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油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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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傍晚,一阵乍寒之后的冷雨跟着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苏州城区的街道上,早已经攒着寸把厚的积水。

周天仁穿着一身黑色的呢大衣,脸上戴着一副银金丝眼镜,一头白发隐入一把破了洞的油纸伞中。冷不丁的,有雨点从里头打进来。但凡一触到皮肤上,就冷得人直打寒噤。

秋冬交替的时节,已经有一阵阴湿浸骨的寒意了。这会周遭忽然寂静下来,平日里围在采芝斋附近买点心的人群也悄然不见了踪影。周天仁在弄堂口伫立了一会,转身进了旧屋里头。

旧屋的一张破茶几上,放着一块钢板、一支铁笔,还有几张蜡纸在那儿。负责刻蜡板和油印的小年轻病了,他又急着想要印诗集,因而这会只得自个亲自动手去弄了。

他这是头一回摆弄这些玩意,上手也很生疏,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呢,一下就沾得浑身上下都是乌漆抹黑的油墨了。

周天仁觉得有些懊恼,想着自个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连个油印都摆不平。他不得不漫步蹒跚走到槽台边上,拣了肥皂就开始在手心打泡沫。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单用肥皂搓洗,压根就洗不干净上头的污渍。反倒手心里越搓越黑,到最后竟然整个手臂都是漂黑了的。

周天仁有些错愕地望着,作为一个清高惯了的知识分子,看着自己写字画画的手,就这么黑不溜秋的样子,真当是哭笑不得。

这时候,突然从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周天仁赶忙站起身来,下意识地用手肘压了压鬓角的碎发,好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狼狈。

一道影子从门外映射而入,周天仁抬起头来,却看见是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

“周老先生,您好,我是从申城来的吴永和。”吴永和恭恭敬敬地用老派的姿势作了一个揖。

周天仁轻声清了清嗓子,而后将手慢慢交叠到身后,他思忖着该怎么找个台阶下。

吴永和却是突然离开了一会,等到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酒瓶子:“您用这个洗手,油墨一准能洗干净。”

周天仁半信半疑地伸手接过那个酒瓶,就看着里面装着一瓶味道有些重的液体:“这是什么?闻着味道像汽油啊?”

到底眼前来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他不想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的短处,那样有些没面子。

吴永和笑眯眯的将酒瓶拿到槽台边上:“我帮您洗吧。”

周天仁变扭了一会,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将手给摊开来:“这手很要紧的,可不好弄坏了的。”

吴永和只是笑笑:“我以前在报社做事,油印这种活是不离手的。手弄脏了也是常有的,用汽油洗最方便。”

说着,他在自己手心里先搓了一把汽油,再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周天仁已经生了褶子的手。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脸盆里的水已经染黑了两大盆,而周天仁的手也恢复了原有的肤色。

“这味道还挺大的。”周天仁低头嗅了嗅自个的手,自嘲着说了句:“不过你从哪儿找来的汽油呢?”

“就在走廊对面的地方,不是地上放着嘛。”吴永和净了手,笑着指了指外头。

这个时候,周天仁才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孔。一张容长的脸,笑起来一口白净牙齿,浓眉飞扬,看起来倒真算是个有精神的年轻人。

既然是来了访客,那便没有不招呼的理。不管他与吴永和是不是相熟的,又或者吴永和来是别有目的,总归这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的。

周天仁张罗着让吴永和坐下,而后又泡了茶水,端了果盘。吴永和则将带来的见面礼,逐一在周天仁面前。周天仁只探头看了一眼,随口应付了两句也便算过了。

这是热情里带了点分寸的,吴永和心下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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