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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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却独坐书房,孤灯之下怔怔盯着书案之上摊开的一幅画像出神。

一个时辰之前,阿莲来报,说是唐小姐午睡做了个噩梦, 梦见父兄惨死, 醒来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请他过去看看。

元阆过去之时, 唐小姐泪水涟涟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孤弱无依, 对父兄的思念之情,他向来谦和有礼, 安慰起小娘子也不改温柔本色:“姑娘安心在府里住着, 就当是回到了自己家中, 若有仆人有怠慢之处,让阿莲来回本王, 本王必重惩!知道姑娘思念父兄, 待姑娘大好了, 本王陪姑娘去报国寺一趟吧, 京里许多人家都在报国寺供了长明灯,为亡者祈福。”

“本王知道姑娘伤心,可总也要为自己的身子考虑, 不能让英烈忠魂在地底下也不能安眠吧?听说唐元帅极疼姑娘,想来他也盼着姑娘往后的日子能够康泰顺遂,姑娘千万别再多思多虑,一定要好生保重身体……”

尊贵英俊的男子,柔声细语哄着她, 每日的平安脉从来没断过,听说她胸闷, 府里的大夫也随时备着,赶忙一路小跑着过来把脉,当着他的面连大气也不敢出,只道:“姑娘多思多虑,伤神多梦,时间久了有恐亏损根本。”

她半靠在阿莲怀里,半边帕子都打湿了,只一径的流泪哽咽:“若不是殿下怜惜,我恐怕早就埋进了土里。我也想报答殿下的恩情,想着快快好起来,就是身子不争气,半点不由人……”

二皇子款款许愿,其体贴入微之处多有男人不及:“姑娘是性情中人,思念父兄本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自责,待到春暖花开,总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本王带你去踏青赏花……”

“只盼着我能等到那一日……”

元阆随大夫出门去换药方,边走边商量:“只要能让唐姑娘的身子尽快好起来,不拘何种药材,哪怕人参灵芝,或是雪莲燕窝,再贵的药材,凭是府里没有,本王去宫里也要为唐姑娘求了来,让她尽快好起来……”

大夫说:“殿下不必着急,唐姑娘是心有郁结,也非一日,来看过的大夫也不少,只是她这多思多虑的性子……”

阿莲送到门口,直到两人的脚步声走远,连议论唐姑娘病情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方才转回内室,眸中全是喜意:“恭喜小姐!二殿下对小姐上心的很,姑娘若是再哭几回,说不定这婚事就成了……”

半靠在床头弱质纤纤的少女总算停止了哭泣,使唤她:“赶紧帮我投个帕子敷敷脸,再哭下去,说不定我还没有嫁给二殿下,眼睛先哭瞎了!”赫然正是唐莺,偏将唐舒的女儿。

当日唐舒战死,她前往大帅府向唐莺求助,被唐瑛及唐府众人护送出城。后来唐瑛回城寻父,唐家众人留下断后,等到她们被出城的流民挟裹着逃出白城,才发现只余她二人搀扶逃命。

得到白城收复的消息,二人回到白城,却发现唐府门口戒备森严,见有人靠近,便喝问二人身份来历。

阿莲当时说:“这位是唐姑娘。”她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守卫已然色变,连态度也客气不少:“二位稍等,我等这就回禀殿下。”

再然后,她们便见到了二皇子殿下。

风姿卓越的皇子亲自出府来迎,见到唐莺还扭头往她身后望去,不见旁人,只余身边扶着她的阿莲,这才迟疑道:“你是唐……姑娘?”没有人察觉到那一刻他的诧异,只当他想要确认眼前女子的身份而已。

唐家众仆都已为国尽忠,偌大的府里竟然寻不出一个活着的仆人来证实眼前女子的身份。

唐莺的脚在逃难的时候磨破了皮,此刻被阿莲搀扶着,蓬头垢面,说不出的狼狈,见到眼前尊贵宛如神袛的男子唯有点点头,阿莲在旁作证:“是唐姑娘。”

一众幕僚与随同出征的下属们都闻风而来,二皇子语声之中是无尽的自责与懊悔:“都怪本王来迟,才让唐元帅为国捐躯,唐姑娘遭此劫难。”

众人纷纷安慰元阆:“白城未曾守住,怎是殿下的错?殿下一路不眠不休才收复白城,解救这一城百姓于水火,怎能因唐大帅父子战亡而自责?现在寻到唐小姐,多加照拂便是。”

元阆满面愧疚向她深施一礼,哑声说:“总之都是本王的错!”

唐莺眼睁睁看着俊美温雅的皇子为她折腰,几乎手足无措,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却忽然说不出口。

她想说:我不是唐大帅的女儿唐瑛小姐,我只是偏将唐舒的女儿。

她张张嘴,眼泪无声而下,瞬间如雨。

阿莲扶着她,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唐瑛宛如唐府的小太阳,从小倍受大帅与少将军的疼爱,就连府里的一众仆从也对她疼爱有加,更何况还有俞安那样的追随者。

她们逃出白城,可是小姐却转头回城去寻老爷。

如果她还活着,早就出现在了唐府,何至于迟迟未曾出现?

阿莲心里发慌,颤声问:“俞小将军呢?”两人从小玩在一处,几乎不离左右,若是俞安在便能知道小姐的下落。

二皇子身边的一位幕僚温声作答:“俞将军父子皆已为国尽忠,听说连俞家家眷也已惨遭不测,唐姑娘能平安归来,实属侥幸。”

阿莲身子晃了两下,搀着唐莺的胳膊才好险没有倒下去,眼泪扑簌簌往下流,却也明白唐瑛恐已遭不测。

她悲伤难抑,未曾察觉自方才开始,二皇子便一直留神注意着她面上表情。

二皇子身边围绕的数名身着盔甲的将军皆同唐莺一脸同情,还有人安慰她:“唐姑娘还请放宽心,往后自有殿下作主。唐将军跟俞将军父子的遗体已经寻回,待择日入土为安,也好让忠魂长眠。姑娘节哀顺便!”

连日来惊惧饥饿交加,这一刻唐莺一个字都不想说,生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嘤咛”一声,朝后软软晕倒。

人的一生之中,总有许多事情是一念之差。

阿莲从小在唐家长大,唐瑛便是她的天,可是现在她的天塌了,就好像茫茫水面抱住了一根浮木,她被唐莺带倒,鬼使神差喊了一声:“小姐,你快醒醒啊……”

从那天开始,唐莺便成了唐大帅的掌上明珠,而非偏将唐舒的女儿。

二皇子请了随军的大夫来替她把脉调养,见不是城中大夫,唐莺总算松了一口气,无人之时抓着阿莲的手腕不放:“怎么办怎么办?我当时脑子糊涂了,你怎么也不跟二殿下分辩?”

她心里其实明白的很,父亲战死她一无所有。

偏将唐舒的女儿与唐大帅的掌珠虽然同样都是忠烈遗孤,可是身份却是天差地别。

阿莲流泪不止:“小姐恐怕已经没了,我们以后……”以后只能互相依靠下去了。

少年低头看到唐瑛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灰,不由乐了:“你这是要扮上去唱大戏?”

来人是唐尧帐下俞万清将军的儿子俞安,自小与唐瑛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

唐瑛一个扫堂腿过去,俞安敏捷的跳了起来:“诶诶,不唱就不唱,干嘛动手啊?”这人在大帅面前乖巧懂事,离了大帅的眼面前,就是个混世魔王,从小没少整治他。

“没动手。”唐瑛两条纤细的眉毛几乎都要拧在一起,一张莹白生辉的脸蛋上写满了不耐烦,她扔了蒲扇,索性站了起来,烦躁的围着药炉转了两圈:“别理我。”

俞安自小跟她一处混,知道她这臭脾气,真要招惹了烦躁的她,下场绝对很惨,作为手下败将的他吃过无数次亏,这两年也渐渐学乖了。

他敛了调笑的神情:“怎么了?还在为大帅的伤势发愁?”

“你懂什么?”唐瑛拍不到他的脑袋,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好像抖落了一身的烦恼,勉强笑出一排细白牙齿:“你这是最近俞叔叔忙着打仗没空管,就有功夫到处闲溜达了?”

北夷围城四十多天,城内粮食短缺,朝廷援军迟迟不来,攻城之战打了无数场,白城守军里十七六七都受了伤,再打下去迟早要守不住,更何况城内守军只有两万多,而城外却有三十万大军。

难道她穿越而来,就是为了死在冷兵器时代的边城之战?

比起心事重重的唐瑛,俞安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半大小子,况且他也不比唐瑛知道的军情多,是以对眼前局面的危机感认识的远没有唐瑛清晰,从背后变出一束芳香的野花,巴巴献上,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哪里闲了?刚才本来准备去城防,在路边的荒宅子里看到一束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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