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所知障(戚况周自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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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一向光明坦荡。

我的家庭和睦、成绩优异、作风端正,是所有人都赞许、羡慕的榜样骄子。

我享受着与生俱来的优势,但并不以此为傲。因为当胜利总是轻而易举时,一切都会变得寻常。

我的名字是爷爷所起,他说周是一个很大的字。且不提文王推易与武王伐纣等列代天人,“周”义之始,则为用于版筑建墙,塑造起一片安民御敌的堡垒。墙体坚不可摧,遍及大地,牢固、广博,也都为周字之意。

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周是包罗万象的存在,而况则含上升的意义,它似乎昭示了我注定要向着普世之路,穷极一生。

爷爷很欣赏我的抱负,也常常教导我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的事理。

我一直将他的话铭刻在心,甚至在十岁生日向他索要了他书房中的一幅名家墨宝。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我秉行着它学习生活,我对一切骄矜自负与恃强欺弱的陋习深痛恶觉。

直到,我开始发现这个世界真正的运转规则。

小叔是爷爷几个孩子中最平庸的那一个,但因是老来得子而备受父亲的喜爱。

他没有真才实学,却是高等学府中最年轻的教授;他论文剽窃,结果判定原告诽谤;他性侵骚扰,反咬受害女生勾引。

他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坐享许多人要拼搏半生的成就。他坏事干尽,应受的惩罚却是由他人承担。

我很看不起他。可他却是由我从小尊敬、教诲我要克己复礼的爷爷,所造就的败类。

很古怪的是,我认识的所有大人,都不觉得小叔的人生失败。相反,他们觉得他是一个十足的赢家。

赢得了出生,就赢得了一切。

每当我遇到困难时,都会想起小叔。因为我也能像他一样游手好闲地坐享其成,没有同学的崇拜与老师的青睐,我一样可以凭借家庭的溺爱与护佑,成为所向披靡的胜者。

没有人可以与我竞争,所有败者都该臣服在我身后,仰望着我不变的殊荣。

但我不该是这样,我不屑成为小叔。

我喜欢用自己的勤奋、自律来换取应得的荣誉,我仍然希望世界能成为我所向往的仁和公正。

虽然,某一部分的我在知晓这个世界,掌握在哪类人群的手中之后,就已被潮解了。

在我们这样的人的生命中,人生阶段好像只有孩童与成人两个阶段。

一旦你的天真不再,转瞬踏入的,就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欲望迷障。

钱权奢荡,声色犬马。我看着那些人堕落、迷狂,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成年人假意伪装的残酷、丑陋。

我没有随波逐流,是因为我记得我的抱负,也因为我满足我的现状。

我有最好的成绩、最好的履历、最好的品德、最好的家庭,以及,最好的伴侣。

它们是我实现辉煌未来缺一不可的存在,我不会让任何事情破坏它们。

哪怕要为此而破坏良心,我也在所不惜。

收到视频后我烧掉了那副字,我不能让它留在我的世界中,时刻耻笑着我。

自从大人们不再避讳让我知道关于小叔的事迹,就总有一天,会是我成为小叔的时候。

我知道我的行为会给高阳依造成重创,那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只要把她吓住了,她就不会再敢去喜欢别人,也不会妄想可以逃离我。

我和她父母的想法非常一致。让她放纵一段时间,歇斯底里也好,消沉度日也罢,只要她活着,就不能不作为高阳依而继续人生。

结果我大错特错了。错得离谱至极,错得分崩离析。

都怪我的大意自满,给了她们可乘之机,掉进了无法挽回的死局。

的确是恨虞越让我落得如此下场,但在愤恨的同时,我又不得不被她的谋划折服。

她能让高阳依重获被我折断的羽翼,她敢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求一个缥缈的愿景。

她既释放了成人的无情,又不忘孩童的天真。实在让我非常好奇,当她拥有改变一切的权力时,能否抵御万般诱惑去达成本愿。

家长在我们获救的第二天赶到。学校留下的人瞒了几天,最终消息还是让学生走漏了。

他们当然没有通知虞越的父母,而钟家也只派了一个秘书来处理。

所有人都相信我们在地形复杂的雪山中走散,彼此不知道其他人的下落。没有人怀疑我们死里逃生的险恶,毕竟当搜救队降临时我们都奄奄一息。

高阳依和宗谔的父母亲自带人进山搜寻,结果只找到了宗谔被野兽吞食成残骸的尸体。虞越总是在有人看护时尝试寻死,她出色表演着幸存者内疚的戏码,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才会让人只剩同情而不思及其他。

她见过我最狼狈丑恶的模样,我见证她最狠毒疯狂的蜕变。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彼此最需忌惮的存在,也是必须信任相辅的合作伙伴。

我找到了高阳依整容的医院,原来竟是唐楠牵线安排。可是资料已经全部销毁,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样子。而关于高阳依的一切证件,也全都留在酒店房间。房中不见她大肆购物的商品,我才明白,她全部转手换取了现金。

再也找不到有关她的任何信息了。高阳依彻底地在这个世界,销声匿迹。

我一向讨厌后悔二字。因为时间无法倒流,做过的事情永远也不可更改。与其放任这种无用的情绪自我折磨,不如好好想清楚,在已经偏离正轨的道路上,我还可以走向何处?

这世上的路,从来就不只有一条。只是我从出生就疾行在阳关大道上,没有兴趣也无必要去侧首看看其他道路的远景。

我失去了井然有序的将来,被迫踏入充满动荡的别处,而我被潮解的那部分自己,却似乎在慢慢复原。

我渴望冲破爷爷奉行的圭臬,我想碾碎现有的一切秩序,我要填上自己构想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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