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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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初期,临水只是个总面积600平方公里的小市。随着随之而来的改革开放,临水借助三河汇聚、地处入海口的优越地理条件,迅速发展成了以航运业为首的多经济发展型城市。1993年起,国家将临水市附近的昭阳、屏东、闽山、西环、丹凤等十区并入临水。自此临水一跃成为占地面积万余平方公里的国内大市。

屏东区是这十区中最小,也是距离原临水市最近的一个区。2004年起,规划动工5年余的屏东大学城在此竣工,临水大学、临水医科大学等七所高等院校相继搬迁落户于此,自此,屏东区也成了临水市最具学术氛围的所在。

红顶计程车开过东方视觉艺术学校正门,右转弯进了一条林荫路。

初秋时节,道旁梧桐依旧翠绿,叶子剪出斑驳日光,照在路面铺就的鹅卵石上,光泽却透着冰冷。计程车车轮接连轧过几块,关楚惯性的随着车身上下起伏。

他心里很忐忑。

“疼疼,那栋房子的事你可是和二爸爸保证了不和你爸说的。”

疼疼正埋头玩关楚手机里的打飞机,被关楚一问,她头也没抬,“恩,刚才都和你拉了五次勾了。”轰的炸掉最后一架飞机,疼疼保存好游戏记录,然后抬头,“不过二爸爸,我不说,爸爸就会不知道吗?”

小孩子眼神单纯,却看的关楚心哇哇凉,这下只有自求多福了。

车子又笔直开了段路,转个弯,停在一处小区正门口。大门是复古拉花设计,把手镶着铜质狮子头,门分两扇被固定在双侧的石砌墙上,右面那扇上面又单开一处两米高小门,宽度足够一人通过。

此时,小门合着,随着大门安静敞到墙后一片矮灌木前。关楚付了钱,带着疼疼直奔院里。经过门卫室,门卫们聊天的内容让他放慢了脚步,偶尔一个“901隔壁”、再一句“那人看上去也不正常”让关楚心惊肉跳。

他停下脚,“你们在说谁?”

“关先生你来了,刚刚有个长相很奇怪的人说是902的住户,没想到你脱手这么快,早说那栋房隔壁有古怪,当初你不听,就付了全款。现在知道了吧……”

保安口水横飞,自以为是的教育关楚,他没注意,关楚老早就撒丫子似得往院里跑了。

关楚围着11栋四周找了两遍,那辆牧马人好好的停在楼前的7-b车位,可车里的人他死活就是没找到。

“疼疼,你觉得这个小区环境好吗?”关楚丧气的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沮丧念叨。

“绿化一般,都是落叶乔木,就算种了牡丹月季,也过不了冬,再几天,整个院子就是光秃秃;没有健身实施,晨练要步行五百米,那倒是有开放式操场,不过是被废弃的;楼间距还可以,采光不至于很糟糕;交通状况一般,一条公交线,四十五分钟一班,偶尔晚点,晚点频率大约每天三次……”

说这些话的自然不是龚筱藤。那是个男声,声线清冽冷凝,第一次听,容易给人浸身冰水的寒颤感。他每句话不长,可却完整全面的评述了这个小区。这些情况关楚本身也了解,不过他相信他自己和身后那人的区别在于,他了解这些是花了半个月时间调查,而那人,呵呵,估计前后最多也就十分钟。

“但冬天供暖不好……”那人说。

“我装了空调,四台!客厅、俩卧室,还有你书房,你要觉得不够,明天我找工人给洗手间也加一台!”关楚举着手指,诅咒发誓的回头。太阳刚好落山的时刻,稀薄日光拢在身后那人身上,逆光中,他的五官都是模糊的,但分辨的出是他一米八的身高,瘦削的轮廓。

这些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颀长单薄。

“老龚,你可算回来了!知道我盼你多久了吗?这段时间我帮你带孩子,找房子,人都累瘦了。”

“这个称呼比‘901’要像鬼故事。”那人一侧身,闪开关楚的拥抱,他看了旁边的疼疼一眼,“长高两公分。”

疼疼踩着红色小皮鞋,几步跑到那人身旁,叫声“爸爸。”

和普通久别重逢的父女不同,那人没有抱起女儿亲昵一番,只是伸手轻轻摸了疼疼的头发一下。

他一直是个感情内敛的人,或者换种说法,他不大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

长期接触各式化学试剂的关系,他有双带着病态苍白颜色的手,脸色倒是健康的,也是白,但高颧骨上能看出红晕。他的鼻子是亚洲人中少有的鹰钩鼻,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机警、敏锐,事实也的确如此。他的下颌方正,旅途才结束的关系,上面还带着青色胡茬。

好吧,眼前这一切都表示这个人是关楚熟悉的那个老伙计龚克,只一眼就洞悉得了真相,把他看穿的老朋友龚克。

关楚有些泄气,“龚克,你让我日益提高的演技总成一场笑话,这感觉很不好。”

顿了顿,他又说,“901那户人家是有点怪,你要实在不想住,我就……”

关楚想说再找下一处房子。

龚克在临水本来有处房产,后来城市重新规划建设,那片地要改建成临水之后的地标建筑——城市馆,恰好龚克那段时间人在外地,于是找新房的事情就落在龚克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也住在临水的关楚身上了。

关楚等着龚克的回答,却等来了龚克朝11栋楼宇走去的背影。

“钥匙带了吗?”高大背影问。关楚慌忙翻翻口袋,“带了!”

见到爸爸,疼疼显然很高兴,跟在龚克身后蹦蹦跳跳的,巧的是离她一米远地方不知被谁砸碎个玻璃瓶,尖锐的玻璃渣七七八八散落一地,还没人收拾。

疼疼只顾仰视爸爸,压根没注意脚下,她后面的关楚在想心事,也没注意。

疼疼往前蹦着,冷不防一只手拦腰把她捞了起来。疼疼呼的低头,才看到脚下那片危险。

“看路。”龚克说完,没放下疼疼,他手一使力,直接把小丫头举坐到右肩上。

太阳刚好落山,秋风伴着余辉打在脸上,疼疼先有点害怕,可她也兴奋,这是她第一次坐在爸爸肩头看世界。

她的爸爸和其他小朋友的爸爸有很多不同,他从不笑,话也少,他总听些奇奇怪怪的音乐,有时他呆在房间会一天一动不动,可疼疼觉得,能把自己稳稳举在肩膀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连龚筱藤自己都不知道,9月30日是她的生日。

二爸爸体力极差,爬到七楼就喘的不行,所以可以想象到了九楼902门口,爸爸让他下楼去车里取蛋糕时二爸爸的那张脸是什么样子。

二爸爸本来想抗议的,爸爸一句话就让他当场没电了。

爸爸说,“一年多没出手的房子,房主给你的折扣有多少?”

当时二爸爸哭天抹泪的说天地良心他买这栋房真的花光了爸爸给他的钱,可当二爸爸认命的下楼拿蛋糕时,疼疼知道,不需要她把二爸爸那些私房钱告诉爸爸,爸爸也会知道。

可是龚筱藤没想到,当她对着粉红色的奶油蛋糕说出自己的生日愿望后,哭的会是自己。

疼疼的愿望是:希望能看爸爸笑一次。

半小时后,关楚总算把哭得岔气的疼疼哄睡着,他则笑得岔气的推开书房门。

书房里,棚顶的白炽灯被五个淡色花瓣形灯罩滤成柔和色调,投射在书房的陈设上。房间中间是张长形桌案,上面摆着一盏老式台灯,灯罩是绿色的,下面的灯管是外露式,一端垂着根金属绳,是开关。

这种类型的台灯最早出现在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末就被外形更好看的装饰型台灯代替,渐渐绝迹了。

灯亮着。

灯影下,摊着一个笔记本,本子中缝地方,一只钢笔安静躺着,笔帽扣在笔尾巴上。

本子上还没字迹。

桌上东西就这几样,房间里倒是桌旁两组嵌入式书架更为显眼。占据整面墙壁的书架里整齐排列着各式书籍,那些书籍个头或大或小,有些足有两个砖块那么厚,有的却只类似于一些零散纸张被临时装订成一沓。

陌生人看到这些,可能有的第一印象也许是,这书房的主人要么是博学的人,要么只是拿钱装点门面的无知之辈。

关楚知道这间房的主人是前者,但不完全是,因为龚克的博学只局限在某些特殊领域。

关楚绕过书桌,把没摆放好的那本《变态心理学与犯罪行为分析》插回到《西方十大变态杀人案例分析》同《肢体表情学》之间,又把《毒理病理学》同《微表情与暗示性行为的关联分析》换个位置,这才拍拍手上的灰,坐到书桌另一旁的双人沙发上。

他看着书桌后身体弓成u型的龚克。

龚克双手五指交叉,交叠着放在鼻子下面,手肘直着两腿。他有些驼背,只是轻微的,这并不能让人否认他是个长相算得上英俊的人。

而且,就在像此刻这样的平时,不说话的龚克是个儒雅的人。他有良好的教养,举止绅士,只是在某些时候,性格乖戾怪癖的会让多年的好友抓狂。

如果没有几年前那次意外,他完全能和疼疼绽露出一个属于父亲的和蔼笑容。药物导致的面部肌肉失控症,在医学界还是处于空白领域。

同样身为医生的关楚为朋友惋惜,他一伸胳膊,拿过桌上的本子和钢笔,“疼疼睡了,我们开始吧。”

关楚说完,抬头刚好对上龚克雾一样的眼神,他知道每当龚克露出这种眼神就表示他正陷入一起案件之中。

“案发时间是9月10日,地点是q市铁东区一个名叫五角口的十字路口,清晨,小雾,清洁工在扫完街道来到街角的垃圾箱,看到一个黄白相间的塑料编织袋,里面是被肢解的案件被害人。被害人女性,年纪24-26之间,尸块少头部、十根手指以及生殖器部分……”

随着龚克的声音机械似的在吹着空调的房间里一点点继续,关楚手中的笔飞速的继续着文字。

21世纪,科技高度发展,犯罪手法也越来越复杂化的年代,他们一个是洞悉一切细枝末节、在废墟荒芜中找寻真相的警官学校犯罪心理学教授,一个是把这些惊心动魄用文字记述下去的精神科医生。

关楚常说,把他和龚克放在古时候的英国,他就是温和敦厚的华生医生,而龚克则是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名侦探福尔摩斯。

不过龚克也说,关楚离温和敦厚距离太远,最重要的是,华生医生的患者脑子都是正常的,不像关楚,医生和患者脑子都不正常。

晚九点,一声响雷打断了龚克的陈述,他看看外面漆黑天色,一场大雨正酝酿着在秋初降临这座城市。

“先到这吧。”他换了下维持快两个小时的坐姿,脸上却没丝毫倦意,眼神恢复清明,嘴唇依旧平直。

关楚却扯了个大懒腰,有些意犹未尽,“可凶手到底是那个经理,还是她同班同学中的一个你还没说……”

“或者另有其人!”关楚又是兴奋。

“或者今晚你住这里,我把案子和你讲完?”龚克指尖点着桌面,木板反应出咚咚声音。说来也巧,几乎像回应龚克这两下一样,从隔壁房间隐约也传来了两声。

咚……咚……

关楚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隔壁不是别处,正是那个有很多传说的房间——901。

“那什么,我先回去了。”关楚动作迅速的出了房间,没一会儿,外面传来砰一声关门声。

龚克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鬼神一说,所以没像关楚那么大惊小怪。

坐在椅子上他出了会儿神。

九点三刻,他起身洗漱。

十点钟龚克准时躺在了床上。

经常出差的关系,龚克不挑床,躺下没半分钟,他进入了梦乡。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梦,吹不开散不尽的雾,他站在迷雾中,一个诡异的笑声断续在耳边响起。

哗啦一声响,是真实的响声。龚克睁开眼,窗外闪电正盛,又一道下来,近的好像深入楼宇。阳台那扇窗在时隐时现的光亮中啪啪一下下拍打窗框。

窗忘关了。

龚克下床,衣服也没披件就进了客厅。

松平小区的建筑格局都是相互类似的,一梯两户,进门是客厅,客厅连着落地阳台,可能是设计时的考虑不周,一梯里两户住户的阳台之间的距离只有一臂多一点的距离。

龚克的老宅种了几盆植物,品种算是珍贵,如今搬家,被关楚一股脑都堆去了阳台。到了阳台,龚克没去管窗子,而是先把那几盆植物错落的摆开。

就算是没什么表情的他也有点心疼生气。正想着怎么收拾关楚的时候,从他隔壁位置突然传来砰一声响。他顺着声音抬头,脸上异色立现。

隔壁,也就是901那户,阳台并没像松平小区大多住户那样安装玻璃塑窗,此时,空旷的夜空里风雨正盛,豆大雨点直接打在901阳台的水泥台上,连同打湿上面一双赤着的脚。

风雨中,一个长发少女头发湿哒哒贴着脊背,她屈膝站在也就一足宽的水泥台上,细瘦的手臂晃来晃去,似乎在找平衡。

突然,她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猛一转头,对上了龚克的眼睛。

她的目光,空洞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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