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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最后一日,茶庄盘底。

铺门紧闭,掌柜的抱着一大沓账簿子到了旁边屋子,方嫂与秦妈妈两人一道监督着,差不多花了两个多时辰,三人合力才将四月的账目算出来。

相宜坐在一旁,慢慢的喝着清茶,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去年茶庄每月盘底,都只花不到大半个时辰就算完了,这一次竟然用了差不多一整个晚上的辰光,可见四月经营的情形不错。

“姑娘,明面上过手的银子有七万三千八百七十六两。”掌柜的笑着直起身子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里头虽然还有些陈茶的买卖,可大部分该都是从洞庭茶会上调回来的新茶,他不知道相宜究竟花了多少成本,可他能肯定这一趟买卖应该赚了不少。

相宜放下了茶盏,手心里湿漉漉都是汗。

“掌柜的,辛苦你了。”相宜转头吩咐连翘:“赶紧将我准备的荷包拿过来。”

她已经预先给掌柜的准备了一个荷包,里边有二十两银子。

铺子里头很多事情都依赖着掌柜,他做事也很周到圆满,这二十两银子做他的辛苦费,也不算多。

掌柜的接了荷包,摸着里边鼓鼓的两团,知道是银锭子,却没想有这么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望着相宜喃喃道:“东家,实在太客气了。”

相宜笑道:“早先几个月,茶庄收益不好,就连过年的时候利是都给得不多,心中一直愧疚,这个月赚了点银子,当然要给些酬谢才是。”

掌柜的在外头给人做了大半辈子掌柜,一般都只拿过二两三两的封赏银子,即便是过年,那吉利钱也不过八两十两就顶天了,可是这位骆小姐一出手就是二十两,实在让他觉得有些意外。见着相宜笑得灿烂,掌柜的不由得肃然起敬,东家这般大方,自己可要好好的跟定她,翠叶茶庄生意越好,自己也能拿到更多的打赏,以后家里的用度也就宽松些了。

“我一定替骆小姐好好做事。”掌柜表了忠心,笑眯眯的捧了银子回去,脚步轻快。

“姑娘,你怎么给他这么多银子?”连翘嘟嘟囔囔:“不是给过他月钱了?”

“连翘,有些银子是必要的,咱们不能死抠着。”相宜笑着望了她一眼:“掌柜的家境不太好,老婆会生,五个孩子等着要出阁嫁娶,不多挣点银子怎么办?这个月算下来,至少该赚了三万两银子,我给他二十两,只不过是从一碗饭里扒出一粒米罢了,他得了这银子,自然会心甘情愿的替我更好的做事,以后翠叶茶庄的生意就会更好一些。咱们是花小钱得大利,你又何必这般斤斤计较?”

秦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姑娘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做生意不能一味的奸猾,仁义也是很重要的。咱们该将价格望高里抬的时候就该抬高,该对伙计掌柜好的时候就该对他们好,否则以后遇着什么事儿,就没人肯帮忙了。”

“姑娘,这下可以去将那看中的小宅子买下来了。”方嫂将账簿子合拢:“甜水胡同那边还是有些挤。”

相宜应了一声:“是,咱们明儿就去跟那房主交银子。”

住在舅舅家里,虽然两位舅母人都和气,可毕竟还是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相宜一直在看宅子,直到二月里头见着城南那边有人贴出买宅子的布告,她才算是觉得看到了满意的住处。

那个宅子占的地盘不小,有四个院子,每个院子有三进屋子,相宜最喜欢的是里边的格局布置,花草修剪得也很好。那主人家一口价开了一万二千两,相宜觉得有些贵,一时犹豫起来,后来赶着去参加洞庭茶会,便将这事情压着了。

早两日又去看了下,那宅子依旧还没有卖出去,看来要人一口气拿出一万二千两还是有些为难的。相宜趁机与那房主压了压价,房主急着要银子,最后一万一千两成交,相宜出了一千两的首付,就等着得了空去交房了。

第二日,方嫂陪着相宜去交银子,尕拉尔也执意要跟着去:“你身上带一万两银子哪,多去些人总好些。”

他的一双眼睛熠熠,盯住了相宜,脸上有着固执的关注神色。

相宜摆了摆手:“你还是在铺子的后院呆着罢。”

连翘快人快语:“早一个月去洞庭的时候,我们家姑娘身上还带五万两银票呢。”

尕拉尔被抢白了一句,有些不是滋味,讪讪的看了看相宜主仆,绿色的眼眸有些失神:“那我便在铺子里等你。”

相宜上了马车,掀开软帘看了看,尕拉尔还站在翠叶茶庄的门口,他的身量比一般人要高,很容易就见到他那张脸,上边有惆怅的神色。

“尕拉尔……”方嫂才喊出这个名字便摇了摇头:“有些固执。”

“是不是他们那边的人都很忠心?认定了谁是主子,就非得要尽忠?”连翘坐在相宜身边,托腮细想:“我瞧着他可是关心姑娘哪,一说起姑娘,他眼珠子里就会放光,总是说姑娘是他的希思女神!”

相宜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软帘被微风吹起,有飞花斜着飘进了马车,她的心微微一荡,眼前闪过的了一张清秀的脸孔。

他的马,取名叫桃夭,也不知道现在改了名字没有。

忽然就想到去年到杨氏族学念书的事情来,她坐在车上,桃花片片的飘了进来,宝柱在马车外取笑嘉懋:“他非得将马取名叫桃夭,可真是奇怪。”

怎么又想起这件事情来了?相宜的手摸上了软帘,心中莫名软了起来,似乎戳一戳,都会心痛。

到了那宅子面前,房主已经等在那里,见相宜如约过来,眉开眼笑。当即两人便写下了交割的契书,又一道去府衙那边备了案,这宅子便算过户到了相宜名下。

买了房子,自然要从甜水胡同搬出来,李氏与刘氏口中客客气气的挽留了两句,也不再阻拦,外甥女儿住在这里一个来月,确实是有些挤,而且她每日里早出晚归,与她们平日的时间有些不对,仿佛间冲突了起来。

这甜水胡同的宅子本来就小,挤了挤腾出三间屋子来,自己家里的下人就五六个人挤到一间屋子里,颇有些怨言。李氏与刘氏将下人们训斥了一番,可却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挤了点,只是外甥女是两人开口请着过来住的,也不好又赶着她走,只能将就着过了,此番听着相宜说要搬出去了,心中其实还是很高兴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搬去哪里?不是说从西北回来一批人,都没地方好住?”李氏还是有些担忧,望了望相宜道:“虽然你舅舅这边地方不大,好歹能住下来。”

相宜笑着行了一礼:“舅舅这边住得久了也不大好,妈妈们素日住惯了三人一间屋子,现在五六个挤在一处,恐怕会有怨言。相宜这几个月一直在看宅子,前日买下了,在城南那边,跟甜水胡同不远,舅母若是想哪日来相宜这边玩,尽可以带着表兄妹们过来,早一个时辰派人来个信,我这边就能做好准备了。”

“买了宅子?”李氏与刘氏都很惊诧:“花了不少银子罢?”

“也不算太多,只是我母亲留下的那笔钱里又去了一个角。”相宜吩咐连翘将一份重礼放下:“相宜打扰了这么久,这是一点小小意思。”

李氏与刘氏等着相宜走了,两人将那谢仪拿过来,盘子里两个荷包,每人捡了一个打开,轻飘飘的一张纸便飞了出来。抓住那张纸看了看,两人嘴巴都快合不拢——那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外甥女儿实在是太客气了!”李氏惭愧得满脸飞红:“我们两人都没怎么照顾她周全,怎么就送这般重礼!”

刘氏拿着银子也是不知所措,相宜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可那吃的用的都只不过是寻常东西,哪里就值得五百两银子了!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坐不住:“咱们到时候去给外甥女买件好首饰,权当庆贺她乔迁之喜。”

两人一边走一边商议,走到自己房门口才分开。刘氏回去将这事情跟钱沐垚说了下,钱沐垚有些担心:“看来外甥女儿开铺子赚了银子,这才会如此大方,你可要叮嘱她千万别去她大舅那边显山露水,免得他打上外甥女儿的主意。”

刘氏点了点头:“我省得,下回去外甥女新宅时,我跟她去说。”

相宜忙了几日,总算将住处给安排好了,翠叶茶庄那边只留了尕拉尔住着,顺便上夜守着库房。珍珑坊那边留着福伯与另外一个男仆住着,其余人都跟着她住进了新宅子。

有了自己的家,感觉大不一样,相宜走在园子里,只觉得全身轻松,闻着那花的香味都要更香一些。晚上在园中的亭子里坐下,听着黄娘子在香炉前边弹琴,幽幽琴韵,有说不出来的畅快。

尕拉尔安安心心的给相宜守着院子,没有半句怨言,他继续在练习方嫂教他的入门功夫,顺带告诉方嫂北狄人的圆月弯刀是怎么用的。方嫂好奇,去铁匠铺子里打了一把,尕拉尔将那圆月弯刀舞得呼呼作响,一团白影将他笼住,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可真是教学相长。”方嫂跟着尕拉尔练了两手,笑着点头:“这里还有不少招数能用到我们的功夫里边去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钱沐阳登门借钱

四月的天空明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白云悠悠而过,在碧蓝的天空留下一丝丝淡淡的印记,就如那被撕扯开的新棉,丝丝缕缕,白色里透出些金色,夹杂着日光说不清的心事。

相宜由连翘陪着,一道朝翠叶茶庄走了过来。

茶庄里有几种茶已经断货,方嫂亲自上阵,替她去茶园里选茶去了,这几日里就只有连翘陪着她了。

翠叶茶庄门口,人来人往,瞧着十分热闹,相宜心中欢喜,加紧走了几步,踏上了台阶,这时候就听着身后有人喊她:“相宜!”

转过脸去,就见着大舅钱沐阳站在那里,身上穿了一件绸缎长裳,嘴角挂着歪歪斜斜的一丝笑容:“相宜,你这生意可越做越红火了。”

相宜心中微微一咯噔,钱沐阳找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早两日两位舅母才提醒过她,让她千万提防着钱沐阳些,他是个没心没肺的泼皮无赖。

“你想想看,饶是钱卢氏那般厉害,还不是乖乖的分了老宅给他,还给了不少店铺门面。”李氏的眉头紧皱,透出些许担忧来:“他这人最是不讲道理,撒泼放赖可是惯用的招数,你能躲着他便躲着些。”

刘氏点了点头:“你大舅母其实是个好的,只可惜摊上了这样的人,也没得法子,以后你送节礼,只管让下人去送,千万别自己过去。”

听着两位舅母谆谆叮嘱,相宜也是感激,钱沐阳无赖她自然知道,可两位舅母生怕她吃亏,竟然不顾扯破亲戚情面的赶着来告诉她,实在也是难得了。

李氏与刘氏才叮嘱过,钱沐阳就上门了,这世间的事实在是巧,巧得不能再巧。

“大舅,今日可是要过来买茶?”相宜笑了笑,指了指茶庄的大门:“先进来说话罢,让大舅站到门口实在有些不恭敬。”相宜觉得今日可能会要与钱沐阳翻脸,要是倒门口给人瞧见了,似乎有些不好,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肯定会对她口诛笔伐,只说是外甥女对舅舅不恭敬,怎么着也该让钱沐阳进了后院再说,在后院怎么吵,关上门来,有谁知道?

钱沐阳见相宜对他甚是恭敬,心中得意,掸了掸衣裳,跨步走上了台阶,他去年又长胖了些,肚子开始挺了些出来,这脚还没迈过门槛,肚子就已经过去了。

连翘推开铺子与后院相连的门,冷眼看了看钱沐阳:“舅老爷,请。”

钱沐阳她不是第一次见,上回在华阳打官司的时候,她就见过他的丑态,自家姑娘也真是不幸,摊着一茬一茬的极品亲戚。好不容易从广陵脱身出来到华阳,才过了大半年舒服日子,这大舅又要出来蹦跶了。

钱沐阳的脚刚刚抬起来,连翘的手一松,门板就直接扑到了他的肚子上,钱沐阳“哎呀”一声,抱着肚子喊了起来:“你这个丫鬟是怎么了?力气小扣不住门板不成?”

连翘皮笑肉不笑:“舅老爷,我方才手打滑哩,真是对不住。”

钱沐阳白了她一眼,举步朝前继续走,连翘将门板狠狠一甩,这次门板正好撞到了钱沐阳的鼻子,他顺手一摸,几滴鲜红就在手掌心里,煞是扎眼。

“你你你!”钱沐阳捂着鼻子,一只手捏了拳头就要去打连翘,连翘朝他嘻嘻一笑:“舅老爷,不好意思,我的手又滑了。”说罢飞了一双腿往院子里边跑,见着尕拉尔正在树下打扫树叶残花,一把抓住了他:“尕拉尔,有坏人来了!”

“坏人?”尕拉尔看了看那扇后门,有几分紧张:“是不是跟骆小姐站在一起的那个?”

连翘拼命点头:“是是是,就是他,他每次来都会没什么好事的!”

“不会吧?”尕拉尔皱眉看了看,见相宜脸上挂着微笑,与那个胖子慢慢朝后院走了过来,有些不相信:“那个人若是坏人,骆小姐怎么还会笑眯眯的与他说话?”

“他是我们家姑娘的大舅。”连翘拉了拉尕拉尔的衣袖:“他就是个坏人!”

“大舅?”尕拉尔愣住了:“是亲戚啊!亲戚还能是坏人?”

“你哥不也是你的亲戚,他还能霸占家产杀了你母亲哪!”连翘有些着急,推了推尕拉尔:“你可要留意着,要是那个坏人要对我们家姑娘怎么样,你必须赶紧过来护着她!哎哎哎,你不是跟方嫂学了不少功夫,总得拿出来试试!”

尕拉尔捏了捏拳头:“好,我听你的。”

相宜陪着钱沐阳走到屋子里边,笑着递了一块手帕子给钱沐阳:“大舅,连翘那丫头的手是沾了些水,有些湿气,手滑了两下不是大事,你就别生气了,先拿着擦擦鼻子,止住血再说。”

钱沐阳接过手帕子堵住鼻子,哼哼唧唧了一番,见连翘不肯进来,也没得法子,只能先说正事:“相宜,你这翠叶茶庄赚了大钱哇!”

“大舅听谁说的呢?茶庄生意不过一般般,刚刚好能糊住口。我现在手下带着掌柜与伙计差不多快三十个人了,都在问我要饭吃呢,总得要赚几两银子才好。”相宜亲自沏了一盏龙井:“大舅喝茶,我们茶庄别的没有,好茶还是有的。”

“相宜,你就别遮遮掩掩了,我还不知道你赚了银子?你才在城南买了个宅子,花了一万一千两银子,没赚钱你舍得去买这么好的宅子?”钱沐阳的眼睛眯在了一处:“没想到你年纪小小,还这么会赚钱!”

“大舅,那宅子是我母亲留下的嫁妆银子买的,不是我赚的银子。”相宜淡淡道:“我现儿有二十来个下人要安排住处,总不能一直挤在二舅舅三舅舅家里住着。大舅舅若是觉得我浪费了银子,不如相宜带着下人搬去大舅舅家住着?”

钱沐阳鼓了鼓眼睛:“相宜,你莫要胡扯,你能赚银子是好事情,干嘛遮遮掩掩?大舅今日来是有事情找你的。”他望了相宜一眼,露出了热络的笑容来:“大舅最近手头紧,你舅母卡着银子不给我,想要去赌一把都没本钱,相宜,你借大舅五千两银子花花,怎么样?”

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巧,好像五千两银子只不过是几个铜板的事情一般,相宜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大舅,不好意思,我手头没有五千两银子。”

“你手头没有,钱庄里总是有的。”钱沐阳听着相宜这话是拒绝,那热络的笑顷刻间便消失了,他恶狠狠的瞪着相宜:“连大舅跟你来借银子,你都不肯,这是什么外甥女?”他将手一摊:“快些拿过来,只是借,大舅又不是不会还给你。”

“大舅一定要借,相宜也不是不肯,只是须得让舅母在场,用一件与五千两银子等值的东西来做押,立下借据,一个月内还清,以汇通钱庄的红利来赔付,那我便借给你。”相宜笑吟吟的看了一眼钱沐阳:“大舅,怎么样?”

“好哇,还跟我说起要借据?”钱沐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只手摊成了蒲扇:“你这个没有尊卑大小的东西,敢跟你舅舅要借据?你乖乖送五千两银子过来,等舅舅去赌场摸上一把,我运气肯定会好,自然会早早还你。”

“舅舅,不好意思,相宜的银子是母亲的嫁妆,上回你将相宜告到官府里,就是说相宜无用,保不住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相宜自然要有用一些,牢牢将母亲的嫁妆看住,不能损失一点,毕竟这都是母亲对相宜的关爱。”相宜见着钱沐阳脸色有变,赶紧从椅子上溜下来,抬腿就往外走:“大舅,我还有事情,就先不陪你了。”

钱沐阳“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抓相宜的衣裳:“你最好识相些,快些给我银子,要是不给,我就到你外边去拿些好茶卖了,也是银子!”

相宜快步跑出屋子,钱沐阳身子肥胖,行动有些迟缓,没有挨得上相宜的一片衣角。刚刚追着出去,外边一把笤帚扑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哪里来的恶人,竟然到翠叶茶庄里行凶!”

尕拉尔躲在外边已经听了好一阵子,听着钱沐阳胡搅蛮缠的要银子,心中实在有气,见相宜逃出门来,他这才好施展手脚开始来教训钱沐阳。

钱沐阳还没站稳,就被尕拉尔一笤帚扫了过来,他刚刚往后一退,就被尕拉尔揪着衣裳拖到了院子中央。尕拉尔虽然只有十二岁年纪,可胡人的体格要比大周的人高大强壮些,故此现在的尕拉尔已经不必钱沐阳矮,而且很是结实。

“竟敢欺负骆小姐!”尕拉尔恶狠狠的将钱沐阳摔在地上:“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我是她的大舅!”钱沐阳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换回来的是尕拉尔的一拳头:“大舅?真是骆小姐的大舅怎么会这样来欺负她?”他举起擂钵大的拳头朝钱沐阳打了过去:“我一点也不相信!”

才打几拳头,钱沐阳的脸上就像开了个绸缎铺子一般,什么颜色都有,鼻子里的血糊糊的沾得满脸都是,颧骨那处青一块紫一块,深深浅浅,混在一处,分不清楚哪里是青哪里是紫。

第一百三十八章骆慎行又得姻缘

“我要去告状!”尕拉尔被相宜喊住停了手,钱沐阳终于轻松了,他用力喘了口气:“我要去知府老爷那边告你,支使下人来殴打长辈!”

“大舅,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下人有些忠心,见你来抓我,他自然想你是坏人了。”相宜与连翘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钱沐阳,这一刻他躺倒在那里,就像一只很肥硕的癞蛤mo,身上绸缎衣裳全是泥浆,一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像只荞麦馒头。

“你必须赔偿我!”钱沐阳扯着喉咙喊了起来,已经挨了打,自然要讨要些东西回来才行:“否则,咱们去见官!”

“见官?大舅想去告我?”相宜一点也不慌张:“我是前任知府林大人的干女儿,他走的时候就已经拜托了谭知府,你现在去告状,看谭知府会不会理睬你?”

尽管不知道谭知府会如何对待她,可虚张声势还是有必要的,见着钱沐阳忽然闭了嘴,相宜吩咐连翘:“快去取五两银子来,让我大舅拿了去看大夫,好好在家里歇息两日。”

听着相宜说给他银子,钱沐阳马上来了劲:“五两银子怎么够?我挨了痛,还要上药,还要吃些补养的东西!”

相宜冷冷道:“最多也就五两银子了,不要就算了。”

尕拉尔又冲了过去,举起了拳头:“你想不想再挨揍?”

钱沐阳猛的一缩脖子,痛得他“哎呀哎呀”的喊了起来:“我要,我要,给我五两银子!”

连翘拿了一块银子出来,不情不愿的甩到了钱沐阳身上:“舅老爷,拿好银子好些走,下次可要记得了,别想着来翠叶茶庄打秋风!我们家姑娘现在才八岁大的人,年纪小小要挑这么重的担子,你一个做舅父的不来帮着她,还变着法子到她这里来抠银子,你自己想想看,你羞不羞?这是不是长辈该做的事情?”

钱沐阳眯着眼睛看到不远处有银光一闪,摸着将那块银子捡起来,用手撑着地,吃力的往外边挪着去了,相宜看了看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我大舅一辈子无赖惯了,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变成了这模样。”

“还不是好吃懒做又想吃喝嫖赌?”连翘走到相宜身边,拉住她的手:“姑娘,要我说哪,五两银子都不要给他!”

尕拉尔走了过来,脸上有着歉意:“是不是我不该打他?”

见着相宜拿了五两银子给钱沐阳,尕拉尔才忽然发现,自己只是挥了几拳头,他的希思女神就浪费了银子,心中很是过意不去,绿色的大眼睛望着相宜,愧疚得很。

“没事没事。”相宜安抚的朝他笑了笑:“下回可别动粗了,万不得已再动拳头。”

虽然她心里很是赞成尕拉尔打钱沐阳的做法,可却不能夸赞他,她总觉得尕拉尔身上有野性,万一激发出来就不好控制了。

“我知道了。”尕拉尔将右手按在胸口,郑重陈词:“我发誓绝不乱动手,除了希思女神说我该这样做。”

一朵梨花从枝头坠落,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几缕阳光,满院芬芳。

相宜瞥了尕拉尔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走到了前边铺面里边,尕拉尔的神色让她忽然间有所感悟——若不是重活了一次,她可能还没法体会,但现在她并不真的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她能敏锐的感受到尕拉尔对她的一种依赖,或许还有些爱慕。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不算小,在北狄,好多都已经为人父母了,他有这样的感觉也并不令人惊讶,只是相宜觉得,她应该与尕拉尔尽量离得远些,不要让他的那种热情过分弥漫。

虽然自己今生想从嘉懋身边逃避开,可尕拉尔也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尕拉尔属于草原,属于大漠,他就如那天空的雄鹰,总是要飞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而自己,只是江南柳枝上的雨燕,无法跟着他到陌生的国度。

“姑娘,有你的信。”

相宜将信封打开,出乎意料,竟然是骆相珲写过来的。

骆相珲跟着骆大老爷去了江陵郏县上任,随行的还有陈姨娘与李姨娘。陈姨娘已经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骆相君。

“大姐,二弟真可怜,父亲都不理睬他,只顾看那新生的骆相君,每日里抱着他笑个不停。”骆相珲现在已经七岁,高家送了两个下人去照看他,其中一个颇认得些字,骆相珲也跟着学了些东西,都能写信了。

骆大老爷痛恨高家,附带着连骆大奶奶的遗腹子都不喜欢,骆相珲与骆相勤可谓是受尽冷落:“大姐,父亲过三个月就要成亲了,定下的是郏县一个富户家的女儿,好像还只有十六岁,哎,我要有继母了。”

相宜望着那写得满满的信纸,微微叹气,有继母的滋味,她早就尝过了,只不过这次骆大老爷娶的只有十六岁,恐怕心思还没那样狠毒,或许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天性呢,应该不会想着去对付骆相珲他们。

“大姐,你要当心,我有一日从陈姨娘屋子边经过,听着父亲好像在提起你的名字,很愤恨的样子,他应该还在想着要报复你。”骆相珲最后写了几句与相宜有关的话:“大姐要好好保重。”

没想到那时候自己照顾他半个月,骆相珲竟然就完全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或许是因为骆大奶奶过世了,没有人再唆使他来跟自己作对,而且他有了与自己相同的那种感受,不再用敌对的态度来看待自己。

只是骆大老爷还真是贼心不死。

他想对付自己?还只是个郏县的县令,如何就有本事将手伸到华阳来了?若是他真敢伸手过来,自己非得将他的手砍断不可!相宜将信收了起来,略微一思索,将一个下人喊了过来:“你去郏县一趟,将那骆县令的一举一动都给打听清楚,快快回来告诉我。”

“骆县令?”那下人听了有些疑惑:“是不是……”

相宜板着脸道:“他不再是我爹。”

那下人乃是钱氏旧仆,因着嫁妆不见的事情被发配西北,对骆家深恶痛绝,听着相宜的口气,这才放了心:“是,我马上就过去,一定好好的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搜集起来。”

希望越快就越好,趁着那年方二八的小姐还没出阁,骆慎行就要倒霉,免得到时候世间又多一个怨妇。相宜咬了咬牙,有些人真是个祸害根子,已经祸害了两个女人,现在又要准备祸害第三个了。

骆慎行今年三十了,也不算年纪特别大,他又是七品的知县,少不得郏县的富户想要巴结着他。商贾本来地位不高,女儿能嫁给县太爷,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只怕那位十六岁的小姐还是在郏县一干小姐中脱颖而出才得了这桩婚事,肯定带着过去的嫁妆是少不了的——没有丰厚的嫁妆,骆慎行又怎么肯娶她?

相宜低头望了望,脖子上头的那个璎珞闪闪的在发着光。

嘉懋送的璎珞,她心里忽然别扭起来。

说好不要想他,偏偏却将他送的东西随着戴着,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相宜的手抓住了底下那个坠子,心中犹疑不定,明日自己便要满八岁,也该去金玉坊挑个首饰,将这璎珞换下来了。

“连翘,走,陪我去金玉坊。”

金玉坊就在东大街上,朝旁边走半条街,就能见着金玉坊那金光闪闪的大门。

跟这店铺的名字真是相符合,大门不是一般的红漆大门,用金色的锡箔纸妆点着,好远的地方就能瞧见这边的闪亮。相宜走到门口,见着那大门真真是珠光宝气,心里头想着,自己那翠叶茶庄,是否也该是改改,用绿色来装点门面。

伙计见相宜进去,很是热情,眼睛觑到她脖子上挂着的璎珞,认出是金玉坊去年的款式,知道是常客,欢欢喜喜跟在她身后,陪着她挑选。相宜并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只是单纯的想为自己挑一件首饰,也算是庆祝自己终于又熬过了一年。

簪子这时候还用不着,珠花相宜始终不喜欢,尽管是个八岁的身子,可她的思想却不只有八岁,总觉得珠花是小孩子才用得上的。连翘在旁边却是看得津津有味,拿着珠花到相宜的双鬟里比着看:“姑娘,这一朵就很好。”

“不用珠花,给她找一条红珊瑚手钏。”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相宜顿时身子一僵,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嘉懋?他怎么会在华阳?

“相宜,你在给自己挑生辰礼不成?”嘉懋走到了她身边,脸上还是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我来帮你选。”

店伙计愣住了,不知道自家大少爷与眼前的这位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竟然要亲自替她挑选首饰。他赶紧很有眼色的拿出了几款精致的红珊瑚手钏出来,摆在相宜面前:“这位小姐,你看看这些,都是南海上好的珊瑚雕琢而成,颗粒饱满,晶莹剔透,那红色均匀艳丽,大周难得找出这般好的手钏了呢。”

相宜低头看了看,盒子里有几条红珊瑚手钏,艳丽如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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