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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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里热热闹闹, 学者和记者们纷纷退房,一楼前台排了好长一条队。

不管是参加没参加过那场报告会的,众人多少都认得佟彤了。她排队交房卡的时候,不少人跟她打招呼。

“那个不是故宫的小佟吗?”

“欢迎来我们金沙博物馆来耍!”

“不带点特产回去?”

趁着排队的工夫, 佟彤跟不少全国同行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交了房卡,箱子寄存在前台,看了看手机上的日程提醒。

“施一鸣约我线下聊几句。”她告诉众文物朋友, “我去去就来。”

施一鸣心有不甘, 在“打假”失败的当日,就通过助手约了佟彤改日再谈。

大伙不约而同都表示担心。

“糟老头子坏滴很,肯定是要套路佟女侠。”娇娇断定, “别去。”

佟彤表示不怕:“青天白日的,我跟他又没大仇, 聊聊天而已, 聊不欢就散嘛。况且他是全国有名的大v,不会做什么掉身价的事的。”

她也实在是好奇, 究竟什么人会借施一鸣的手,打《千里江山图》的假?

而且还提供了通过许多内部渠道才能获得的数据?

娇娇见说不动她,提议:“那我陪你去。”

其余人也叫道:“都去都去。群主不能让人欺负了!”

按理说,施一鸣主攻文物真伪鉴别, 和在座的一群真·文物应该属于同一战线。就算他一时鬼迷心窍打《千里江山图》的假, 在很多文物眼里这算为民除害。谁让这家伙恃才傲物, 跟谁说话都不留情面,一千年了没个长进。给他个教训也算合情合理。

但既然群主佟彤对此意见很大, 大伙也就同仇敌忾,觉得施一鸣这人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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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跟着定位导航,浩浩荡荡地杀进了一个本地著名茶馆。

茶馆里声音嘈杂,一桌又一桌的龙门阵,背景音乐播放着慢悠悠的戏曲。

众人就有点含糊。

白老板左右看看:“学术探讨,不是应该找个图书馆、咖啡厅什么的吗?这种大爷大妈来的茶馆里能聊什么啊?聊哪家超市菜价便宜五毛钱?”

话音未落,就听邻座一个大叔给另一个大叔斟茶,用嘹亮的语音说:“那这个六个亿的小项目,就拜托尤老板支持啦,哈哈哈哈哈……”

众人肃然起敬。白老板缩缩脖子,感到天外有天,不言语了。

赵孟頫带领大家找了几个安静些的卡座,随后发现——

“诶,这桌子怎么跟普通的不太一样啊?”

娇娇找到一个按钮,试着揿了一下。

哗啦啦,桌子中间一个升降台冉冉升起。

穿着整洁工装的服务生面带笑容:“帅哥美女,来搓麻将?订个包间安逸得很!”

众人:“……”

入乡随俗,三分钟后,帅哥美女们开始欢乐地搓麻。

这边施一鸣施老师也已入座了。跟佟彤打声招呼,表情居然带了三分局促,跟那日讲台上神采飞扬的大v判若两人。

在纷纷攘攘的背景音中,他寒暄两句,他开门见山。

“佟小姐,不瞒你说,我回去把我的论文又检查了一遍,发现确实有些论据并非百分之百能够服人。昨天你提的那些疑问呢,我也都思考过……”

佟彤没料到他的开场白如此谦虚,不由得一愣,本能地觉得他话里是不是有陷阱。

“学术交流嘛,有不同意见都属正常,正常。我也不会怨你。”施一鸣很有长辈范儿地一笑,非常诚心诚意,“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我的结论是正确的,只是需要更严密的论证过程而已……”

滴滴一声,他微信响了,“不好意思。”

施一鸣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机,这才抬头继续说:“所以我以个人名义郑重邀请你加入我的研究团队,咱们再接再厉,争取拿出一个完美无瑕的修改稿来。你当然可以在北京兼职,咱们远程联系,报酬嘛当然从优,也绝不会影响你现在的工作……”

佟彤听着不远处的搓麻声,陷入深深的思考。

这位施老师真的是……锲而不舍啊!

他爽快承认错误,原来是为了进一步地弥补和修正不足。

施一鸣还在安排:“你是故宫文物修复员,和《千里江山图》有过近距离接触,而且专业训练水平也是全国出来你肯定不会信,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你能保证吗?”

施一鸣的语调有些异样,小心翼翼地顾盼左右,一点不像昨天那个炮轰学术界的嚣张大v。

佟彤心想,太夸张了吧?他当自己是007吗?

在四面八方的噪音掩护下,施一鸣似乎下定决心,拨开面前茶杯,嘴巴几乎凑到佟彤耳边。

“你相信文物能成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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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座里人声嘈杂,为了空气流通,窗户都没关严。外头一吹风,就溜进来一股一股的凉气,也送来外面大街上的汽车声。

佟彤坐在软沙发上,却觉得浑身燥热无比。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说什么?”

“就是——物件,化为了人。”施一鸣以为她怀疑自己的话,连忙低声解释:“聊斋里不是有那种、画中美女走出画卷,化而为人的故事吗?以前我觉得那就是穷书生编出来yy的鬼故事,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可能是真的……”

他吞吞吐吐,还没说完,忽然旁边有人嚷嚷:“喂喂,干什么呢你?”

施一鸣风声鹤唳地跳起来,脸色刷白,刷的关了微信,欲盖弥彰地打开一款小游戏,假装自己正在消遣。

欢乐斗地主的声音骤然响起,把满脸警觉的施一鸣衬托得如同智障。

是破琴。佟彤的文物朋友们虽然在旁边打麻将,但也不时关注她这边的动静。破琴先生余光看见施一鸣跟佟彤说悄悄话,大脑袋都快两句,小心地看佟彤脸色,只怕她摔手而走,或者拨110。

但出乎他意料,小姑娘淡定得过头,只是点头:“您说,我听着。”

施一鸣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微信界面,仿佛在从里面汲取勇气。

“《富春山居图》。”他说,“是他指点我写的这篇论文。他想和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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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一口气把面前的玫瑰花茶喝干,“等等,您让我捋捋。”

施一鸣以为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秘闻”,很耐心地回到座位上,坐立不安地一口一口喝茶。其实那茶都泡了七八遍了,淡得跟自来水不相上下。

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听众,估计会觉得施一鸣老师大概掉粉过多,心理压力过大,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他这个“秘密”说出来不到一分钟,就会劝他就近去找个三甲医院挂个精神科。

但佟彤知道,若他是真精分,绝无可能精分出如此丰富而准确的细节。

……

《富春山居图》,元代画家黄公望的代表作,纸本水墨,描绘浙江富春山一带的山水风光,笔力精湛,意境脱俗,堪称“画中之兰亭”、“山水画第一神品”,被认为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

说起来,黄公望还拜过赵孟頫为师,是赵老师的入室弟子。但他的绘画自成一家,对后来的明清山水画发展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黄公望对这幅画喜爱备至,经常随身携带,观烟云变幻之奇,领江山钓滩之胜,即兴添加笔墨,反复画了好几年,以致画卷各处的笔墨风格不尽相同。它不仅准确转录了一段美好的风景,更记录了画家的人生起伏、心路历程。

《富春山居图》因为其极高的艺术价值,在人世间历程坎坷:被巧取豪夺,被坑蒙拐骗,被多次转手,在清代时甚至差点被烧:当时的藏家吴问卿对其喜爱备至,把玩了一辈子还不够自私地决定死后拿它陪葬。幸而他的侄子吴静庵爱惜珍宝,从火炉里把画作抢救出来,但这幅画已经被烧成两截。

后人将这两截残纸分别修补装裱,成为两幅独立的画,现在分别保存在台北故宫和浙江省博物馆。

……

佟彤不禁好奇,《富春山居图》都被烧成了两截了,要是真的成精化形,不会也化成两个人吧?

但听施一鸣的口气,似乎他还是完整的一个人,而且是个德高望重的文人形象。

她问:“您就没报警?没报告国家?”

施一鸣有些不好意思:“这种事说出来谁信啊……”

但他面前就坐着一个对此深信不疑的。他这个理由就显得有点苍白了。

他补充:“再说,再说……他老人家不让我外传……而且他在学术上帮助我很多……”

施一鸣要脸,他当然不会直说:有了《富春山居图》的帮助,他的专业水平突飞猛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学术圈迅速打出名气。要不是这一次偶然失手,他已经成为全国文物界的明星人物了。

这个大外挂他自然要捂得严严实实,不能让别人知道。

佟彤也就不戳穿他的小心思。

她接着琢磨:所以……次元层互通这件事,不止她一个知情的?

文物们跟她产生交集,最初是因为她被动获得穿越能力,可以进入创作层帮祖宗们踢打乾隆,清除牛皮癣。

《富春山居图》倒是没这个需求。它千里迢迢的从浙江或者台北跋涉而来,找到凡人施一鸣,借他之手写论文、买热搜、昭告天下,只为把《千里江山图》打成假货?

佟彤内心仰天长叹。希孟这家伙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啊……

施一鸣见她脸色变幻,以为她终究不信,赶紧说:“我可以再解释……”

“不必了,我信。”佟彤善解人意地朝他一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有个熟人还刚刚在法国继承了个城堡呢,文物成精算啥。”

施一鸣错愕片刻,赶紧点头:“是,是,你们年轻人果然善于重塑三观……”

早就重塑过了。佟彤心里说。

“您说《富春山居图》想见我?”她依旧不解,“想让我加入《千里江山图》打假团队?”

施一鸣笑笑,大v范儿又恢复了六七分:“他在外面公园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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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越来越离奇了。动身去公园的路上,佟彤抽空给希孟发微信。

“你和《富春山居图》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过了一会儿,对面直接语音打过来了。

“小彤,你要体谅我们这些长者不熟悉拼音输入法,”他语重心长地说,“况且现在流量费也不贵。”

好几天没跟他对话,大概是距离产生美,他又摆起架子了。

佟彤看到施一鸣领路在前,自己放慢脚步,捂住话筒,小声告诉他:“《富春山居图》化形来找你麻烦了。你赶紧回忆回忆,以前怎么惹着他老人家了。”

“老人家?谁是老人家?”希孟不满。

哦对,论年纪希孟还年长几百岁,富春山居图在他眼里大概是小屁孩一个。

她换了个说法:“《富春山居图》那个混小子跟您老人家有过节?”

对面这才满意,纠正她:“也不是混小子,长相都比我着急多了。不过他俩都挺有礼貌的,也有文化,你以后若见到,可以跟他们聊一聊。”

佟彤:“等等……你说,他俩?”

希孟:“原先是一个人,但自从烧成两段之后,境遇大不相同,创作层逐渐分化,慢慢的就演变成两个人格了。《剩山图》在浙江,《无用师卷》在台北——你应该知道这事,对吧?”

“是是,”佟彤心不在焉地回,“当然知道。”

所以《富春山居图》已经化为了两个人格。

但不知施一鸣身后的这位“赞助商”,是哪一位呢?

如果他是搭文物便车来的,最近两岸没什么大型的文物交流活动,所以来的这位更有可能是浙江的《剩山图》?

她一走神,微信对面的祖宗不干了。

“到底什么事?”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佟彤定一定心,还没想好该从哪里说起,希孟又说话了。

“问你个事。”

他显然对什么富春山居图没兴趣,话锋一转,充满了兴师问罪的口气。

“微博评论,怎么回事?”

佟彤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口气,一头雾水。

“什么评论?”

托施一鸣的福,她的微博最近疯狂涨粉,新旧博文下面都来了不少观光客,留言数永远是99+。

她没时间一一过目,也就闲时、睡前随便刷刷,碰到有趣的就回评两句,但——

谁还记得那些评论的内容啊!她大脑可没这么多内存。

希孟一言不发了好一阵,等她主动“投案自首”。过了半天,见她仍旧是“拒不交代”,才旁敲侧击地提醒:“有人问你《千里江山图》到底是真是假。”

这样的留言佟彤大概看到了几十条。她随口回:“我当然是帮您维护名誉啦。”

“然后呢?”他不依不饶。

佟彤:“……什么然后?”

她是真忘了。

手机对面欲言又止,好像在措什么难以启齿的辞。

这时候公园到了。施一鸣从一个凉亭后面毕恭毕敬地请出一个人来。

佟彤赶忙说:“以后再聊。先挂了哈。”

网络那头的希孟对着黑乎乎的屏幕,连道“岂有此理”,差点挖坑把手机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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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有些年纪的老人,坐在公园角落的树荫里。他浑身精瘦,棕褐色的皮肤绷在脸上,清晰地勾勒出骨骼轮廓,让人觉得他已经至少五十年没吃肉了。他大概也有至少五十年没洗衣裳,黑不溜秋的外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脚下的老人鞋散发出一言难尽的味道。

若是在路上见到这么个老人,佟彤大概会唏嘘一句,大概是教子无方,以致晚年无人照管,落得这么个邋遢境地。

可施一鸣对他却是满脸崇敬的神色,跟佟彤庄重介绍:“这位就是富大师。”

普通人面对几百岁文物,施一鸣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是该跟着修仙小说里叫“真人”、“上仙”,还是该按照现代习惯叫“长者”、“师傅”。纠结了再纠结,只好不伦不类地管人家叫“大师”,听着有点像朋友圈骗子。

佟彤小声确认:“《富春山居图》?”

虽然她认识的文物们大多潇洒俊美,只有《清明上河图》一个例外——但后者的800多个化身,至少也都跟画中的形象符合,全身干净整洁,没见过身上有味儿的。

不过,人类社会中也有不拘小节的名士。比如白居易就曾写诗自嘲“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比如王安石不爱洗脸,脸上的经年污垢乌七八黑,宛如做了个火山泥面膜。见宋神宗的时候,虱子爬到了胡须上,把皇上吓一跳。

魏晋的名士们更是喜欢“扪虱而谈”——一边捉身上的虱子一边清谈,以此彰显自己的个性。

难道《富春山居图》也有这个爱好?

那么他到底是《剩山图》还是《无用师卷》呢?

希孟说他俩长相着急,可她没想到,居然着急到这种程度。

“富大师”把左手伸到右手袖子里,挠着自己胳膊肘,手出来的时候,指甲里一堆泥。

他咧嘴一笑,脸上绷紧的皮肤裂出几道纹。

“佟姑娘啊——年轻有为,专业素质过硬,小施已经对我说了。请坐。”

他指指旁边的石凳,顺手拂了拂上面的尘土,显得很慈祥。

但佟彤总觉得,那石凳被他拂过以后,更脏了……

她瞥一眼手机,“不不,您是老前辈,我站着就行。”

施一鸣在旁边暗暗称奇。她进入角色挺快啊!

当初他骤然遇上这等玄幻事件,可是花了好几天工夫才认清现实,再花了几个星期,才调整好心态,把自己降格成黑风山小妖,把富大师当成几百岁的老前辈对待。

就算是现在,他还时不常的出戏,每隔三两天就怀疑一下人生。要不是富大师在微信上严厉叮咛,偶尔给他露一手幻术,他肯定会以为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再看佟彤,年轻人果然善于接受新事物……

和“祖宗”打了几个月交道的佟彤很快就博得了富大师的信任。

“加入我们的团队,”富大师很有导师范儿地说,“从《千里江山图》打假开始,成功以后,咱们再陆续推出其他研究成果。只要有我的帮助,不出十年,让你成为全国文保界的打假明星——佟姑娘,你说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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