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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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和为堆在面前的白条发愁,朱高炽也是一样。

不能解决燕王交代下的任务,朱高炽饭吃不香觉睡不着,体重又开始直线下降。不到几天,腰围赫然减掉两寸。

这还了得?

燕王妃关心儿子,特地把王安叫去,世子这是怎么了?是政务上遇到了麻烦,还是官属里有人不服管?真有的话,必须一巴掌拍死!

“回王妃,并无此事。”王安小心翼翼的回道,“王爷开拔前交代了世子一件事,世子尚未想出法子,有些急。”

“哦。”不是有人不老实,那就问题不大。插手北平防务是燕王亲自交代,其他政务,燕王妃一向不过问。

儿子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也不能不注意身体。

“平日里,你们要多注意些。”

“奴婢遵命。”

王安退出偏殿,擦擦汗,没走出多远,又见到世子妃身边的熟面孔,嘴里发苦,脸上却一丝不能露。

对方几步迎上来,先行礼,口称“王听事好。”

王安知道世子妃不会直接叫他过去,这样招忌讳,却没想到会在王妃这里遇上。世子妃派人来问,他也没有遮掩的道理。

“世子忙于政务,这才清减了,每日的膳食还是照常,且已报过王妃,请世子妃不必担心。”

“王听事既这样说,咱家这就回去禀报,世子妃听了也当放心。”

两人又行了礼,当面笑呵呵,转过身一撇嘴,什么东西!

燕王妃靠在榻上,放下手中的书,接过宫人奉上的汤药,“是世子妃身边的?”

“回王妃,是。”

“王安都说了什么?”

“只说世子公务繁忙。”

“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燕王妃端起药碗一仰而尽,宫人忙送上果脯,略微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朝廷五十万大军围攻北平城,燕王妃披甲执锐亲自上了城头,北平城防和布军都要王妃过目,几日不得休息。

燕王出征,若无王妃,世子未必真能服众。结果北平城守住了,燕王妃却病倒了。

王府医正和良医诊过脉,都说是受了风寒,药喝了几剂,时好时坏。王妃不欲王爷和世子兄弟担心,一直强撑着,人都清减了。

世子妃不说帮王妃分担,只忙着和世子的侧妃较劲,宫人看着都心冷。

“年纪大了,人就愈发精贵了。”燕王妃舒了口气,眉宇间染上倦色,“十几岁的时候,雪地里跑上一天也不会这样。现如今不过是吹了点风,就受不得了。”

宫人不敢出声,静静的立着。

“都下去吧,我歇会。”

“是。”

房门关上,燕王妃静静的靠在榻上,微合上双眼,神色间带着一抹怀念。

十几岁,花一般的年龄,再回不去了。

门外,宫人和宦官都放轻了脚步,看着廊檐下的冰棱愣愣的出神。

王妃的病总是不见好,听说府内新请的赵大夫医术不错,不若请他来给王妃诊诊?

临近傍晚,北平城又下起了大雪。

老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样的天气,别说丰年,不是灾年就谢天谢地了。

孟清和把自己关在厢房里,偶尔关注一下高老先生的生活,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对着朱高炽送来的匣子发愁。

彻底赖账是不可能的,全部兑现更不可能。朱高炽说给不出这么多羊,并不是吝啬,而是真的做不到。若是先给一部分,或是用其他的东西折价抵充?

孟清和冥思苦想,办法想了许多,都算不上太好。

蒙古人不傻,未必真的卡死数量,归根结底,或许只想看看燕王是否守信。

寒冬腊月,把羊都给他们,在哪里养?谁去养?

顺便给了草场?别说朱棣不同意,朱高炽这关都过不去。

朱元璋和朱棣都是一样的抠门性格,朱高炽又能大方到哪里去?

历史上,永乐帝驾崩之后,兀良哈以为压在头上的大山没了,可以蹦跶几下,拿着朱棣起兵时的欠条找上门,照样被朱高炽撵了回去。

草场?

真有这事,仁宗表示不知道。

有欠条?

仁宗继续表示,自己大部分时间戍守北平,欠条怎么来的,是不是老爹承诺的,他真不清楚。

兀良哈首领打滚耍赖,朱高炽没像老爹一样直接挥刀砍过去,而是好言好语的劝说,积年的坏账需要查证,他已经安排了人手,不久应该有结果,得有点耐心。

至于不久是多久,几天还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他也无法保证。

当然,真要硬抢也没关系,老爹能收拾得了,他也行!

不能亲自带兵出征,手底下能带兵的照样不缺!况且,老爹在位那么多年不见找上门,他刚一登基就来撒泼打滚,是不是看他好欺负?真以为他心宽体胖就没脾气?

朱高炽脸一沉,兀良哈首领利索起身,不敢再打滚了。灰溜溜的回了驻地,暗地里和人嘀咕,朱家人当真不是一般二般的抠门!

为同样抠门的朱棣父子做事,孟清和自然要再三思量。

办法想出来,功劳也不能自己领,必须把戳盖到朱高炽头上。

工作是朱棣交给朱高炽的,朱高炽只是咨询孟清和的意见,并非将整件事交给他去做。其中的差别,孟清和想得很清楚。

李景隆和部下争功,顶多被说一句人品不好。他敢抢本该属于朱高炽的功劳,人生都将黯淡到底。

最简单不过的道理,总经理交给部门经理一件重要工作,部门经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办法,下边一个小职员蹦跶起来,就这事,简单!看我来!

三下五除二,事情解决了,然后直接跑去向总经理表功。

这不叫聪明,这叫犯傻,还是傻到家了。

事情拖了三天,朱高炽派王安来问了几次,孟清和都是一脸的愁容,一再的表示,难啊,这件事真难!解决高巍只是耍点小聪明,不入流的手段,这件事可是关系到王爷的大业,卑职冥思苦想,至今未能想出好办法。卑职斗胆,世子可否指点一个大方向?

“难为孟佥事了。”听到王安的回报,朱高炽没生气,背着手在暖阁里走了几圈,“孤这里倒是有个办法,去请孟佥事过来,一起参详参详。”

王安答应着出去了,没另派他人,一路小跑,亲自去请人。

“孟佥事,世子有请。”

孟清和刚服过药,表情不用装都很苦涩。王安心下暗道,看来是真想不出办法了,世子若怪罪,咱家是不是该帮忙说几句好话?

“王听事稍等。”

孟清和灌了两大口水,嘴里仍是发苦,却不敢继续耽搁,捧起世子交给他的匣子,跟着王安一起出门。

两人走得很快,到了暖阁外,王安还好,孟清和已有点微-喘。

通禀之后,孟清和走进暖阁,满脸的惭愧,“卑职辜负了世子期望,请世子降罪!”

朱高炽亲自将孟清和从地上扶起来,温言道:“孟佥事何出此言?说到底,还是孤让你为难了。孟佥事的忠心,孤都是知道的。”

孟清和知道自己做对了。

献策固然好,出头的椽子不能多做,适当的藏拙才能走得更远。

“世子厚爱,卑职实在是……”

说着,眼圈开始泛红。

演技已然炉火纯青。

朱高炽忙安慰了孟清和几句,又道此事本是燕王交给他来办的,孟清和能想出办法固然好,想不出也没什么,他总会记得孟清和的这份忠心。

“世子厚爱,卑职愿肝脑涂地!”

砰的一声,孟十二郎膝盖触地。青石砖的地面,砸上去生疼。

演戏总要演全套,这点疼,受得住!

“孟佥事快起来!”

再次被朱高炽扶起,孟清和擦干眼泪,见好就收。戏不能演过头,差不多就行了,过犹不及。

“孤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拿不定主意。”朱高炽坐回到凳子上,手指敲着桌面,“不如孟佥事帮孤参详一下。”

“卑职不敢。”

“孟佥事不必过谦。”朱高炽笑了笑,“孤想出的也不是什么好办法,不过一个字,拖。”

“拖?”

“恩。”朱高炽点点头,继续说道,“马上给出这么多的羊,肯定不行。不说孤手中没有,就是有,孤也不会任他们予取予求。”

孟清和没出声,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些许不解。

“孤明白你的忠心,你是全心为父王做事。那些蒙古人,”朱高炽顿了顿,“既然能背叛宁王,谁知会不会转投朝廷!必须压着他们,让他们清楚,父王愿意用,他们就是战场上一把刀。否则……”

朱高炽没有说下去,孟清和生生打了个机灵。

朱元璋的孙子,朱棣的儿子,未来的明仁宗,谁敢小看他,绝对和找死无疑。

“孤是这样想,孟佥事以为如何?”

斟酌了一下,孟清和顺着朱高炽的想法,提出几点补充建议,“卑职认为,可以适当满足他们的一部分要求。吊着他们,让他们更好的为王爷办事。”

“善!”朱高炽笑了,“孤也是这样想的。恩威并施,父王将这件事交给孤,孤自然不能令父王失望。”

这话题有点深,肯定有引申含义,孟清和果断闭嘴。

“只不过,该给多少总要有个准。”

朱高炽又开始敲桌子,他曾想过折换成茶叶或是其他朵颜三卫需要的东西,又觉得不妥。这样一来,难免要费些时间,假如那些蒙古人借此提价又是个问题。

“禀世子,卑职对此倒有些想法。”

“说说看。”

“卑职认为,王府没有足够的羊,可以同边民交换。残元正乱作一团,一些势力小的部落朝不保夕,有南迁的意愿。”

“你是说?”

“世子可请示王爷,允许几支部落南迁。太--祖高皇帝曾下令设守御千户所,用来安置归附的部落。可以用粮食和茶叶交换他们手里的牛羊,通过这些部落,也可同草原上的其他部落联系。想要多少牛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王爷和世子救了他们全族的性命,他们必当为王爷和世子效力。”

内迁的草原部落要价绝对比朵颜三卫低,等他们进了守御千户所,一切都是燕王说得算,不想效力?自己掂量一下。

孟清和越说,朱高炽的眼睛越亮。

“孟佥事大才!”朱高炽猛的一拍桌子,“正是如此!其部族勇士还可为父王所用,冲锋陷阵!”

孟清和忙道:“世子英明,卑职却没想到!”

朱高炽搓着手,羊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为父王争取到了新的生力军,还能给朵颜三卫一个警示,让他们明白,想到燕王这里打工的不在少数,敢拿乔,薪水不给你,饭碗都给你砸了!

此举又能削弱北元的势力,当真是大善!

朱高炽越想越是兴奋,孟清和适时的恭维几句,世子英明,世子真是大大的英明。这样的主意只有世子能够想出,能驾驭这些蒙古人的,除了燕王殿下还能有谁?

“说到底,还要多亏孟佥事。”

“卑职不敢当,都是世子想出了好办法,王爷必定是相信世子大才,才会将此事交给世子。”

孟清和笑得万分真诚,拍世子马-屁-的同时不忘赞扬燕王英明神武。

世子才智过人,必须的!

燕王勇猛盖世,绝对的!

问题解决了,朱高炽很高兴。

孟清和好话一篓筐,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朱高炽更加高兴。

人都喜欢听好话,建文帝是这样,朱高炽也不能免俗。不同的是,建文帝被黄子澄的好话带进了坑里,打死孟清和也不敢对朱高炽这么做。

所以,朱高炽的好话听得很高兴,也很“安全”。

“此事孤会禀报父王,必会记孟佥事一功。”

“卑职谢世子!”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这就你我了?

孟清和立刻感激涕零,表情十分到位。

等到他离开,朱高炽脸上的笑意更深,是个聪明人,难怪会得父王看重。

此人若能为自己所用,是件好事。

若不能……应也不会被二弟收拢。

如果他一心跟着父王,自己倒也不必多费心思。

收起脸上的笑意,朱高炽开始思量,给燕王的书信该如何写。

回到房间,靠在房门上,孟清和长出一口气。

用力拍了两下脸,和朱家人打交道,当真是不容易啊。

或许他应该再病上几天?

摇摇头,今天这关刚过去,还是别自作聪明了。

蔚州城外,燕军再次出发。

大同传来战报,指挥滕聚领一万部下投降。燕王立刻整军,下令拿下居庸关,回师北平。

朱棣了解李景隆,滕聚手下这一万人就是他送出的炮灰。会不会再有炮灰上门,端看李景隆白痴到何种程度。只要敢来,朱棣就敢收下。白送上门的好事,没人会向外推开。

过居庸关时,朱棣还想着是不是再给李景隆送去些情报,让他继续对朝廷表功,可惜德州城传来的消息掐灭了他这个念头。

武定侯郭英已率军进入德州。

李景隆可以藐视,郭英却必须重视。

武定侯到了,安陆侯和魏国公还会远吗?比起这些人,都督平安更让朱棣忌惮。

因为了解李景隆,朱棣才能大破五十万南军,连战连捷,把朝廷的军队撵出河北。

平安是太-祖高皇帝的义子,曾多次随朱棣出战,相当了解燕王的用兵方法。再加上一个曾在北平练兵的徐辉祖,接下来的战斗绝对不会如之前一般轻松。

和了解自己的人作战,绝对不是多愉快的事情。

连战连捷,怕是不可能了。怎样才能继续打胜仗,要仔细想想。

朝廷军队战败,可以整军再来,自己要是大败,怕是会万劫不复。

燕王坐在大帐中,自举兵以来,还是第一次心中没底。

朱高炽的书信恰在此时送到,看着信上的内容,燕王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意。

“好!”燕王抚着短髭,“不愧是孤的儿子!此法甚好!”

朱高煦朱高燧和其他将领一起候在帐外,隐约听到帐中传出燕王夸赞世子的声音,朱高燧下意识去看朱高煦,却发现朱高煦面色寻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二哥。”

“恩?”

“父王……”

话没说完,郑和从大帐中走出,对众人说道:“王爷召见。”

在军中,高阳郡王和朱高燧并未受到多少优待,同样是战场冲锋,以首级论战功。若非张玉朱能等将领再三进言,燕王八成会让两个儿子去基层体验生活,从小兵做起。

朱高煦按了一下朱高燧的肩膀,手下用力,低声道:“一切听父王的,记住了?”

朱高燧点点头。

自从父王起兵,世子和二哥都变了许多。在真定城时,二哥偶尔会提及那个孟十二郎在前往南京途中说的话,话中有赞赏,还有几许复杂。

朱高燧想不太明白,干脆不去想。

南京的皇帝还坐在龙椅上,德州还有朝廷的大军,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

真到了世子与二哥争锋的那一日,再决定也不晚。

大帐中,燕王先将南京和德州的密报说于诸将,话中重点提及了魏国公徐辉祖和都督平安。

徐辉祖是徐达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不适用于李景隆,却适用于他。

“当初在北平练兵,论战术谋略,魏国公同孤是旗鼓相当。”

燕王对徐辉祖是佩服,对平安则是完全的忌惮,说话时也不太客气。他对平安多有提携,结果这小子回头帮建文帝对付自己!

“平安竖子,随孤作战多年,屡次出塞,若为先锋必为大患!”

说完这两位必须注意的人物之后,诸将的表情都变得分外严肃。

紧接着,燕王话锋一转,“此二人虽勇,然李九江等却皆匹夫,南军虽众,却将帅不专,政令不一,不足为惧!”

独木难支,几个人的勇猛不代表什么。南军人多,粮多,武器精良,又能如何?抢来就全都是咱们的!

“甲兵粮饷,适足为吾资耳。”

简言之,不用怕,跟着孤王有肉吃!

燕王以这句话结束了演说,朱高煦和朱高燧带头为老爹捧场,拼命鼓掌,眼含激动的泪水,巴掌拍得通红。

帐内诸将也是举臂高呼,王爷英明!王爷千岁!

从大同赶来的沈瑄,带着滕聚在帐外求见,正好听到朱能这个大嗓门带头高呼,“抄家伙,抢他x的!”

沈瑄很镇定,滕聚却是脚步一顿。

这是燕王大帐,造反团伙根据地?

能扯旗造反的,果然都不是寻常人。

南京

建文帝看过李景隆送来的奏疏,眉头紧蹙,半天没说话。

齐泰和黄子澄被罢官,轻易不得出入宫闱,建文帝只能从他人那里咨询意见。尚未离京的魏国公徐辉祖和驸马王宁同时被召见,得知李景隆奏疏上的内容,两人都沉默了。

“魏国公以为如何?”

有了之前的经验,朱允炆对李景隆整个人都打上了一个问号,他送上的奏疏更不敢轻易相信。

徐辉祖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曹国公派出一万步卒,以指挥滕聚率领进兵大同,应是实情。”

换言之,除此之外,什么进攻大同以弱燕军,什么兵士力战斩首千余,都是扯淡。

建文帝转向王宁,王宁对徐辉祖的意见表示赞同。

李景隆的奏疏摆在案上,君臣三人相对无言。

少了黄子澄这个举锤子的,建文帝脑袋上的坑立减。认清了李景隆的草包本质,采取了一系列雷霆手段,却仍无法弥补之前犯下的严重错误。

为了面子,建文帝没有撤换李景隆的主帅位置,本以为有了武定侯等人的加入,朝廷的大军应能扫平燕军。可是现在,建文帝不确定了。

他发现李景隆不只是个草包,脑袋上的坑比自己都多。

这样的人坐在主帅的位置上,果真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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