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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羊月再度吱声,笑道:让我猜猜,他并不认为你为他好,反而因此狠上你了,是与不是?

晁晨却说:说恨就过于言重。

陈韶冲晁晨颔首:不错。虽是不恨,但也自此不睦,后来我亦有反思,大概那时他觉得我是要断他唯一生路。他叹息,用手去拨窗台缝隙里那棵本不该生长于此的豆苗,自此,我二人分道扬镳,念在师生一场,我去渡头送他,不过没追上。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双节快乐~

第185章

晁晨追问:那后来呢?您是如何进入不见长安的?若温白当真投靠北方君王, 便不该成为白鹤仙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那几封书信,曾有言提及, 温白在北方亦不得志, 似乎是为丞相王猛所轻, 赶出长安。

陈韶以手示意他切莫心急,自己一个一个解答:那日, 我在江边独立数个时辰, 心中隐隐有风云变幻之感,我不承认是温白说动了我, 但不可否认, 他的话留在了我的心里。没过多久,听闻谢玄将军在京口招流人组建北府兵, 我便辞官, 想去游历一番。后来误打误撞, 经由先代文公阮秋风,而进入不见长安。

阮秋风?

晁晨将那名字反复念读, 猛然回过劲来:是三四十年前, 江左四公子里的那位号曰气剑无双的剡县阮氏一族的三少爷?

陈韶点头以应, 甚感欣慰:没想到还有晚生后辈记得, 当年的四公子,如今也只有那位琅琊王氏的王汝太守还在世。

晁晨安慰道:江山人才辈出, 倒是不必如此悲观。

陈韶不置可否, 又道:秋风先生的辈份甚至在萧大哥之上,经由他撮合, 我顺利进入不见长安,认识了顾在我、华仪等志同道合之友。相比于江南的固步自封, 我在北方见识良多,大开眼界,虽依旧不甚赞同,但也能理解当初温白的决心与决定。

公羊月淡看流云,没来由冒出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陈韶难得击掌示同:说得好!我始终不赞同的原因是,他只看到别国的好,却没看到别国之恶,苻坚那样的仁君多少年才出一个?只怕多的是如苻生、石虎那样暴虐无度之君,跟着那样的君王,保命尚艰难,何言出头?

逃避无力,变革才见真章。受了顾老哥的影响,我切实地想做一些事来改变,恰逢谢公东山再起,精神备受鼓舞,只道若源流不断,活水如许,那么一代倒下自当有另一代扛起,许多从前报效无门的人,兴许渐渐也能多出机会。

陈韶语声铿锵,连眼睛里都饱含想太阳一样明烈的光:我希望温白是最后一位,所以,我回到了这里,改去太学授课。

晁晨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温白是怎么死的?

此事便说来话长,陈韶顿了顿,身在江南,许多事也是他后来从华仪、柳徵等人口中听来,如君所言,温白在北方受挫后,偶然之中为萧大哥所救,遂亦投身不见长安,过去的稚嫩和偏激在经久的风雨里不复存在,我再见到他时,已判若两人。我能感觉到他沉淀下来,不再生些无妄的痴想,看他弃文从武,跟着屠三隐他们行侠仗义于北方,我还觉得甚是安心。

再后来,谢都督领兵北伐,苻坚率百万众兵临八公山,淝水、巴蜀、荆州三线开战,南北局势剑拔弩张,前线吃紧,自顾不暇,以至于所有通讯全部切断,那两三年间我再没收到不见长安任何消息,等我再联系上华仪等人,才知温白已然叛变,下落不明。有说法称,他当年投奔北方时另有经营,因而众人怀疑,他暗伏于组织,动机不纯,另有诡计。

那时候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我也无法分辨出真假消息,只能在南方留意搜寻,可惜并无所获陈韶话音骤止,忽又转身,右手握拳朝左掌心重重一捶,拔高音量,似是悻悻,我记得萧大哥也一直在寻他,但他仿若人间蒸发一般。我最后得到他的消息,是在九原兄死时。

陈韶两手垂落腰间,丧气道:萧大哥就是被温白诱杀的。

但温白分明在喊冤!

他曾在信中再三请求萧九原信他,若能昭雪,两人便有再见之机;若无从昭雪,便引为绝笔。可现下从陈韶说话的口气来看,是悲恸多于愤慨,想来萧九原并非是为了追杀温白,肃清不见长安中叛徒为由追捕,只是为求一个答案。

那么便又与陈韶的说法自相矛盾,温白究竟是否知晓萧九原在找寻他?若知,有什么理由拔刀向昔日同伴,痛下杀手?若不知,那又为何会传出这样的说法?

晁晨和公羊月对视一眼,各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在温白逃回晋国之后,至萧九原死之前,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连书信上也未提及。

即便钻牛角尖,也无法在这一点上刨出个所以然,晁晨转念一想,另谋出路:那温白在晋国时可有什么至交好友?

陈韶略一思忖,时日太长,脑子里只剩下些模糊的影子:是有一位,曾为他提过,不过若你们想知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却是爱莫能助,当年他并未透露给我,只依稀说到,此人家中,种有几棵梅树,又爱酿造梅花酒。

江南种梅树的人家,没有上千也过百,光是无锡县梅岭,便生得一整片,无异于大海捞针。

陈韶感叹:若不是两位捎信来,我还以为他在这世上某一处清静地儿活得好好的。

晁晨心中一动,忙问:折花居士,您也不信他会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吗?不见长安中其余人的态度又是否与您相悖?

虽是愤世嫉俗了些,但不过是少年通病,无伤大雅,还记得当初在太学读书时,他可是连路旁折翅飞鸟、叶下断脚的蚱蜢、为雨水打落的蝴蝶都会捡来细心照料之人。每日放课后,他都会偷偷溜去坊间,找一屋檐下石阶坐着,观摩来去之人。陈韶将为数不多的过往翻出来,我撞见过两次,向他询问缘由,他说市井之人无论好坏,最为真诚,观之引为一趣。我当时还想,若他生于大家,必定会为人作美谈,你看,王子猷风雪夜访戴逵,乘兴而来,兴尽而归的风骚事迹,至今还为人乐道。

晁晨颔首耳聆,未发异议,以至于陈韶说了老大一堆话后,这才愕然愣怔,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你是怀疑他为人陷害?这公子便多虑,不见长安中多是同道中人,少有排资论辈,即便有人曾起怀疑,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绝不会做出构陷同伴的龌龊事,尤其是文武三公。

这时候,公羊月插了句嘴,打断二人的攀谈:你们有没有想过,是谁把他俩埋在燕山中?

晁晨眼前一亮,张口便想说回头再谈,但仔细一想,千里迢迢,那地方可见暂时归不去,如此一来,谁也不知真相为何,也许当时他们真的该把温白的棺材盖也一并揭开。

陈韶见他眉头拧成川字,忙宽解与他:我虽已多年未曾过问不见长安中人事,但九原兄死后,我心绪难宁,也曾数度追查。我发现,以九原兄的功夫和阅历,若是一般劫杀,想要他的命不啻于异想天开,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用计!

晁晨不由念叨:就像玄之道长那样,为熟人作案,那不就是温

居士之意,在下了然!公羊月蓦地冲陈韶颔首,脸上渐渐绽开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对被打断话头而一脸茫然的晁晨道,老魏之所以能得手,除了玄之历经千里追杀而略显力竭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对裴塞并无防备和怀疑,但萧九原则不同,他身为领袖,先不说绝非莽撞之辈,即便心有冲动,但换做是你,在铺天盖地的指摘下,你真能做到一点不怀疑动摇?而对温白来说,就算萧九原单刀赴会,他就真的没有一点后手,你可别忘了,那棺材里的尸骨残破程度,虐杀无疑!

晁晨接上他的话:也就是说,另有帮手!

陈韶欣慰地看着踊跃发言的两后起之秀,为其聪颖而面露微笑:所以,温白在之中究竟作何存在尚无定论,但他背后一定有推波助澜的襄助之人,这人或许就在江左,就在晋国,势力根植,不可小觑!笑容一瞬敛去,陈韶眼中再无一丝光华。

多年都不曾被发现的鼠辈,若不是藏匿得好,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定是借了光鲜亮丽的壳子龟缩。

耗子藏在陋室还是钟鸣鼎食的大宅院,那差别可如云泥。

公羊月嘴角一勾,靠在屋外的墙壁上,抱剑冷冷看着随处可见的玉雕,透过水色上乘的石头,再觑看被扭曲的院景:说不定就藏在建康,藏在宫中,甚至藏在那红极一时的劳什子拏云台,也不是不可能。

晁晨惊呼:拏云台?

陈韶示意他放低音量,左右环顾,随后郑重道:不奇怪,拏云台那么大的经营,门下号曰食客三千,会稽王为扩张势力,什么人都可能收进来,比起累世而起的宗门,自是鱼龙混杂,很难保证异心之人不会混进来。

晁晨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缓过脸色,反倒更显得惊魂未定,甚而急躁地追问:居士可有打算?如何排查?

公羊月把这急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陈韶想必也已想过许多法子,奈何他背靠世家,又无放心妥帖的江湖背景,正是为会稽王嫉恨之处,别说大动作,就是想渗入颍川,却也困难。不过,眼下却有个好机会,他将目光转向来处,微笑着盯着那棵已近凋谢的杏花树

再没有比东武君左膀右臂更好的人选。

晁晨意会,脱口道:居士的意思是想拜托玉夫人,学生觉得可行,那玉夫人

就在这时,公羊月挑眉回视,喝问道:谁?

第186章

树影摇动, 崔叹凤自外来,略有些尴尬:我来问问,下一步当如何?广陵县丞已领人前来处理, 鄱阳公主与王泓不便久待, 王谧已着人来请, 朱雀楼二当家也预备启程,说到这儿, 他顿了顿, 望向陈韶,博士, 您的那位学生走了。

已经出了山庄?

陈韶边问边挤开两人, 朝马房解快马去追,当年他没能相送温白, 而今他不想再错过, 更不愿学子再步故人的后尘。

晁晨和公羊月没有跟去, 而是随崔叹凤回了灵堂,庄子里说得上话的仆人, 已备快马下江州通知三小姐玉紫烟, 而说不上话的仆人, 则继续闷头做事, 将尸体收殓,该埋的埋, 该葬的葬。

玉家献佛牵涉到王室, 有关先帝体面,只怕最终不过落个私了, 可那又如何,不论是毛家还是雍家, 已经绝户。

陈韶未归,事则未完,即便双鲤嚷着回建康,也不得不再逗留两日。午后,出外寻找圣物的医女青翠捎来消息,崔叹凤找公羊月商议,晁晨便一个人在山庄里散步,路过莲池时,想起二少夫人的话,忆起此地死过人,不觉有些发怵。

等他一晃神,只见水榭旁坐着个佳人手扶阑干,惊出冷汗涔涔。

再仔细一看,是失踪了半日的玉参差,实话来说,晁晨还以为她已随玄蝉等人离去,未曾想人还留在庄子里。

道理想明白也容易,说来说去,都是为那玉佛。

玉参差抬头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既未点头,也未摇头,随即起身,离开此处。晁晨举步要走,想了想,又折返回去,跟着她一路。

今时不同往日,早脱了奴籍的玉参差,在玉家另有客舍住处,但她没去,而是熟门熟路进了三小姐出府前的旧院。院里洒扫得很干净,一问才知,今早收拾时她额外吩咐了仆从,再来时屋里燃着香,桌案备着纸笔。

晁晨跟得随意,隔着曲拐幽深的回廊和半座山石树花错落的小院,望见早已临窗而坐的玉参差,不过换了一处地方发呆。

故地重游,该是触景生情。

只是这情分却不是同玉紫烟的主仆情,也非是同玉家的纠葛感情,为的乃是一段私情。雍闲杀了二公子,她再也不可能知道当初与她鸿雁传书之人为谁,惜缘却总道无缘。

想起往昔写诗作赋的过往,玉参差就着书案,研磨墨汁,又从腰间的香囊里取了些金箔,用小刀裁开,再磨成细粉掺入墨汁中,就着阳光一展,便闪烁微小的光。

那金箔看着轻薄,稍不留心用力一划,指腹便是一条长口子,鲜血汨汨外冒,顺着指尖落到墨汁里。晁晨立时快步穿过回廊,冲进屋内查看,但玉参差已随手撕下一缕丝绦缠住伤口,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打量他。

早间的质问,和力排众议的澄清,两人谁也没再提,就这么默然对视。公羊月谈完事,找了个丫鬟打听踪迹,待寻过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他提剑便欲上前打断,但转念一想,又找了个死角遮蔽,偷偷注视前方的动静。

坐。

玉参差温柔一笑,援手请他在桌案的另一侧坐下,且将手里那支上等的狼毫笔交付于他,随后镇纸一抹,请求道:妾身这样子落笔,只怕有失水准,烦请替妾身将这张旧笺上的诗文誊抄一遍。

晁晨应下,提笔书就,将薄纸转向。玉参差着眼于那字迹之上,不再年轻的面容上霍然浮起慈蔼的柔光,终是长出一口气。

还有甚么需我代劳?晁晨问道。

玉参差摇头:没有。默了好一会,她抬眸去看窗外飞鸟,复才开口:你还想回去吗?

晁晨答得干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不想。

玉参差似乎并不意外,收回目光,静听下文。果然,晁晨很快笑着解释道:我已不再是过去的我,和公羊月这一路,我顿悟了许多从前未曾想明白的事,既无过去之心境,也就再回不到从前。

努力消化他话中深意后的玉参差颔首道:这是一条艰深的路,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也会尽力帮你。

晁晨拱手:有夫人这句话,便足矣,我确有一事需要托付。说完,他抹开那张诗稿,另去白纸,蘸着那金箔带血的墨汁,写下托请,折成四折,递给玉参差。随后,他起身后退,三步外,躬身行了个空首大礼后,方才转身离开。

公羊月自始至终没有惊动两人,等晁晨走后,深望了玉参差一眼,也跟着离开树木掩映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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