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殷勤捧玉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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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晚晴,薄暮天气,钟粹宫前殿后廊的积雪已悄悄化去,独黄琉璃瓦歇山屋顶上还余了点残雪,在这样响亮的阳光下微微露出点绯色来。钟粹宫主子惠妃纳拉氏正端坐在卷草蕃莲纹御制紫檀木雕宝座上,面前独梃柱六方桌上零零碎碎堆着些康熙分赏的贡品,胤禩的生母良贵人卫氏也陪坐在下手,二人一起就着宫女的服侍逐件把玩罗刹国的贡品。一旁侍立的得宠宫人也跟着啧啧称奇给主子凑趣。明间里一时间莺声燕语,混着供奉的檀香瓜果香别是一番和乐融融。

迈进钟粹宫那曾无数次出入的彩绘苏式步步锦门,胤禩胸口涌起阵阵莫名的慌张,眼前的这一切会不会是个梦?自己的人生不是应该已经结束在那个冰寒彻骨的九月艳阳天里了吗!推开门真的还能见到自己藏在心里挂念的亲人吗?还在犹豫着,正殿门口侍立的太监已经打起了门帘,嘴里大声通传进去:“启禀惠主子,八爷到了。”胤禩懵懵懂懂地顺着暖意向着里间移去,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跌了进去,好容易定住了脚步,顺顺当当请了安,一抬头,眼前就是自己久违的在圈禁时日里最想念的言笑晏晏,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养母都好生生活在面前,光洁如玉的脸庞不曾沾染一丝轻愁,前世的凄风苦雨恍然如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可为什么那切骨的疼痛并未减轻半分?心里的大石更是重重压向胤禩。

惠妃纳拉氏向来对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胤禩很是亲厚,等胤禩大了,见他温文能干,惠妃纳拉氏又存份了替儿子胤禔培养臂膀的心。加上良贵人平日里也颇为知礼,小心奉承,一言一行都揣摩了惠妃的意思才有,让惠妃纳拉氏很是满意,平日里也特特多安排机会让他们母子相见。

这时惠妃纳拉氏听见了小太监的通传,忙把手上的锡银宝石挂件放下,待得胤禩见过礼,把他搂到怀里心肝肉儿好一顿揉搓,就连忙吩咐宫人把年幼的胤禩安置在桌前挨着良氏坐下,全了他们母子骨肉至情,也给良氏卖个顺水人情。

母子连心,一旁的良贵人早已看见自家儿子眼底泛着绯意,神情也恍惚,只是不敢开口相询,虽说是亲生骨肉,天家规矩,低贱宫人没有资格抚养皇子,跟着自己倒耽误了儿子的前程。儿子过继给了份位高的妃嫔就跟自己再无关系了,现下贸贸然去关心反而是祸害了儿子。且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缘故受了委屈,良氏做人一贯小心谨慎,想的多了更是不敢开口了,心里盘算着既是惠妃纳拉氏没注意到,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防着好心办了坏事。等待会别了惠妃纳拉氏再计较。

胤禩坐定看着桌上,满满当当铺开来都是罗刹国的新奇物件,略略扫过一遍,暗笑道罗刹人狡猾,求人办事也占便宜,东西看着是精细,但都是不值什么的廉价手工艺品。不过宫里多是爱红的妇人,那罗刹鬼子还算有了心。

惠妃纳拉氏拉着胤禩的手要让他自己挑,胤禩瞧着左不过是些锡银首饰盒,镶银漆盒,几个西洋怀表,往年自己也得过,想来只在书槅收着白白落灰。

桌子中间放着两个华彩非凡的蛋雕音乐盒,胤禩心知那必定是要留给大阿哥的,自己也休得开口讨个没意思,一套木制套娃被胤禩印在眼里。

胤禩伸手拿过那个木制套娃,那股子熟悉的酸涩在胸口翻腾着,脑海里那场已然陈旧的夺嫡之争清楚地让胤禩明白天家无父子,可是自己的母亲何辜?被皇阿玛斥之“贱妇”,胤禩相濡以沫多年的嫡福晋郭络罗氏被和离。死后被雍正扬灰,连名字都被宗人府从宗籍上除去。养母的大阿哥早逝,雍正临朝后就由自己奉养,当日自己一去她更是没了依靠,思来想去,自己竟连至亲都护不了周全,真真是万事到头皆为空。

胤禩将七件套的套娃一个个拿出来,沿着桌沿排成一排,胤禩向着惠妃纳拉氏说:“娘娘,儿子喜欢这套娃娃,赏儿子半套可好?”

惠妃纳拉氏一愣,拿起帕子扶了扶额饰:“一套娃娃,值的什么?你若喜欢就全拿去,剩下你再挑几样,不然旁人见了可要说本宫小气舍不得赏儿子了!”

胤禩沉着声回道:“娘娘赏的儿子都觉得是恩典,才不理会旁人说什么呢!儿子就爱那套娃娃看着喜人,这大的半套四个娃娃儿子带回去放身旁,就像是娘娘您日夜陪着儿子,那小的半套还请娘娘放宫里,让娘娘时时得见,代替儿子守着娘娘尽孝心。这就是娘娘天大的赏赐。”

惠妃纳拉氏让胤禩哄的喜气盈腮,屋里地龙暖烘烘的,热气衬得她越发如人面桃花,旁边服侍的精奇嬷嬷紧跟着几句:“娘娘贤德,阿哥孝顺,”:“娘娘教子有方,”惹得惠妃纳拉氏捂着帕子笑得花枝乱颤,险些失了仪态。良氏在一旁丝毫不敢流露出异样,多多上覆着吉利话语。

胤禩待得惠妃纳拉氏整理好仪容,才接着说:“可是娘娘,这娃娃数奇,儿子拿走多的,恐怕娘娘那边的娃娃孤单,娘娘拿走多的,儿子这边娃娃又孤单了,儿子求娘娘给个示下。”

惠妃纳拉氏爱这孩子懂礼数有分寸,又一心体贴自己,转头看看面上与有荣焉的良贵人,心里明镜儿似的惠妃纳拉氏有什么不清楚的。

“既然让本宫出主意,本宫可不能白出这主意,八阿哥待会儿就留在这服侍本宫用膳,可好?但凡手脚慢一点就得受罚。”

胤禩知道惠妃纳拉氏只是玩笑,顺着她的意思凑趣:“娘娘有命,做儿子的自当赴汤蹈火,何惧执轻役?娘娘只管吩咐了儿子,让儿子往东就不往西,让儿子打狗,儿子绝不撵鸡。”

胤禩此言一出,别说惠妃纳拉氏,旁边侍立的宫人也掌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精奇嬷嬷大着胆子说:“八阿哥,你这学堂里都学了些什么,哪里听来的油腔滑调,笑坏了娘娘了,该打该打!”

胤禩笑一笑:“儿子素仰娘娘的深恩,知道娘娘宽宏,又疼爱儿子,哪里舍得让儿子劳累着?不过是给机会儿子沾沾娘娘的福气,儿子讲个笑话也是效法古人彩衣娱亲,让娘娘解颐,尽了孝道,哪里该打了?嬷嬷可不要吓我。”

众人复又大笑。

末了,惠妃纳拉氏说:“这娃娃数奇,本宫不占那大头,八阿哥你拿着那四个也不好,不如将多余那一个转赠良贵人吧,八阿哥你孝顺,良贵人也沾沾本宫的光。跟着本宫得儿子的孝敬,喜庆喜庆。”一旁的良氏自知这是得了天大的恩典,人早坐不住,慌忙从凳子上挪下来,向惠妃纳拉氏叩头谢恩。

一旁宫人伶俐的已把良贵人扶了起来,胤禩亲手将自己分内最小的那个娃娃递给了良贵人,良贵人心内五味杂陈,喜的是娘娘宽宏,儿子伶俐,苦的是母子分离,酸的是一阵阵,辣的是一团团。

是夜的钟粹宫,鲈肥菰脆调羹美,熟油新作饼香。重生的八阿哥胤禩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不过是在生母养母面前尽孝。低了杨柳楼心月,尽了桃花扇底风。原来快活时真的不知时日是如何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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