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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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蓝天, 钟鼓荟萃,在后海某不知名小院的露台上,一叠叠人民币在疯狂燃烧。

一顿私人趴害得富二代陈亮大出血。好在有雪晴在场,气氛极其活跃, 连赵孟頫都变得健谈了三分,陈亮还是觉得赚到了。

他下定决心,接下来的半年里老老实实开店挣钱, 不再打肿脸充胖子。

“赵孟頫书画特展”布展完毕。佟彤的工作进入了新的周期。

今天是周一, 故宫博物院闭馆。文保组也难得悠闲,没什么紧急的任务。

佟彤在空荡荡的紫禁城里信步闲逛。

太和殿前的广场杳无一人。红墙残院小狸猫,寂寞的空枝轻轻摇。

普通游客没机会看到这样的故宫。哪怕是最寻常的一个工作日, 故宫里永远是人气十足,到处都是自拍杆。

更别说春节国庆这种长假, 从午门到神武门, 那叫一个摩肩继踵,万国来朝。

作为故宫的工作人员, 佟彤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在四下无人的时刻,静静跟自己心仪的国宝面对面,没人挤, 没人吵。

而且还不用买票。

但今天她跟“国宝”面对面时, 有点糟心。

延禧宫展出了一批清代御藏瓷器。其中的压轴展品, 是“清乾隆各种釉彩大瓶”。

清朝中期,中国制瓷工艺达到:“换个节目看看哈。”

换了个古装片。大伙看到熟悉的衣着,都凑了上来。

演了几分钟才发现,原来是怀旧电视剧《神雕侠侣》。蒙古铁骑大军压境,靖哥哥和蓉儿正在死守襄阳。

赵孟頫很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默不作声换了台。

“……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娇娇欢呼一声:“《大明宫词》!好浪漫啊!”

看了两眼她就失望叹息:“这大明宫的结构一点不对。”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所有人被迫聆听娇娇的考据和挑刺。

雪晴看不下去,拿过遥控器,熟练地切换到了一款综艺。

似乎是个鉴宝节目。一个酷似和珅的主持人对着镜头,指着一副古旧卷轴,不无遗憾地说:“……根据专家团的意见,这幅王羲之的字,是假的。可惜啊可惜。”

接着他刷拉几声,把手里的卷轴撕了个粉碎!

雪晴吓得原地一哆嗦,手一抖,遥控器甩出八丈远。

佟彤赶紧给捡起来,对着电视一阵猛按,调回了少儿频道。

在汤姆和杰瑞的陪伴下,饭桌上总算恢复了和谐。

*

大家一边吃一边唠嗑。

“……不是我夸张,希孟要是对那瓷母看上一眼,估计那杀伤力等于一百次闪光灯。”佟彤想起白天的展览,疯狂吐槽,“可见技术是把双刃剑,有的能造福人类,有的只能给人添堵。”

雪晴沧桑地做了个点烟的动作。

“别说了啦。当年我在三希堂里住,跟那个瓷母是邻居。我俩没少吵架。”

“吵什么?”众人同时问。

“三希堂”是乾隆的御书房,因为收藏了《快雪时晴帖》、《伯远帖》、《中秋帖》三件稀世珍宝而得名。这书房里面收藏了无数文物,个个都是乾隆的心头好,没事就被拿出来把玩一番,题几个新字。

像娇娇他们被收贮在别处,很少光顾三希堂,也就对里头的八卦一无所知。

“她说我丑。”雪晴夸张地做了个捂脸流泪的动作,改为普通话,学着瓷母语气,“就你那样儿还出来现眼哪?”

他从指缝里睁开眼睛看,本以为众人会捧腹大笑,说什么“猪八戒居然敢嫌嫦娥胖”。

但众人的表情居然都挺严肃的。大家上下打量他,好像真的在掂量他跟瓷母的颜值到底谁更能打。

“恕我直言,”最后是希孟不怕得罪人,淡淡笑着说,“过去的你确实和瓷母不相上下。”

雪晴急了:“你……你真的很过分哎!”

口音是硬伤。骂起人来都软糯有加。大伙反而乐得更欢了。

赵孟頫这个老好人赶紧转移话题:“乾隆自创的那些瓷器风格,在美学上并无太大贡献,这已是业界定论了。但不知诸位眼里,最好看的瓷器又是哪些呢?”

在座的除了佟彤,都是见多识广的,知识层面跨越几百年。

他们听了这个问题,思考了几秒钟,不约而同给出了一个答案。

“汝瓷可算得天下第一。”

佟彤表示同意:“可惜最近故宫没有汝瓷展……”

一阵嗡嗡手机响。佟彤、希孟、雪晴、娇娇同时低头找手机。

赵孟頫很奇怪:“何物在此轰鸣?”

佟彤尬笑:“以后也给您配个手机,方便联系。”

信息来自微博。由于上述四个人共享一个账号,在此起彼伏的“您的账号已在别处登录,本设备强行下线”战斗中,娇娇掌握了主动权。

“咦,有私信。”

私信来自一个陌生的数字小号。同时发来一张照片。

“請問……照片中間的那位漂亮女生,妳認識嗎?”

几个脑袋凑过去看。原来学弟叶雨时把那天大家穿汉服吃烧烤的照片po上了他自己的微博。俊男美女华服美衣,骗了不少赞。

佟彤在表情包界也算是小有名气。很明显,有人通过照片认出了她,进而顺藤摸瓜找到了她的账号。

小号所指的“中间那位漂亮女生”,指的是当时被推到c位的女装大佬雪晴。

佟彤指点娇娇回复:“是我的一位朋友。怎么了?”

小号性别不明,多半是来搭讪美女的。

希孟“啧”了一声,略酸道:“原来这就叫漂亮啊。”

“谁让你当时没看镜头。”佟彤习惯性怼他,“不然我私信早爆了。”

雪晴作为德高望重的前辈,并不跟希孟在颜值上争风吃醋。她忙着问:“有人找我?什么事啊?”

小号很快就回:“請問你可不可以向她瞭解一下……她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

大概是怕被误会,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这更让人误会了。怕不是说人整容?

小号沉默了半天,弱弱地解释了最后一句:“我還以為,那些印記永遠消除不掉呢。”

假如这时候有人拿卡尺测量佟彤的眼睛,就会发现在短短几秒钟内,她的眼睛足足瞪大了五毫米。

雪晴抢过手机,飞快打字:“你是谁?”

……

三分钟后,他从手机中拔出头来,微笑着对佟彤说:

“是我的一位邻居。她现在就在楼下。”

*

雪晴再上楼时,身边亭亭玉立,立着一个高挑美人。

美人裹着一次性透明雨衣,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衣服都破了一块块洞洞,露出冰肌玉骨的肌肤,很有些衣不蔽体的感觉。

往厚道了联想,像是刚刚从深山里救援出来的狼狈驴友。

不厚道的联想……像是警队接到群众报警,某民宅内有人从事不法活动,然后……

算了jj不让写。

美人戴着青色棒球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小巧下巴尖。

这个下巴尖的精致程度,连女装大佬雪晴都自叹弗如。

她的口唇淡然朝在场众人打招呼。

“……见笑了。”

娇娇和赵孟頫互相看了看,眼中一个意思:不认识。

唯有希孟,在看到那美人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动,放下了手里的鸡翅。

“葆光?”他不相信地问出一声,“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就打碎了呢。”

那个叫葆光的美人微微撩了眼皮,看了看希孟。

“我也以为你早就烧没了呢。”

佟彤惊诧:“你们认识?”

希孟问:“青云呢?”

葆光黯然,棒球帽下掉了几滴泪:“元军攻占临安的时候就尸骨无存了。”

赵孟頫明显不自在地抖了一下。

雪晴自豪地向佟彤介绍:“这就是我们刚才说到的,天下最美瓷器。”

佟彤已经震惊得合不拢嘴:“你是——汝瓷?”

“汝瓷中最美的那一件。”雪晴纠正。

*

宋瓷天下第一,其中汝窑为魁。

汝窑,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专为宫廷烧御用瓷器。

汝瓷似玉非玉,淡雅清严,浑然天成,被喜爱艺术的宋徽宗推崇备至。但不到二十年后,汝窑便毁于金兵入侵,从此再无出产。

到南宋时,汝瓷便已经稀有难得。民间收藏界素有“纵有家财万贯,不及汝瓷一片”的说法。

天青色釉面如同幽静的雨后弧光,其烧制工艺至今未能完全复制。

传世的完整汝官窑瓷器,现如今只有不到百件,打碎一件少一件。每一件都在世界级博物馆或者拍卖行排得上号。

佟彤寻思,这个名叫葆光的汝瓷美人,既然是雪晴的邻居,十有八九也是对岸来的观光团。

但她依旧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们文物都能日行千里的吗?还是有什么玄学魔法?有任意门?……”

不然怎么说来就来呢?就算打个飞的也得好几个小时呢。

雪晴笑道:“要旅行很容易啦,各大博物馆间借调展品,时刻有文物在路上运送,我们只要进入它们的创作层,搭个便车就好了。再不济,也可以蹭蹭寻常艺术品的便车。只不过它们的创作层一般很单调,路上不免无聊。

“所以你表怀疑,她跟我当了几十年邻居啦。只不过在展馆的两侧,不常见罢了。”

佟彤赶紧请这美人坐下喝口茶。心中迅速过了一遍台北故宫的镇馆之宝们。

她冒冒失失问:“请问您……开片儿吗?“

汝瓷美人棒球帽下露出一张樱桃小口,自豪地抿了一抿,摇摇头。

佟彤肃然起敬:“失敬,失敬!”

*

开片纹理是汝瓷的特色。然而在传世的宋代汝瓷当中,只有一件是无开片的。

“汝窑天青无纹椭圆水仙盆”,位于台北故宫。

它的外形轮廓神似漆器,简约大方,匀称舒展。整器满布匀润透明的天青釉,略厚的釉层完美无瑕,呈淡碧色;转角处的釉层略薄,呈淡粉色,光泽浸润,隐约见到胎体的色泽,没有一丝裂痕。

毫无疑问,当这件世间极品进入了乾隆的收藏列表,面对如此纯洁无瑕的品相,大猪蹄子是一定要在上面留下点个人印记的。

书画可以题跋盖章,可瓷器怎么办哪?

技术上的问题是难不倒乾隆的。他决定——

刻字。

在瓷器的底部,刻下他亲手作的8句56字打油诗,加上落款的“乾隆御题”,一共60个字。

密密麻麻地挤在匀润通透的天青色釉彩之上。

末尾还刻了俩章,做足全套。

世间唯一的无纹汝瓷,从此底部凹凸不平,再也光滑不起来。

最可气的是,由于乾隆的书法也算古迹,在博物馆里展出的时候,这件汝瓷被抬高,底部放了个特制的镜子,以便让观众们看清底下的“乾隆御题”。

现代化的工业生产线,几乎可以为所欲地制造出各种颜色和形状的瓷器。相比之下,践行“大道至简”的汝瓷,寡淡得很容易被人忽略。

更雪上加霜的是,为了保护文物,展厅里的光线通常很暗,又不让开闪光灯,导致珍稀文物的本身色泽总是混混沌沌的,并没有图册上那般惊艳。

反倒是那面意图明显的镜子,更加吸引人的注意。

事实证明,来博物馆蹭空调的吃瓜群众们如果事先没做功课,是很容易被误导的。

“哇塞,乾隆题过字的耶。”

“所以才这么珍贵吧。镇馆之宝呢。”

“也是真好看呢。可惜没花纹噢。”

这样的日子葆光已经忍受了许多年。直到最近的一天,她偶然从一个游客的手机屏幕里看到了,雪晴脱下黑袍、神采飞扬的照片。

她压低棒球帽的帽檐,轻声对佟彤说:“愚蠢的人类将我刻得千疮百孔。下次展出的时候,我实在不想再被人从下往上的看了。”

*

和几个月前的一惊一乍不同,现在佟彤面对化形文物时已经很淡定了。她也乐意当这个雷锋,就当自己做了个兼职公益,还能收获大佬做朋友。

可目前和她打过交道的几位都是书画,她也只知道进入书画创作层的方法。

瓷器可怎么办呢?总不能在汝瓷身上画个小人儿吧?

书画和瓷器之间的壁大约很厚。佟彤求助地望着大家,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葆光被棒球帽帽檐挡着脸,看不清表情,但全身上下都写着失望两个字。

她叹口气,往外走:“人类啊,果然是……呵。”

佟彤有点生气:“等等,您别地图炮,不是所有人类都那么没公德的。你知道国家在保护文物上面投了多少钱吗?”

葆光幽幽盯着她,冷冷道:“贵祖宗做下的缺德事,到了你这里,却撇得挺清。果然是一脉相承的敢做不敢当。”

佟彤:“……祖宗?”

葆光不吭声。

“等等,”她忽然有点慌,“你说谁是我祖宗?乾隆?拜托诶,我要是姓爱新觉罗,怎么到现在也没人给我打钱呢?……”

葆光像看傻子一样看她。

佟彤骤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转头一看,众文物听了葆光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居然都是一副挺尴尬的表情。

最后还是赵孟頫清清嗓子,给她答疑解惑。

“咳咳,佟姑娘,你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我们总是说,有关乾隆盖章之事,只有你能帮忙?你想没想过,为何是你,每次能轻易进入乾隆渗透过的创作层,相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总归是有些特殊之处的,对吧?”

佟彤弱弱地回:“不是因为我打开了灭火器吗……”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赵孟頫说,“我们认为,你和乾隆……大约有一些血统上的联系,这才能够……”

简直荒唐得令人喷饭。佟彤慌忙掏出身份证,绕场一周。

“没可能的。看好了哈,民族:汉。”

*

“咱家祖上?”晚饭桌上,佟姥姥用筷子挑着面条,笑呵呵问,“小彤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

佟彤扒拉菜,尽可能地面无表情,随口说:“我……就随便问问……最近朋友圈里流行饮水思源,大家都在晒祖辈的黑白美照……所以,嗯……”

从赵孟頫那里离开之后,她心里还放不下,反复想了想他们的话。

她真的会是乾隆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后裔吗?

姥姥扑哧一笑:“你不问我都快忘了。你太姥爷那一支据说是旗人,佟佳氏,以前是当官的呢。”

佟彤目瞪口呆:“可咱户口本上一直是汉族啊!”

“建国之后人口普查,你姥爷坚持登记的汉族。”姥姥笑得又红又专,“他是老革命,说咱不能弄虚作假骗取少数民族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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