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孤岛空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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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将莫瑶连根拔起,有人心中是不甘心的。她望着人群渐渐散去,一场大戏就这样落幕,竟有点遗憾。奶娘牵着瑞雪的小手,跟在皇后的身后。

这就是有了子嗣的好处,哪怕你犯了天大的错,你的孩子还有可能出来挽救你。

孩子!不甘心的人由此而更加地不甘心。

受伤的不仅仅是被褥夺了封号的莫瑶,她如今只叫莫瑶,再也没有其他称呼;受伤的也不仅仅是玲珑,她气若游丝,趴在福熙宫的地砖上,成为第一个感受到深秋寒意的人;受伤的其实还有天宸帝,他连失两个孩儿,顿时像苍老了好几岁,走出福熙宫的时候,背影甚至有些佝偻。

芳贵嫔瞅准了机会,悄悄地提醒肖璎:“皇上,莫瑶可还有个哥哥呢……”言下之意,不言自明。还有个哥哥呢,妹妹犯了事,哥哥也该一网打尽才是。

“莫妇歹毒,又何故罪及兄长。莫琨在边疆屡建战功,但凡他分得清是非,也会知道朕为何不追罪于他。”肖璎仰着头,闭上眼睛,那些往事一一浮上心头,他纯净如水的莫美人,他明理善良的淳昭仪,都去哪儿了?

叹息一声:“莫妇得宠之时,从未向朕提及过兄长,既然他显赫不曾倚仗莫妇,莫妇犯事,也就没必要累及莫琨了。”

被关在福熙宫内的莫瑶,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一切。

福熙宫的大多数屋舍皆被封存起来,只留了数间,供莫瑶以及她的宫人日常居住。

事实上,福熙宫也不再需要这么多的宫人。寿全和清和当时就被宫侍局安排走了,被打得半死的玲珑本要被拖到后院去等死,皇后瞧了她一眼道:“反正福熙宫与思过堂也无甚差别了,便让她在这儿自生自灭吧。”一句话,倒让玲珑留了下来。

丹桂、芙蓉、茉莉、小意、蔷薇、梧桐,前四个亦被宫侍局带走,蔷薇和梧桐因原本就是跟随着瑞雪,倒因祸得福,随着瑞雪去了昭阳宫。

一时间,福熙宫宛若孤岛空城。

小意临走前跑过来,对着玲珑流泪,未能说上半句话,便被太监们拖走。

“她会好好的,她们都会好好的。”玲珑喃喃地说。

绮罗哭道:“你还有心思关心她们,我们可如何是好。”

莫瑶失神地靠在墙角,一言不发。好像这个宫殿内人来人往、屋多屋少,都与她无甚关系。

绮罗哭了一阵,又觉得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事,抽泣着过来察看玲珑的伤口。一时间,只见衣衫寸缕俱毁,轻轻地揭开一条带血的布条,玲珑“啊”地一声低吼,布条下,血肉模糊,竟无一处完好。

“他们好狠的心。”绮罗找了些绢帕,着手为玲珑清理伤口,复又哽咽。

“他们这已不算狠心,若狠心,今日玲珑已丧命棍棒之下了。”莫瑶幽幽地说,“越是看上去遍体鳞伤,反而说明手下留情。若是招招使了内劲,瞧着样子不甚凄惨,内里却都碎了。”

这话倒像是在说她自己,玲珑伤的是身,她莫瑶除了额头的鲜血,看起来完好无损,可她的心碎成怎样,没人看得出来。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痛。

她轻轻拢了拢头发,整理着衣衫,对绮罗说:“再去找些布条来,便是撕碎些衣裳也不要紧,反正没人看了。”她凄然一笑,“还是先替玲珑止了血,把人保住再说吧。”

遍体鳞伤的寇玲珑,被从上到下包扎得严严实实。说实话,很疼很疼,可玲珑忍着痛,不再呼号出声,她知道莫瑶和绮罗已经尽力了。

“你们知道我这个样子叫什么吗?”玲珑虽然痛楚难当,却还希望调节一下气氛,让三个人尽量显得不那么凄凉。

“战场上的伤员?”绮罗问。

“不是,像一种叫木乃伊的东西。”玲珑觉得,如果自己不小心穿越到阿拉伯,自己或许可以当那个给皇帝讲故事的少女,这样的话,《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可就是由自己创造的了。

如此想着,心中不由觉得十分满意。

可是莫瑶和绮罗却不满意,因为她们都不知道什么叫木乃伊,反而用一种看着木乃伊的不解眼神看着寇玲珑。

“在西域有一个国度,他们的国王不叫国王,叫法老。他们相信,人死后,只要肉身不腐,就可以获得重生……”

玲珑还没说完,绮罗就恍然大悟道:“原来包成你这样就可以不腐了?”向来反应慢一拍的绮罗,这次终于学会了举一反三,玲珑深觉老怀甚慰。

“具体怎么包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将法老的尸身涂满药水,包成我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玲珑常常觉得在大齐王朝讲这些故事真好,所有自己记不清的地方,或者讲不清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来问你为什么,也没人指出你的错误。它们就是单纯的故事、遥远的故事、不需要逻辑的故事。

可是这回绮罗显得特别有逻辑,她又好奇地问:“那你这样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也可以不变老吗?比如……半年。”

“你来包半年试试。”玲珑有点没好气,真是谁难受谁知道。自己可是用生命在娱乐她们,居然还让自己包半年。

“玲珑你知道那么多各国的故事,可我们的下半辈子,却只能在这几间屋子里度过了。”莫瑶看着玲珑与绮罗在努力地相互活跃气氛,心里更觉难受。

玲珑却不以为意,鼓励她:“娘娘,只要人还活着,我们就有希望。”

“我都是庶人了,你们也不用再称呼我娘娘,连累了你们以后都要跟我一起受苦了。”

“娘娘万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无论你是昭仪还是庶人,你都是我们在福熙宫的娘娘。”绮罗真诚地望着莫瑶。她本已渐渐干涸的眼眶,又蓄起了泪水。

玲珑被抬到了床上。如往常一样,里屋是莫瑶的住处,绮罗和玲珑睡在外屋,一帘之隔,却隔不了莫瑶的叹息声。

好像是有默契,没有人提起皇帝、提起那桩冤案。或许是大家都需要时间消化,也或许是只有这样才能维持表面的振作。

福熙宫如今和思过堂一无二致,每日的宫门只有在送饭的时候才会打开,三人若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也只有透过这一瞬间。

初几天,她们还异常珍惜那向外窥视的一刻,一段时间过后也就麻木了,那门外的春秋和自己似乎没有关系,既触不到,也就不去念想。

玲珑倒是好好地享受了一番二人的照顾,渐渐地已能下地行走。正是应了莫瑶的话,打得皮开肉绽的,多半没有内伤。虽说福熙宫如今只有三个人,变成跛腿终究还是会有些遗憾。

她看到莫瑶有时会轻轻地拭泪,或者,捏着瑞雪公主的衣衫发呆。

是啊,她可以对皇上死心,但她不能放下对女儿的思念。

终于有一日,吃着小太监送来的饭菜,绮罗差点吐了。

“娘娘,这好像都有馊味了。你别吃了。”

莫瑶却轻轻挑了一团乌糟糟的菜塞进嘴里:“不吃这个又能吃什么?挑三捡四会让自己饿死。”

她的肤色越加晶莹,好像这些秽污的食物一点也不能污染到她。可她在咽下这口饭的时候,一滴泪水还是控制不住地滴进了碗里。

“娘娘别伤心,都是我嘴贱……”绮罗讪讪地,端起饭菜就往嘴里划拉,一边努力地吃,一边干呕着。

玲珑突然双眼一亮,喜色道:“我可以找到好吃的!”

两人见她喜上眉梢的样子,皆不敢相信,问道:“你能飞出去不成?”

玲珑拉着她们出了屋子,边往屋后,边说:“绕过大殿和侧屋,后面有好大一个花草园子,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花草园子当然记得,福熙宫曾经靠这里的一棵冬青树,暂时扳倒了丽婕妤,让莫瑶平安生下了瑞雪。只是这园子离住处太远,虽然在福熙宫的范围里,却早已被她们忽略不计。

园子旁的侧门亦被锁得死死的,可绕过曲廊,这个秋天的园子还是让三人欣喜若狂。

虽然莫瑶不擅打理花木,可这里毕竟也曾经有专人在料理,经过春的播种,夏的生长,竟结了一园子累累的硕果。

绮罗摘了一个果子,也顾不上脏不脏,一口就啃了下去,甜甜的,略有些清凉的酸,在吃了这么多天难以下咽的食物之后,这些果子顿时成了人间至尊的美味。

三人像是发现的宝藏,欣喜之余又有些心疼,早先成熟的果实已落在泥里,腐烂不堪。人在烈火烹油时,浪费可以成为天性,一到落入困境,一丝一毫都会让人心疼。

这下有事做了,三人将成熟的果实摘下一批,收藏起来,留待平时食用。又将园子细细整理,断不能叫这些果树从自己手里败落。

谁知道在这儿会关多久,明年还指着它们呢。三个女人从此看到了自给自足的希望。你们将福熙宫的宫门锁起来又怎样,我们会试着让自己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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