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路歧归未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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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赶过来的随行院判尚未拿脉就知道这位皇子不过是着了暑热,看他面色苍白、汗出气短、四肢厥冷,等到拿了脉才发现他脉洪数,脉象虚细,小心捏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一色淡白,看来症状不轻,那边一直等候的阿哥们早已不耐烦了,

“兀那大夫,我四哥到底怎么了?”说话的是小九,刚才就是他和八哥一起把四哥抬到美人靠上的,这会子手都酸了。

“回九爷的话,四爷不过是中了暑热,不碍事的。”那院判躬身答言

“那怎么一直不醒啊?”说话的是胤禩,他记得自家四哥素来惧热,畏暑如畏虎,几次在热天休朝,那么是这次埋下的病因?

“回八爷,暑热消散是个慢功夫,明日才能醒过来。”

“知道了,我记得你们有制避暑的丹药,留些下来。”胤禩故作漫不经心的说着

那院判自从侍从手里的药箱中取了避暑丹五锭,裕暑丹五锭,恭恭敬敬捧给胤禩,旁边的小十早皱了眉头

“怎么只给这么点?怕爷不配用是怎滴?”

那院判忙跪下回话

:“不敢不敢,只是这东西制作复杂,从宫里出来,带的都是有数的,是以不敢多呈。”

那边胤禩已经盘算好了,这时立刻出来解围

“这位大人快请起,你也是忠于职责,是我们兄弟担心哥哥,心急了些。”说着便伸手去扶起,那院判哪里敢受这个,自己轻轻巧巧就立起了身子。

“八哥,你何必对那家伙如此客气?”小十忿忿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道粗黑的眉毛几乎打成了结子

“小十,我们是皇子阿哥,可这不代表我们永远是人上人,没必要无谓地得罪人。”胤禩走过去,摸着弟弟的脑袋轻轻说着:“多少帝王将相最后不过是黄土一砵?生前赫赫,死后也不过是几把骨灰。”

“八哥,你好没意思,我们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就算死了也是进皇陵的,你担心个什么?”小九不明白自己哥哥为什么无缘无故说些奇怪的话

“就是,爷可是真龙血脉,才不用担心呢。”小十接着九哥的话,挺起了胸膛!

胤禩拍了下他的脑袋,无视弟弟的瞪视

:“真龙血脉又如何?床上中了暑热躺着的不是真龙吗?不一样要靠那院判治病?都别把这身份看得太重,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胤禩不欲把话说的太透,时日还够,他可以慢慢来教弟弟。

:“小九,小十,四哥中了暑热定是不舒服的,走,我们去给他弄点冰来。”胤禩刻意让自己不要太泄露出情绪。

胤禛悠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袋发重,口里发苦,通体冰冷,还在神思渺渺间,就听见一个声音惊喜地喊着:“四哥,你醒了!”他慢慢转过头去,是胤禩,头上冰冰凉的,很难受,伸手去推开,却发现是胤禩的手,他正拿着块冰毛巾给自己敷头。

“我怎么了?”

“四哥,你中了暑热,晕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围过来的是小九小十,胤禛看着几个弟弟都是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再看向地上,堆着好几块冰块。

“四哥,你总算醒了,我们一直给你扇凉风,手都快断了。”娇气的小九看见哥哥醒了,忙开始表功。

“可不是啊,八哥逼着我们不停地扇,你看我的手都抽筋了。”小十也不甘落后,都是出了力的,四哥可得好好谢谢他们。

胤禛慢慢支起身子,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定了定神,看见坐在身边的胤禩满头大汗,心里明白不过是八弟惦记自己

“这种活计,让内侍们做就罢了,哪里能这样辛苦弟弟们啊,哥哥我受之有愧。”胤禛瞅见九弟毛秃秃的辫稍,语气越发温和。

“我们也这么说,可八哥偏说那些人气味不好,让他们在屋里,你难受。非要我们自己动手。”小九也是个顺杆子上的人,故意嗔怒着哥哥。

胤禛心里大为感动,自己是有洁癖的,那些武夫虽说力气十足,可是身上腌臜,出了汗更是难闻,难得八弟还记得这个。微觉鼻孔里有些清气,抬起手一抹,仿佛是药。

“四哥,这是裕暑丹,大夫吩咐我化在水里给你用的。”胤禩说着,又把一串手珠给他戴在手上

:“四哥,这个是出宫前贵妃娘娘赏的,说是避暑热的,弟弟我身子壮,用不着,就给你了。”小十躲不过八哥的眼神,呐呐地说着。

胤禩看小十很听话,满意地笑笑

:“四哥,你拿着吧,这也是弟弟一片心意。”

胤禛看着手腕上乌黑的手伽素珠,心里泛起些酸楚,德妃娘娘对自己一贯置若罔闻,这次出塞,临行前自己去请安她都以身子不适推了,这些小东西还有谁给自己预备?

待要谢谢几句,胤禛只觉得胸闷呕恶,便吐了一地,满屋子都是馊臭味,旁边的小九小十大惊失色

“八哥,怎么回事啊?”

“没事,不过是暑热加重了吧?”胤禩仿佛一点儿不在意身上的恶秽,镇定地站起来,指挥门外的侍卫去回报皇阿玛四哥病情加重。

康熙皇帝正在批阅着京里送来的折子,胤禛回报的七公主平安折被他挑出放在一边,不吉祥的话语或事物,向为他所忌讳。他曾教育儿子们:“汝等皆系皇子王阿哥,富贵之人,当各自保重身体,诸凡宜忌之处,必当忌之,凡秽恶之处,勿得亲临。”

凡是皇子奏报为大臣延医治病的折子,他一概不许他们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却没想到自己的四儿子这次居然将名字写在上面,这实在不吉利,估计今日四阿哥他着了暑热也跟这有关,他打算等明日儿子康复了再跟他谈谈这个问题。

外面的侍卫却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不是暑热吗?晚上御医还回报过说无大碍的,怎么这会子又加重了?”康熙一向疼爱儿子,此刻又惊又怒。

等他赶到胤禛的院子时,就看见胤禛晕倒在竹榻上,几个院判围着他下针,先以三棱针点刺双侧太阳,挤去恶血,气海、百会施艾条雀啄法灸,持续下断,太渊、复溜先刺水沟,深刺至齿,针尖向上,施以泻法。

好大一会子,胤禛都没有醒过来,康熙冷冷地问:“下午是哪个混蛋给四阿哥诊治的啊?”

一个院判忙跪在那里磕头请罪,康熙压着怒火问道

“下午你不是回报说没有大碍吗?这会子是怎么回事?”

那院判只是磕头也不做声,康熙肝火上涌,看见自己儿子躺在那里面如金纸,口唇青白,一个窝心脚就踢翻了那大夫,

:“拉下去,给我往死里打!”康熙怒吼着,

屋里却跑出来几个阿哥们,见是皇阿玛到了,忙请了安,躬身立在一边,

:“你们几个一直守着四阿哥?”康熙看到自己儿子,按捺住火气

“皇阿玛,怎么办,我们裕暑丹也给四哥抹了,药也喂他吃了,怎么越来越糟糕啊?”小九抢在哥哥前面说话,他深怕皇阿玛把四哥的病情怪罪在这边,赶紧地澄清自个儿。

那边小十已经拿着鞭子作势要抽那个院判

:“都说庸医杀人,哼,上次皇伯父也是你们害的,这次又来害我们!”

胤禩白着一张脸,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身上的衣服如腌菜般,呆呆站着不做声。

康熙看着几个惊慌的儿子,一言不发冲进屋子,却看见一地的水,桌上还放着半盆没融尽的冰,转身又冲了出去。

“大胆的奴才,阿哥中了暑热,你居然还敢用冰!损了他的脾胃阳气,难怪他会寒湿内滞!这就是你们的本事?统统都给我拉下去杀了!”

院子里的大夫们已经施针完毕,听得皇帝的处罚,都跪在院落里,不敢出声。

“中了暑热不能用冰吗?”呆立一旁的小九愣住了,身边的八哥却跪下了

:“皇阿玛,你罚儿子吧,全都是儿子的错!”胤禩低头说着

小九小十已经反应过来了,难道说是自己好心用来解暑的冰块害了四哥,两人忙挨着哥哥跪下

:“皇阿玛,是儿子们的错,儿子以为四哥中了暑热要凉快,所以儿子去讨了冰给四哥解暑,儿子不知道啊!”小九一贯口齿伶俐,这会子更是连珠炮似的不停歇。

小十在一旁举起了右手:“皇阿玛你看,我们一直给四哥扇风,手都抽筋了,四哥还吐了八哥一身。”

康熙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那些院判没有任何辩解,他们肯定是发现了自己儿子们的愚蠢惹了乱子,所以决定自己承担责任。

康熙看着跪着的几个小儿子,都不过半人高,衣着凌乱,满头是汗,八阿哥身上更是腌臜,想想他们不过是好心办了坏事,一片爱兄之心,难道自己真能责怪他们?只能责怪自己没有好好教导他们了。

康熙叹了一口气,示意侍卫们放开那些院判,让他们继续给四阿哥诊治,一边说到:“汝等见朕于夏月盛暑,不开窗,不纳风凉者,皆因自幼习惯,亦由心静,故身不热。此正古人所谓“但能心静即身凉”也。且夏月不贪风凉,于身亦大有益。盖夏月盛阴在内,倘取一时风凉之适意,反将暑热闭于腠理。彼时不觉其害,后来或致成疾。每见人秋深多有肚腹不调者,皆因外贪风凉而内闭暑热之所致也。”

“你们四哥是中了暑热,多因机体正气虚弱,复于盛夏感受暑热或暑湿秽浊之气,使之乘虚而入,邪热郁蒸,不得外泄,致正气进一步内耗,清窍被蒙,经气厥逆,而呈壮热神昏甚至热极动风之象。此时应让他静静休息,以待元气回复,如何能用冰块这等虎狼之法来祛暑?”

“皇阿玛,儿子知错了,请皇阿玛责罚孩儿吧!”胤禩就等着康熙亲自为自己开释“弟弟们不懂事,都是听我的,皇阿玛你罚孩儿吧!”说着就重重地磕头。

康熙拉着了自己的儿子:“你也是一片痴心想自己的哥哥好,朕如何会罚你?倒是罚你日后多学点医理是正经,免得好心办了坏事。朕记得裕亲王府上的几个大夫就是你寻的,等回京之后让他们入宫侍奉吧,你们兄弟几个,就数你和你四哥身体不好,让他们给你们调治一番吧。”

“皇阿玛,那些院判原没错诊了四哥,都是儿子的错,皇阿玛你饶了他们吧!”

“虽是你年小不懂事,他们难道不改劝着点?就由着你们犯错,也是该打!”康熙很欣赏自己儿子肯负责任,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皇阿玛,儿子是皇子,他们是奴才,便是儿子错了,他们如何敢劝?说来说去不过是儿子年幼无知,留着他们的罚,让他们尽心替四哥瞧病倒是要紧的。”

“恩,好,就把这些人的命都记在你名下,你四哥的病你就一总儿负责吧!”

胤禩低头应了声是,谢过了皇帝的恩,这事就轻轻揭过去了。那边胤禛也醒了过来,康熙走了过去,温言安抚自己生病的儿子,许给他种种的赏赐,让他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是夜,偏院,

小小的屋子里透出点灯火,漫出些声音

“八爷,今日多有托赖。”

“哪里,倒是爷无知连累了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小人不敢”

小九小十为着自己险些害了哥哥还是很内疚的,小孩子哪有隔夜冤?早忘记了是谁剪了他的辫子,每日都去给卧病的哥哥请安,打了猎物也记得分给厨房给哥哥进补,也每日跟着八哥寻些书本四哥他解闷。胤禩特特去买了些描写兄弟一心手足情深的话本,指望自己哥哥能够有所触动。

这日,胤禛正坐在院子里看树上喜鹊打架,后面却传来了声音

:“四哥,你病刚好,怎么就坐在庭院里吹风啊?”胤禛一回头,是自己的几个弟弟们,他不禁笑了笑“我都全好了,哪里有那么娇弱?”

“话是这么说,还是注意点好。”说着,胤禩就过来扶着他站起来,向着屋子里走。

“皇阿玛那边我说了,明日我们就动身吧。”胤禛知道了为着自己的身体,队伍停了好几日,再不走,只怕就赶不及八月的会盟了。

“难怪今儿我看见大哥他们收拾东西呢,明儿就启程?太好了”小十在这里憋了几日,撩猫逗狗的好不无聊,听见说可以动身,高兴极了。

“四哥,你都好全了么,何必这么着急?才刚刚有点血色,禁得住赶路吗?”胤禩温和地表示着关心。

“不碍事了,我今天还去给皇阿玛请安了呢?”胤禛心里是真的喜欢这个弟弟了,病中一直照顾自己,事无大小都记挂着,难怪就连自己的母妃都喜欢他。回想起今天去给皇帝请安,皇阿玛拿了上次的奏折责怪自己:

“嗣后不得在奏报此类事宜之末尾,写上你们的名字!”

“奏报有关病人情形的奏折上,岂能写上尔等名字!”

胤禛觉得自己这次生病得到了以前多希翼的太多温情,心里着实高兴。看着弟弟说:“皇阿玛赏了好多微红京米熬的好粥,你们也尝尝吧。”

“这米熬粥吃甚好,能克化,哥哥你病才好,拿这米粥吃是好的。我们就不跟哥哥抢了吧。”小十素来不肯贪嘴,这时越发不肯抢病人的食物。倒是小九撅起了嘴,胤禛笑了笑:“皇阿玛赏的多,吃不完白糟蹋了,小九你多吃点。”说着就唤内侍去盛来。

一会儿桌上就摆好了,兄弟几人彼此安了座,唯有小九吃的最香,其他的不过虚应故事,小九一面吃一面说:“此乃丰泽园稻田中上天所赐之奇稻,只是四哥,这米要是拿江豆水煮用,其色更红,味道也更香,下次记得啊!”

“偏就你跟人抢吃的还要提要求,吃货!”小十讥讽着哥哥,也不忘搛起块他最爱吃的胭脂鹅脯给他。

“四哥,你猜猜今日皇阿玛接见了谁?”胤禩就是为了说这是才过来的。

“我今日不过去请了安,哪里知道皇阿玛接见了谁?你这话倒也问得奇!”胤禛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定不会平白无故这样问。

“四哥,你猜!”

“恩,蒙古王公?”

“不是”

“恩,京里的使臣?”

“不是”

“八哥,你别逗四哥了,是陈梦雷!”

胤禛闻言大惊:“这是真的吗?皇阿玛他真的派人去找了陈梦雷?还接见了他?”

“当然是真的,骗你干什么?”小九从碗里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那皇阿玛给他平反了没有?”胤禛更是着急,这样的一代大儒,若是进入朝堂,必定可以有所作为的。

“什么平反?皇阿玛不过让他当了三哥的侍读。”小十奇怪地看着自己激动的四哥。

“当了三哥的侍读?”胤禛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失望。

“是啊,皇阿玛说三哥文采过人,要给他配个大儒,这有什么奇怪的?”胤禩微笑着看着胤禛的失落,毫不犹豫再给他重重一击。

“论起武功自然是大阿哥,他随皇阿玛东征西走,论起文采除了三哥,兄弟中有谁能得了皇阿玛的青目?我们自是都不如他的,这样好的侍读我们哪轮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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