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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着

这暗河溶洞也就刚潜入的那一段看着吓人,越往里走,水流放缓,除了黑黢黢不见光外,倒是格外平宁,如一潭死水,而游过中断后,现出几条岔道,打左手方溯流而上,连过两个迂回的急湍后,便离过山不远。

这急湍水浅,激流主要得因地势,山中腹腔高抬,形成一定落差,好在并不是缓坡而非瀑布,人力倒是能克服。

柴笑指着前方:看!

荡漾的水波中蕴育出一团白影,如流银一般随涟漪铺开,而后黑暗与混沌褪去,山体愈发明亮,水面的白银渐被覆盖,似有蘸着朱红浓橘的笔尖层层晕染,又似盛着一整个初升的旭日。

双鲤冲出水面,尖叫:哇,光!

五人穿过壁顶落下的光幕,听见咫尺鸟鸣,抬眼眺望,仿若误入人间仙境。目所及处,无数的细流瀑布汇成半圆,织就帘幕,山壁上爬满藤花,秋高风爽,红黄相间,斑驳而美丽,阳光照射的地方,艳得能滴出浓彩,照不见的角落,则清幽得怡人,像是被一劈为二,断出两个小世界。

静水湾上停着一只竹筏,一人宽,从取材到做工,都十分结实,公羊月顺手拽了一把,心想该是妍娘进来时乘坐,毕竟听柴笑说法,是个身怀六甲的大肚婆,得稳健为上。

离开燕山后,萦怀意外地没有直奔拓跋珪的中军大营,而是先去国都中山城中段赞的官邸。段赞今日没有在禁宫当值,正在院里同人议事,瞧见他长驱直入,忙挥手将左右屏退,疑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

得手了?

没有。

场面极度诡谲,段赞被噎得说不出话,就差一个猛子跳起来,不顾风度姿态,卡住他喉咙一把将人捏死,可转念想想,这小子就那脾气,不通人情,油盐不进,犯不着自己大动肝火找罪受。

段赞将他招往身边。

出乎意料的是,萦怀没有动,而是立在原地,发怔似地左脚踩右脚,右脚搓左脚,很是不安。但段赞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动作,甚至那不太正常的情绪,在他的眼里,这孩子从来不会有常人的小脾气。

因而,他只是问:可是遇到阻碍?或是有何不妥?

萦怀没来由想起如山猴般一个捞一个,滑稽地挂在吊桥边的双鲤等人,盯着枝头残红飘落浅池,学会蹙眉:如果我杀不了魏王,反而失手被擒,你会用什么来换我?他想了想,试着列举,城池?金银?武功?还是

不是不胜枚举,而是不论怎么说,都不是想要的那个词,不论怎么表述,都不是想要的感觉,他想说,但说不出。

只听得哐啷一声,段赞将手头的瓷盏掀翻在地,砸了个粉碎

你想得美!

段赞暴跳如雷,在他看来,这句话实属僭越,萦怀即便是童子门的门主,也不过是自己的所属,是自己培育起来的杀人利器,一个工具胆敢讨价还价,甚至敢以无辜的口吻威胁,本身就是一种挑衅,本身便是胆大包天。

萦怀是真的无辜,只能哦着回应他。

瞧瞧你那是什么语气!段赞深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也知他那臭脾气,只是仍旧不舒坦,指着他强硬道,我是你上峰,你是我下属,你只需听令行事!

哦。

都说了不要哦。

嗯。

段赞摁住太阳穴,头疼不已,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着委屈,丁百川为代国牟利趁机落井下石,南方那位持花人保不准现正隔岸观火,至于秦国那位,似乎从来没有正大光明现身过,他甚至有些怀疑,破军盟会曾经的领袖江木奴,是故意放任北方几国互相撕咬。

萦怀痴愣愣望着段赞,心里想,原来不管刺不刺杀,成功与否,他都会头疼,还是不要在这儿碍事的好。

他举步向外。

诶!段赞忽然将人喊住。

萦怀没有回头,但垂眸时看见探入清池的花,也觉得比先前红艳几分,甚至隐隐有香气扑面,他就这样乖乖站着,挺直脊背。

段赞也是破罐破摔:杀不了就别杀,宗室都不急,我急有什么用,这操|烂玩意,最坏也不过是到代国去,那个姓丁的不帮我,以为自己是有多了不起,若真到了两国存其一,说不定能将他取而代之!

萦怀承诺:我会照做。

嗯?

不是因为命令。

萦怀?

萦怀努力提起嘴角:你希望燕国好好的,是吗?你爱这个国家?他觉得,段赞为这风雨飘摇的国家筹谋,就如同他心甘情愿为段赞办事一样。

他想笑,学双鲤劫后余生仰天大笑,学公羊月接应柴笑时默契一笑,学晁晨奋不顾身的坚定笑容,学崔叹凤当机立断的温柔之笑,但他学不像,因为心空洞而麻木,那种表情落在段赞眼中,比哭泣还丑陋。

果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段赞窃笑一声,心里如是想着:没人不爱国,但人也爱权力和野心,对他段家来说,亡国可没什么好待遇,就算有,能和燕国握得的势力媲美?简直痴人说梦。

萦怀听不清他的呢喃,但能敏锐察觉他身体随情绪变动的细微差别,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高兴。

段赞

都说了要叫我大人!段赞狠狠盯了他一眼,轻咳着一笔带过:好好做事,不必过于担心,拓跋珪想吞下整个燕国,怕是没有那么大的肚子,只是这一仗若是输,燕国国力会有所衰颓。

说到这儿,他又气恼得不行,将小几一脚踢飞

比起开阳,他们破军不过一盘散沙。

平日说的好听,一致打压晋国,真到了内讧时,个个嘴脸如鬼,就怕分不到一杯羹,随着国与国之间的征伐,利益自然崩塌,说到底,都是在为自己的国家谋划,只是谁能想,南方的晋人还没动手,倒是北方的君王坐不住,先内乱了!

萦怀默默地看着他,然而就像段赞说的,他什么都不懂,生来只是作为工具而活着,就像此刻,他并不知道身前的将军为什么而恼火,还以为是因为《开阳纪略》。

这时,有宫中的内侍前来禀报,说公主殿下已收整妥当,即日将会离宫,作为殿上将军的段赞,则领小部分禁军,护送其离开中山城,往北暂避战火。

段赞接旨,变脸似的换出一副笑容,又是忙着打点府中上下,又是急于沐浴更衣。慕容宝就这么个女儿,如果能娶到公主,谁说不是一步登天?

被落在原地的萦怀朝他背影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走了。

第140章

过了弯月似的落珠瀑布, 趟过草泽地,不出一个时辰,公羊月一行便到达山谷腹地。站在粗壮的巨树根茎上远眺, 只见五彩斑斓的鲜花丛簇拥着一座小屋, 而屋子周围则被光雾交织的树林环抱, 清幽而静谧。

柴笑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妍娘,回声久荡不绝, 一位缠着防风头巾, 手掌大勺,大腹便便的妇人从屋中钻了出来, 冲着声来的方向, 使劲挥舞大臂。

妍娘!

先前还满嘴粗话,喊打喊杀的汉子, 这会跟个年轻十岁的大小伙一般, 欢欢喜喜跑过去, 把腰间挂着的菜刀随手扔下,展臂将心爱的女子抱了个满怀。公羊月领着人从后走来, 嘶嘶直抽冷气, 像是后槽牙都给酸倒。

柴笑比了个逊色的手势, 笑骂道:活该你没人疼!

妍娘不会说话, 只能慌慌张张把柴笑的手臂拦下,偏巧那勺上沾了热油, 挥动时正好溅到柴笑眼睛里。柴笑哎哟一声, 挥袖抹去,可愈抹愈是一团糟, 妍娘只得掉头给他打水,但转身时又闻到灶膛里传来焦味, 忙又扎进庖屋。

你这乌鸦嘴,遭报应了吧!公羊月心情大好,鉴于先前几回借他吉言没借着,如今他唱反,保不准是好事一桩。

想到这儿,公羊月转头悄悄瞥了一眼晁晨。

熄了火,端上菜,疲累的五人换了身干净衣裳后,围坐一桌,总算能好好歇上一脚。柴笑人粗心细,在计划逃跑时,便做足了准备,堂屋后头的小木仓中,堆了少说大半年的吃食,再加上山中野味,大可不必发愁。

只是这独屋不成院,就这么小小一座,不算正厅,统共三间房,双鲤和妍娘铁定同屋,剩下四个男人则二二分。

柴笑在一旁抠脚,等着他们自愿。

这种时候越客气越吃亏,公羊月向来秉承该出手即出手的原则,于是伸手一点:我跟晁晨一间。

晁晨悚然一惊,拼命向崔叹凤求救。

鉴于公羊月的恐吓,崔叹凤笑着,无奈摇头。

几人目光来来回回,当下就数妍娘最是迷惑不解,不知他们为何角力,再看柴笑那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因而有些置气,忙过去推了一把。她家男人是个什么德行她还算清楚,再看那几个公子,都是风姿翩然,只当是不肯同居。

柴笑紧闭双目,还想假装瞌睡,垂死挣扎一番,奈何妍娘没上当,又推了一把,叫他放话,人这才趿着鞋,单脚蹦跳过去,往崔叹凤肩上一捞:洞庭的神医是吧,好说,你睡榻,我粗人一个,地上随便躺躺,嘿嘿,不求别的,来两副安胎药。

崔叹凤趁势溜走:给你保到足月生产!

公羊月目送两人远处,诡计得逞,喜不自胜,脸上不经意浮着笑,伸手在晁晨肩上拍了拍:晚上见。

说完,他哼着小调,起身离开。

晁晨跪坐在食案前,唉声叹气,双鲤安慰他:老月又不是洪水猛兽,想想你刚来那会,他都没对你怎样,眼下亦不会如何?噢!怎么着,难不成你得罪他了?我就说,离开云中后,你们俩就古里古怪的

比得罪更可怕!

嚯双鲤张嘴抽气,想接话,可没接上,所以,比得罪更可怕的是什么?

晁晨什么也没说,也跟着跑了出去。

饭后,柴笑同妍娘坐在横倒的木桩子上,拿着枝条,识字写字。妍娘少时家富,学过汉字诗文,后家道中落,战乱中给掳掠到北方,受惊后不再开口说话,夫妻二人交谈多是手势比划,想深入探讨,却是艰难。

柴笑发誓好好学字。

但他生来好动,屁股一沾地,就爱乱扭动,字没学两个,人已经起身落座个二三五回,且是学一忘一。

妍娘恨铁不成钢,气得把树枝向前一甩。

晁晨散心归来,那枝条就落在他脚边,被踩住一头。他垂眸瞧看,挪开鞋底,顺手去捡,柴笑看婆娘脸色,为了挣个面子和表现,赶忙是一个猛子蹿过去:俺来俺来!硬生生从晁晨手中抢去,转头去哄人。

没想到这大老粗,竟还是个妻管严。

晁晨小站片刻,妍娘瞧他没走,顿首微笑,见其文人气质,以眼神示意,还想邀他过来教字。柴笑敏锐察觉两人的目光交错,忙身子一扭,从中把两人隔断,有话就说,那叫个口没遮拦:俺这儿可没啥看的,看你家公羊月去!

在柴笑眼里,公羊月一拖三,本就像个大家长带着三愣头青,可不就是一家。

但这玩笑落在晁晨耳朵里,却是瞬间面红如虾,妍娘埋汰自家丈夫一眼,柴笑也被他那副神情给吓着,张口结舌:文人就是想得多,这这俺又说错了个啥,不是大实话么?俺,俺,诶呀,晁先生,你就当俺嘴笨冒犯!

无妨。

晁晨摆摆手,倒是被他那挤眉弄眼的模样给逗笑。

柴笑松了口气,趁势招呼人:来瞧看瞧看,这是个什么字?俺记了老半天也记不住!晁晨当真过去凑了一眼,发现是个笑字。

好说,晁晨就着他手上那枝条,在旁边又复写一遍,你看顶上的竹,像不像双瞳?而后他又在下落了个夭字,拿枝节点了两下强调道,再看这个,像不像翘起的嘴角。眉眼弯,颜如夭,便是笑。

还真是柴笑惊呼,正欲连声大赞,但他余光瞥见妍娘的笑颜,登时机灵改口,不不不,我还是觉得我家娘子教得好。

晁晨先是不懂,慢慢也能体味。

柴笑拱手,望他不要拆穿,晁晨颔首相应,心中想:对旁人来说,学是目的,但对眼前人来说,学是一种过程和享受。

妍娘想去将脏衣浣洗,柴笑却不让她走,只说自己还想再认两个,甚至保证过后帮她一道,又是端盆拿棒槌,又是抱衣捧皂角。

晁晨看着那温馨景象,很是无奈,他这个做了片刻先生的,自是不懂情人情趣,只知道少去不少成就感,遂念叨: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柴笑自觉听懂了名句,及时捧哏,来了精神:说得是!认字这事儿吧,绝不能轻易搁下,稍不留意,就会尽付东流再说了,俺哦不,娘子曾经都花去这么多功夫,俺若是放弃,不就白白辜负,哎哟,那可真真的放不下,放不下!

闻言,晁晨却再笑不出,只幽幽叹息一声:是,放不下。

因为崔叹凤的识趣,公羊月将那间最大的屋子让与他和柴笑,自己和晁晨捡了间窄小的,日落黄昏后,晁晨抓了把谷物喂鸟,而后进屋,把放在矮柜上的包袱抖开,一样一样核查装着的物件,这不瞧不知,一瞧

打的风铎,是公羊月的。

手札,是关于公羊家的。

骨刀,是公羊月送到。

皮卷,公羊月老爹着人收集的。

晁晨将裹布来回翻看,足确认了三四遍,才放下心并没有拿错包袱,坐在榻上向后一靠,长长叹息。

他的世界就像被公羊月占领一般,哪儿都有他,而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真心?

不行,不能如此被动!

晁晨撑坐起来,将扔在一旁的东西仔细收捡,收到那份名录时,没忍住将夹缝里的旧纸条抽出琢磨,心里有些动摇,不断告诉自己,他留下来可不是因为公羊月,而是因为开阳。可不论怎样,心始终不定,怎么也看不进去,又只能匆匆复归原处,对着灯火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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