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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吐了吐舌头。师父面前, 她本来不该插话。

但见师父心情很好, 嘴角含笑, 还赞赏地看她一眼。

可见师父也很想知道,只是不好意思太八卦。

鹂英回了棋鬼一个眼神,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放心吧。

哈,她永远不会对我说谢谢,我为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她说,不错。宋潜机笑得呛酒:那时候,我以为我九死一生,能换她一句不错,便是值得。

他虽笑着,鹂英却双目酸涩,放下簪花小笔,抬手揉揉眼。

啪!老者忽然一掌拍向石桌。

桌角裂痕隐现。

鹂英一惊,若不是华微宗摘星台有阵法护持,这亭子都要塌了。

后生,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棋鬼气道,

你现在拜我为师,想娶什么女人娶不到?不管是天上的仙子,还是地上的妙烟,老夫给你做主了!

鹂英心想,师父近年淡泊倦怠,连紫云观的大事都不管,居然管一个年轻人的姻缘。

若无意外,以后此人就该是她师兄了。

虽然是个酒徒醉鬼,却不讨人厌,本姑娘认了。

大不了,我每天给师父熬药的时候,也熬醒酒汤给你喝。

宋潜机听见妙烟二字,吓得连连摇手:别别别,大爷,你千万别给我做主,我打死都不娶妙烟!你真要让我娶,我就跟你翻脸了!

啊?鹂英愕然,妙烟仙子,你不喜欢?

不喜欢!宋潜机斩钉截铁地拍石桌,不稀罕!

鹂英心想,他意中人到底是哪位女修。

他为了那人,竟然连第一美人,姿容绝世的妙烟仙子都不稀罕。

我若早生几年,先那人一步遇见他,让师父收他入门,与他做了师兄妹。我只要待他好,他也不至于今夜一个人借酒浇愁。

此人若非为情所困,喝酒昏沉,一定是成名最早、举世无双的天才。

等哪位长辈看好他,要为他主婚,他便为她拍着桌子说,不稀罕,我已经有师妹了。

鹂英想到此处,忍不住发笑。

但她年纪轻,如幼鸟出巢,懵懵懂懂,尚不知这种心绪因何而起。

棋鬼见多识广,心里有数,看了一眼低头发笑的女弟子,悠悠开口:

我也觉得妙烟一般般嘛。你看我这徒儿,名声不显,只是因为她不爱出风头,其实论才论貌,论天赋出身,哪样不如妙烟?

鹂英双颊飞红,低声道:师父谬赞,我万万不敢与妙烟仙子相比。

她本自由烂漫,无拘无束,却突然扭捏起来,丝毫没有刚才打赌,让人喊她小姑奶奶的神气。

有什么不敢比?宋潜机直直盯了她片刻,大着舌头嚷道,你只要真诚对待自己、对待别人,就比妙烟强千倍、万倍!

鹂英嗅到他一身果酒香气,脸色红得比喝醉还厉害,低喝:混账话。

宋潜机茫然:我只说句实话,怎么就混账了?

我不是骂你混账,我只是鹂英急道,别人说什么,你都当真?!

那个女修让他吃了多少苦头,他才凡事都从自己身上找不是。

一念及此,眼泪不受控制,扑簌簌落下。

宋潜机大惊。

怎么哭了?

他看向老大爷,目光求助。

却见大爷微微一笑,撒手不管,似喜闻乐见。

宋潜机顿时头大。

何青青找他哭,孟河泽找他哭,纪辰找他哭。

现在连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也哭给他看。

算活过的岁数,他能当对方祖宗爷爷,怎么好意思欺负人。

宋潜机忙道:我混账我混账,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向你赔罪,你莫哭了。

你为什么道歉?鹂英也不管师父在一旁,哭得更厉害:你这种性情,难怪要被女修骗!

宋潜机心想,我道歉也不对?

讲不讲道理啊。

那你说要如何,小姑奶奶。

鹂英挂着满脸泪,眼珠一转,不知他平时怎么追那位女修的。

可是像话本中那样,花前月下,吟诗作对,讨美人欢喜?

她耍赖道:你给我唱首歌。

宋潜机苦笑:我不会。

你给我讲个笑话。

我也不会。

鹂英跺脚:你给我作首诗,不许再说不会了!

我确实不会,打油诗行吗?

鹂英连忙点头,将簪花小笔递给他。

宋潜机握笔想了想,在石桌上落笔,一气呵成:

拟将春风添醉酒,平生万事恩怨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求仙不如

写到最后三个字,石桌被摊开的一册手札挡住。

上面是鹂英方才记录的棋谱,墨迹未干。

鹂英正要拿开碍事的手札,宋潜机却不愿笔意中断,便直接写在她手札上:种土豆。

噗嗤一声,少女破涕为笑。

求仙不如种土豆,种土豆是什么呀?你胡写的对不对?

宋潜机笑道:不是胡写,我真的种土豆。

鹂英正要问你为什么种这个,忽听山腰响起嘈杂人声、脚步声。

宋师兄,你在吗?无数声音高喊,惊飞鸟雀。

黑暗中,火光蜿蜒如长龙,一路延伸上山顶。

我在这儿。宋潜机喊了一声,对乘凉大爷道,有人来找我了,我先走一步。

他摇晃起身,鹂英上前去扶,他却已扶着亭柱站稳,示意不必。

棋鬼笑道:今夜相聚短暂,我先送你半卷棋谱,你空闲时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棋谱?

宋潜机听他说得轻松,又见他拿出一本连封面都没有的薄册,根本不是《棋经十三篇》、《四子谱》之类。

更像《此生必学一百零八种定式》、《一本书教你成为棋道高手》、《独家名谱,助你打遍天下无敌手》之流。

他从前逃命时避入市井,混入凡人间。有些大爷们午后睡醒,便摇着蒲扇,在树荫下乘凉下棋。

旁边地摊就卖这种小册子。

宋潜机顺手接过:谢谢大爷。

不多时,许多人涌入山亭。一拥而上,将那醉鬼团团围住。

鹂英呆怔,只有有人拿绢帕给他擦汗,有人给他披斗篷,喂醒酒汤。

他们穿着华微宗外门弟子袍,用敬爱、崇拜的眼神看他。好像恨不得抬一顶软轿,将他抬走。

不用扶,我没醉!宋潜机身披斗篷,走出几步,回头挥手,小姑娘,老大爷。有缘再见了!

宋师兄,你说什么,那亭子里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孟河泽诧异。

没人?宋潜机愕然,你们看不到吗?

外门弟子一齐摇头,信誓旦旦:

真的没人,只有两片落叶。

师兄喝得太多,快跟我们回去吧。你外出不归,大家都很担心。

我果然是醉了。

醉酒发挥不好,下不赢大爷也正常。

宋潜机笑着,任由孟河泽搀扶而去。

明月多情,春风依旧。

鹂英怔怔道:我看他棋路孤绝,便以为他没有朋友,才一个人喝闷酒。没想到

他确实没有朋友。棋鬼叹息。

鹂英望着他背影远去。

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也被照顾的很好。

呼朋引伴,众星捧月。

鹂英忽然觉得他很孤独,像一个人走在北风呼啸的深夜里。

月光照在他身上,冷冷清清,好似落了一场雪。

第53章 人生几回

不写在纸上, 偏写在桌上,这让我怎么带走。总不能搬华微宗的桌子吧。鹂英低头,细看石桌墨迹, 用指尖碰了碰,呀!

她轻声惊呼,墨痕处陷落, 石屑碎末竟沾在指腹。

棋鬼吹了口气, 桌上一层粉尘飞扬而起, 石桌却留下清晰的刻字。

笔力入石, 举重若轻,好功底。棋鬼双眸更明亮。

我听说,书画试最出风头的赵霂和卫湛阳, 也要运气打坐半个时辰, 气息调理至巅峰, 才在岩壁上动笔,一人写下一句诗。这人提笔便写,四句一气呵成, 岂不是比他们都厉害?鹂英拍手道。

她取出墨汁和白纸, 仔细地将桌上刻字拓印下来:这下好, 省了搬桌子。

棋鬼看她欢喜, 慈爱地叹气:你年纪尚幼,便遇见这般人物,未必是好事。

鹂英似懂非懂, 只笑道:师父何时收他入门?

我以为能收个比卫平更好的徒弟,石桌刻诗一出, 却不一定了。棋鬼念道, 天下英雄谁敌手, 好傲的脾气,哪个师父降得住?

他本来也没拜师父,华微宗外门能练的功法不多,他从何处自学棋道书道?骊英不解。

你已猜出他是谁?

宋潜机!鹂英目光一转:方才那些人穿着华微宗外门弟子袍,称他宋师兄,恨不得抬他走,在华微外门有此声威,人人敬重,不是宋潜机,又能是谁?

他很有名?棋鬼问,因何成名?

鹂英兴致勃勃,先说年轻修士最喜欢的桥段,比如瑶光湖折花,赏花会闯楼等等。

后说各派掌门长老最关心的问题:

整个华微宗外门,被他搅得不得安生,三天两头闹罢工。这次登闻大会,其他门派表面不言语,背地却笑话华微宗掌门无能,连一群外门弟子,都管不住。

棋鬼闻言,面色更凝重,喃喃自语:

难办了。

宋潜机这样的性情,真会愿意做别人弟子吗?

他若愿意,早就夺去登闻雅会的棋试书画试的双料魁首。

从没见过师父如此担忧。骊英道,当真难办?

我又不是多情子,我没他那么自恋,他被书院那群傻学生捧惯了,以为全天下人都愿意喊他师父。我也没他那么诡诈多疑,他机关算尽,还不知徒弟在哪里,我坐在亭中,自有一个天才送上门来。

棋鬼喜忧参半,忧的是如何收下宋潜机,喜的是终于比书圣快一步。

宋潜机被人扶着,口中含混念叨:人生啊,人生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他仍回头,向石亭看去,大爷,有缘再见,再来比过!

孟河泽轻声道:宋师兄,山上只有你一人。酒是哪里来的?

怎么能让宋师兄一个人喝这么烈的酒,喝出事怎么办?

他抽出宋潜机手里的酒坛,鼓足勇气,浅尝一口

葡萄和梅子的酸甜味,混着桃花的馥郁芬芳充斥口腔。

糖水果汁?!

不,回味有酒香,确是果酒。但是这酒也太淡了吧?

孟河泽看宋潜机的目光瞬间变了。

原来宋师兄并非无所不能。

从今往后,谁也不准给宋师兄喝酒!他转向外门弟子道。

是!

宋潜机大着舌头道:我就要喝酒!

宋师兄,你下考后去了哪里,我们到处找你。孟河泽顺手没收紫玉酒坛,转移话题道,大家给你做了横幅呢。快拿出来,让师兄看看!

孟河泽今天有擂台要打,外门弟子们兵分两路,大部队去广场为孟师兄助威,负责道具和舞台效果,小部分去彩石溪畔打横幅,迎接宋师兄下考。

哗啦一声,横幅迎风展开,足足十丈长,白底黑墨,斗大的字

热烈庆祝宋师兄圆满参加书画试。

知道的是来接人庆祝,不知道的以为是路边讨薪。

宋潜机看了大惊,竟还有比被躺椅抬去外门广场游街,更丢人现眼的操作。

只能庆幸自己溜得早。

随便转转,听了琴,下了棋。宋潜机说,没事。

孟河泽点头:真没事就好。

宋潜机大多数时间都闷头种地,今天却反常,入夜还未归宋院。

他怕有人不怀好意,趁宋潜机落单来找麻烦。

他在武试表现优异,不少门派长老流露出收徒意愿,今晚纷纷来探他口风,他却无心应付。

带着整个外门一齐出动,分作六个小队搜寻,几乎将华微宗翻了底朝天。

惹得戒律堂怒目而视,执法堂叫苦不迭。

宋师兄,孟老弟,坏事啦!

两道人影迎面奔来,高呼。

宋潜机定睛一看,又是徐看山,邱大成这两个赌鬼。

今天不赌!他摆手。

徐看山急道:此处乃摘星台地界,华微宗自古规矩,外门弟子禁止踏足!孟师弟,执事长赵虞平知道你们来了,带着他手下执事和一队执法堂弟子,要抓你们送审啊!

还啰嗦什么,快离开此地!邱大成催道。

孟河泽蓦然变色。

他正奇怪,为何有执事好心,暗示他们来摘星台找人。

谁走得了?一声冷笑响起。

脚步急促,人影憧憧,山间顷刻灯火明亮。

百余腰佩刀剑的执法堂弟子,将孟河泽等人团团围拢。

赵虞平从阴影处缓步走出:

外门弟子孟河泽,门派知你早有反心,却因惜才百般包容。但你今日带人擅闯摘星台,大错铸成,还不束手就擒?

他故意只向孟河泽发难,不提宋潜机,笃定宋潜机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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