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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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当然是真的!跟我在大英博物馆见到的一样!”

民宿里其他几个客人都是纯小白, 其中一半也是老外。

看着潘滚滚拿出一样样的宝贝,当然分不出真假,只觉得模样好看,成色旧, 规格版式也都跟自己在网上、博物馆里看到的差不多,自然都是啧啧称奇,礼节性地恭维潘滚滚姑娘:“你运气太好了!这些东西值不少钱吧?”

佟彤轻轻摇摇头, 告诉梁湘:“怎么可能呢!要都是真货, 卖家早进去了。”

还有她身边的几个文物朋友,那表情都是从震惊到同情,从同情到好笑, 甚至有些鄙夷。

在鬼市偶尔捡个漏还说得过去,同时捡这么多漏……

只能说活该了。

多谢您给国家创造这么多外汇收入。

佟彤不由得对潘滚滚的动机产生怀疑, 冷冷地问:“姑娘, 您买了这么多中国‘文物’,都打算带回去当纪念品啊?”

潘滚滚没听出她说的是反话, 一边爱惜地抚摸着自己今天的“战利品”,一边摇头笑道:“不不,中国的文物我当然不会带回国。我要把它们捐给中国的博物馆,让它们受到专业的保护。”

她的普通话说得颠三倒四, 还隔三差五地夹着英文单词, 但说话时语气认真, 表情诚恳,不像是开玩笑。

佟彤吃了一惊。

“你是说, 你打算捐……”

潘滚滚抚摸着锁骨上刚刚纹的大熊猫,自豪地说:“没错。我喜欢中国文化。我要为它的保存和发扬出一份力。中国的文物保护部门太差劲了,以至于这么多珍贵文物都在市场上随意流动,我还要给有关部门写信提意见。”

嘿,连“有关部门”都知道。旁边几个小白老外齐齐鼓掌,赞赏她的高风亮节。

希孟微微冷笑着,不合时宜地说:“你……”

佟彤赶紧拉拉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

“人家一片好心,咱不当众给她难堪。”

他不服气地瞪她一眼,好像在说,这种智障也要给面子?

但看着佟彤眼睛一眨一眨的,莫名神似当年的小狮子犬,他忽然扑哧笑了,摇摇头,真的没说话。

佟彤一拉张浩然:“你去跟人说说,咱们帮她把这堆东西提楼上去。”

民宿是老房子改的,没电梯。潘滚滚住二楼,要一个人把这些破烂都搬上去还真困难。

潘滚滚连连感谢。

到了她房间,潘滚滚小心翼翼地把“文物”一个个包好,收到自己的新买的大箱子里,弯着腰调试密码锁。

“我能看看你这些东西吗?”佟彤问。

“当然啦,先洗手哦!然后戴手套。”

眼看潘滚滚拿出一次性手套,佟彤吃惊了:“你还挺懂啊!”

潘滚滚得意地说:“那当然啦!我在大英博物馆中国馆做了两年志愿者了,接触的中国文物比你们还多呢!”

佟彤又惊讶又好笑,回头轻声跟希孟说:“那怎么还一点儿眼力没练出来呢?回头得建议她来故宫交流交流。”

其实潘滚滚虽然是博物馆志愿者,但只负责在闭馆之后做一些清理、打扫、安保之类的工作。展厅里的展板介绍她倒是都看熟了,对中国历史的背景知识还算了解,但并没有接受过文物方面的专门训练。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潘滚滚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自学中文,偶尔隔着玻璃在那些古代书法作品上认出个方块字来,觉得可有成就感了。

佟彤一边听她用魔鬼普通话说这些(加上张浩然的翻译),一边小心翼翼地拿起她那个“成化年间”的斗彩鸡缸杯,翻来覆去地看。

不得不说,做旧还真不错,斗彩云龙赶珠纹饰——斗彩是明朝成化年间发明的新技术,在当时就十分值钱,放到现在就更别说了,完整的斗彩瓷估价几千万轻而易举。而这件“斗彩”碗,制作的卖家十分心机,造了两个微不足道的小裂纹,以示其“流落民间”,并未进入国际拍卖市场的原因。

潘滚滚还兴致勃勃地问呢:“怎么样,是不是很稀有?是不是很珍贵?是不是万里挑一?”

佟彤:“你稍等。”

她灵机一动,给这个杯子拍了张照,然后打开某宝,使用“精准识图”。

满屏的“同款”争奇斗艳。潘滚滚惊呆了。

而且这些斗彩杯的商品名称,都明确地标了“仿古”、“贴花”、“装饰”等关键词,卖价不超过60块。

佟彤随便找了个卖家,把潘滚滚这个鸡缸杯的照片发过去,问:“明明拍了两个,怎么只发了一个?”

敬业的客服很快回复:“实在不好意思亲亲,我们马上给您补发。能发一下快递单号吗?”

勉强会读汉字的潘滚滚:“……”

但是她随后说:“这些都是仿品。我的这个肯定是真品,不一样的。我花了五千元呢!”

确实,潘滚滚买到的这个“古董”,做旧工艺非比寻常,跟照片上的流水线产品还是很不一样。

佟彤对瓷器并非内行,鉴定专家赵老师又不在,她倒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瑕疵。

但,假的就是假的。要是有人指着个熊瞎子非说它是大熊猫,难道还需要动物学专家来驳斥吗?

某宝上的客服还在反复问“亲亲在吗”。佟彤赶紧回一个“对不起找错卖家了”。

“这个宋代院体画,倒是个质量不错的临摹品,应该是民国时期出品。”希孟见佟彤开了个头,也就不客气地开始给外国友人上课:“整体看来似乎并无破绽。但签,色,气,都跟原版宋画有差距。就说这个‘宣和御制’……”

做翻译的张浩然左支右绌。simon老师开口就是国画专业词汇,他纵有国际英文水平,可不会翻呐!

张浩然愣着,潘滚滚又听不懂那么高深的中文,嘴一撇,不高兴了。

“我在大英博物馆见过中国宋朝的画,风格和色调都跟这幅一模一样,也有‘宣和御制’这几个字。‘宣和’是北宋倒数第二个皇帝的年号,不是人名。”她冥顽不化地坚持,“而且卖家还有鉴定证书呢。”

“人傻钱多。”希孟摇头。

潘滚滚欲言又止:“我不是。我知道……”

她对这几位多管闲事的“土著”倒是很有耐心,客客气气地解释了又解释,总之就是觉得自己比中国人还了解中国文物,相信自己运气爆棚,捡漏捡了一堆真货。

她刚从大学毕业,刚从博物馆志愿者升级为雇员。她在博物馆里工作的时候,看到展品下面的标签经常写着“某某人捐赠”,有时候展厅里还会专门拨出展板,给捐赠者写感谢信,感谢他们为文物保护工作作出贡献——潘滚滚可羡慕了。

这次来中国度假第一天,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她就经由白老板介绍,误入了鬼市这个地狱级副本。到了市场上一看,妈呀,竟然有珍贵文物流落江湖。潘滚滚的圣母心就泛滥了,自然而然地被经验丰富的卖家全面碾压。

鬼市里倒是时常也有外国友人,但一般都是纯小白,来逛个热闹的。听到卖家吹嘘什么古董,他们对中国古代艺术毫无了解,也就不会随随便便花大价钱买个自己不懂的玩意儿。比如什么“大明成化斗彩”,一般外国人谁知道这是什么鬼。

况且这些古董卖家一般都是针对国内玩家,外国友人并不是他们的目标客户。遇上老外,他们一般会改为推销一些有本土特色的小玩意儿,或是明显仿古的、便宜的旅游纪念品。

但潘滚滚不一样啊。她在大英博物馆里见多了中国古物,还都是上乘:“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唐代摹本?距今1000多年的那个?”

一边说一边瞥旁边展板上的介绍。没错,是距今一千多年。

贵妇人轻轻一点头。

潘滚滚:“你你你怎么会说英文啊?”

而且口音还特别古典,好像二战纪录片里出来似的?

贵妇人笑了:“我来英国都一百多年了,日日面对游客,不仅英语,法语日语意大利语都听得耳朵起茧——不过到底是老啦,很多流行趋势跟不上了——你的红发是染的吗?”

《女史箴图》告诉她,自己是1900年庚子之役,被一个英国军官从北京颐和园里带走的。过了几年,以25英镑的价格卖给了大英博物馆。

由于当时英国方面对保存中国画的知识欠缺,《女史箴图》被大英博物馆按照日本画的方式进行装裱,拦腰截为三段,并且裁掉了所有明清时期文人留下的题跋。而且还贴在了木板上,木板开裂时,画卷也开始开裂掉渣。

“唉,”她叹息,“到底是老了……”

“等等……”

潘滚滚不住地摇头。尽管贵妇人叙述时有意略过一些细节,但她还是敏感地注意到:“你是英国人从中国抢来的!我还以为是拍卖收购的呢!”

贵妇人微微一笑:“国弱被人欺,身不由己。这个馆里许多我的同伴,都是这么来到英国的。”

她微微闭目,将当初封存的那些烽火连天的记忆,娓娓道来。

所谓正直,就是不论自己身处何地、身为何人,对一些触及人性的事,都会有本能的是非判断。

潘滚滚就是这么一个单纯正直的人。她脸上火烧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这些……对、对不起……我们祖先太、太野蛮了……”

贵妇人反倒很豁达,笑道:“往事不可谏,你又不是当年的强盗,何必如此自责?况且,盗我之人早已入土,我却依旧在这人世逍遥得闲,难道不是幸事?再说,你们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也在努力提高理论水平,请来中国专家,对我这把老骨头尽心呵护,我也都看在眼里——对了,如果你能和他们说说,把所有书画展柜里的照度再降低5个勒克斯,我们深受其惠。”

潘滚滚讷讷地点头,眼看贵妇人的身影消失,又变回了裁成三截的《女史箴图》。

她浑浑噩噩回到宿舍,憋了又憋,终于憋不住,把这事跟闺蜜说了,闺蜜却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

潘滚滚依言预约了精神科医生,做了一堆测试,发现自己一切正常。

她知道这不是幻觉,不是梦。

她当即联系了中国馆的研究人员,让他们把展柜的照度降低5lux。可她只是个普通临时工,没人听她的。潘滚滚没有放弃,后来又跑到学校去找了几个教授,还到中国大学网站上下载了相关论文,给其他博物馆的专家发邮件询问,好说歹说,终于让研究人员意识到,展柜的光照也许是强了那么一丢丢。

因为她在这件事中表现出来的专业探索精神,潘滚滚被博物馆破格录取为见习策展助理,得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潘滚滚也因此而开始报汉语学校,开始主动地系统性了解中国文化。

这是后话。

……

当晚,《女史箴图》化形出来感谢。

“年轻人,谢谢你。”贵妇人笑容满面,“现在舒服多了。明天我就要进地库休息。以后有缘再见吧。”

潘滚滚忐忑不安地叫住她。

“亲爱的,我是说,您……您在英国待了一百多年,有没有想过回中国?”

她在新闻里看到,中国政府最近成功收回了一件流失海外的宋代瓷器。而且正在和许多国家的博物馆商谈,打算追索当年被非法携带出境的珍贵文物。

过去文物们都无知无识地摆在展厅里,潘滚滚还觉得没什么不妥;可是《女史箴图》跟她聊天时,话里话外都流露出思乡之情。

“其实二战的时候,你们英国政府为了感谢中国军队在缅甸的一次解围,曾经有意让我归国,或是赠送一艘潜水艇。那时的国民政府选择了潜水艇。

“我当时啊,满心的欢喜落空,可又不得不理解那些人族官员的选择。那时候的中国,确实更需要潜水艇……”

潘滚滚脱口而出:“现在再还回去也不迟啊!”

作为一个追求个性、野蛮生长的英国小青年,在某些人看来也许还有点“圣母”,她没什么历史包袱,有时候还觉得大英博物馆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很多所谓异国情调的收藏,他们西方人也不感兴趣,而且数量巨大,大多数藏品都几十年如一日地放在仓库里,从来没展出过。

那还不如“分流”到其他博物馆去,让它们能够有机会发光发热。而且既然是中国文物,肯定中国人更能够鉴赏和珍惜。

她又不是大英博物馆股东,不在乎什么经济效益、馆藏排名。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送回去也没什么嘛。

贵妇人无奈地摇摇头,微笑。

“不不。中国文保界有种说法,纸寿千年,绢寿八百。我已经到达寿命的极限了,禁不起再一次的长途旅行。我已经接受现实,准备终老英国了。其实这一百多年里,看到不少人因为我而对中国艺术产生兴趣,也算件有意义的事儿……

“姑娘,如果你以后去中国旅行,可否代我去北京故宫看看,我们这个厅里的伙伴,都想知道故土如今的模样……”

……

于是潘滚滚攒够了钱,在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假期,就毫不犹豫地飞来中国,

大英博物馆里的文物们告诉她,它们是几个月前突然获得化形进入人间的能力的。文物界和人间界之间有个隐蔽的通路,那个通路可能被谁无意间打开了。

但是被打开的通路可能距离英国很遥远,整个欧洲的中国文物也就复苏了大概几十个,而且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化形,只能偶尔看运气。

“如果你到了中国,也许还能跟中国博物馆里的文物交流呢。”《女史箴图》告诉她。

潘滚滚带着这个奇妙的秘密,落地北京,打算第二天就去故宫看看。

谁知还没等到第二天,就在大柳树市场里,“发现”了不少流落民间、保存状况堪忧的“文物”。

潘滚滚用自己有限的知识仔细“鉴定”了一下,结论:都是真品。

一想到它们化形之后的凄惨模样,她没多想,赶紧都掏钱买下来了。

谁知民宿里那几个中国青年男女跟她说,这些东西是赝品……

潘滚滚嘴上说不可能,心里其实也有点打鼓。

但是她有自己的“鉴定”方法。她想,等到夜深人静,这些朋友们就能化形出来跟她说话了。

她布置好客厅,虔诚地等着。

夜早就深了,窗外霓虹灯渐次熄灭,酒吧里的音乐也转换了风格,从节奏强烈的舞曲换成了舒缓的情歌,最后销声匿迹,只留依稀酒醉的人声。

她面前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自我安慰地想,也许买到一两个赝品。但那宋代的画应该是真的……

“我、我是从大英博物馆来的,《女史箴图》托我来问候大家……”

时钟滴答滴答。外面的街道上只剩下环卫工人凌晨清理垃圾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潘滚滚直直地盯着那些死不化形的宝贝,目光呆滞。

窗外忽地一暗,路灯熄了。早高峰唤醒睡梦中的城市。

潘滚滚倚在床头,疲惫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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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我在机场换的人民币全花完了……我还透支了信用卡……我怎么回去啊……没钱吃饭了……呜呜呜……”

第二天下午,佟彤再次来到民宿,一眼就看到潘滚滚姑娘在大堂里吃泡面,一边吃一边抹眼泪。

她总算相信,昨天在鬼市里的“捡漏”,纯属一场精心设计的耍猴游戏。

佟彤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儿,也不好奚落人家,跟着骂无良卖家:“鬼市里的某些卖家也太不像话了!他们就是欺负你中文不好,又不会走投诉流程!你记得在哪家买的吗?他们摊位上都有号码的……”

潘滚滚倒是记得,连忙报了个摊位号。

“基本都是在那家买的……”

佟彤眼睛睁圆,有一种平地刷出精英怪的兴奋感。

她给希孟发微信:“马老师被你教训了一道,可还不消停呢!”

刚发送完,消息框一闪,梁湘来了信。

【我想了一下昨天那外国妹子的事。如果都是一个卖家所为,也许可以构成诈骗罪。】

随后梁湘发了个便签截图,上面记了昨天潘滚滚说她花出去的钱数。

她这敏锐度是常年训练出来的,记得一分钱不差。

【我算了一下这妹子花的冤枉钱。五万零三块。正好够得上‘数额巨大’。】

【我刚刚联系了大柳树派出所。你带她去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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