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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祎盈明显感觉到叶秋嬗的变化,好在昨日她娘亲已知会了她,现下也不是那么诧异。

“妹妹哪里敢嫌弃大姐姐,只是担心您伤势加重罢了。”叶祎盈一双秋水明眸映着委屈,好似叶秋嬗将她怎么样了一般。

这个模样叫人见着真是头疼,叶秋嬗心想你娘亲让我腿疼、眼睛疼,你现下又来惹得我头疼,你们娘俩可真是我的灾星啊……

她心里腹诽着,面上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可叶祎盈就是杵在屋子里不肯走。

无奈,她只得冷着脸招呼她:“二妹妹坐下说吧,茉香给二姑娘看茶。”

叶祎盈被甩了脸子,却全当没看到。道了声谢,便仪态万千地坐下了,由此可见这些年她被肖姨娘教导得,还真有几分世家千金做派了。

“算起来,二妹妹只比我小一岁呢,来年冬月便要及笄了罢。”叶秋嬗挑起话头。

叶祎盈闻之略带羞赧地颔首应是。

及笄之后便要开始说亲,而后出阁,她和她娘亲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往百花宴上奔,不就是为了谋一门好亲事么。

对于她们的目的,叶秋嬗一清二楚。心里忖着既然人家自愿送上门来,而她如今又有了窥探人心的能,怎么也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她见叶祎盈此时一副娇羞的神态,起了坏心思。

“素问庚太妃的百花宴是一年一度的世家盛宴,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如期赴宴。遗憾我还未去见识过……不过想必也是才俊云集吧,刚好妹妹你又到了说亲的年纪,何不想趁此机会寻觅一个如意郎君?”叶秋嬗绕了一圈,忽又开门见山地问道,直把叶祎盈说了个大红脸。

“大姐姐别取笑妹妹了,妹妹蒲柳之姿怎入得了贵人之眼,况且我们的婚事肯定是要爹娘做主的。”叶祎盈嘴上虽这么说,一双媚眼却四处乱瞟,分明是心口不一。

“二妹妹自谦了吧,你这容貌若真是蒲柳之姿怎还会引得皇上都驻足侧目?”叶秋嬗笑着揶揄道。

她所说的倒也确有其事,前年的百花宴上,当时还未即位的太子也来给庚妃娘娘贺寿,途径杜鹃花田的时候,正逢叶祎盈在花间嬉戏。小佳人面若桃李引得太子和一众名门才俊驻足欣赏了半刻,自那之后叶家庶女叶祎盈的美名也算是在京城上下传开了。

那段时间常有多事之人劝她爹把叶祎盈送入太子府,她爹在这方面却是固执己见,一句家女年岁尚小便将这群没安好心的人给回拒了。

叶祎盈对此事如何作想叶秋嬗不得而知,但她确定的是自己庶母肖姨娘绝对存了攀龙附凤之心。太子之事被父亲回绝之后许久,她都还时常在叶秋嬗面前抱怨。

亲娘是个好高骛远的,闺女怎么可能只是简单货色,所以叶秋嬗断定叶祎盈也存了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只是京哪家高枝入了她的青眼,便还要待她试探一番了。

“二妹妹,你可有相哪家公子少爷?给姐姐说说吧。”

“没有没有,大姐姐你可别打趣我了,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么敢……况且大姐姐您年长于我都还没说亲,我怎么能逾矩了呢……大姐姐如此关心我,难不成是相了哪家公子?不如与妹妹说说?”

叶祎盈心思和她娘是一脉相承的九转玲珑,一两句话便把绣球抛到了叶秋嬗身上,弄得叶秋嬗反而更窘迫了……

“你我年岁相当,何必分什么先后。你不肯说便算了,作甚反过来揶揄我。”叶秋嬗僵着脸怨道。

叶祎盈见她似有薄怒,心想这大姐姐一病起来脾气倒是长了不少,但她现下又不能开罪于她,只得拉下脸子牵起叶秋嬗的手,陪着笑脸。

“大姐姐莫气,妹妹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往日里叶祎盈做了什么错事,便这样拉着她撒撒娇,再大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或许是习惯成自然,叶秋嬗对眼前这个庶妹始终生不起怨怼来。

虽然她此刻能通过两人肌肤相触探听到叶祎盈的有心敷衍,但血缘之亲也注定使她们成为不能分离的一家人。

“好啦,姐姐还舍不得生你的气呢。”叶秋嬗回握她的手,暗自卸下了心防。“不过你若真有什么心事,大可和姐姐说说的,咱们姐妹之间说说体己话不碍事。”

她如是想如实说,叶祎盈愣了愣,随即笑着答应了。

两姐妹本着试探的目的都没如愿,叶祎盈见叶秋嬗已隐有疲意,自然心思玲珑地率先提了告辞。

她携着丫鬟转身出门,叶秋嬗忽又想起什么,唤住了她。

“对了,二妹妹。后日的百花宴我是必然要去的,你若想去也跟着来罢。”她语气平常地对正准备跨门槛的叶祎盈说道。

此言一出却连她自己都惊讶了,原本只是想表达她去不去赴宴和她们母女没有任何冲突这一事实,在嘴里转了一圈却就巧妙地变了味儿。

果然,本来心平气和的叶祎盈听此之后仿佛受到极大的侮辱,先是胸口几经起伏,而后小脚一蹬,头也不回便走了……

“二妹妹……”叶秋嬗后边的话卡在喉头,她想说她真不是存心的……

第5章

五月廿三,连着几日的烈火骄阳终于迎来了一场及时雨。雷公电母轰隆隆敲了半响,大雨有如倾盆之势,收也收得极。没半柱香便放晴了,七彩虹霓高高挂,刚降了燥的雨后初夏怎不叫人心情舒畅。

今朝是庚太妃举办百花宴的日子,叶秋嬗得了叶芳的允许,也可以随何氏去赴宴了。于是今晨一大早,她便被冯妈妈叫起来一阵收拾打扮,现如今已妥妥帖帖地坐在堂屋,只需待她继母何氏过来便可动身。

奴仆给她冲了碗南小叶普洱,叶秋嬗闻着发馋,垂首嘬了一口,唇上的口脂便粘在了杯沿上……

“茉香你瞧……冯妈妈这口脂虽说味儿香,但貌似容易脱落呀。”叶秋嬗凝着杯沿上那小小的一抹樱红,颦眉质疑道。

“哎哟,我的姑娘。”茉香立即惊叫起来,“冯妈妈千叮铃万嘱咐,叫您擦了口脂进食可千万得小心点,叫旁人见了多丢份啊!”她蹲下身,抽出绢帕蹲下来给叶秋嬗把嘴边的茶渍擦得干干净净,末了又掏出那传说的锦澜阁口脂给她补了上去,直到眼前的樱唇殷红潋滟才满意地站起身来。

“冯妈妈说了,这锦澜阁的口脂是如今最时兴的,全京城的贵女都紧着这家的脂粉用呢,姑娘您若还要挑着不沾杯的口脂,全天下可都找不着了。”茉香一口一个冯妈妈,还真把她的语气学了个八分像。

叶秋嬗回了茉香一个白眼,颇为无奈地扬了扬自己宽大的丝锦荷叶袖。她少有出席宴会,涂脂抹粉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本来冯妈妈还要她穿近来大热的百褶云袖裙的。但叶秋嬗嫌领子硌着不舒坦,强行想换成平日所穿的襦裙。然冯妈妈在这方面偏又是个固执的,不许她穿旧衣去赴宴,硬是从柜子里翻出了几件压箱底的衣裳。

叶秋嬗拗不过她,选来选去最终挑出了身上这件小粉荷叶袖绣裙,上衣还套件水碧色轻绸比甲,领口绣的是一朵青莲。这略显过时的款式穿在叶秋嬗身上,竟意外地十分契合。

嫩粉色衬得她过于莹白的小脸平添了几分红润,碧色的小比甲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精致的莲绣更是与她清雅的气质相得益彰。冯妈妈原本还嫌这衣裳颜色太过素净,这下见着可欢喜了,拉着叶秋嬗打量了半天。心头直呼自家姑娘真是莲花仙子下凡……

这些心里话自然叫叶秋嬗听了去,燥得她好生无奈。心说当真是冯妈卖瓜,自卖自夸……

而后冯妈妈又神采飞扬地拉着她梳了个精致的分肖垂髻,竟然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直到花钿贴上、首饰配齐,才让她们两主仆出了门。

原本叶秋嬗以为继母和二妹已等候自己多时了,还十分忐忑,没想到她却是第一个到的……怪不得冯妈妈从头至尾都淡定自如。临出门时还道了一句:“姑娘莫急,百花盛宴京城名流都要参与,夫人和二姑娘也是要好生打扮一番的。”

现下看来,果真不出她所料。

叶秋嬗无法可说,只得垂眸喝茶。

大约在她杯的普洱只剩小半杯之时,她的庶妹叶祎盈终于款款而来。人还未到先闻其香,幽幽清香将叶秋嬗手的茶香都盖了过去。而后便听见环珮叮咚,一个盛装丽人迈入堂。

说是盛装一点不参假,只见她着了一件连珠纹的百褶云袖裙,肩搭一匹敷金五彩轻容纱,发间插着一套彩金头面,连绫罗绣鞋上都镶着彩鳞。浑身上下无不透露出两个字——贵气。

叶秋嬗瞅着她这一身,差点没被晃花了眼睛。

“百花盛宴是该好好打扮,但这未免也太过了些吧……”叶秋嬗不禁皱起眉头,侧目瞟了瞟旁边的茉香,见其也是一副不太赞赏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

叶祎盈这身美则美矣,却实在与今日的场合不符。恐怕日后,叶府庶女恃美扬威目无人的名声又要在大街小巷不胫而走了……一想到这,叶秋嬗便又有些头疼。

叶祎盈却未觉半分不妥,轻挪莲步冲着叶秋嬗走来。

“呀,大姐姐今日的打扮……倒是和你平素的装束不大相同呢。”叶祎盈上下打量着她,先是惊异的,而后看到她头上那支成色顶好的白玉梅花簪,目光便流露出嫉妒来。

叶秋嬗被她一身装束晃花了眼睛,自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侧了侧身子回道:“庚太妃寿诞自然不敢怠慢,不过论及打扮方面,姐姐还是甘拜下风的。”她如是说道,话外有话却是无心之举。

叶祎盈轻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姐姐今日这身打扮也不赖,只是你未去参加过百花宴不知其规矩。庚太妃集天下玉英于府一处共赏,到时百花齐放争斗艳,各家夫人小姐生怕被乱花迷了眼,都指着鲜艳的衣裳穿呢。”叶祎盈巧笑嫣然,却不若平时夺人眼球,全因她着装实在过于张扬,将原本的好颜色都给压下去了……

对于她的说辞叶秋嬗不知真假,但即便是真的,她仍觉叶祎盈这身实在有失仪态,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劝告她,话还未出口,一道清润柔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这是一副什么打扮?”她语气却冷硬直指叶祎盈。

叶秋嬗和叶祎盈同时一惊,转头过去便见正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温秀雅的年轻妇人,梳着端庄的高鬟髻,一身雪青色红梅绣衣搭绀青马面裙,当真是‘孤芳合与幽兰配,补入离骚一种春。’

这般高雅渊清的妇人,恐怕这世间除了她继母何氏,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母亲。”叶秋嬗和叶祎盈忙站起身,恭敬地对何氏行了礼。

相较叶秋嬗的诚惶诚恐,叶祎盈倒是泰然自若。她仗着这些年何氏不问家事,便觉着这嫡母只是个摆设,而自己娘亲早已成了叶府的当家主母。

胆敢如此狂妄,怪也就怪在她还未见识过‘老虎发威’。

何氏冷眼盯了叶祎盈半响,见其不为所动,当下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她却未动口呵斥,而是姿态优雅地侧身问她身边的罗妈妈。

“二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奴才是谁?”

“回夫人,是兰慧。”

“兰慧!”何氏随即高声喊道。

兰慧不知何夫人意欲何为,心头惴惴不安,慢悠悠地从叶祎盈身后走出来,对着何氏行礼:“何夫人,奴婢便是兰慧。”

“好,兰慧你带着你家姑娘回屋去,将这一身行头卸了,今日之内,不得出门!”何氏一语铿锵有力,被下达命令的兰慧却是如遭雷劈怔在当场。

而叶秋嬗和叶祎盈也是一样的震惊,尤其是叶祎盈震惊过后慌忙上前两步,“母亲为何不许我出门?”

何氏瞟了她一眼,而后便抬起眸子,仿佛看到了一堆腌臜物一般。

“你穿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赴宴,不光丢的是你的脸,更是对叶家阖府的羞辱。若是不想往后在京城名流抬不起头来,便休了这招蜂引蝶的心思,回屋好好洗涤一番罢。”何氏一语双关,讽刺的便是叶祎盈和她娘的攀比之心。

“母亲你……”叶祎盈一张小脸煞白,银牙暗咬,不甘屈辱。

何氏也不理她,似乎估摸着时候不早了,瞅了瞅她身后的叶秋嬗,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尚且还算满意,点了点头道:“秋嬗,走罢。”

她说完便率先转身出去,叶秋嬗愣了愣连忙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叶祎盈见她这跛脚模样都能去赴宴,如何能甘心?

提起裙就要跟上来,前头的何氏却早已料到,冷冰冰抛下一句话,直接将她心存的不甘给浇灭了,连一句不依都不敢说出口。

何氏只是说:“你弟弟怕已在马车等候多时,你若想让我将你两姐弟都驱逐下去,大可跟来。”

叶祎盈听了,果真停在原地,纵使她心已怨怒滔天,但能奈谁何呢?

这世道本就庶不如嫡,她的一切全凭嫡母做主。即便是亲娘管事又如何?嫡母若要苛责,照旧逃不掉,怪只怪自己的亲娘不是正室罢……

叶祎盈自怨自艾,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只是对何氏的厌憎又多了几分。

却说那厢的叶秋嬗,在见识了自家继母的‘威力’之后,胆小如她携着同样胆小如豆的茉香,亦步亦趋跟在何氏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就怕被她轰回去。

她们主仆一行人,步履轻健,没一会儿便到了叶府大门。罗管家早已恭候多时,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黄栌色轿身,一辆则为紫檀色。

而黄栌色的马车前正蹲着一个十来岁的华服少年,专心致志地逗弄着笼的蟋蟀,连来了人都没察觉。

这少年正是叶秋嬗那贪玩顽劣的三弟叶卓尔,亏得肖姨娘还在她面前说其最近收心养性了,现下一看真是顽性不改,连去赴宴的片刻时间都不耽搁……看来为他受的罪都是白受了,叶秋嬗暗自心疼起自己的腿来。

何氏却她一步,走至叶卓尔跟前,一把将他的蟋蟀笼子提了起来,交到罗管家手。

“今后不许给少爷购置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她吩咐道。

叶卓尔玩得起劲忽然被人抢走了笼子,自然大为光火,叉腰起身一看,正面迎上何氏冷若冰霜的目光,气焰一下子便没了……

他敢在肖氏面前使性子,却不敢在这个不近人情的嫡母面前耍花招。

那日在云霄酒楼惹了事后,不光大姐替他受了罚,连他自己也被罚抄了整整三天的经书,如今右手腕还提不起东西呢。

叶卓尔虽是个玩性未收的半大孩子,却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这些天受的苦他一点也没跟肖氏诉说,怕的便是肖氏去为他鸣不平,再惹得何氏严惩。

况且他自觉已经害了大姐一次,可不敢再惹是生非了……

“回马车去,要启程了。”何氏下令道,叶卓尔对叶秋嬗唤了一声大姐,而后便灰溜溜地缩进马车里,片刻也不敢多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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