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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临城,整整下了三天三夜, 禹州城大街小巷积水漫到两寸, 且还有上涨的趋势,城防官忙得焦头烂额, 卷起裤腿指挥士兵疏通渠道。

天阴沉沉的, 骤雨狂风,实在不是出门的好时候。

长街, 空荡冷清。

“小姐,慢点, 迟不了的, 今日这恶劣天气,大学堂估计没多少人。”

“唉, 为何要拒了大公子好心呢?家里轿夫闲着也是闲着, 有轿子坐为何要走路?小姐金尊玉贵,哪受得了这委屈?”

伞被吹得东倒西歪,她撑得艰难,云瓷淡笑着将画着青竹的油纸伞接过来:“怎就受不得这委屈了?却不知念儿也是个小话唠, 好了, 我来吧。”

“哪能教小姐撑伞?”

云瓷摇头:“我心疼那些轿夫不肯教他们雨天出门,照样我也心疼念儿, 雨天路滑, 莫要光顾我了。”

她眸光一瞥, 叹道:“你裙摆尽被雨水打湿, 省点力气吧。也教我耳根子清净清净, 可好?”

念儿被她说得面色羞赧:“我答应过公子要照顾好小姐的……”

听她提起姜槐,云瓷蓦地耳根泛红,忍不住再次想起那晚情景,她清咳一声,佯装不在意道:“你已经照顾得很好了,阿兄不会怪你的。”

念儿撑着另外一把伞,小心翼翼瞧着自家小姐眉眼间流淌的柔情,雨声哗哗作响,她动了动嘴唇:“小姐那晚没回府,是跟公子在一起么?”

云瓷面不改色地驻足,回眸:“你听谁说的?”

“猜的啊。”念儿局促地用手扯了扯衣角:“公子可说过何时迎娶小姐进门?”

云瓷眸光幽深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唇边扬起肆意无畏的笑:“念儿,你可觉得我不知廉耻?”

“啊?奴婢万万不敢!”念儿哆嗦着唇死命摇头:“奴婢绝无那等心思!”

“呵。”淡淡的热气很快散在空中,云瓷收拢衣袖觉出两分冷,她握着白玉伞柄,浑不在意地弯了唇角:“我却也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说。”

不等念儿多言,她径自抬步,婀娜身段融入雨幕,直挺的背影无端渗出三分桀骜。

念儿脸色煞白的僵在原地,任由雨水淋湿了一侧肩膀这才缓缓回神——小姐近日的气势,越发重了。

一笑,一挑眉,天生贵气,不怒自威。骨子里晕出风流意味,比之先前多了分耀眼的成熟,提及公子时,眉梢总存了淡淡妩媚。

置身三尺高台,气质却更为清冷,她是见过小姐坐在讲台翻动书页的模样,那模样,美得根本没眼看。不知不觉引得人移不开眼,即便她是女子,也常常被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教书育人,如今整座禹州城有谁还不知红妆社云先生的大名?她一直不明白,小姐贵为柳家嫡女,连宫里贵妃都见得,如何还要去追求这声名煊赫?

要命了。她顾自跟上去,不在乎雨水有没有打湿裙边,快步回到云瓷身前。

红妆社今日来得人的确不多。

天气恶劣,没想到景阳贵为公主竟也风雨无阻的赶来,两人衣衫多多少少沾了雨,各自往书舍收拾妥当,走出门,这才捧了热茶面对面谈天。

关于红妆社改建书院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云瓷笑道:“我倒很期待书院正式建立的那天,不过,就苦了青敖日夜督办了。”

“无碍,左右等她忙完我有的是赏赐予她。”

景阳多日未与云瓷见面,此番见了隐约觉得她眉间裹了一抹说不清的温柔。

她喜欢美人,却一直没得偿所愿。

宫里最近发生的事多,父皇不知怎的忽然转了心意,起初乐见其成的撮合她和姜槐成事,如今提到驸马,父皇竟不肯再言姜槐了。

姜槐是一把利刃,是刺透黑暗的光,朝局混乱,父皇的心思到如今她竟也琢磨不透。

至于云瓷,云瓷乃柳家嫡女,柳家掌管大禹国半数经济命脉,皇室如今还欠着柳轩植天大的人情,强夺无望,思来想去就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以期许能动美人芳心。

景阳揉了揉眉心,问:“阿瓷有心上人了吗?”

云瓷合好书卷,文雅秀气,语气轻快道:“有啊。”

“可是木家长子?”

她笑而不语。

“不是木家长子?”景阳沉吟道:“木柳两家通家之好,木长珣隔三差五往柳府跑,此事早就人尽皆知,阿瓷,你若能看上木长珣,那你不妨也看看我?”

自从晓得阿兄是女儿身后,云瓷对景阳或多或少有了几分理解,可每当看到景阳眼里因为美色闪烁出亮光时,她总会有种预感——景阳会在美色上跌大跟头。

不撞得头破血流,这人大概不会懂情。

她叹惋道:“殿下若以色相看人,哪有穷尽满足之时呢?美人迟暮,再过五六十年,我老得不成样子,你还会喜欢吗?”

“这……”景阳望着那张明艳娇媚的脸,实在很难想象这样得天独厚的美人也会老。

她迟疑道:“我也会陪你一起变老。”

“不一样的。”

云瓷认真为她解惑:“世间色相不过一副皮囊,我心里想什么殿下懂吗?我爱什么恨什么,殿下知吗?殿下爱的是这张脸,可这爱未免太轻佻了。生而为人,灵魂可贵,你看不到我有趣的灵魂,如何与我搀扶到老?”

“殿下习惯站在高处,我也向往站在高处,殿下终究不是我想并肩之人,迟早有一日,两虎相争,连朋友都做不成。”

“有那么严重吗?”景阳爱极了她的温柔:“以阿瓷的性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也会与人争吵?”

云瓷倏忽笑了起来:“殿下,我很强势的。只有我愿与不愿,我愿,万事皆可,我不愿,宁为玉碎。爱与不爱,其中的区别,太大了。”

景阳眸光辗转,反复思量。

“皇室情爱难成,景阳,你心里没有梦吗?如果哪天你碰到那为你圆梦之人,到时你就懂了。”

“梦?”景阳嗤笑,眉峰忽挑:“我可没时间做梦。”

“姜槐呢?”她话题转得很快。

“她?”云瓷怀抱教案,举目望向漏雨的苍穹:“她应该在忙吧。”

大学堂今日来的人仅有往日七成,隔着屏风云瓷轻声慢语的传道授业,偶尔垂眸时想起姜槐,她会心一笑。

课时结束,不少人聚在大学堂清谈,谈时政,谈这连日不曾停歇的大雨——禹州城很多年没经历这般声势骇人的暴雨了。

走在街上,深一脚浅一脚,深夜赶路的行人稍微不慎栽进泥坑,运气差些就此丧命的也有。

大雨冲刷过檐角,姜槐迈着大步走在深宫之中。

十二皇子病了,病得厉害,短短七天瘦得脱相,皇上急得在御书房大发雷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糊里糊涂落在她头上,姜槐硬着头皮领着四肢发颤的御医往广弘宫走。

说实话,她不想看到宣贵妃。

可阿瓷一日不原谅她,她一日没法将婚事定下来。

宣陵对她的身份始终存疑。

姜槐官袍被雨水打湿,拧着眉踏进广弘宫,一眼看到冷心冷情的贵妃娘娘,俯身道:“臣……”

“起身吧。”

御医忙着为十二皇子诊病,宣陵眉眼不见焦急,她泰然的坐在主座,手里甚至捧着一卷野史:“说说你的看法。”

姜槐离她远远的,眼观鼻鼻观心,声音淡凉如水:“十二皇子病来如山倒,天降暴雨,得小心有人混水摸鱼。”

宣陵轻轻挑眉,眼里不掩饰的流出一抹赞叹:“你倒是想得和本宫不谋而合。”

姜槐眉头紧皱,烦躁地碾了碾靴尖,沉眸不再言语。

正是用人之际,宣陵不打算与她交恶,手作势搭在她肩膀,被姜槐一道狠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那眼神,有着狼的凶狠,和虎的残暴,带着深深厌恶:“别碰我。”

宣陵心有余悸地收回手,念头转开,她冷笑道:“你喜欢柳家小姐?那你想不想娶她?”

姜槐即将控制不住的暴戾在下一刻按捺住,待清醒过来她看到宣陵唇边溢出的血。

内力外泄,杀意入骨,她惊惶的倒退两步:“我、我不想伤你,你离我远点!”

宣贵妃指尖擦过血渍,眸子冰冷的绕过左右侍女,侍女骇然退去,四下无人,她心底的火气涌上来,一字一句道:“姜无愧,你这人是不是有病?!”

姜槐隐忍不发,倔强地像根长满尖刺的木头。

“你到底是谁?本宫又哪里得罪了你?”宣陵气极,一口血呕出来,面色迅速颓败下去。

“你……”闻到空气弥漫的血腥味,姜槐缓缓抬头,眸光隐晦复杂:“你别妄动心火,你心肺被我内力震伤……”

宣陵气的一巴掌挥过去,被姜槐快速躲开。她从腰间荷包取出粒白色药丸:“吃不吃随你,要杀要剐也随你。”

她漠然俯身跪下,竟是行了唯有庄重场合才行的大礼。

宣陵这辈子强势霸道,论心手段绝情狠辣,从没被旁人抢先,可对着姜槐她时常心软,倒像上辈子欠了她似的。

她幽幽道:“姜槐,你是不是暗恋本宫啊?”

一句话,憋得姜槐脸色忽青忽白,她眼神古怪地直视宣陵,淡淡道:“你太老了,我喜欢娇媚端庄的小姑娘。”

“哦?柳家小姐那样的么?”宣陵负气地咽下药丸,活到这岁数还从没人敢说她老。

腕间冷不防传来一抹凉,感受到体内流动的温和真气,她看向姜槐,怒意退却,唇边染了笑:“没想到你也不是那么想本宫死啊。说,你是真想娶柳家小姐,还是为了骗过本宫?你身上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姜槐收回手,厌恶疲倦地盯着指腹,不耐烦道:“娘娘莫要再问了,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包括杀了我?”

良久的沉默。

姜槐闭上眼,脑海浮现过血腥混乱,她气息不稳,双眸睁开泛着凉薄血色,斩钉截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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