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恩膏之屋（1 / 1）

再次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汪如同冻僵般湛蓝的天空，李未眠盯着天空，略微失神，随即惊梦一样猛然坐起，环视四周——

——这！

映照在双眼中的的奇异情景，让李未眠产生了自己依旧处在睡梦的错觉。

以自己为中心，细碎的金沙四处蔓延，遍山遍野的荒凉里，水线一样的沙纹阑干纵横，一直流淌到远方的地平线尽头。

这里……竟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的沙漠？！

身下，沙子所特有的兼具细腻与粗糙的触感传递而来，支撑地面的双手清晰地体会到其上的沙漠热度，虽然没有想象中的滚烫，但也超出了电热毯的高档格温度，干燥与炎热逸散在空气中，而真正达到火辣辣程度的耀眼阳光则持续炙烤着头皮，像挤牙膏一样从身体里不断挤出豆大的汗水。

奇异置身于这片土地，李未眠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被端放于铁架上的五花肉，身周被难耐的熊熊烈火重重包围，耳边甚至仿佛还能听到“兹兹”的冒油声。

这时候，在震撼莫名的李未眠身后——

“你好啊，被选中的天之骄子！”

那于昏昧中出现过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从话语本身的含义推断，这是一句暗藏恭喜意味的问候语，但事实上李未眠却并没有从这份嗓调中听出一丝感情，不像在恭喜，也不像在问候，同时又不至流于冰冷麻木，只是标准的一句陈述句。对，标准，这种嗓音和语调只能用“标准”来形容，就像是假面上的微笑，除了标准之外根本看不到主人的其他感情，憎恨也好欢喜也好，全都看不到，标准到如此程度，石像一样的标准，神祗一样的标准。

李未眠转身，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只一眼，确信了并非置身睡梦的李未眠，从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精神失常了……

对面的“他”虽然采用了人类的装扮，但却并非人类，或者说连生物的范畴都算不上——

在白色的夏用礼帽下方，本该是头部的位置上，一本蓝色的物理书取而代之，在它右下角，李未眠甚至还清楚地看见了“人民教育出版社”这七个楷体大字。

高达三米的消瘦身躯外，是一身浅棕色的格纹西服，自然翻转的内衬、晶莹剔透的动物角扣、前胸口袋的柔软弧度，无不说明了这身西服匪夷所思的价格，白色的衬衫领口，淡银色的斑点领带打成标准的温莎结，最下方，尖头的黑色正装皮鞋擦拭得光彩鉴人。

一身韩剧企业继承人打扮的“他”笑眯眯地望向李未眠，用那份独有的“标准”腔调说道：“欢迎来到‘恩膏之屋’，被选中的少年！”

“…‘恩膏之屋’……？…‘被选中的少年’……？”李未眠无法理解这些词汇所表达的内在含义。

头戴白色丝葛礼帽的“他”伸展双臂，好像要拥抱某人入怀似的朗声解释道：“…这里……这片土地，这片大陆，这个无穷无尽的世界，就是独立于虚无央海之内，交织于无数位面之中，临界于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的，由‘父神’所亲自创造的‘恩膏之屋’！”

李未眠依旧不明不白。

“他”用那个由物理书构成的头颅凝视着李未眠，没有再解释，反而摘下帽子，身体向前倾斜四十度，在一个恭敬的鞠躬礼中继续说道：“初次见面，鄙人名为‘物理书’。”

虽然已经接受了“他”的头颅是由物理书代替的这个事实，李未眠依旧被这个名字打败了。

“‘物理’，是鄙人的祖姓；‘书’，是鄙人的家名。”看着一脸无法置信的李未眠，自称名为“物理书”的“他”继续说道。

好吧，竟然还是祖姓……

接受了苏醒之地乃是一片被称之为“恩膏之屋”的沙漠，接受了站立在自己面前物理书头颅的非人类的“他”，李未眠再次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无比荒诞的名字。

“……那么……物理书先生，请问我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独立于虚无央海之内，交织于无数位面之中，临界于存在与非存在之间，由‘父神’所亲自创造的‘恩膏之屋’中呢？”学着刚才物理书的举动，李未眠夸张地伸展手臂问道。

物理书并没有因为李未眠的刻意取笑而动怒，谦逊得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他”随手戴上夏用礼帽，再认真地将它摆正，说道：“因为你是被选中的少年嘛！”

根本无法接受这种敷衍理由的李未眠再次追问：“为什么会选择我？”

“……嗯……这个……”虽然无法从那本蓝皮书上看出表情，但一丝难于启齿的尴尬分外明显得从“他”的话语中流露出。

“……这个……你是……嗯……噢……对，你是由伟大的‘父神’从这个位面根本无法计算的众多非生命与即将非生命中，运用只有‘纪元神’才能理解的庞大计算法，精心挑选而出的。”

“即将非生命？”

“就是即将消逝的生命。”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里，现在就已经属于非正常死亡状态了？”

“准确的说，你现在依旧不属于‘活’这一状态。”

确认了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李未眠低下头，心中黯然。

好像察觉到他的失落，物理书继续解释道：“你完全没有必要失落，虽然不属于‘活’，但你现在的状态离‘死’却更加遥远，或者说即使想要死去也无法做到……”

李未眠沉默地抬起头，看向物理书。

“这里是‘恩膏之屋’，是由‘父神’亲自创造的神迹！在这里，时间不被允许流动，没有人可以在这里死去……”物理书再次向天空张开双手，用朗诵赞美诗的语调说道，“而之所以让你保持现在这个非‘活’状态，只是为了进行一场有趣的测试……”

即使那张脸庞只是由一本普通至极的物理书构成，李未眠还是感受到了一份无比狡黠的笑意，以及……

人类只有在看戏时才会拥有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