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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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云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再次踏进贤王府的一天。

漫步石子小径,肩踵相接,一抬首恰巧四目相对,景未变,人未换,却早已物是人非。

回忆半年前,挽云还是个不适应拖地长裙、装尊贵还会时不时跌倒的人,特别是走这该死的石子小道,过十次起码摔三次!有时还会被坐在小径旁亭子里乘凉的莫谦然瞧见,这厮完全不掩饰对她的鄙夷,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半点绅士风度都没有,挽云不知道骂过他多少遍,可他丫脸皮比城墙厚,就从没有上前扶过一次!

可现在……挽云瞥了眼身旁步步紧随的蹁跹白影,说不出的奈。

她宁可,他仍是那个端坐亭中支颊旁观的冷漠情的贤王。

两人越行越深,林影渐密,隐卫和侍卫一并被莫谦然打发走了,整个花院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路话,挽云心思明显不在这里,时不时扭头在搜寻着什么。冷不防地,一股淡淡木兰香及近,衣袖飘然,露出一截玉色肌肤——莫谦然突然将手伸至她面前,儒雅微笑:“牵着我,保证不会再摔倒。”

白葱如玉的手指,甘醇好听的嗓音,挽云却后侧一步齐齐躲过。她不去看他,反倒四顾而望,尔后眼眸沉了下来。

“不是说让我见哥哥吗?人呢?”

“亲一个,我就告诉你。”莫谦然双手往袖子里一拢,还当真将脸凑了过来,手指点点脸颊,长睫一扇一扇的,搭配上那双漂亮的剪水眸子,有种诱人犯罪的冲动。

可惜卖萌对挽云没有任何作用,她看了眼满脸期盼的莫谦然,二话不说凝集真气准备干她的老本行——拆花园。

“诶诶……”莫谦然只得举手投降,摇头叹道:“你啊,就是这副急性子。总由着自己胡来,以后如何当得大任?”

“我不过孤弱女子一个,大任担不起,谁爱担谁担。”挽云哪会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却再也没了脸红逃避的心情。她摊手,笔直地盯着他的眼。

“我哥哥呢?”

“我不想骗你。”

莫谦然忽然收起玩笑的嘴脸,道:“极门已在天瀚四国展开搜寻,叫沐斩风的男子也有,却没有与你哥哥一般年龄的。不过放心,他们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着你哥哥为止……”

“也就是说,你还是骗了我?”

出乎莫谦然的意料,挽云没有暴怒,她偏过头看着他,眸子里沉着他看不懂的疼痛。

“你说找到了我哥哥,你说他现在就在你的府里。你这样骗我,就是为了让我乖乖跟你回府?”

“不是的,云儿,你听我……”

“我不想听。”

挽云转过身去,有些稚气地双手堵耳,眼圈刹那间微红。

“莫谦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给人希望,又将人一把入地狱,这样的滋味你知道吗?心揪着的痛感,你体会过吗?”

“我体会过。”

身后的男声渐渐低沉了下去,“我体会过,而且是两次。一次,是母妃的抛弃,而另一次,则是你。”

那种难以言喻的锥心之痛,现在想起,仍是极为难受的。那样的痛楚,他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将我骗回府,我就不会再走了吗?”挽云嗤笑一声,尾音却是颤抖的。

她不想再哭了,不管是被欺骗,还是被伤害,哪怕心里再难受,她也不想再在他人面前流泪……

清风穿林而过,枝头摇曳簌簌落下金黄的枯叶,打着旋儿漫天飞舞。

却闻闷闷地一声响,什么东西磕到了地上,随后是锦缎摩挲的细碎声。两三秒后,莫谦然突然开口,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道:“云儿,嫁给我,好吗?”

挽云听出他的声音是从接近地面的高度传来的,身子一僵,连忙转过身去。待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飞快捂住自己的嘴,将那声即将溢出口的惊呼强压下去。

石子小道上,素雅白影衣袂飘飘,居然是单膝下跪的姿势!莫谦然仰头认真地看着挽云,将双手捧着一个小红盒子举至她面前,躺在里面的灿金指环内侧赫然刻着一个爱心桃,顶端镶着颗眼珠大小的祖母绿宝石,莹莹绿光魅惑,嫩得似那春日新生的绒绒翠叶。

“梁叶说这是你们家族的习俗,可我找遍了天瀚大陆,还是找不到他口中形容的那种‘钻石’……”莫谦然有些懊悔地叹气,又仰头看着挽云:“虽然没有钻石,但我有一颗真心。我发誓,从今往后,一定疼你,宠你,不再骗你。答应你的每一件事情都做到,对你讲的每一句话都用真心,不利用你,永远相信你……云儿,嫁给我,好吗?”

嫁给我,好吗?

不是“本王”,而是“我”。不是“嫁给我”,而是“嫁给我,好吗?”

一个字两个字的改变,足以说明全部。

皇子贵胄,一双膝盖只跪过父母,跪过天地神灵,除此之外,只会接受他人的顶礼膜拜。莫谦然是未来的天子,天瀚大陆即将风起的又一个神话!可此刻,为了眼前女子所谓的家乡习俗,他甘愿屈尊降贵,以单膝跪地的方式求婚。

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那些自以为是的尊严与地位,毫意义。

风声模糊了彼此的呼吸,落叶里,容貌娇俏的女子捂嘴言,清澈的眸子却已说明了一切。

“是吗?”

他淡淡道,指尖一转,将红色小盒收入袖中,黯然起身。

“看来,你还是不愿……”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挽云别过头,“我的心里已藏了一个人,再也腾不出任何地方放其他人。”

“轩辕睿?”莫谦然挑眉,眸子射出的寒光有些讽刺意味,“轩辕太子?未来的轩辕皇帝?”

“在我眼里,他只是翎云。”

“在他眼里,你又是什么?”莫谦然冷笑一声,捏起挽云的下颚:“在你最低落时,他为了继承皇位匆匆回国,在他眼里,你远不及他的前程重要!沐挽云,你最好现在想清楚,莫以后后悔了再哭哭啼啼地来找本王!”

“他不是那样的人。”挽云笃定的道:“我相信他。”

“相信……相信?哈哈哈哈……”一把甩开挽云的脸,莫谦然笑得癫狂,素来儒雅的气质消失殆尽。他笑,扶着树干仰头大笑!恨不得将心头所有的痛都化作这笑声挥霍殆尽!

相信?他们才认识多久?居然一句相信便死心塌地追随他的脚步?!

轩辕睿,你果真够厉害。

待笑够了,他才负手而立,回身冷然下望。

“敢不敢跟本王打个赌?”

只觉冷意飕飕铺面,也不知是这深秋的寒还是人心的凉。

“赌什么?”挽云抬眸。

“赌,你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地位。”

决帝五十三年末。

新年将至前夕,璎珞一夜起兵西下!

数十万璎珞精兵宛如天降,个个勇猛强壮,加诸领军的是极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璎珞国主的贤王,使得本就情绪高涨的士兵愈发所向披靡,怒吼着叫嚣着杀得轩辕边军措手不及,节节后退。

夺回了原属璎珞版图的苍生以西地界,璎珞军竟未停止进攻的脚步,而是一鼓作气踏轩辕国界一路西下!

宣州、云州、德州……三个小城五日内接连沦陷,轩辕援兵接到求救信号已陆续赶到,却因璎珞已抢占先机而落了下风,论地势、时机还是士气都差了远远一大截,此时想要制止璎珞军队继续西下,并非易事。

前方告捷,喜讯传回,璎珞国内一片欢腾,尤其已选择站在贤王一队的大臣,更是日日上书陛下夸其功德,只差没有直言“下一任君王除贤王二选”。

璎珞皇高踞龙椅,放眼扫过朝堂——在场的大半臣子都呈过折子,或明或暗提醒他是时候立贤王为太子了,大红大紫的官服,盈盈笑脸的谄媚模样,看了只觉心寒。

想必,还有一部分未递折子的也是贤王的人。以他三儿子这善于算计的心思,定不会鼓动手下全数跳出施压……他究竟掌握了多少璎珞的势力?是否,他下一个要算计的,便是自己?

“报——”边境派来传信的小兵毕恭毕敬跪在天子脚下,“禀陛下,轩辕徐山已攻下,贤王爷现领兵驻扎徐山以东,部署下一步行军计划!”

“他还好吗?没有受伤?”璎珞皇帝没有露出听闻国土扩充后应有的欣喜,反倒表现得很儿女情长,扶着龙椅长叹一口气,“夺回苍山便可以了,何必那么逞能?快叫他回宫,陪朕好好过个年……”

“禀陛下,快了。”

“快了?什么意思?”皇帝一头雾水。

边境信兵一个响头重重磕下:“回禀陛下,‘快了’是贤王爷的原话。轩辕太子领十万军队亲赴徐山,贤王爷说,此战一胜便立即班师回朝。”

轩辕太子领十万军队亲赴徐山……

晃了晃身子,璎珞皇帝脸色瞬间惨白。他撑着金扶手起身,明黄衣袖抖着厉害,颤颤指向殿中俯身跪地的信兵:“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最后一句的音量陡然间拔高!难以想象陛下厚实的嗓音竟也能尖利如此,惊得殿中所有人立即呼啦啦跪倒一片,头也不敢抬。

当日,璎珞皇帝病倒,下旨急召贤王回宫。

尽管还在新年里,轩辕皇宫却没有星点节日的氛围,整座宫殿被一股悲沉的气息所笼罩,大红宫灯也显得昏黄。

老皇病重,边境连连失守,三位将军惨死敌人刀下,致使士兵士气锐减,现一听璎珞二字便抱头四窜,整个边防守卫已溃不成军。

龙塌上的老皇听了,一口血吐出,当即拍床板将太子叫至榻前。

天家爷孙俩聊了什么,人知。只是第二日清晨,轩辕太子整装待发,长剑指天誓血盟,不平息边境战乱不回宫。

轩辕的小公主们一听太子哥哥要领兵打战,个个哭得梨花带雨的。轩辕六公主也是在天亮后才听闻儿子要领兵出征,手忙脚乱地爬起身,连衣服也未换,赤脚站在屋中又发了会愣,猛然之间回过神来,空中几步飞踏踩着户足点屋檐疾奔而去。

六公主多年未使的轻功依旧飘逸恣意,看得殿中负责伺候公主起身的小宫女们一愣一愣的,惊过之后又突然想起,六公主出嫁前曾拜于天下第一门派,听说还是位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宫门前,白色战马不耐烦地踏蹄,打着响鼻原地打转。身着战袍铁甲的轩辕太子沉稳立于马上,俊逸的面容饶是男子看了都忍不住呼吸错乱,此刻沐浴在冉冉晨光中,愈发显得英气逼人。

时辰已不早了,副将几番想催,一看太子俊冷的脸便又忍了回去。只见太子于马上闲闲控缰绳,一双琉璃璀璨眸子时不时地扫向东南方位,似是在等人。

风,刹那间变利如刀割。一个素衣披发女子不知从哪飞出,一个旋身转袖便是呼啸寒风,稳稳立于马前。

侍卫们拔刀愈上前,却见太子一个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女子身前。

“儿子在此恭候已久。”

拔刀拔刀一半的侍卫一惊,尔后扑通扑通全体跪下。

六公主看也不看那些侍卫们,她喘着气,大冬天仅着里衣赤着双脚居然没有表现出丝毫“冷”的感觉。

翎云颔首,毕恭毕敬地跪在母亲身前,一言不发。

六公主缓缓蹲身,捧起儿子的脸颊静静地看着。

“翎儿。”

“娘有什么吩咐?”

“他……”六公主的声音越来越低,泪水没有预兆地哗啦啦流下,泣不成声。

“他……谦然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翎儿……你万万莫伤了他……莫伤了他……”

翎云闭眼,“不会的。”

“翎儿,你这次回来,变了很多……娘好担心你……”六公主一把将翎云揽进怀里,喉头哽咽得厉害,双臂越收越紧。

“你们兄弟俩,娘都亏欠了许多……娘不想再看到你们自相残杀……不想看得你们跟你们的父亲一样,最终沦为皇权的牺牲品……”

“不会的,娘。”

翎云依旧是淡淡然的声音,甚至还有些生硬。六公主浑身一颤,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扳过翎云的脸细细的看。

拂开她的手,翎云霍然站起身,一双棕眸刹那间变得深黑。转身,上马,回首,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

他眯眼,对哭得泪人般的六公主微微一笑。“娘,外头凉,回宫。”

言毕,挥鞭狠狠抽下,沉声喝道:“出发!”

“出发——出发——出发——”

回声在宫殿里不断回响,雄厚内力震得金砖屋瓦都在嗡嗡振动。男儿们受到了鼓舞,唰唰举剑向天,整齐呐喊:“出发!”

翎云唇边那带着三分邪气的笑,看得六公主胆战心惊。

这……是翎儿会有的笑容吗?

寒风腊月里,赤脚的六公主仲怔,呆呆地目送儿子离去,宫门缓缓关闭那刹,黑色大军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恍若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猛然摔倒在地。

手脚,连同左胸口的心脏,冰凉。

同一日。

徐山山脚下的军营帐篷内,莫谦然手握快马加急送至的密函,展开细细读了,看完后信手放至烛火上烧了。看着印有极门印章的信纸一点点燃烧成灰烬,嘴角勾起自信的微笑。

“云儿,你我赌约之日即将临近,你可做好了心里准备?”

仿佛听见了山脚下的那句问询,徐山山顶,白衣女子抱胸,眺目远望西边天际。

“翎云,我在这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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