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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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来得毫无预兆的吻,令阿多尼斯彻底僵硬了。

这真的是冥王?

轻佻风流的神王就在一旁,脸色忽而沉如被水浸透的灰土,又忽而懊丧似被夺了口中之食的虎兽,如同夺走了伊丽丝的彩虹神职般缤纷多彩,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上。

若不是这样,阿多尼斯怕要坚信做出这轻莽唐突的举动的,是勤而不懈地偷情的宙斯经改头换面在作祟,而非出自一向沉默寡言、又极其刻板的哈迪斯的真实意愿。

伤痕累累的冥石榴滚落在地,他本能地驱使神力来将它的伤势治愈,又不由得朦朦胧胧地想:那该死的疯病果然是会传染的。

……竟连最自制的睿智也难逃过一劫。

泉眼里冒出的汨汨清流依旧穿梭在熟知的落叶木丛里,求偶的雄孔雀还精神饱满地跳着优雅的舞蹈,悬于树梢的累累果实向娇俏的蝴蝶倾吐甜言软语,易燃的硫磺仍与滚烫的岩浆一同蠢蠢欲动,日复一日地肩扛苍穹的重量的阿特拉斯还在郁郁叹息,由赫拉的乳汁构成的银河在白日也熠熠不衰。

值得欣赏的一切仿佛不再被璀璨的阳光带着折射入银霜般剔透的晶瞳,不论是细碎的鸟语、淙淙的淌动、风吹过浅紫色的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亦或是心智如幼童的精灵的低吟浅唱,还有头戴花冠的宁芙们羞怯的喃喃低语,悠扬的笛声——都一起成了被水晕走的字迹、沦为似是而非的墨团。

正如这不幸的纸张一样模糊不堪,神魂上存在的紧密的联系像被烤软了的蜜蜡和香膏,最后随着湖面上漾起的波纹一圈圈地远去了。

阿多尼斯很快就不再有心思去在意围观者的感受了,冥王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他的挣扎反抗,眼疾手快地将一手放置在了他的脑后,另一手硬如铁钳、将他的手腕一起捏着反制在了身后,不仅瓦解了要退开的企图,还迫使两人间的距离被再次缩短。

唇与唇的美好贴合,是能与尚未绽放的蓓蕾的每一枚花瓣比拟的亲密无间,又浪漫如孤独的寒冰邂逅了淅淅沥沥的雨水,空心的鼓被精巧的槌大力地撞动心弦,冻裂的皮肤被热气蒸腾的温水呵护,身心都舒畅得似乎被可口的葡萄酒替了腥臭的血。

宁芙们爱慕他,却是连接近都会自惭形秽;阿芙洛狄特纠缠他,却被无数次冷淡地推开;最胆大包天的晚风险些得逞,却又因冥王的突然到来功亏一篑。

漂亮的嘴上噙着的蜜糖被同样生涩的蜜蜂劫掠,这吻深得能将呼吸都催得急促,阿多尼斯困惑至极地半垂着眼帘,恍惚的乌黑直直对上了那一双深邃而晶亮的翡翠,内里藏着在雪原上跳跃的晨晖,那是让他头晕目眩的窒息,又隐约是灵魂也要被生生吸进深不可测的漩涡。

就在他被禁锢得难受,又对摆脱这困境感到无能为力,还心心念念着那颗不知掉去哪里的冥石榴时,几颗饱溢汁水的石榴籽被舌尖笨拙地抵着送了进去,鬼鬼祟祟地避开了柔舌,迅速滑下愕然的咽喉。

“……”

夹着微酸的甜在口腔里如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般碎成水雾,当即扩散开来,再迟钝的味觉也能将它尝到。比这更早一步的,是石榴籽侵入温热口腔时带来的凉意,像一柄击穿幻觉的巨锤,叫始料未及的阿多尼斯瞬间清醒过来,几乎是被动咽下的下一瞬,便震怒地睁大了眼——

但已经太迟了。

哈迪斯虽达成了目的,却没有立刻放开阿多尼斯。

原本只是顺应本能的一时兴起,现在却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局势了……冥王面无表情地思忖着,不过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倒不见得是面目可憎的,甚至颇有几分叫他想沉醉其中的魅力。

宙斯再看不下去了,痛心疾首地攥着雷霆神杖,字字铿锵:“确实!按照命运的规定,你有按心意收服下属的权利,可这般无情的强行安排,又与将惬意的游鱼从澄澈的溪水中挪到阴冷的冰湖有什么区别?铜碑上的轨迹本不是如此刻下的,你偏偏要拿起石块,在上头留下不被真实所乐见的划痕。欺凌一个脾气和软的人并不难,正如践踏一朵娇嫩的花,可一旦在纤细的脚踝上拴上青铜的链子,他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轻盈地跳跃,叫人迷恋的美也从此烟消云散。”

“兄长呀,”他呼吁:“你那如白昼般叫微小的罪恶都无处遁形的严明,那似磐石般不为情绪产生任何偏移的公正,那燃起永恒烛光来安抚亡魂的无私,那值得用华词美句去歌颂赞美的理智,那无论尊卑都一视同仁地审判罪愆的律法呢?”

冥王似是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不悦地蹙着眉,略带不舍地结束了这个亲吻后,顺手将隐身头盔套在颊生红晕,正轻轻喘息的阿多尼斯头上,不叫他此时的容貌被心怀不轨的宙斯窥见。

这才微微侧过眼来,声线沉沉地以一个极罕有的长句来做回复——

“你的墨提斯、忒弥斯、欧律诺墨、摩涅莫绪涅、勒托、迈亚在哪,它们就在哪。”

说完,表面淡然自若、实则愉悦轻快的哈迪斯将植物神稳稳地扣在怀里,另一条空闲的手臂从容不迫地挥起权杖,往地上打去一道凌厉神光,驾轻就熟地开启了一道比方才的要宽阔得多的入口。

冥王就这么突然地决定要立即启程回那清净不絮的冥府,宙斯会感到难以置信,神骏的黑马却从不会无礼地去质疑。低奢的黑色车舆悄然出现,它们恭恭敬敬地俯着大脑袋,迎接尊敬的陛下,并迫不及待地撒开四蹄,无声无息地往更熟悉的下界跑去。

阿多尼斯在仓促下,只来得及带走那颗差点被车轮碾扁的石榴。

不说宙斯酝酿的一腔阴谋都被哈迪斯难以捉摸的怪异应对化作泡影,深深地迷恋着阿芙洛狄特的娇妍倨傲的阿瑞斯正暴跳如雷,这位尚武的神祗,二话不说地就握起被过往敌人的鲜血冲刷得锃亮泛红的铜矛,准备驾着北风女神的子嗣们拉动的四轮马车,径直这么闯入那无人敢去的地方,叫戕戮厮杀把独善其身的冥土搅得天翻地覆。

“有勇无谋的莽夫,你若是精力太过旺盛,倒不如将这位本性毕露的娇妻交还她真正的丈夫,而不是越俎代庖地义愤填膺。”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黄昏女神赫斯珀瑞斯,身披夜露而归的光明神阿波罗从属神口中得知了趣闻,又凑巧撞见了一向跟他不和、此时怒发冲冠的阿瑞斯,便带着恶意地朗声揶揄:“你盔甲上的翎已暗红发黑,为何不以新鹰的羽来更替?哈哈,或许是战神忙于学习跳舞嬉闹,却荒废了箭矢,让不甘寂寞的锈斑把闲置的它们吞食,叫被抛弃的骏马都乐与懒散的牛羊作伴。”

阿瑞斯被他三两下激得暴跳如雷,可惜太过不善言辞,吃了多次亏的他心知自己即便再怒气冲脑也措不起有力的还击,倒极可能被阿波罗揪住话柄嘲讽,索性就挥起兵戈,直接刺去。

只是阿波罗的敏捷丝毫不亚于他,从容避开后,又唯恐阿瑞斯不气急败坏地继续贬损:“看啊,这肝火炽盛却可怜得不到纾解,这忠诚的爱慕却被得不到名正言顺的丈夫之名做回报,作为爱神麾下最忠心耿耿的宠奴,你马上又要不惜性命地演绎一个愚蠢的角色,仅仅是因为亲吻过那滥情的红唇。”

阿瑞斯气得双眼通红,连先前叫他愤怒不已的冥府之主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转而专心致志地对付起刻意激怒自己的阿波罗来。

眼见着同样擅长以战车作战的两位神祗就要搏斗起来,正要去巡视静谧夜空的月神阿尔忒弥斯顿了顿,懒洋洋地开口建议:“矫勇的猎犬不会因多管闲事地逮了只肥美的鼯鼠便得到嘉奖,司掌杀戮与破坏的神祗也不会因战胜了光明神而被他人称赞,要想证明谁的勇气与谋略要更胜一筹,比起双方都不擅长的近身搏斗,倒不如以谁能从那森冷可畏、实力又深不可测的冥王手下取得他最重视的宝物来做一场竞争。”

阿波罗表示不满:“光明与黑暗互为克星,正如绝望与希望那般敌视彼此,是不可并立的存在,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哪怕我再被自负给蒙蔽了双眼的判断,又怎会痴蠢地以为自己会敌得过冥帝神力的强广浩瀚?这前提未免太过苛刻,毕竟杀戮与亡魂的性质要贴近得多。”

阿瑞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倒不是对这竞赛热衷,而想急不可耐地想去冥府拧断那身为祸首的阿多尼斯的脖颈,好为受辱的情人复仇。若真能成功,对不可一世的冥王定然也是偌大的打击。

阿尔忒弥斯耸耸肩,她原本打着的就是叫兄长知难而退的主意——省得他再招惹嘴上笨拙、心胸却十分狭隘的阿瑞斯,孰料还不待她再说点什么,阿波罗转念一想,莫名其妙地就改了主意,轻笑说:“罢了,若对狩猎条件太斤斤计较,又会叫那擅长避战的兔子光明正大地得了逃脱的借口,我虽不见得有战神的赫赫威名,也有一张挽得开的银弓和不具迷惑的爱情魔力的金箭,来吧我的对手!阿瑞斯,这回不管是谁胜谁负,各凭手段的结果都像清澈见底的河滩上躺着的黄金般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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