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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槐火气烧得正旺,偏偏院外连绵不绝地哭丧令她烦躁地手痒,大步迈出门,越过跪得笔直的小姑娘,径直来到门外。

门口,一溜儿乞丐睁着泪眼望向她。

“官爷,赏几个大子容我们吃顿饭吧!三天没吃饭了,快要饿死了……”女山贼谎话连篇,嘴里一串字眼吐泡泡似的往外冒。

凤城小霸王见了来人,心里一乐:这叫啥,踏破铁鞋无觅处啊!遂紧随其后,嗷的一嗓子开始哭爹喊娘,本就是纨绔里的白面书生,学啥都快。

不要钱的眼泪,满嘴虚谎,姜槐本就不悦的眼慢慢凝了阴郁。

尤其想到被她娇养长大的姑娘成了钻进钱眼的小财迷,心疼得要命……也气得要命。

她都惨成这样了,这群装模作样跑来打秋风的假乞丐还敢朝她要银子?

知道死字有几笔吗?

姜槐一声冷笑,冷意入骨,迫得门外那群人噤若寒蝉:“你们喜欢跪,那就跪着吧,安静点,哭得我头疼。”

她是真的头疼,转身回屋继续生闷气。

云瓷只来得及触碰她衣角,阿兄走得好决绝,连一道眼神都没给她。精气神恍惚被抽走,颓靡地像烈日下被晒蔫的花儿。

日头西移,苏簌簌带人抬着五口铁皮大箱子回来时,先被巷口麻溜跪着的乞丐唬了一跳,进了正门,看到跪姿端正的那道熟悉背影,惊得眼珠子快瞪出来。

“云瓷?”

“怎么跪着?快起来!”

云瓷叹息着摇头:“我惹恼了阿兄,他气不消,我不敢起来。”

“……”

天降红雨了吗?老天终于丧心病狂地要对娇养长大的小姑娘下手了吗?

闹哪样啊?她出门抬银子的功夫,怎么里里外外都跪下了!

外面那些乞丐还好,大禹国疆域广阔,林子大了什么杂毛没有,随随便便碰上打秋风卖惨的,纯属正常。

可云瓷怎么也跪下了?

她做了什么?

阿槐温柔宽厚的性子竟然会发脾气?还是对她最爱的小姑娘?

苏簌簌深呼一口气,稳住心神,出门一趟感觉天都变了。她欲言又止,神色着实复杂,一呼一吸间找回往日镇定,问:“你怎么她了?”

云瓷咬唇:“我…我……”

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姜槐从房门迈出来,目光沉着淬着冰凉:“云瓷,闭嘴!”

天啊,是真的,阿槐真得生气了!!!苏簌簌惊得樱唇微张,愣了好一会儿才主动迎上去,捉了她的手,柔柔宽慰道:“哪来那么大火气?阿瓷年幼,便是做错了,怎能体罚呢?娇养的姑娘哪受得住这些?快让她起来吧。”

姜槐眸光暗涌,怒火渐平,以温柔的口吻道:“簌簌,我这有事要忙,你先进屋吧。”

苏簌簌被她语气里的温柔迷了心窍,喃喃道:“那…那我等你。”

姜槐含笑:“好。”

苏簌簌头也不回迈进屋,回想阿兄方才语气里的柔软温存,云瓷酸得心里直冒泡泡。

姜小将军教妹,谁敢插手?更别说有云小姐在的地方,那些住在偏院的亲兵都不敢擅自踏进院门一步。谁不知道将军爱妹成痴,可这世上,估计能把将军气得半死的,也只有跪在院里的云小姐了吧?

日光明媚,姜槐视线慢慢聚敛,眸光深处凝出一点暗火。

院落里的风终是停了。

姜槐冷着眉眼搬来凳子,四条腿的梨木椅子稳稳落在小姑娘七步开外。姜槐坐着,小姑娘跪着,两人看谁腰杆挺得直,一个比一个倔。

不愧是她亲手养出来的。

姜槐唇色微白,心底蔓延的郁气整整持续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云瓷额头汗如雨下。

被娇养长大的姑娘哪遭过这种罪?平时磕着碰着姜槐都心疼的和谁挖了她心头肉似的,这回能忍着不妥协,可见真恼了。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任由疼惜和汹涌的怒火纠缠,话到嗓子眼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姜槐眸光低垂,叹息也跟着从喉咙溢出,她的左手抚在右手,双手渐渐交叠,仿佛在找一个依靠,举止透着股怔然:“我这辈子,最无法承受的就是委屈你,云瓷,我都不敢委屈你,你怎么能呢?”

听清她语气里的复杂冷漠,云瓷身子颤了颤。

“你爱喝茶,我连夜快马加鞭往东域寻到茶圣,茶圣陆桩是个坏脾气的老头,我花重金买他一小撮极品茶苗,他不干,愣和我打了架,打输了才肯送我茶苗。”

“我生怕你过的不好,旁人笑话我心比天高,可心比天高又如何?难道我没做到吗?”姜槐眸光晦暗幽深,眼角眉梢透着股子傲然的倔强:“我乐意养个神仙妹妹碍别人什么事?”

她怅然道:“云瓷,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对我好,我想看你成为天底下活得最好的女孩子。”

“我样样待你精细,事事顺你心意,我在边关拼死杀敌给你最优渥的条件,给你最坚实的仰仗,我要让妹妹享受最好的,让她无论在哪儿都能过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可你呢?”

“你把嫁妆卖了,把我这些年送你的东西都舍了,我三年多没回咱家,你是不是把家里的物什也都换了?”

姜槐眼圈微红,眉眼渗出淡淡的锋利,一字一句似乎敲打在云瓷心上:“我缺你这点银子吗?我用得着你对我好吗?云瓷,我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

她周身情绪越来越浓,干脆起身,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落泪。

泪珠挂在睫毛,不堪重负。云瓷娇躯颤抖,似在隐忍,她咬着浑无血色的唇,轻声问道:““阿兄,不需要我对你好吗?”

姜槐顾自沉默,陌生地犹如高高在上冷眼俯瞰世间的无情仙尊。

“为什么?为什么阿兄不需要我对你好,是我不配吗?”从云端跌落的小姑娘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成为这样?早知如此……她怎么,怎会……

姜槐握拳,神色冷硬如石,语出如刀:“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瓷痛心断肠,哭腔再也压不住,“我改好不好?我回禹州城想办法把那些东西赎回来,姜槐……你不要生我气,不要对我失望好不好?”

“你起来。”姜槐气息不稳,到底没忍住朝她伸出手,指腹尚未触及她那温润的下颌,便被滚烫热泪重重地砸在手背。

心好似被热泪灼伤,姜槐身子微颤,眼底幽深猛地被晃动,失声道:“阿瓷……”

“阿兄,原谅我了吗?”云瓷仰头看她,“阿兄不原谅,我宁愿跪死在这儿。”

姜槐容色稍缓,重新归来的理智压住心底暴虐的余火,心有余悸的闭上眼,再次睁开,难掩两分恍惚。“你改,我就原谅你。”

“我改,我一定改!我不会再自作主张惹阿兄生气了!”

“快起来。”

云瓷颤颤巍巍搭上她的手,膝盖刺痛脚下一软跌倒在她怀里。“阿兄,疼。”

她一喊疼,姜槐再绷不住冷脸,拦腰抱她起来,声调软下来,“疼你就能长记性了。”

云瓷不敢反驳,她其实还想问一问,为什么阿兄不要她的好,为什么…阿兄会气成这样?生气时的阿兄看起来好陌生,陌生得随时可以丢下她……

“阿兄,疼,真得好疼。”我心好疼。

她连番喊疼,姜槐不由得生出紧张,小脸骤白:“疼?哪里疼?膝盖疼吗?我带你去上药。”

如阵风卷进后院,“簌簌!簌簌快来帮阿瓷看看!”

簌簌正忙着调药,被她吓了一跳,见她怀里抱着云瓷,而云瓷气息孱弱。她指尖颤抖,心里便是一咯噔——这又是怎么了?

“快,把人放我榻上。”

“怎么样?”姜槐掌心生汗,喉咙干哑。

簌簌皱眉:“脉相怎么这么乱?”

收回探在云瓷脉搏的手,簌簌瞥她一眼,“这会知道急了?你心也太狠了。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伤让我怎么治?阿槐,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

“哎呀,不用你了,我自己治!”姜小将军捞起昏睡在榻的云瓷,头也不回跑了。

丢下簌大美人云里雾里,暗叹道:这叫怎么一回事嘛!

……

云平巷外。

“老大,咱们嚎了这么久,嗓子都哑了,人家不理怎么办?那将军好凶,再吵他会不会一刀砍了咱们?”

凤城小霸王来了句:“不会把咱们饿死吧?”

女山贼心里也忐忑,可面上绝不能怂,她一声冷笑:“她要不管咱们死活,那肯定是个铁石心肠的狗官,再等等,等到明天再没结果,然后就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趁乱打劫,抢了就跑!”

房门内,苏簌簌看得叹为观止:“阿槐你还会制药?”

既然懂医,且有这么一身出神入化的制药本事,为何以前没见她露一手?还是说这次只因伤的是云瓷,所以才忍不住出手?一身绝妙的制药本事,为何要藏着掖着?

姜槐面无表情点点头,“以前学过。”

“……”这不像是学过吧?这在她看来已经是宗师级别的了。

簌簌不敢多问,只因此时的姜槐,神色冷厉,拧着眉,寒着双幽深的眸子,身上仿佛没多少热乎气。

她有预感,这是阿槐的秘密。

想要接近阿槐,走到她心里,就不能逼她竖起身上的刺。

望着昏睡中眼角残存泪痕的小姑娘,苏簌簌若有所思。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她想:若今日这般的事再来几次,姜槐…还能容得下这一手养大的妹妹吗?

她不知云瓷犯了阿槐怎样的忌讳,余光瞥见姜槐担忧紧锁的眉,不自觉松开不知何时便攥紧的掌心,掌心印着清晰的月牙印,她嘲讽地弯了唇角,扪心自问:苏簌簌,你要为了心爱的女子,伤害另一个无辜之人吗?

那这样卑劣的你,如何配得上光明磊落的阿槐?那这样卑劣的你,即便脱离四景楼的泥潭,岂不又将自己灵魂玷污?

苏簌簌,你爱姜槐吗?

那你为何不将自己最干净的一面献上?

爱本就是纯粹美好的,不是么?

她释然地睁开眼,劝道:“阿槐,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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