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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身来,分明是狼狈至极的模样,却浑然不在意,仪态无可挑剔。

她道:将军能为我们着想,我等感激不尽,只是不必了,这样活着就是一种煎熬,我只求一个解脱。

她们自尽了。

一个接着一个。

全数死绝。

萧启可以拦着,但她没有,因为这些女人的眼里没有光了,死亡对她们而言是真的解脱。

可萧启午夜梦回,总能想起这些人。

若是自己能够早一些,再早一些,是不是她们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呢?贞洁,就那样重要?

大邺国的女儿家,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名节比性命还要重要。

所以萧启在送亲的时候才会对小公主有求必应,她让她想起了那些女子。萧启看着明媚娇艳的小公主,就忍不住去想,若那些女子也能这样,该有多好。

***

可是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诫》又开始传播,以势如破竹之势在上层人士中传开。

曾经还能够带着面纱出门的女子,真正变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能依附于人的寄生虫。

萧启曾扫过一眼,是在下属的书架上头,

第一篇她就看不下去了。

里头言之凿凿,说女子应该卑弱第一,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若常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

她当场就宣布在军营里头封掉这本书,被气得一夜没睡着觉。

写这本书的人也是女子,女人,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同性之人?

萧启只知道,她想要改变这样的现实,哪怕只是贡献微弱的一点力量,也想让女子的生存环境好上一点。

让女子当兵,只是第一步。

这一步必定艰难,但,她想试试。

她想拥有力量,女子需要安身之处,她们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但不能急,只能徐徐图之。

队伍里的人数太多,在路上又再多耗了些时间,等到高昌城的时候,已然是寒冬了。

边境别的不多,就是地便宜。

萧启租了处很大的院子安置这些人。

用了与营中兵丁一般无二的训练方式。

萧启想练个私兵出来。

要对抗太子,她就不能寄希望于其他,手里握着力量,她才能安心。

***

眼下要面临的问题是,晚上怎么睡?

既然回了军营,那么萧启自是要回营帐住的,容初回庵庐找师父去了。

当初只说简单来回,却不想直接拖了两个多月,从秋季到了深冬。庵庐里头本就缺大夫,再不回去,怕是陈大夫要发飙了。

可是,小公主怎么办?

女子不方便进军营,可萧启又不能把闵于安扔在这租来的院子里,她不放心。

秋猎被行刺一事她还记得,刑部到现在都没找出凶手,若那凶手是冲着小公主来的呢?她不能让闵于安置身险境。

萧启一纠结,脸上就显露出来,闵于安一看就知道她在想怎么摆脱自己,于是抱紧了她的手臂指责道:你是不是又想摆脱我?!

是不是,又要扔下我了?

?萧启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小姑娘就又垂下泪来,她慌得没了心神,没有,不会的,不会扔下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你。

闵于安:我就扮作你的亲卫,与你同住一个帐子。

一旁作壁上观,吃瓜吃得正嗨的林含柏:???

小公主真会玩,啧啧,一个人扮男子也就罢了,妻妻两个人一起扮男子也是厉害哦。

这要是到了军营里头,两个男子腻腻歪歪的,怕不是要被人当作断袖。

等等,林含柏一怔,这样也很带感啊!

话既然都说出来了,闵于安就不玩虚的,掏出行李包里头的一套衣服就找个屋子换了起来。

被关在门外的萧启没看清楚她的动作,只觉得有些熟悉:这衣裳的花纹好生眼熟,怎么像是在哪儿见过?

待到闵于安换了衣服出来,萧启眼角一抽,也是无奈:你怎的,穿起我的衣裳了?

闵于安不会梳男子发髻,只披散着头发,束胸的布条很认真地扎紧了,胸前看不出一点儿端倪,更有萧启言传身教的原因,她还自备了两块铁板塞着,全然看不出女子形态了,就像是个身材略显单薄的少年。

现下闵于安故意放粗了嗓子,端着架势道:我不能穿么?声音也像是还未变声的少年。

萧启:行吧,你爱穿就穿吧。

她不放心,补充叮嘱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被发现身份了,不然不好圆过去。

知道啦,夫君真是啰嗦,闵于安递了个梳子给她,束发的绳子也塞进她手里,我不会梳头,要你给我梳。

萧启认命给她梳发,木制的梳子划过柔润的发梢,有清香弥漫进鼻间。

萧启动作一顿,为何觉着这动作也有些眼熟呢?

习惯性指示萧启的闵于安开心地笑,又让将军给自己梳发了!现在只是一小步,但可是自己漫长攻略路上的一大步!

都是平日里做惯了的动作,萧启很是熟练,待绳子扎紧,又不放心地松了松,怕勒着了闵于安的头皮,让她不舒服。

梳个发要不了多久,闵于安欢喜地捧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对自己这陌生的模样很是恍惚。

镜子里头干净利落的少年,竟然真的是自己么?

那若是将军换上女装,该有多么好看?

这样想想,真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那样子了呢。

闵于安心知这事急不得,也没再往下想,轻快跳上马车。等进去了,又探出头来朝萧启招手:快来呀,磨蹭什么呢!

林含柏忍俊不禁,小公主乔装打扮了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连动作,都不再是礼仪兼备的贵人,确实像个大大咧咧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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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萧启望着催促的闵于安,真是无可奈何。这动作麻利得有些过头,自己都跟不上她的速度了。再仔细瞧瞧她探头过来的样子,现在的她扮作男子竟还真有几分像。

怎的自己身边人全扮作了男子?

二哥快走吧,嫂子等不及了都!萧石懂事地摆摆手,我就在这里呆着。

军营不是玩闹的地方,带个看上去刚成年的少年去可以,可萧石这明显就是个小孩儿,要是带进军营里头,未免也太过胡闹。自己在这营中的地位还没有大到这样的地步。

所以,所有的计划都得慢慢来。

幸而山寨来的人都住这儿,也不用担心她的衣食起居。

萧启点点头,朝陆蕊道:麻烦你照顾一二了。至于为什么不找伊山,就她那样子,看起来就不靠谱,武力值可以,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后者颔首,她便放心上了马车。车头调转,萧石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暗暗在心底里发誓:总有一天,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我要追上你的步伐,成为你这样儿的人。

***

马车上,闵于安很是兴奋,端了小铜镜左照照右照照,十分满意自己现在的模样。

萧启:这样子倒是能看出几分女儿家的姿态。

公主萧启叫了闵于安,欲言又止。

被叫的人只在乎她的称呼,笑着的脸就僵了,蹙眉道:不准叫我公主!你是我夫君,成日里公主公主的,一点儿也不亲近!

萧启:我正想同你说这事儿,军营里人多眼杂,你一个女子,总不能暴露你的身份。该怎么称呼呢?

闵于安面色好看很多,毫不在意道:再取一个不就完了。

取一个?

她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愣,又道:你给我取,我听说男子在行冠礼以后都会由长辈来取字,都说妇人无外事,女子直接以名姓来代入。可我想要个字,正好用作化名。

我想要你替我取字,前半句说的认真,后半句就带了撒娇的口吻,好不好,夫君?

取字?

那是极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萧启知道自己该拒绝的,跟小公主的纠缠太多,再多些,就离不开了。

可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答应她。

萧启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

若由自己来给她取字,每当有人称呼闵于安的字,她就会想起自己一次。这样即便她离开了,也不会忘记自己。

喜欢一个人,就想要与她多一些的联系,在她身边的物什上头都染上自己的名字,一点一点侵入她的生活,想要让她忘不了自己。

一想到未来有一天,小公主跟她心悦之人在一处,谈起这个字的由来,他们会理所当然地提起自己,然后,说不定那人还会吃醋,嫉妒自己给她取了字,萧启就可耻地愉悦。

这愉悦里头,却又掺杂了辛酸。

闵于安会跟另一个人同吃同睡,睡在同一个暖暖的被子里,有几个可爱的孩子,然后白头偕老,共埋同一个坟。

却没有自己的半点儿位置。

长空。萧启说。便是将来不能陪在你身边,也想要给你一个寓意甚好的字。

为什么取这个?闵于安不解。这两个字听着就不像是个女子,可她却在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字,不明来由的喜欢。

一般而言,取字是为了表达对这个人美好寓意和期盼。

愿你遨游长空,不必困于内宅之地,能有广阔的人生。

闵于安端铜镜的手一滞,几乎都要以为她察觉了自己的意图。她呼吸停了几秒,才轻轻问道:为何?

为何想要我遨游长空?

萧启轻笑出声:因为小公主值得啊。因为尝过那样的滋味,困于内宅,整日无所事事,在屋子里头困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把自己沉浸在书里头。

萧启是个武将,从底层爬上来的武将,很自然地讨厌文绉绉的东西。可她这样为了打仗才硬背下几本兵书的人,却为了打发时间看光了太子别院里头的藏的所有兵书。

看一遍不懂,那就背,背上千百遍,直到那些词句都融入骨血之中,总能理解的。

那几年的修生养性,硬生生磨去了她身上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积累的血腥,收敛以后,反而多了些书生气。可她却始终学不会弯腰,乃至于冲动之下提起凳子砸断了太子的腿,也不愿向他低头。

因为不愿让你过着那样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不愿你不开心。

你一定要好好的,一生顺遂,开开心心。

那人要是敢欺负你,我定把他狠狠揍一顿。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掺和你们之间的事?

想到这里,萧启觉得眼睛有点儿热热的,脑子里就闪过幻想的画面。小公主跟一个男子举止亲密,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

心吊到嗓子眼的闵于安松了口气。

原来,你不知道么?

闵于安既希望萧启知道,又不希望她知道。

她一个堂堂正正、忠心耿耿的武将,若是接受不了这样堪称大逆不道的事呢?即便,她也是个女子,却也只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才进的军营。而自己如今生活无忧无虑,有疼爱自己的父皇,有和善的兄长,却想要逆了常理,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萧启会不会觉得自己太重权势?会不会,讨厌自己的心机?

现在还不到让她知道的时候,闵于安把心思都收起来,专心当前。

她话里浸透了甜蜜:阿启,我很喜欢。是真的,很喜欢。

你这样好的一个人,叫我如何能够放过你?

权势,只是用来绑住你的一道绳索而已。

你不要想离开我。

闵于安见她眼睛红红的,问:是眼睛不舒服么?

萧启揉揉眼眶:没事,就是昨夜睡得不太好,有点困,不碍事的,到了军营里头补补觉就好。

她确实一副缺少睡眠的样子,赶路也着实辛苦,闵于安不疑其他,接着便试探道:那,我也给你取一个字好不好?

萧启虽为女子,但以男子身份示人,还身处于军营这样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地方。

被一个女人取字这样的事情于他们而言,该是一种耻辱。

自古男子为天,闵于安这话若被人知道,哪怕她是尊贵的公主,也会被人骂不知羞耻。

可她就是想试试将军她,与别人不一样。

闵于安想要让心悦之人替自己取字,也想给心悦之人取字。

若是以后,只有自己可以称呼她的字,拥有独特的专属称呼,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闵于安暗戳戳想要成为萧启心里头独一无二的存在,特别到比她的阿姐还要亲密。

闵于安知道萧启与容初之间的羁绊很深,两个人相依为命这么久,她可能比不上。但还是想在萧启的心里占据比容初更重要的地位。

这大概,就是占有欲了吧。

占有该是人的天性,就像一个得了喜欢物什的小孩,绝不会分给别人半点。

如闵于安所想,萧启并没觉得见不得人或是没有面子怎么的,相反的,她竟有些受宠若惊。

与闵于安一样的心思。

好啊。

***

马车在军营门口停下。

萧启下了马车,给守门的武将看清自己的脸,好给放行。

那黑脸武将一下子笑开了:呦,驸马爷来了啊!你小子厉害啊,当初不开窍,对人外头的小姑娘都不搭理的,居然一下子就娶了公主!高昌城的武将萧启成了驸马,这消息传回来可给他们长脸了!

在其他同僚面前,脸上都有光!

萧启有点儿尴尬道:咳,是,回来了。然后一边给他挤眉弄眼:求求你别说了!正主都在听呢!这尴尬简直爆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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