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16(1 / 1)

加入书签

少能看到从前那般明媚清浅的笑容,两条眉毛不经意间便会微微蹙起。

她又像从前一样每天来我家早餐店吃早餐然后帮母亲刷碗,与她一道来的,还有明媚。不知何时开始,她们两个的感情忽然变得很好,动不动便头碰头靠在一起说悄悄话。这让我对明媚所说对我一见钟情的话更加持有怀疑态度,据常理推测,她应该讨厌唐诺才对。可女孩子的心思又怎么猜得准呢。

后来有一次下了晚自习我们三个一起走,在明媚的嬉笑打闹中唐诺忽然说,其实,当日我并非想拉着他一起赴死。我只是想不明白,当初口口声声说深爱你的人,何以变得那么快。

夜色忽然变得异常寂静,只剩唐诺轻飘飘的疑问在空中打转,我与明媚都没有答话,因为我们都给不了她答案。

02年我们填高考志愿,唐诺眼里只有a大,那是省城最好的大学,商务英语专业更是闻名全国,而唐诺英语向来就好,她势在必得,最后那个学期她所有心思都放在复习冲刺上。

明媚也闹着要考a大,我毫不留情地打击她说以你的烂成绩再留两次级也未必考得上。她恶狠狠地扑过来作势打我,狗眼看人低,你就等着瞧好了!说完拿鼻腔哼我一声。

至于我,毫无疑问是a大。我自知以我的成绩,要进a大是有相当大难度的,可再难我都要拼尽全力去试一试。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蓦然发觉,唐诺在我心中的分量,已深入心肺,再也抹不去。

我落榜a大在意料之中,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明媚竟以超出一分的擦边成绩被a大录取。至于唐诺,结果如她所愿。

学校放榜那天,我拿着c大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次感受到人生的无奈,第一次懂得并非你付出全部努力便会相应得到你想要的回报。唐诺特意跑到我们教室来安慰我,说c大其实也不错呀,二本中口碑相当好的呢。我闷闷地没做声,她哪里知道,我在乎的并非重点大学与二本的区别,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是能否继续与她在一起,哪怕只是以好朋友的身份。

那天明媚来得比较晚,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反反复复来回地看了又看,直至确定她没有眼花才兴奋地在教室里又笑又跳仿似一个疯子般,她在欣喜之余不忘找我报当日嘲笑她之仇,跳到我课桌面前仰头挺胸,“哼,这就叫做一切皆有可能!”

“恭喜你。”我是真心诚意为她高兴,其实明媚很聪明,只是对学习缺乏了点热忱。她大概听出我声音里的不对劲来,狐疑地望了望我,然后眼明手快地从我课桌里掏出那张通知书。

“怎么会…”她喃喃,脸色欣喜之情瞬间遁去,双眼揉了一次又一次。

“好啦,再揉也不会变成a大。”我被她的动作逗乐,心情变得好一点。

“那我也不去了,我跟你一起c大。”她的眼神忽又变得明亮,仿似刚从一个困扰她的难题中解脱出来一般。她声音很大,一句话丢得掷地有声,令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立时静了下来,同学们纷纷张大嘴巴望向我们。

我猛地站起来,瞪着她仿似看怪物,“你又发什么疯!”她平时任性倒也罢了,可她怎么能如此儿戏般对待升学这种事,她从来都不想一想我的感受,为我降级为我放弃重点大学,她从来不想一下我心中是否会有压力与愧疚。

那天的最后,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我与明媚还在对峙中,她说莫良 我没日没夜的复习不过是想要跟你一起考进a大,虽然你从没说过你的目的是a大,可唐诺是你百分百就是,而如今没有你的a大对我来讲没有任何意义,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迫我去呢。

我沉默良久,终是咬咬牙,随你便,如果你执意要放弃,我们就当从没认识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明媚的眼泪,原来爽朗侠气的明媚也会哭。那一刻我几乎要心软对她说好了好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可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告诫自己,不可以,绝不可以。

我只得转身,仓皇地逃离教室。

那整个暑假,明媚都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以为她此后再也不会理我。唐诺安慰我说,没事的,明媚的个性你还不了解么,等她想通你是为她好就会主动出现了。我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那两个月又从以前的三人行变成我与唐诺的独处时光,她未雨绸缪买了许多英语专业书籍每天窝在我家啃。她说我一定要好好利用大学这四年,这是我唯一出路,等我能够自立我一定带着我妈远走高飞,不再受那个男人的欺负。

那种凝重悲伤的表情出现在还未满18岁的唐诺脸上,一点点吞噬了她往日的纯真,这令我心里一阵阵难过,可却无能为力。

明媚最终还是去了a大,我们三个一起去报到,搭同一辆客车,坐在最后一排,我左边唐诺中间明媚右边,她自上车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偶尔偏头与唐诺说两句话。我很多次试图与她搭话,可她一个冰冷的眼神便将我杀了回去。

是在下车后要分别之时,明媚忽然在身后开口叫住已走出几步的我,“喂,莫良 。”她追上来,我回头,看见不远处的唐诺正跟我比手势,我明白,她是叫我与明媚好好说清楚。

“唉,”她往我身上狠狠擂了一拳头,“太别扭,我们讲和吧。”然后如当日在派出所门口那般她朝我伸出手,我握住她的,轻轻摇了摇。

在离开时我忽又转身叫住她,“明媚,唐诺第一次离开家,你照顾点她。”

“莫良 你过分!”她又跳起来开始叫,“我也是初次离家你怎么不叫唐诺多照顾点我!”

我抚额叹气,“我的意思是,你们互相照顾。”

“虚伪!”直到我走了好远,还听到明媚隔着人流大声冲我骂。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明媚更有资格狠狠骂我,虚伪、自私、卑鄙、残忍,我统统都甘之如饴地接受。多年之后细数我们的青春过往,我始终都亏欠她。

没有与唐诺在一起的时光,日子在我看来,既快速又是缓慢的,a大与c大的距离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公交车整整一个小半小时。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宿舍未装电话,网络也不如现今普及,唯一的联络方式便是书信,可我写三封信唐诺顶多回一次,寥寥几句,说的无非是学习之类。明媚成了我得知唐诺生活点滴的唯一窗口:她参加了学生会主席竞选;她拿了最高奖学金;有学长写情书送花给她被她婉拒;她所有的空闲时间与假期都用来兼职打工赚取生活费;她开始辗转各个画室做人像模特…

在拜托明媚事无巨细告诉我唐诺的生活点滴时,她当场拍桌子瞪着我吼,“莫良 你是不是变态呀,这是什么行为你知道么?侵犯隐私!变相偷窥!你一直说我疯了,你才是真正的疯子。”她停下喝口水继续骂:“这种出卖朋友的事情我明媚不干!”她起身抓起包便打算离开餐馆,却在我低低说了一句话后忽又坐了下来。

我说,你不明白那种发疯般地想知道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是怎样的感受。

很久之后明媚与我提及当日,我们一起对坐喝酒,她喝得有点高了,大着舌头将桌子拍得咚咚作响,她说我怎么可能不明白那种感受呢,我比谁都要明白。只是当初有我心疼你却没有人来心疼我。

重新坐下来的明媚微微低垂着眼睑,然后自嘲般地笑了,“我们都犯贱。”

唐诺的第二场恋爱,明媚用云淡风轻的口吻向我叙述,她说,报告长官,你的女神爱上了比她大12岁的某个画室的美术老师。

她用的是爱上,而非喜欢。我的脑袋嗡一声巨响,差一点便要站不稳。分明是阳光明媚的暮春,我却宛如置身寒冷的北极,透彻心肺的冷。

在思索了整整一天一夜后,我决定去找唐诺,而其实我去找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并不太明确。我只知道心里越来越不安,仿佛可以预见她奔赴的是一场灾难而非爱情。

可没想到她会先来找我。四月底的天气还很凉,唐诺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七分袖,她站在我宿舍楼下的花坛边,背后是一片怒放的红蔷薇,衬着她的白衣,她周身笼罩在夕阳淡金色光芒下,我隔一段距离看她,下楼的脚步变得迟缓。

“好久不见。”她转身对我笑。是有很久没见,上次见面是我们一同回家,距今35天,我记得很清楚。她的头发又长了一点,已经过肩。她比从前更瘦,都可以看到脸颊微微凸出的颧骨。

坐在学校外的小餐馆里,其实我很多话想问她,可却不知如何开口。上菜时唐诺要服务员拿白酒,我慌忙阻止,“啤酒吧。”我何尝看不出她心情糟糕,连笑容都太勉强。她却固执地不肯让步,拿眼睛斜睨我,“莫良 ,你爷们一点好不好!”又转头去对服务员高喊,“两瓶二锅头。”她一心求醉,任何人都劝不了,我默默去取了两只酒杯。

那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我从不知她的酒量竟然这么好,越喝眼睛越明亮,在饭馆昏黄灯光下闪闪发光。我们很少交谈,她是不想说,而我,不知从何问起。气氛变得死一般沉寂,只余酒的液体汩汩灌进喉咙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走吧。”宿舍都是十点关门,唐诺回她学校已来不及,只得找班上女生借宿一晚。可她却拉着我往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她说,很闷,我们去吹吹风。

我们学校附近是汽车站,那一带鱼龙混杂,大多是饭馆与廉价旅馆,刺眼霓虹灯明明灭灭。我们走得很慢,我不停偷看手表担心回校太晚进不去宿舍。慌神的瞬间忽然被唐诺一把拽进一家店,她速度很快力气也很大,我被拽着走了好几步才发觉她竟将我带进了一家旅馆。

“唐诺…”我其实有点醉意,头昏昏的。可那一刻一个激灵人彻底清醒,心里惊诧莫名。“唐诺,你干什么!”可她不理会我,径直拽着我往二楼走,她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我试图挣脱,可无用。

这是一场她事先便安排好的预谋。

她拽着我一直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那间房,她迅速打开房门,在门再次阖上的瞬间,她侧身,嘴唇笨拙的压上我的。那一年她已经长得很高,齐我的耳边。我惊恐地睁大眼睛,隔着那么近的距离,我看到她紧紧闭上眼睛,装老练,可她身体剧烈的颤抖出卖了她心底的恐惧。

“唐诺!”我厉喝一声,狠狠将她推开。我的身体同样微微发颤,连带的,还有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她却忽又走过来,整个人都贴在我身上,她的神情带着某种决然,慌乱地扯我的衣服。

“啪啪啪――”

三个耳光,拼尽了我全部力气。她跌坐在地,嘴角有血迹溢出,她愣了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声却比哭更难听。她没有抬头,声音里分不出是绝望还是其他。“他说他不会爱一个小女生,他说我是一时头脑发热…那我让自己从小女生变成一个女人,他是不是就会爱我。”她忽然仰头,眼神里是浓厚的乞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莫良 ,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

重重关门声淹没了她的话,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一路狂奔出那个旅馆,怎么走出那条令我觉得无比肮脏的街道,又如何跑回学校的。在我来不及将今晚带来的震撼好好消化,班主任的一句话再次将我打入深渊。

我回到宿舍时,班主任已在宿管室里等了很久,而在此之前,他已经派出一拨又一拨同学到学校周围去找我。

“莫良 ,你爸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急救,情况很不乐观…”

周围暖黄的灯光刹那间全部遁去,我大脑嗡嗡作响,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在无边无际阴冷潮湿的黑暗中,那么冷。

那天是2004年4月28号,我永远记得。

你是否亲历过至亲至爱的死亡,你是否还记得彼时彼刻的感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瞬间,当白色的床单一点一点蒙住父亲被摔得面目全非的身体,我大脑仿似缺氧一般,周遭一切场景与声音都自动遁去,我的身体簌簌发抖,我想开口喊爸爸,可喉咙里如落满了灰尘,怎么都无法发出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亲历死亡,当我连夜赶到镇医院时,已经来不及跟父亲说最后一句话。那间狭小的病房内,灯光惨白,母亲已经昏倒过去,年仅6岁的小妹抱着二妹的腿哭得呼天抢地,二妹单手紧紧地搂住小妹,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我怔怔地站在病房门口,房内亲友医生护士穿梭的身影在我眼里变得模糊而恍惚。

我知生命无常,可那一刻我始终想不明白甚至故意不想明白,只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何前一刻还好好的一个人,转眼便再也不能走不能说话不能笑。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