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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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利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牌子上的字迹和铁门的栏杆一样斑驳, 红色的砖墙上覆盖着干枯的爬山虎, 小院子里的草地上覆盖着一层融化之后又冻硬了的雪。

小镇很偏僻, 儿童福利院更是连个保安都没有。沈峣按了门铃,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来，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

那男孩盯着沈峣看了几秒，忽然扭头大喊：“峣哥回来了！”

这一嗓子嚎得石破天惊, 连对面楼都有人探头往外瞅。

沈峣哭笑不得，敲了敲铁栏杆，“劳驾, 王二虎小先生, 能请你先把门打开吗？”

“不好意思啊峣哥, 我就是, 那啥，太激动了！”王二虎嘿嘿直笑，动手开门让沈峣进来, 这才注意到沈峣后面的周正，“峣哥，他是你雇来搬箱子的吗？”

周正：“……？”

沈峣：“……”

周正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问：“你看我像吗？”

“不像, 但我峣哥更不可能是搬箱子的, 那就只能你是了。”王二虎挠挠后脑勺, 反问道, “一般大哥出门身后不都跟着个跑腿打杂的小弟吗？”

沈峣憋笑快憋疯了。

周正的脸色比戴着亚洲邀请赛主办方提供的绿色耳机时还要绿。

王二虎觑着二人的脸色，嘀咕道：“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算是我上司, 你哥的工资还指望他呢。”沈峣忍笑推了推王二虎的肩膀，“行了，先进去吧。”

沈峣发话，王二虎也不纠结周正的身份了，伸手帮沈峣拎行李箱，“哥，还有这位……呃，上司大哥，你们慢点儿走，老师说地上滑。”

这时福利院的前门开了，一群孩子衣服都没穿好就呼啦啦地涌出来。

“你们也慢点儿。”沈峣弯腰抱起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板着脸训斥道，“下次出来记得穿衣服，大冷天的，想念镇医院护士的扎针手法了？”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周正以为他会被吓哭，没想到小孩一转眼咯咯笑了。

“……”沈峣一阵无语，“我给你讲笑话呢是吧？”

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点头，一看就是个实在孩子。

周正别过脸憋笑，好不容易憋回去了，转头看着沈峣被一群熊孩子包围着，感觉他身上那种冷硬的气质消融了不少。

虽然嘴里依旧没几句好话。

……什么父母忽视长子压榨长子血汗钱，估计都是他小时候陪他妈看电视剧看多了，脑子被狗血泡过。

周正果断抛弃了自己满脑子狗血家庭伦理剧，大摇大摆跟着沈峣往里走。

阳光儿童福利院一共就俩成年人，一个姓林的院长和一个姓张的护工，都是女性。

林院长六十多岁了，笑起来眼角有明显的皱纹，看起来很亲切；张老师不过四十几岁，早年离过婚，现在专心这些照顾孩子，一直没有再婚。

沈峣提前打过招呼，说要带个和他一起打工的同事回来过年，他原来住的房间早早收拾好了，林院长迎出来，拉着沈峣的手絮叨个不停，倒真像是母亲关心许久未见的儿子，细细询问他学习和生活方面的问题。

被林院长问到最近成绩怎么样，沈峣绷不住了，赶紧转移话题，“老师，今天晚上他住哪儿？”沈峣指了指周正，“要不让他去睡大街？”

周正：“喵喵喵？”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哦，对，小峣，你房间还给你留着呢，原来跟你一屋的大牛说他以后不回来了，空出来的床就给周先生住吧。”林院长这才想起来还有位客人，她转向周正，伸出手，“不过就是床窄了点，但至少比外面的招待所干净，委屈周先生了。”

“没事，我不挑，茅草屋我都能睡，别提您这儿还有床。”周正和她握了握手，还是孩子好相处，从林院长那套不出什么话，这边不用他问，王二虎小同志就能先倒一桶豆子出来。

比如现在。

有王二虎开的好头，其他孩子也噼哩啪啦往外倒豆子，甚至连“小学时被大孩子堵在巷子里收保护费峣哥宛如天神一般出现”的故事都恨不得当场来个八百字小作文。

周正边听边敲自己的膝盖，那些他没见过的少年时代的沈峣，在孩子们的话语中逐渐鲜活起来。

他仿佛看见一个穿着白t恤的少年把几个骂他们“没爹没娘”的孩子按在地上揍，随便抹了抹脸上的青紫印子，拉着被欺负的弟弟妹妹们回福利院——回家。

王二虎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咱们这儿地方小，不论送孩子来的、还是领养的都不多，挺多哥哥姐姐成年以后考上大学就再也没回来过，有的逢年过节给林老师发条短信都是好的……其实峣哥接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们也怕他再也不回来了，小胖——就楼下一直粘着峣哥那小子，还直接把通知书和车票藏起来了，结果差点儿耽误了峣哥去学校报到，被院长老师一顿臭骂。”

小胖是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被沈峣骂了都笑得出来那个，当时沈峣考上大学的时候他最多也就三岁，这个年龄能想到藏人家录取通知书，倒是个小机灵鬼。

周正失笑：“行，小子挺有前途。”

原来不止院长、连这群小屁孩都还以为沈峣老老实实在清华念书呢。

那沈峣借高利贷的事他们百分之一万不知情。

鬼知道沈峣是怎么向两位老师解释突如其来的巨款。

周正抓住机会把话题引导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上，“我之前听老板说沈峣有个重病的弟弟，他是因为给弟弟治病才出来打工的，他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年纪小的孩子懵懵懂懂地看着哥哥姐姐们，年纪大些的却抿着唇，低下头一言不发，有两个孩子甚至红了眼眶。

周正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试探着问：“那孩子现在还住院吗？”

王二虎盯着果盘发了会儿呆，抹了把脸，哑声道：“你说的是张奇……他死了，白血病。”

“这次回来还看看张奇吗？”

林院长边把刚出锅的糖醋排骨装盘边问。

沈峣帮院长在排骨上撒了一圈白芝麻，“去，快两年没去看了，那小子现在肯定想知道我把他的号打到什么段位了。”

人在医院躺着的时候都有心思惦记自己的游戏账号，现在在天上呆着不定无聊成什么样，沈峣觉得自己再不去看看，张奇就该给他托梦了。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的，电脑那玩意有什么好玩的？”林院长说着责怪的话，面上却在笑，“你也被那小子带坏了……电脑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我记得你以前见了网吧都是绕道走的。结果你考大学考了个计算机系，当时我还以为你报错专业了。”

“我觉得挺好的，我现在的工作也和电脑有关，还不错。”沈峣把盘子递给等在一边的小姑娘。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实心眼儿，可别让人骗了。”

“和软件有关，这一行是新兴行业，赚的很多。”

游戏软件也是软件，电子竞技也确实是“新兴行业”，没毛病。

小姑娘端着盘子蹦蹦跳跳往外跑，沈峣在后面喊了句“别摔倒了”，随手切了两个胡萝卜花，摆在最后一盘清炒西兰花旁边做装饰。

西兰花被另一个女孩端出去了，几个姑娘手脚麻利，没一会儿就摆好了碗筷。

沈峣正要上楼去叫周正他们下来吃饭，林院长忽然问：“你今天回来的时候，看没看见一个女人？”

沈峣一愣。

林院长补充道：“四五十岁，挺瘦的，穿着花棉袄。”

沈峣想起来刚才路上遇到的那个女人，疑惑地问：“见过，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她……”林院长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算了，她是个可怜人，但她家男人和儿子实在不是东西。马上过年了，周边几个村子的人都会带东西来，到早市上卖，再买些年货回去。你要是遇到他们……别靠太近。”

沈峣一头雾水，林院长这话说的模棱两可，他想问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能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转上上楼。

林院长盯着案板上切剩的胡萝卜出神，张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都是缘分。”

“什么缘分？”林院长苦笑，“差点儿把自己儿子摔死的缘分吗？”

楼上周正和王二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竟然吵起来了。

“我不就说句菜吗？没打你没骂你，你峣哥骂起人来可比我狠多了。”周正见自己驯服不了这小崽子，干脆搬出沈峣这座大山来镇场。

王二虎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峣哥骂人好听，你骂人只会让人想揍你。”

周正：“……”

现在连小屁孩都会看人下菜了吗？

“小兄弟，哥问一句，你玩儿吃鸡吗？”周正耐着性子微笑，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是老婆娘家人，得顺着。

“玩儿啊！不过只能偶尔去网吧玩儿半个小时，而且大牛哥和峣哥都出去上大学以后就没人陪我了。”王二虎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来，“怎么，你也玩儿？切磋两局？不过你可得多撑一会儿，别没给我送人头自己先挂了哈哈哈哈！我跟你说大牛哥就经常这样！他上分基本靠我峣哥！”

周正：“……哦。”

还给你送人头？

说出来爸爸是谁，怕你吓死。

周正咬着后槽牙保持微笑：“玩儿啊，我玩儿的可好了。”

“真的假的？”王二虎半信半疑，“再好有我峣哥好？你能六百米爆头吗？吃过几回鸡？”

“……”周正算明白沈峣的脸盲是被谁影响了。

玩绝地求生的不知道什么。”

“哪来的风？”王二虎挠着后脑勺半天没找到风在哪儿，“虽然咱们福利院的房子旧是旧了点儿，但也不漏风啊……”

周正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不过二虎同志是个实在人，“嫂子”让他再叫一遍，王二虎就真的又叫了一声：“嫂子！”

周正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险些把自己噎死。

尤其是看到在门口捂着嘴差点儿笑趴下的沈峣，这股窒息感达到了巅峰。

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五行相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