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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映月望着长兄,好一会才回神。

惶恐的神色稍稍安定,忍不住整理了一下发髻与八福裙,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

“大哥,我想去给母亲请安,今日我实在不舒服,一直没去见父母亲。”

李崇音看了会故作镇定的小妹,也不拆穿:“那便一块去。”

两人一路走,曹妈妈领着丫鬟和小厮跟在两人身后。

“大哥可听说母亲今日新收了个婢女。”

“我当时也在。”

“她……真的与母亲……”李映月也不知,为何她听到这消息,会不自觉地产生抵触。

“映月,这有何重要?”李崇音的声音透着令人安心的味道,语气波澜不惊,“不过一个婢女罢了。”

对啊,只是一个婢女。

她是怎么了,为何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慌乱。

李映月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有失体统。

李映月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像是求着保证:“大哥,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对吗?”

在李映月心中,那些庶妹庶弟都不是真正的家人。

“自然。”

“大哥要永远记得这话。”

李崇音无奈地摸了下妹妹的软发。

解下身上的大氅,给妹妹系上,并未注意妹妹一时痴了的目光。

两人刚来到懋南院主屋,就看到李昶与余氏对着面前跪着的小女孩笑语着。

李映月已经很久没看到母亲对着自己这样开怀地笑。

她的手抓紧门框,然后放下,缓缓走进去。

先声夺人,笑语道:“是谁让父亲母亲如此高兴,也让映月瞧瞧?”

第005章

余氏的神情,瞬间顿了下,未曾被人察觉就扬起平时的微笑,招呼小姑娘到自己身边。

李映月却坚持对父母行礼问候结束,才走入。

从行为举止也能看出,哪怕远离权力中心的李昶一家,也一样继承了李家的祖训,哪怕是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李家也没有疏忽对女孩的教育。也难怪在李昶还没高升时,李家一度被说成是靠着家中女儿联姻才保住的名流地位。

这些李家女孩,也的确在联姻中,起了不少作用。

虽成茶余饭后的闲话,也挡不住外界对李家女的高度评价。

婢女将李映月身上的大氅取下,余氏爱怜地摸着女儿受冻了的小脸,虽只是初冬,但京城夜晚已非常寒凉,李映月极为依赖地靠在余氏的手掌心磨蹭。

余氏让李映月在自己身边坐下,将一熏笼搁在李映月旁边的案几上,让李映月尽快暖和。

熏笼是用竹、木为原材料,雕上镂空花纹的罩子,供人暖手暖身,不少富贵人家也会在碳盒里面放上香料,用来熏衣物被褥。

将熏笼放在同等材质的碳盒上,取用十分方便。

余氏握着女儿冰凉的小手,对李昶道:“月儿那屋子也按一个地龙?”

李昶捋着胡须,有些不赞成:“地龙需要在外砸洞烧炭,还需凿渠道,邀月小筑的主屋地板要全部重新施工,是个大工程,这不是问题所在,连李达的东苑都没有,临时给月儿造了,怕是要有诸多口舌,以后月儿在其他姐妹中难免被落口舌。”

李达是大老爷的名讳,李昶说的也是事实,地龙就是皇宫都不可能每个宫都造,他们所在的这一处是当年祖爷爷建下的,老夫人把西苑给他们,何尝没有补偿的意思。李昶当年几乎可以说被赶出李府的,就怕他与李达争夺祖产。

现在荣耀归来,老夫人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把更美更好的西苑给了他们一家,至于原本住在这里的李达他们有没有意见,就不得而知了。

李映月摇头:“映月要地龙何用,有熏笼就满足了。”

女孩满足纯真的笑靥,似乎在她眼里地龙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任谁都知道它的价值。让夫妻两又是欣慰又是熨帖,小女儿有时候执拗也爱耍脾气,但对她不在意的事物,从来都是大度的。

身边的丫鬟们都习惯了这一家子对唯一的嫡女那疼宠呵护的样子。

一家子和乐融融,都遗忘了跪在地上的云栖。云栖始终垂着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唯指尖微微攥了攥,以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此刻她只觉得隔着薄薄的裤子,地面的寒气直往膝盖骨钻。

像李映月这样的世家小姐,多的是折腾人的法子。

比如她一照面就看云栖不顺眼,不会直接说,随随便便的路过不费丝毫心思,就能让云栖跪到天荒地老,还完全不失小姐的体面。

当然云栖要是认为李映月是故意针对她,无论是谁听到都会笑掉大牙,她云栖有什么资格让堂堂李家嫡女针对。

但重生而来的云栖却再清楚不过,李映月的确是看不惯她的,特别是她的脸。

前世她一来李府就发了高烧,由于状态实在太差李济为防牙婆讹人,将她扔到了废旧柴房关了大半个月,这期间只有偶尔被吩咐过的丫鬟送来点馊了的粥饭,在她熬不下去的时候,被人救下了。等她退烧后重见天日,刚好遇到邀月小筑要添下人,李济就拿她去添数了,没想到李映月第一眼见她,神情就很古怪,直接把她留在了内院。

云栖当然不知道这种古怪哪里来的。

对于能分到主院之一的云栖,她从其他丫鬟的表情也能看出她的幸运,她是感激李映月的,让她有了栖息之地,她不想再被卖来卖去了。

没过几天,院里被曹妈妈赐下了主家喝剩的桂花酿,伺候主子们歇息下,一群丫鬟小厮就围在屋里喝酒吃着小菜,言语间都是对李家的推崇。不愧是京城有名的世家,连他们仆从的小日子过得都比寻常百姓家红火,云栖也同样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当天晚上,所有丫鬟熟睡的时候,她为了帮院里的姐姐赶绣品,就熬得晚了些,刚睡下没多久,就感觉有人靠近。

云栖喝得不多,加上被卖入李府前遇过不少事,她对环境变化很敏感。察觉屋里进了人,人影来到自己床边,云栖立刻睁开了眼,昏暗中发现对方手里拿着一把壶。来人见云栖醒来,一把捂住她要尖叫的嘴,就要对着她的脸浇下去。

云栖立刻躲开,也幸而她是乡下干惯活计的,比来人力气还大,头迅速撇开,还是晚了一步,她左耳连着小部分后脑、脖子被重度烫伤。

但至少,她的脸没有被毁容。

滚烫的油碰到肌肤,迅速沸腾变形起泡……疼痛令云栖几欲死去,来人见她如此顽强,烫成这样还能坚持。要敲晕她,从来没被善待过的云栖知道自己不能晕,晕了就要像之前那些被处置的丫鬟一样,过得只会更糟糕。

她发了疯一样拽着那丫鬟,几乎要咬下那丫鬟手上的一块肉。

那丫鬟哪里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屋里的人闹这么大都没醒,显然那桂花酿里添了东西。

云栖喝得较少,只有一点晕。

年幼的云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她痛得全身抽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一个带着些许富态的妇人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像看着一具发臭的尸体。

云栖在她面前匍匐着,她已经疼得快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睁大眼睛。

她勉强抬头,就着月光看清了来人。

“曹妈…妈”云栖记得她,听闻是从小跟在小姐身边的老妈妈。

“小姑娘,别怪曹妈妈心狠,要怪就怪你这张脸,让小姐夜不能寐。”

云栖不敢置信,也许是觉得太不可思议。

她声音沙哑,好似声带受了影响:“就因为…小姐睡不着,我就要死吗?”

“小姐仁慈,怎会下这样的命令。”

眼看曹妈妈要命令旁边的丫鬟,对着云栖的脸再补上一浇,云栖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个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来人正是曹妈妈口中的小姐李映月。

李映月似乎是刚听闻此事,未着外衣便赶了过来。

李映月让人掌了灯,看到灯下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脖颈、后脑,甚至半只耳朵都被烫地面部全非,只剩那张脸还完好无损。

她震惊地倒退了一步,世家小姐哪见过这样的画面。

“小姐,您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小心着凉…”

李映月愠怒:“曹妈妈!你怎能…”

曹妈妈没有辩解,跪在李映月面前,声泪俱下:“您这几日至晓不眠,奴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些话戳中李映月心中最不愿承认的地方,狼狈道:“和她没关系。”

“一个丫鬟罢了,怎可与小姐千金之躯相提并论,既然她的脸让您不喜,毁了就好。”

云栖疼得说不了话,但屋内无人理会她。

她差点毁容,居然仅仅因为那么可笑的理由,一个奴仆为了讨好她的主子。

最终在曹妈妈的哭诉中,李映月当机立断,让众人将云栖搬去后厨,第二天被人发现就是云栖偷食,却被滚油烫伤,自食恶果。

比起让自己不安的云栖,李映月自然是保全曹妈妈的。

李映月一些列操作都非常果断,颇有世家中人的风范,她选择将牺牲降到最小。

唯一被牺牲的,只有一个下等仆役罢了。

云栖偷食被滚油淋到差点毁容的事,在西苑的丫鬟间传了去,她们都说活该。

这个消息只传了几日,就被新的传言代替,连谈论的人都少了起来。她们看不起偷食的丫鬟,更嘲笑小丫鬟好不容进了小姐院,却自己不珍惜,因小失大,如果换了她们会如何如何对小姐衷心。

她们更担心,前几日听说晚间出来散步的小姐李映月染了风寒,京城里不少有名的大夫都来了,如果这会儿去邀月小筑找事儿做,不知有没机会在小姐面前展露头角。

哪怕李映月脾性不算好,但至多是小性儿,依旧是丫鬟挤破头想进的院子。

云栖知道她应该感激李映月没将她逐出府,卖了身的丫鬟被逐府后,生存会非常艰难,被主家嫌弃的人,连路引都有可能拿不到,更别提找活计干了。但她无法感激,受了伤的云栖无法待在邀月小筑,李映月仁慈没有惩罚云栖,只让她去后厨帮忙,成了李府最不起眼的存在。

云栖身上的烫伤由于无人治疗溃烂严重,几次伤口感染晕倒,后厨大娘于心不忍,几杂役一同帮助云栖,偶尔她们会找运菜的农户帮忙捎一点药草,悄悄煮了给云栖敷。

就这样拖了又拖,溃烂了快半年,小半的头皮坏死,连头发都长不出来,她日日疼痛……

这一切,仅仅因为李映月不喜欢。

经历过这些的云栖,彻底明白,大户人家的丫鬟,看着再高贵也是丫鬟,是主人鞋面上的灰,顺眼了是半个主子,不顺眼了随时可以吹走。

她不甘心,她不过想有一个安稳栖息的地方。

于是她养好了伤后,遮掩了身上的疤痕,用尽一切办法,挤进了李家最有出息的嫡子,庆朝最年轻的秀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的李崇音的院子。

…………

云栖回忆起前世的片段,目光有些涣散,她跪在地上的身子晃了晃。

她已经改变了最初的命运,前世这时候她还在柴房发着热,现在她已经到了余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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