝瑰公主信了,就连萃雪和蓝雨都信了。就只有她执拗的不相信。

她提剑劈了朝廷赐下来的棺材,劈了京水亲手雕刻的灵位大闹灵堂。

漫天的黄纸飘扬,她不相信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是沈言璟,是竹隐从未唤过一声父亲的人。

可这世间啊,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奈。就算是她再坚强再不信,这个世道也有无数的办法逼着她相信。

上到朝瑰公主幼帝沈衡,下到侍卫京水丫鬟萃雪蓝雨,直挺挺的在她面前跪成一排,请他放齐王沈言璟的尸身入土为安。

她所有的执拗,终于还是败给了一群人的理智。

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办法,与整个世界的人为敌。

沈言璟留下的证据足以定沈季平的罪并拔除一众朝中毒瘤,小皇帝不顾忠臣反对让沈言璟入了皇室祖陵。

那是一个烟雨蒙蒙的夏日,天色都灰蒙蒙的,像是在为永远沉睡在皇陵之中的那个人无声的哀悼。

棺椁入土的那一日并未来太多的人。

朝瑰公主为女眷不能来送,唯一跪在灵前为沈言璟送行的,就只有京水一人。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没有人撑伞,这就像是一场静默的哑剧,所有人都是融不进去的看客。

被送入帝陵的棺椁渐渐消失不见,小皇帝站在连绵的青山之间,站在帝陵的尽头,远远的望着京都的方向突然问她:“你知道为什么你和皇叔未能长长久久的走下去么?”

陆千凉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因为你从来都不肯相信他人,你受过一次的伤害,便执拗的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你的世界之外。而皇叔,也是你不相信的那个人之一。”小皇帝突然摇头走开,声音飘了老远:“都说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朕自小跟在皇叔身边,最相信的便是皇叔。朕还以为,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子,皇叔总会是朕的皇叔,不会像他们一般,便成那个想要将朕拖下水的人。”

“可孤家寡人终究是孤家寡人啊,朕一直相信皇叔,可皇叔却未能像我希望的那样,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事已至此,再呼千岁之名又有何用?

那一日,陆千凉孤身一人走出山脉之中的皇陵。冥冥之中似是有感回望连绵的群山。

她看到,属于沈言璟的墓碑前,小皇帝将额头抵在石碑上,无声痛哭。

帝王终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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