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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辫儿心想:“看来塔教余孽已把三爷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不把这伙人彻底剿除,我今后睡都睡不安稳。这卖烧饼的小寡妇阴险妖媚,肯定做过白塔真人的姘头,为她那老相好的报仇心切,既然擒住了,理应趁早除去,免得夜长梦多留下后患。”于是命团勇取块脏布过来,蒙在那蛇母脸上,用麻绳吊颈,把她活活勒死在廊下,然后拢起火来焚化尸体。

雁营曾经受命,在灵州城大举捕杀塔教教众,凡是捉住了可疑之辈,不用问青红皂白,一律就地处决,杀的人也不计其数了,动手弄死这寡妇,就如同捻死一只臭虫。

张小辫儿随即带人搜查瓦罐寺后殿,见那棺材底下,都是腐烂的残肢,那锅灶中煮的,连人肝人脑也有。雁营众人捂着口鼻,把腐臭的尸肉都搬到廊下焚毁,又遣了几个粗壮彪悍的团勇,拿着解骨尖刀在手,捆翻了殿内所拴的青牛,在大雨中屠剥起来。

那方良牛常被饲以尸肉,性情极是凶恶,但它鼻环被扣住了就挣脱不得,被雁营团勇们放翻在地,用利刃割开了脖颈血脉,鲜血决堤般涌了出来。它临死前挣扎欲起,圆睁着二目,向天长鸣,最后这声牛鸣沉闷剧烈,穿透了重重雨雾,伴着天上翻滚的霹雳,在青螺山中反复回响。

这时也不知是由于震地的雷声,还是惊天的牛鸣,引得整座千年古刹的地底下,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回应。殿顶上的瓦片都跟着颤了几颤,山墙木柱嘎吱吱地摇晃不休,动静极不寻常,使得满营皆惊,就好像是瓦罐寺下边埋压着什么庞然巨物,受了牛鸣吸引,将要破土而出。张小辫儿预感到事情不妙,虽然还没见到罗汉猫开口,却也不免有些慌了手脚,他抬眼看见倒在血泊中的方良牛,心念猛然一动,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来,叫得一声不好,这回怕是中了塔教的诡计了。

看来流年不利,倒霉事都教三爷赶上了,这人要走了背字儿,真是连喝口凉水都要塞牙,时运一旦衰退起来,就好比是遇着了“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月霜”。欲知瓦罐寺中究竟有哪般惊天动地的怪事发生,且看《金棺陵兽》下回分解。

第四章 地蛙聚塔

张小辫儿猛然想起一事,当初在提督府密室之中,夜审白塔真人,使出酷刑折磨逼供,问出了许多塔教邪徒藏匿的所在。造畜放蛊一类的诡异勾当,早在唐代就已有了雏形,结成教门之后,又从南宋流传至今,这伙人始终都尊灵州古塔为通天神明,其始因到现在几乎已经不可考证了。

后来督抚衙门根据白塔真人招供的线索,派出大批公人,到处搜捕造畜的妖邪之流,曾查获了几张教众们烧香供奉的图画。那些画中都有一座黑塔,塔影朦胧歪斜,不可细辨,那座怪异的黑塔底下,还有一头啃吃死人的青牛,在牛背上盘着一条五花蛇。

这幅画描绘的内容十分离奇古怪,谁也说不清画中藏有什么隐晦之意,只知道塔教信徒将其视为教祖的真身,绘成影像,代代焚香膜拜。

张小辫儿虽然也见过此画,但时间久了,就逐渐淡忘了,加上张三爷眼下是泥菩萨过河,正不知自身如何避祸度劫,哪有闲工夫思量这些不相干的事情。直到他在古刹瓦罐寺中杀了蛇母与那青牛,又发觉大雄宝殿地下出现异状,这才念及前事,心想难不成那幅塔教教祖的画像中,所描绘的地方正是青螺镇?如今地动山摇,莫非是黑塔要现出真身了?

拴在殿前的马匹都受了惊,急欲挣脱缰绳逃遁,雁营众人自是察觉到了势头不对,各提刀枪从殿内出来。此时大雨倾盆,古刹瓦罐寺里的积水成渠,雨水都已经没过了脚面。前殿后殿之间是个铺设青砖神道的庭院,就见那神道间的积水深处,有几条宽大的裂沟,好像是早年间闹旱灾的时候,平地扒开的口子,里面深不见底,不管有多少雨水淌入其中,也灌注不满。

就见从那裂开的水沟中,忽地探出车轮般大的一只巨蛙,全身碧绿,背上黄边黑纹贯顶,犹如一片漆黑的塔影,怒瞪其目,闪烁如电,鼓动两腮,从阔口中射出一条长舌,直接探入牛尸的腹中,翻探搅动之际,早将一枚拳头大小的牛黄掏出,收舌吞入口中。

灵州自古多蛙,尤其是附近的瓮冢山上有大量野虾蟆。那虾蟆也叫鳞蛙,是席上的珍馐美味。张小辫儿早先在山里挖掘僵尸的时候,曾在山洞中遇过一只雨蛙,可跟瓦罐寺里这只狰狞硕大的巨蛙一比。雁营里其余的哨官团勇,从来没有见过此物,尽皆骇异莫名,一时之间目瞪口呆,竟都忘了使用手中的火器弓箭。

此时从地底涌出数千蛙属,种类不同,巨细混杂,难以尽数辨别,只粗略一看,其中就有土蛤、紫蛙、金蛙、蟾蜍、虾蟆等,大的如同海碗,或如量米之斗,小的不过拇指一般。群蛙冒着瓢泼大雨,从地下洞穴里爬至神道,砌墙似的聚拢起来,将为首的巨蛙托在高处,鼓腮齐鸣,凄厉的蛙鸣之声传遍四野。

书中暗表,此事还真被张小辫儿猜着了。灵州百姓大多拜的是猫仙,而造畜的教众视古塔为尊,不过这塔可不是土木石头搭建的,而是青螺山里生存着的一种奇形怪状之蛙。这是种依靠穴地食尸为生的地蛙,此蛙背上有斑,酷似塔纹,它们实际上是山蛤的一种,因其群聚之时犹如黑塔蠕动,故此在民间超度阴魂的水陆道场当中,又称其为冥塔。

山蛤平时不见天日,一旦从地下出来,必然成群结队地砌拢堆积,似乎是想要爬上天空,这就如同群狼嗥月,是其生性使然。据说如果天底下将有改朝换代的巨变,或是天翻地覆的大灾难,才会有地蛙聚塔的异象出现。当年南宋灭亡之前,临安城里就出现了群蛙结阵游城的怪事,而且各门皆有,三日始散,没过几年蒙古铁骑南下,就彻底灭了偏安一隅的南宋朝廷,所以说这是绝恶的征兆。

而塔教表面上是拜塔为仙,实际上拜的是蛙仙。这种视蛙为青神的风俗,最早源于苗裔,冥蛙是食腐尸的祖宗,所以造畜之辈都尊此蛙为仙。塔教的蛇母畜养方良青牛,就是为了等到牛腹中结出宝来,宰杀了投到地洞里祭祀青神,以免山蛤从地下逃窜出来,使得世间灾难蔓延,这是种罕见的奇风异俗。苗裔中从古就有,可传到了明清两代,当初为善的念头早就没了,塔教至今仍然保持埋藏牛宝的举动,却是意欲为祸作乱。

张小辫儿虽然对此事的细节无从知晓,但他看到瓦罐寺中群蛙筑塔,也知道这是天下大乱,难以平复的征兆。自己连做梦都想着的清平盛世恐怕是没指望了,心头无明火起,高声叫个“杀”字。四周的雁营团勇早已张弓搭箭,听得营官号令,当即发箭如雨,照着高处的山蛤攒射过去。

灵州自古就有吃虾蟆的习俗,当地民谚称“大虾蟆有酥在背”,这个“酥”是指巨蛙老蛤背上有毒腺,不可食用的意思。那车轮般大的山蛤背上斑纹如画,中箭后腐液飞溅,有几名团勇躲避不及,手背和面颊上沾到了些许,顿时被剧毒噬骨入脑,惨叫着翻身倒在雨水中,只滚得几滚,便没了声息。

雁营团勇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锐卒,见后殿前边的庭园局促,便在发喊声中纷纷退让。那山蛤是庞然蠢物,中了几箭浑如不觉,从蛙群堆积的塔丘上爬落下来,撞开殿墙后门,钻入了大雄宝殿。

张小辫儿刚刚带兵从四面围住正殿,那山蛤就撞破了墙壁,顶风冒雨,莽莽撞撞地冲到街上。巨蛙口中以气吁人,凡是碰到的团勇,便被这股腥臭的阴气迷闷在地,雁营虽是人多势众,竟然也拦它不住。

雁排李四冷眼相看,知道山蛤虽然凶恶残忍,但却是个蠢物,既然爬入镇子的街巷之中,房屋错落阻隔,稍减其势,当可以力治之。于是让雁铃儿带几名亲随护卫营官,他自己则纵身上马,指挥手下团勇分头登房上树,遥踞屋顶树冠,向下放箭击射,随即鞭马狂驰,其行如风,径直穿过门墙倒塌的殿堂,紧紧追在山蛤背后。

山蛤落在街心,刚转过一处街角,身上就已被乱箭射成了刺猬。它也慌了起来,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可四面八方射下来的箭雨越来越密,最后只好退到一间民房里,可那房墙古旧破败,不胜重压,被山蛤一撞就塌了半壁。

倒塌的墙壁将那山蛤盖住,只能露出半个头来,山蛤挺起前肢,刚想从废墟中起身,就被雁排李四带着十几名团勇从后赶至,乱刀砍去,剁下半个蛤头。雨水冲得鲜血遍地横流,有人过去踢了踢那死不闭眼的蛤头,只觉重如磨盘,怕是有不下数十斤的重量。

雁排李四用马匹拖了那颗血淋淋的山蛤脑袋,回来向张小辫儿复命,说此蛤腐臭如尸,并非常物,万没想到这座青螺镇,竟会是塔教的老巢,多亏雁营弟兄们身手了得,又事先有些防备,否则还真难对付此辈。

张小辫儿赶紧抱拳称赞道,四哥是常山赵子龙转世,百万雄兵也视如无物,料理这伙塔教的妖邪丑类哪在话下。如今塔教上下都被官府斩尽杀绝了,再也不足为患,只是山蛤筑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离乱荒诞的世道还不知几时才算完,看来今后的仗会越打越大,咱们雁营算是有得打了。

雁排李四闻听此言,也不免神色黯然,正要命营中团勇在青螺镇里各处搜查,忽听远处号角呜呜鸣动,镇外的山岭上杀声震天。这时有团勇一路奔过来禀报,说在岭上遭遇了大股粤寇,雨天火器难以发射,雁营只好凭借地势,以强弓硬弩御敌,但粤寇来得不少,又趁着雨势来袭,占了天时,照这么打下去胜负难定。

雁排李四和张小辫儿听得军情有变,急忙带人回到后殿,雁排李四把几个哨官聚集起来,以黑炭草草画出青螺岭地形,又在地上摆了几个柴枝石子,代替两军之间的兵力部署,借此交代众哨官:岭子上正是狂风暴雨,倘若在这个时候拼死突围,咱们雁营就得在半路上被粤寇杀散了个个击破,如今别无出路,只好固守待援。各哨团勇应当踞住何处御敌,又如何如何攻守进退,如何如何相互接应支援。众人听了官长布置,就随着雁排李四,急匆匆奔出去,分头冒着大雨率部迎战。

古刹瓦罐寺后殿里,就只剩下张小辫儿和雁铃儿等几个护卫。张小辫儿一屁股坐在棺材板子上,心中暗自咒骂,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先是暴雨如倾阻了路途,落脚落在这荒凉古镇的破庙之中,又遇到刺客行凶,见了山蛤筑塔的噩兆,现在更与大股粤寇遭遇,怎么这些要命的事情都赶到今天了?

可转念一想,张三爷毕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身边有的是生死相交的弟兄,谅那些塔教粤寇之流虽狠,又能奈我何?只要这长面罗汉猫未曾开口,三爷我就能事事逢凶化吉,处处遇难呈祥。

张小辫儿又想起林中老鬼说过,只要自己能躲过命中这场大劫,别说是三四品的顶戴花翎,将来就是一品的大员也取如坦途,荣华富贵举手可得。可有道是在劫难逃,这场天大的劫数究竟从何而生,到时候真能躲得过去吗?

雁铃儿站在张小辫身旁,手持雁头弯弓,弦上扣着三支快箭,只等万一有粤寇打入瓦罐寺,就发出连珠快箭射杀。她见张小辫儿的神色忽喜忽忧,以前多临战阵,从未见他如此心神不定,就劝三哥休要忧虑,雁营是百战劲旅,眼下虽然陷入重围,也足以固守三五天,再说此地距离灵州城不算远,大雨一停,援兵必然赶到,到时里应外合,还不杀这股粤寇一个片甲无回。

张小辫儿可不想在雁铃儿面前自坠威风,强打着精神,硬充作谈笑自若的模样,说是“凤凰没毛飞不远,虎无爪牙难发威”,我张三率领雁营转战南北,幸得有四哥和六妹在身边,这就如同是凤得羽翎,虎添爪牙。咱们雁营是横扫千军的虎狼之师,岂会把粤寇发匪这等乌合之众放在眼中,只是心下时常……时常为了乱世难定而深感焦虑,又难免要惦念家中那八十岁的老娘。

张小辫儿说顺了嘴,正待对着雁铃儿继续夸口而谈,可忽见那只卧在地上的罗汉猫,嗖地一下蹿到棺材盖上,双眼精光闪烁,脸冲脸,面对面,紧盯着张小辫儿“喵呜呜”地叫了一声。

只这一声猫叫,就吓得张小辫儿魂飞天外了,口中“啊呀”一声大叫,一个跟头向后翻下棺材,四仰八叉地重重摔在地上。他顾不得爬起身来,就先忙不迭地去掏藏在怀里的竹筒子,想要看看林中老鬼留在其中的回天之策,究竟是个什么法子。谁知伸手在怀中一摸,却是摸了一空,那回天之策竟然不翼而飞了。

有分教:“造化自有乾坤定,命里安排动不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金棺陵兽》下回分解。

第五章 猫借命

俗传“猫有猫语,犬有犬言”,凡是物有灵性者,皆有心念感应。据说蛇能吸蛙,蛙就一动不动默然待死;猛猫伏鼠,鼠也不敢躲避,在古时候的观念里,就认为这是由于心念震慑之故。而野猫又是诸般灵物之首,猫中的长面罗汉,虽是满身憨懒气质,却能感知主子的生死吉凶,它平时如同哑猫一般闷不作声,但是不开口则可,开口必然妨主。

张小辫儿在灵州城厮混得久了,城中野猫都视其为主。就在瓦罐寺这座千年古刹的后殿里,那长面罗汉猫突然盯着张小辫儿叫了一声,吓得张小辫儿一个跟头翻在地上,急忙伸手入怀,去摸林中老鬼留给他的救命之策。

谁知一摸摸了一个空,三爷脑袋里嗡地一下就炸开了,心道:“糟糕,张三爷这回算是真要归位了。这一路上奔波辗转,谁知道把那竹筒丢在哪里去了?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从灵州城里出来,早知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还不如一直躲在猫仙祠里,不错眼珠地盯着那竹筒子。可三爷我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法儿,谁知道这老猫早不叫晚不叫,偏赶到这节骨眼儿上给三爷来这么一嗓子。”

雁铃儿看张小辫儿刚刚还谈笑自若,可这时突然栽倒在地,脸上的神色也都变了,忙将他扶起来,询问究竟。

张小辫儿怔怔地道:“这老猫能知主子生死,它开口一叫,三爷就要死到临头,恐怕是过不去今天了。”他又觉自己这辈子活得太亏,几番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混上个正三品的参将之职,可这官还没做热乎就要死于非命,越想越是不值,不由得垂下泪来。

雁铃儿劝解道:“三哥,有咱们雁营两千多兄弟在此,谁个不要命了,敢来动你一根毫毛?再说老猫怎会知人生死,从来说贫好断,贱好断,只有寿数难断,就连灵州城里算卦奇验的陈半仙,也难以断人阳寿。这只大花猫又不是阎王的老子,判官的哥哥,怎么能够开口就定人生死时辰,这般有准?”

张小辫儿抹着满脸的鼻涕和眼泪说道:“妹子你可不知,常言道得好,金风未动蝉先晓,暗送无常死不知。这长面罗汉猫是通灵之物,按那传古的《猫谱》所说,只要它开口出声,其主必难活命,绝无反转的余地。只可惜咱们今生有缘结为异姓兄妹,还没聚够呢,这就又要生离死别了……”

他哽咽着说了一半,自知今日之劫是万万躲不过去了,想起还有些话需要赶紧交代,就狠下心肠说道:“他奶奶的混账乌鳖羔子,三爷死就死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临走之前还有个托付,将来赶上清明冬至,妹子可别忘了给你三哥和孙大麻子多烧些纸钱。我们兄弟今生在阳世上做了半世穷神,死了可不想再做那枉死城中的饿鬼。还有马大人府上有个小凤,那也算是我的半个同乡,你想着把她接出来,别让她再做奴婢听人使唤了。”

张小辫儿说到这里,连自己都觉得佩服自己,心中更觉煞是不平,暗想:“我这死到临头了,还不忘旧时患难之交,可见张三爷最是心善的人。这等好人要是说死就死,老天爷岂不是瞎了眼睛?”

雁铃儿见张小辫儿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信了几分,但还是出言宽慰道:“三哥,你别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端端的如何说死就死,就算今天粤寇打进青螺镇来,我等拼着性命不要,也得保着你杀条血路突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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