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同源 十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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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音在调整座椅, 绕城外高速回市区,算个小长途,得为云队尽可能取一个舒适的姿势, 不然失血更多。

没人说话, 空气中有隐隐的硝烟味。

这不是十音一人的感觉, 连秦淮都觉出了异样。秦淮对这三人的关系有些困惑,又不便细问。

这并非云海的问题, 他都已经微微犯了困,秦淮给他点了支烟递去:“海爷挺住。”

云海入警至今, 早年几乎都在边境地区卧底, 后来回边防、转业再回南照, 这才慢慢稳定下来。亲近的人了解他, 都知道他是暖心谦和的人;不熟的人却极怕他,他面相的确不善,说看起来狠戾、嗜血的都有。

特别是他左脸上那道狰狞刀疤,是十年前,被他跟的那毒老大的结拜大哥摁在桌板亲手划开的, 那会儿云海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云海这人韧劲足, 能忍人之不能忍,那毒老大一串人两年后才落了网,是云海主导实施的抓捕。脸上的疤却再也消不去了。

云海在最危险的地方混迹, 有时生存靠的只是本能, 身上有些痕迹除不去。活得糙惯了,待人接物未免有江湖气。云海接来那烟, 松松垮垮叼在嘴里,对着秦淮咧嘴笑,那笑很有些不羁:“谢了。”

他猛吸了口,伤口大约是这样就被牵动了,烟圈从他嘴里缓缓吐出来时,听那声音像在忍痛,惬意的忍痛。

梁孟冬一直在观察这人,用一种极挑剔的目光。

这人是很硬气,不过,一个疤面煞星,和暖字哪里沾边?

他抽烟的样子非常熟练,看来烟瘾不小,嗓子哑成这样,每天得抽多少?自制力那么差,怎么缉毒?

肯定不大会照顾人。

云海又吸了一口,精神的确好些了,孟冬却皱了眉:“对伤口好么?”

十音一愣,讨厌烟味?按说孟冬自己也不是烟酒不沾,只不过他向来比较讲究,知道十音不喜欢,他便少碰。

云海不明所以,倒是被孟冬这善意感动,示意秦淮将烟取走:“梁先生说得对。”

这么一来,气氛又好像缓解了。

市局那边,确认厉锋本人已带四队及法医出发赶往靶场。

消息是从江岩那里得的,幸亏十音电话打得及时,不然江岩就被厉峰叫到现场来了。

江岩警觉性不错,给他的借口是在家陪老爸喝多醉了酒,不方便出现场。江之源这个挡箭牌,比什么都管用。

十音依照云海指示,简单清理完与他相关的现场,留秦淮在三号场善后;孟冬顺道用他此刻开的抢险车,将十音捎回靶场前台。她要在那儿等待四队人马。

与此同时,秦淮找了自己的小舅子,负责将孟冬的车送回酒店。

十音坐在后座,梁孟冬听得见她细碎的说话声。她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在和云海讨论、据理力争一些做法和观点,从反光镜里,看得见她在频频摇头或点头。

刚才来三号场的路上,孟冬还在想,这工作实在太危险,任务完成,绝不能再允许十音留在南照。但是此刻,看她工作起来心无旁骛,脸上简直有光在流淌,又觉得很动人。她经历了这么多,如果这是她很热爱的工作,他有什么立场迫她放弃?

其实在南照定居也不错,至少气候宜人,四季皆春。

吴狄和苗辉二人已在前来的路上,名义上他们也是魏局叫来的。

四队身为重案队,现场出了人命,这个过场不能不走。但十音不打算指望厉锋,此前他对查找罗锅一事就有意见,如果今天这死者身份确认,还是得靠自己,才能有力追查下去。

相信完备的靶场监控系统,会提供不少线索。

万事都有两面,靶场监控系统完备,十音与梁孟冬整夜都在靶场的事情就瞒不住,各角度都会暴露出来,一会儿只能正面应对。

“有没什么情不自禁的镜头被摄进去了?”云海口无遮拦,在笑话十音,“说出来好让秦淮替你善后。”

“我呸,我这点反跟踪能力都没有,白混的?全都是盲区操作,”十音得意地笑,“你看看自己这煨灶猫的样子,有心八卦我。”

十音能陪同的路途很短暂,孟冬除了之前那句劝告,始终沉默寡言,她着实有些担心:“和云队要说一路的话,没问题吧?不然我给调几段相声?或者干脆,让秦淮派个陪聊的和你们一起?”

孟冬摇摇头:“不用,我没问题。”

云海在笑话她:“光聊你这二货,我可以聊一年。”

十音心一滞,咬着牙低了声嘱咐:“失血过多就少说两句,嘴上要有把门,信不信我现在给你表演徒手取子弹……”

孟冬耳朵也挺尖,“哼”一声,车厢又静了。

云海更肆无忌惮:“我不怕她的胁迫。梁大师,想听什么尽管点,我这里不光有二货语录库,家里还有个二货书信库,我估计全是情书,随点随取。”

“我去!我申请销毁的时候,你给取回来了?”十音大讶。

“遗书是说毁就毁的?我装在三层箱子里,交给云旗保管得妥妥的。”

“你这老狐狸,私藏他人信件那是违纪!”

“我原封不动留着给收信人,又没私拆,哪里违纪?”云海说得漫不经心,还很有理。

孟冬终于问了句:“是给我的?”

刚刚他听到遗书,心不由得沉了沉,想起江岩说过,他们把命别在裤腰带上那两年。

云海声音虽弱,还是充满了笑意:“回头让云旗交给你。满满一箱,全都是我们余队的情深似海。我觉得你应该很想读。”

十音觉得现在要有个地洞就好了,她要把云海就地活埋。

那些酸信真心不能让孟冬读啊!

两个男人还在那里客套。

“对,非常想。多谢了。”

“应该的,孟冬。”

十音咬牙恨道:“云海你是真不见外。”

“叫孟冬已经很见外了,不见外应该叫妹夫吧?”云海望了眼那反光镜,笑得更邪性了。

妹夫?十音脑中闪过无数道灵光,转而就笑了,看云海的眼神立时就换了种同情意味。让你自以为是,还不知谁是谁的妹夫。暂时没工夫告诉他!

“哼,随意吧!”

**

天刚亮,靶场死者照片传回市局,小郑和林鹿把周炜、金钊二人先后从睡梦中叫起来,实施突审。

周炜平日里的确不购毒,也不接触销货渠道,他经过反复辨认,表示这位死者与当天在酒吧,无偿赠送三十克棕糖给他的供毒人,的确有八分神似。

而金钊因为与罗锅相熟,一眼就确认了,死者正是他口中的罗锅。他长期在罗锅处拿货,理由是罗锅的货比较合口味,性价也比较高。

死者真实姓名叫郭文亮,无业、也是金溪人,长期混迹于秦州路酒吧等地,专业兜售各类违禁品。他这人的货源非常稳定,保质保量,不像大多贩子,批次和批次之间差异很大,经常以次充好,坑骗买主。罗锅因为口碑好,长期合作的“客户”也比别人多。

有外情说,罗锅这人运气也比他的同行好些,不知为什么,好像回回都能逃过严打。

吴狄生了个心眼:“如果回回都能逃过,这可不是运气。罗锅是有内线啊。”

十音当然也想到了,麻烦却在于,每次的严打时间虽说保密,但通常有个实施范围,其实内部知晓度很广,不下百人的大名单,这还没含家属和亲友,何从查起?

但上月秦州路严打之后,罗锅就彻彻底底失踪了,没人再见过他,警方在找他的同时,他断了货的“客户”也在找他。

现在人是找到了,成了一具尸体。经现场法医鉴定,罗锅系被人从身后一枪击毙,那枪手而后还补了三枪,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的节奏。

十音趁着天光初明,一方面检查嫌疑人的逃逸路线,一方面照魏局指令,检查云队在无光线条件下,现场处理上的疏漏。

在负责枪杀案的四队角度,本案嫌疑人数量不明;而在云队的描述中,当时现场应该有两名嫌疑人。含云队自己,现场共有三人开了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吴狄都觉得这案子意思大了,一个人,不过是给嫁祸梁先生的人无偿提供过一份违禁品,这样迂回都被灭了口。有什么阴谋需要这样掩盖?

“不像是巧合。我怎么觉得对方有点弄巧成拙,本来只当个普通毒贩,抓了都不一定重视,现在我对罗锅背后的供应链,产生了浓厚兴趣。让我不查我都收不住手。”吴狄说。

“嗯,苗辉已经拷贝了监控,带回去地毯式排查,首先查现场所有符合……身高体貌特征的人。”

“他怎样了?”趁着四下无人,吴狄问。

“江岩来消息说,这会儿睡了,没伤到骨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吴狄啐了一口:“四队的人一个都不在现场,我看厉队是跑偏了,从来到现在,他就只盯着监控。现场全扔给技术和法医,对作案嫌疑人他难道没兴趣?”

十音点点头:“那不是正好,不希望他有兴趣。我到北面看看,你往南边山上去。打死罗锅的小个子老狐狸认识,重点是那名高个子。他受了伤,如果连痕迹都没有,那他应该至少有一个接应人。”

话音刚落,四队的人跑来现场,说他们队长在监控室,请余队过去一趟。

“擦,这恐怕是要审你,他对你为什么在这儿兴趣更大。”

审就审,十音料定了厉锋会来问,躲是躲不过的。她还挺庆幸自己昨夜就在这里,不然云队怎么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大好的新年头天,十音、苗辉还有厉锋,三人同去了西照。

此前的交谈并不愉快,厉锋想知道的,无非是昨夜十音为什么和梁先生同在靶场,甚至在靶场过夜。

十音直言没义务对他解释,气氛一度冻了冰。

中途林鹿传来一份罗锅的前科记录,三年前罗锅因嫖.娼被拘,在那份一同落网的关押人员名单内,林鹿圈出了其中一个名字,叫柏万金。小姑娘记性相当好,因为这姓氏略特别,十音也有印象,前往周炜老师宿舍搜查的当天,他们在西照分校与一位小个子教授谈过话,那位年过半百的老教师,就叫柏万金。

林鹿的调查结果显示,这个嫖.娼的柏万金,分明就是这位柏老师。

林鹿在电话里汇报:“队长,我查询了柏万金的记录,他常年频繁出入境,很可能在m国有生意。按照上一次的出境记录,那个时间段柏老师应该不在西照才对,可他明明在正常出勤啊,还给我们说了话!很有意思的是,我查到柏万金有个孪生哥哥,叫柏万元,二十五年前在一场火灾中被烧死了。”

云队昨夜告诉十音,他那位目标人物国内身份一直成谜,他查来查去,都是各色其他人的身份,怀疑均为盗用。

云队很可能被他移天换日的莫测手法给糊弄住了……柏万金会不会和他目标人物有关?

有个被烧死的哥哥、恰巧是周炜同事,这都非常值得推敲。

十音避开厉峰,立刻通过江岩与云海联系了一次。云队的意思倒很开放:“大过节的安全为上,你带厉锋一起去。顺便和他缓和缓和关系。”

十音反问:“我为什么要和他缓和?”

云海在那边教导:“化敌为友,你不是说人手不够?他既然怀疑孟冬,你索性顺水推舟告诉他,我俩是有了裂痕,你移情别恋。厉锋其实又不是看不得你好,他只是看不得我好。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他绝对站在你这边,你信不信?”

“你有病吧。怎么可能?”

云海低笑:“你不懂厉锋,他表面糙,骨子里是情圣。”

“不对,厉锋为什么看不得你好?他看上的是你?相爱相杀,诶,我在琢磨你俩这个攻受角色……”

“别那么腐,孟冬在呢。”

“……还在?”

“特别爱和哥聊天。回去取了琴,刚来。”

十音不信:“你就吹吧。”

云海唤了声孟冬,居然的确是他,冷声应了,继续调弦。

他开的还是免提!十音真有心杀了云海。

“你老人家还是少说多睡,不然死得早!”

云海在那头说:“好好说,厉锋的舅舅是西照分校的校长,你让他一起去,很多事情悄无声息就办了。去吧。”

**

柏老师的抓捕的确没有兴师动众,只通过厉锋的舅舅打了个电话,他们就悄悄下了网。

小老头一看这个架势,腿都软了,哭着说:“我让他早些罢手,我让他早些罢手。”

说来话长,柏老师这一落网,牵出了二十五年前,发生在古城医院的一起纵火案。

他的哥哥柏万元,二十五年前正就读于古城医学院。柏万元并没有死于大火,而是死里逃生,改头换面。

“我哥疯了,说不惜一切都要对方付出代价,我告诉他会一场空,他就是不听、不听……”

柏万金的意思是,他哥被他那个同伴,带入贩毒集团开始参与贸易活动,初衷是为了变得更加成功,好让那个纵火者付出代价。

苗辉像在听天书:“这纵火的是什么人物,直接报警不行,兜了个二十五年的圈子,自己搭进去当毒贩,结果事还没办成。这不傻缺么?”

柏万金战战兢兢:“据说对方是古城的一名大毒枭,胳膊拧不过大腿……”

至于柏万金本人,他只是一味否认,说他从未参与过制毒贩毒活动。包括周炜老师,都是哥哥直接联络,他从未从中参与。

柏万金的嫌疑可以继续调查,现在焦点停留在了那个,引柏万元入行的同伴,是谁?

十音不能说,但她在盼着,会牵出打伤云海的开枪者么?

古城在南照以西,十音决定趁着新年案头工作少,一路驱车赶往。

魏局那里她请示过,已经得了首肯。

只是答应厉锋的两队聚餐要延后了。厉锋以为十音近来因为和云海的感情问题,情绪并不好,故而她无论做什么都很可以谅解:“你注意安全,我这里全力抓捕柏万元。”

电话里孟冬还是有些不快:“我不懂。二十五年前的案子,和当下的案情关系很大?”

只要有她在,世上是不是就没有悬案了?

十音不动声色,过了会儿才说:“九先生,是古城人。”

“我过来。”

“不不,你安心准备音乐会。我先探探路,争取三天内回。”

孟冬“哼”一声不说话了,挂了电话。

十音以为他生气,结果人家很快拍了段视频发来。

是他在拉琴的视频,不知道找谁专门拍的是手指特写,每一根手指都特写得巨细无遗,白皙、纤长、骨节分明,弹、揉、滑、跃,它们灵动得像各自都有生命。

“魔鬼。”

“知道就好,快点回来。”他果然没有生气,就是在使坏。

**

结果十音和苗辉在古城的调查,还是足足耗用了五天。

回程那段是苗辉开车,十音刚睡醒就到江岩一个电话通知:“云旗的房间总算租出去了,租客晚上入住,准备接驾!”

“自说自话!”十音恼了,“我跟你说过不租了不租了!我要接云旗回来住的。”

“天地良心,是云海自己租出去的好不好。”江岩说,“说已经租出去了,改不了。”

“云海认识的人就杂了。”十音隐隐担心。

“可不是!”江岩抱怨着,“下午来了三拨人,一拨来做保洁,一拨来摆了一厨房的用具,一拨搬了架钢琴来。我的天!天知道是个什么大爷,不会还要我们做饭给他吃吧,要不你给他泡面吧,我连泡面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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