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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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娇娇找她聊天, 还是那种女生间聊八卦的意思,破琴先生一个稳重大叔往旁边一坐,佟彤觉得像是班主任来了。

对付班主任谈早恋她也不怵。佟彤乖巧地一笑,抢先解释:“你们放心啦, 其实也就是比朋友稍微近一点,我绝不会做什么危险操作的……嗯,也不会把他拐走, 也不会撺掇他出逃……”

娇娇笑了:“不是这个意思。故宫这个地方, 我们文物待着延年益寿,大家都不是被关起来的,谁想逃啊。”

正如人类住房还讲究个“宜居性”, 文物们对住宿条件也很挑剔。好的博物馆和藏家,例如故宫, 由于多年以来培养而成的习惯, 对文物是爱护的、尊重的,周围的气场对它们来说很“养”。

所以故宫里这些化形的文物虽然在人间玩得风生水起, 但还是会隔三差五回展柜睡觉,毕竟那种状态对他们来说是最舒适的。

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千里江山图》跟人类小妞私奔到天涯海角这种可能性。

“不,我们说的不是这种风险。”

破琴先生见她果然一无所知,耐心地解释起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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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大约在宋初吧。我有个舍友, 叫灵玑。”破琴追忆, “她的声音温婉明快,收藏我们的那位公子对她喜爱有加, 不分寒暑,时常与她相伴。

“公子怀才不遇,日日用灵玑奏出自己的心声。他也不娶妻,言道灵玑即吾妻。灵玑也许是当真了,久而久之,弹奏时与他愈发默契,每次与他分别之后,时常精神郁郁。用你们现代人的话说,她是爱上公子了。

“说实话,我对那位公子也欣赏有加,但最多不过把他当成一个萍水相逢、共度几十年美好时光的朋友。对我们书房里几床琴来说,人琴相恋是绝然超乎想象之事。我劝过,说人族韶华易逝,又自诩高贵,而物件终究是物件,纵然寿至千年,最终早晚逃不过蒙尘腐朽的命运。两者原本毫无共通之处,她如此自作多情,岂非可笑?

“但灵玑不听。她那时也有几百岁了,却幼稚得像个人族的小孩。她说公子也是爱她的,他们已通过乐声互诉衷肠,约定生死相随——公子吩咐家人,等他死后,要将灵玑烧掉陪葬。”

佟彤开始还把这故事当聊斋听,忽然听到破琴先生话锋一转,气氛变成了恐怖片。

“等等——”她心惊胆战地说,“这不是什么爱情故事吧!分明是那公子一厢情愿,就跟……就跟烧《富春山居图》的那个姓吴的一样,只是自私而已!他一点没考虑过灵玑的想法!他跟灵玑姑娘商量过吗?……”

破琴苦笑:“这怎么商量啊?不过听灵玑的口气,她也是愿意的……后来那公子始终未能得到施展抱负的机会,家道中落,不幸英年早逝。他的家人并没有依言烧掉灵玑,而是把她卖掉还债了。

“我也随另一个爱琴之人远走,就此没了灵玑的消息。直到一百多年后,才辗转从别处听到,灵玑姑娘在新家住了不过两三年,忽然木质开裂,七弦尽断,光泽全失,怎么修也无法回复原状,竟而成了废料一段,后来被人拿去斫成了家具,就此香消玉殒……唉,要说那藏家也是斫琴高手,精通保养之道,不可能几年时间就让灵玑损坏至此……

“大家都推测,是她自己心存死志,决意追随公子,这才突然自损到如此地步。唉!其实她比我的年纪还小些,又是出自名家之手,若心无旁骛,保养得当,活上千年之寿,不成问题。可惜啊……

破琴先生翻来覆去地捏着手里那根烟,长吁短叹,怀念那个早已逝去的同类。

佟彤陷入长长的沉默。

她想起那个狂风暴雨的创作层,以及里面那悄悄生长的一堆温馨的零碎。

若非娇娇和破琴今日提醒,她从来没想过,若是物件儿有了感情,心痛到极致时,是真会碎的。

还以为他只是玩个新鲜呢……

有些人……哦不,有些画,真是五行缺刺激,怎么作死怎么来!

佟彤马上坐稳了自己的立场,朝娇娇、破琴左右一拱手,不假思索地说:“多谢提点。我今天就找个理由跟他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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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文物人人有责。她个人的情情爱爱跟大宝贝儿的安全相比,那简直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趁着还没玩儿大,佟彤捧着手机,开始构思分手理由。

刚打出一个开头:“亲爱的,有件事和你商量……”

又觉得不妥,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

拖延症在这时候不请自来,她看到微博里有新消息,毫不犹豫地点开来看。

某个粉丝妹子兴奋地艾特她:“前几天偶遇童童和男友了!小哥哥比较低调不能多说,只能说三次元比视频里还帅!我朋友都不相信居然是素人!微博上果然藏龙卧虎呀!”

是“表白”那天偶遇的那个司仪粉丝。这张合影她捂了好久,想必是终于忍不住po了出来。虽然是夜景、高糊,里面的希孟还正在转头,只留一个风骚的虚幻轮廓,但还是能看出眼角带笑,风华绝代。

粉丝比较害羞,只是在自己的页面上艾特了佟彤,评论里几个亲友跟着兴奋磕颜。

大概是希望佟彤翻牌,把这张照片转到她主页上。

如果是半个小时之前,佟彤毫不犹豫就转了,就当粉丝福利。

但是现在,她定定看着照片上那个糊成一团的剪影,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最终还是没理会这条微博,回到微信,继续打字。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手里嗖的一凉,手机不翼而飞。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在专心往下看,不小心研究了几秒钟自己的掌纹。

这才想起来抬头。

希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扣住她手腕,脸色甩得不遮不掩,就差头着说着她就有点鼻头酸,真情流露地握住他几根手指,裹在围巾里攥了攥。

“你以前怎么没告诉过我,物件儿动真情也是要命的?早知那么危险,我就不——”

平白感到一股眼神刀,威胁地在她脸蛋左右劈出寒气。她赶紧低头,看到自己一双小皮鞋的脚尖。

听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微信分手,也太没诚意了吧?”

佟彤硬着头皮说:“是是,是我考虑不周,那我再说一遍……我单方面决定,要么你跟我只是打算萍水相逢的浪漫几年,之后一别两宽,相忘于江湖——这样的话,我倒是放心了;但我也知道,人都喜欢高估自己的自制力,如果你觉得日后有刹不住车的可能性,我……我还是觉得……要不就算了……”

如果抛却那荒谬的上下文情境,但听这段话,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个绝世大渣渣;可说着说着,却平白心里难过,好像胸口被裹了一团胶。

她列出的这两个可能性,究竟哪个更现实呢?

话说完了,也不抬头,抬着眼睛往上看他下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希望他“认领”哪个。

看到他嘴唇微微动了下,吐出两个字:

“幼稚。”

他一把抓住她手腕,怒气冲冲地满胡同暴走。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脆弱?我这么多年白活了?”

佟彤被他拽着一路小跑,还不甘示弱地回:“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修复报告里还写着‘有掉渣风险’呢。”

希孟简直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一时间出现了胸闷、耳鸣等人类症状,不得不放缓脚步,语无伦次地跟她吵架:“你是不是乾隆派来的内鬼?像你这种始乱终弃的态度,不用等到心碎魂灭那天,我就得被你气掉渣!”

佟彤:“可是我听说有把琴……”

“能比吗?我跟一把破琴能比吗?”他觉得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挑战,扭着头教训她,鼻尖几乎贴在她额头上,一呼一吸像是在喷火,“现在都有文物保护法了,你敢烧我陪葬试试?谁敢动我一指头,国家让他牢底坐穿……”

冷不防走到胡同口,外面行车道上龇牙咧嘴地冲过来一辆豪车,远光灯开得天怒人怨。

佟彤一把拉住他,“臣妾知错了,小主您能冷静点儿吗?”

他深吸几口气,转过来抱着她肩膀,身后的汽车远光灯在他头:“您最近看哪本霸总小说呢?挺、挺带感的,回头给、给我推荐一下呗……”

手心一凉,被他塞了个东西。

她这才睁眼一看,是她自己的手机。被“没收”了许久,总算还了回来。

他点一根修长的手指,指着屏幕上的《……99件事》。

“还有不到两个月。咱们能抓紧点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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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分手就这么失败了。佟彤糊里糊涂被他拉上一辆公交车。

刷卡机不知疲倦地脆声迎客:“滴,请上车。”

佟彤目瞪口呆地发现,他手里拿的赫然是老年人一卡通!

管姥姥借的!

她压低声音警告:“你这是违规!让人发现了要罚款的!”

他不解:“多少岁能享受老年人优惠?”

佟彤:“六十。怎么了?”

这么简单的题,希孟不屑回答。

佟彤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好好,他们其实应该给您免费。”

希孟开心地笑了一声。

他大概早就看好了路线,上车后就往最后排一坐,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佟彤暗地里觉得自己作死。他做好功课,兴冲冲带她出来玩,却当场捕获了一个“微信分手”,心情能好才怪呢。

她将功补过,只好倚在他旁边坐了,还在很有节操地补充:“……打卡就打卡,我话说在前头,最后几条不能算数哈,反正都是广告,咱不能上这个当……”

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笑,说:“我查了,好评都是刷单刷出来的。倒数第三家有强迫隐形消费,最后一家到了晚上10点以后就没热水。”

他这么在行,佟彤就放心了,放松在座位上一倒——

“等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你怎么还一个个查过啊!”

这人什么居心!

他倒十分有理,反问:“遇见不确定的东西先上网查,别轻易相信——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佟彤哑口无言。算了,念他初来乍到,这种“社会实践”十分必要。

“所以这99件事里,现在咱们能做的只有77件,去掉已经打卡的24件,还剩53……”

他不慌不忙地算数,“一天一到两件,差不多了。不用着急。”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佟彤打开手机上的音乐盒子,很狗腿地献上半副耳机。

他接过来塞在耳中,跟她一块儿听……

过了半秒钟,他就把耳机揪了出来,难以置信地问:“现在谈恋爱流行一块儿听相声了?”

“有人还专门买票去听现场呢。”佟彤无所谓地说,然后就被耳机里的段子逗乐了。

“陈年老段子,我一百年前就听过。”他终于受不了,“换一个。”

她只好一边心疼自己的流量,一边在网上找啊找,找出一个浪漫怀旧金曲专辑。

“这个不错……”

“也听过。二十年前就听腻了。”他淡淡道。

真难伺候。佟彤忽然有种错觉,自从她“表白成功”以后,大宝贝儿的口味刁钻程度直线上升。

相声也听过,快板也听过,各种评书也听过,经典名曲也听过。不经典的那些偏门呢,他还嫌不好听。

佟彤没办法,看了看时间,18:59。

她破罐破摔地说:“那只好听新闻联播了。这个肯定新鲜。”

……

听了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

公交车慢悠悠地开着,车上的乘客上上落落。惨绝人寰的晚高峰已经快过去了,座位倒是始终有富余。

大家看着最后一排有一对小情侣在共享耳机,都很体贴地不去打扰,坐在了前半部分。

直到情侣中的小女生从男友的肩膀上醒过来,迷迷糊糊一个懒腰,把耳机拽到了半空。

公交车里顿时播放起了铿锵的《新闻联播》片尾曲。

车里的乘客:“……”

前头有个老妈在教训儿子:“看看人家!你要是这样不愁考不上公务员!”

佟彤手忙脚乱关闭手机音量。眼看前头一个个扭过来的脑袋,脸上都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忽然控制不住的想笑,藏在前面座位的椅背后面,乐得花枝乱颤。

希孟微笑着看她傻乐。

公交车早就出了二环,穿过低矮的中心城区后,一座座地标性高楼拔地而起,各种风格的夜生活音乐随风灌进车内。

但现在,高楼渐次稀疏,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也渐渐熄灭,到《新闻联播》结束,整个窗外就只剩下规律掠过的路灯灯光,看得久了,很有催眠的功效。

好像在往郊区开。

天色全黑。佟彤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要是她随随便便交个凡人男友,还在互相了解阶段,这时候不免会生出点警惕之心,脑海里闪过一些丧心病狂的社会新闻。

但她身边是谁啊,快一千岁的活神仙。他就算把她往八宝山带她也不怕——他就是现成的辟邪护身符。

她只是很上道地问:“要不要给我姥姥发信,说晚上不回家睡了?”

“嗯,可以。”

他倒忘了这点。人类嘛,谁都有点家庭羁绊,没法说走就走。

佟彤于是低头发微信,果断告诉姥姥自己今天住同学家。

然后又联系了张浩然,请他帮忙照顾一下姥姥。

“这还用你说。我现在跟奶奶一块儿看电视呢。”张浩然很快回,“住哪个同学家啊?是咱们的同学吗?我认识吗?”

想必是姥姥收到她的信息,随手就给张浩然看了。

这人跟她的人际关系网交叉太深了。佟彤一时想不出个合适的人名。

张浩然刨根问底了几句,大概是忽然开窍,不问了。过了几秒钟,意味深长地发了个单身狗流泪的表情包。

“玩得愉快。”

佟彤脸上一热,欲盖弥彰地回:“想什么呢,我们现在在……”

公交车一个刹停,到站了。她往窗外一看,月明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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