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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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戟月冷笑了一声:太后可能还不知道,朕今天收到一个荒唐至极的消息,你猜猜是什么?被关在冷宫的罗淑媛,竟然有了身孕。

这可真有意思,莫说从前,就说这几月里,朕也没碰过她,哪里来的身孕?后来倒是查出来了,说是不想活了,故意恶心朕,朕自然如她所愿,赐了她一死。柳戟月微微提高声音,朕是否也要随太后心愿啊!

楚静娴的脸色由红转白,手掌死死抠着木桌,以至逐渐泛青:哀家从未做过不齿之事。

朕当然清楚。从前楚静忠掌势,哪可能由着你胡来?而如今,太后是看敬王已死,也觉着能收获自由了吗?

楚静娴羞恼成怒地站了起来:我说了没有!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柳戟月平静地看着她: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只不过先前你们是聊寄相思,并不出格,朕懒得管罢了。现如今竟这般胆大包天,敢强行闯宫了?

太后嘴唇深深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慌的,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屏风方向,与此同时,那后面的影子微微一动,似是有什么人藏身于后。

少顷后,屏风背面走出来了一个人竟是昭华。

昭华公主年芳十六,寻常百姓家也该觅个郎君了,只因她是太后独女,当朝长公主,身份尊贵,受宠不舍,自己也没有中意的人,所以就不怎么着急,一直拖到了现在,却让她的婚事成为了承宛两国止戈化帛、结为同盟的借口。

她的样貌与太后很像,看起来率真甜美,不谙世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虽然身在皇家,但被楚静娴保护得过分良好,又素来乖巧听话,除了被宠得有些娇纵外并不叛逆,楚静娴许多事情都不会与她知晓,所以保持了纯真的秉性。

但此刻,昭华公主眼中湿润,态度却无比坚定:母后我、我不会走的。

太后给她使眼色:这里没有你的事,下去。

母后!昭华急道,我也的确不小了,不能总在您的羽翼下生活。何况身为皇室子,也该理应先为国家考虑,我要是一走了之,岂不是让西宛难堪,刚获得的和平岂非又要被打破,那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

真要有罪也按不到你的头上!你不知道西宛哪里是因你的姻亲而止战,从头到尾一切都是这个好皇帝在捣鬼!他与西宛国师商议,联手除掉了敬王,而后又要用联姻的理由结盟你的婚事,只是一个理由罢了,至于有没有你,是不是你,其实都没有差别。

楚静娴怨毒地捂住了脸,却也知道自己又一次失态了。

昭华好似没能听明白,她无助地看向柳戟月:皇兄?

皇帝看了眼昭华,又觑向她身旁同样从屏风后出来的男人,缓缓坐正了:倒是朕想的简单了,原来彭老板闯宫,并不是为了私会太后,而是想着暗度陈仓,将公主掳走啊?

那人穿着宫内宦官的衣物,胡须剃了,脸上经过修整,躬背曲腰,原先仙风道骨的气质荡然无存,即便是夜河酒舫的鸨母恐怕也不容易认出来。而柳戟月一语道破他身份,并不是因为曾经见过或是熟稔至此,而是观其模样兼之猜测。

柳戟月幼时寄住在娴妃宫中,自然清楚她对先帝的冷淡态度,所以很早便猜测过她心中会否有人,而直到三年前明遥告知他太后借他之手向外递信物时,才真正确认了那人身份,当下着手命人暗中调查彭永彦,为的也是有一日能有所用。

而那日碧梧从巫族手下逃脱,坠入河中,进而被彭永彦的人救下,也是既有巧合也有谋划,事后彭永彦即便升起疑窦,也首先会在意明遥,继而怀疑背后是楚静娴的意思,便只管做事,不会想得更深。

所以他虽未与皇帝见过,却也暗中被支使过了。

彭永彦见皇帝竟认识他,倒也不觉得奇怪,只轻声道:宫中侍卫自是厉害,特别是几个身着黛青、蒙面使链之人,没能躲过他们的搜查,是我学艺不精,甘愿受死。

楚静娴冷着脸飞快道:是哀家央他将昭华带出宫的,要杀,连哀家一块杀了。

昭华不明状况,却也知道这是何等大罪,当即跪下求饶:皇兄,我没走,也没想走,只是母后一时糊涂,大婚在即,我这边是见不得血的。皇兄,你就宽恕这一次吧!

柳戟月看着他们,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嘲弄的笑意:太后,彭老板,你可知你们完全是被人耍了。朕只问一件事,带昭华出逃的主意,是谁提出的?

自然是哀家。楚静娴冷声道。

不,你深知此事执行起来是多么不易,万一被发现更是只有死路一条,即便你相信彭永彦,也绝不会选择让他亲自进宫,更何况,你清楚基本不可能在青黎卫的眼皮子底下将人送出去。柳戟月道,自然也不会是彭老板的主意,他在宫外,纵使知道你不悦于昭华婚事,也不至于脑子一热,便毫无商议地闯宫劫人。

那么,是谁在你们之间传递了错误的信息,让彭老板这般的不顾一切?

楚静娴陷入了沉默,她之前那故作凌人的气势在刹那间土崩瓦解,望向彭永彦的眼神中都带上了惊疑。这个计划当然不是她想的,虽说在怨恨中闪过数次类似的念头,但她亦清楚无法实现,所以并没有考虑更深,直至今日彭永彦出现并解释的时候,她才重新燃起了希望。她不是不会怀疑,但骤然与彭永彦会面的激动完全打散了她的思考能力,她根本无法维持些许的猜忌、谨慎与淡然,未作多想便下了决心。

然而柳戟月说的也诚然无错特别是在她察觉彭永彦的表情也显出诧异后。

彭永彦苦笑道:原来是他也是我枉活了这些年,连那般大孩子的真假话都分辨不出了。

明遥与他提起入宫劫人之时全然不似作伪。一方面,他与昭华交情颇深,不希望她陷入泥潭,合情合理;另一方面,他愿意也能够提供出入的凭证与宫内守卫的分布示意图,而交换的条件是他要另外带人也随他们南下,于是他也答应了。

而在他被青黎卫发现时,只觉是自己不够小心,只能认栽,但在如今的局面下,彭永彦不由心想,他这边失败了,僵持了,明遥那儿又是如何呢?

他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明遥是陛下的人?

从前是,现在呵。柳戟月道,将你们搅进来,是他自己的主意,朕也是现在才确定,至于是拿你们投石问路,还是声东击西可就得问他了。

是调虎离山吧。楚静娴冷冷道,因为刺客的动静,大半侍卫被调来了长乐宫搜查,他那边想做些什么还不容易许多?我看皇帝也别在这儿与我们耗着了,还不赶紧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朕知道。柳戟月道,他要去皇后那儿放一把火,现在火势许是已经烧起来了。

太后愣怔了数秒,仿佛没能听明白,良久之后,她满目诧然:你你放皇后走了?

柳戟月才压下去不久的心火又逐渐窜起,自他得这个心病之后,便常感躁郁,先前服用宁神药加之有人安抚才稍有平缓,但现在楚栖以那般方式不见了,更接连是这些恼人之事,他心中积淀的烦闷愈来愈浓烈。

而想要缓解,自然可以,只要杀光这些人就不烦了。只要他一句话,明遥明雅还有宫外的明浅谡,他们都得死,更遑论这个无权无势的彭永彦,甚至即便是太后,伪装成意外也容易得很,谁还管外边的口诛笔伐?他在乎吗?

但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太后也想走吗?朕帮你善个后?

楚静娴止住了声,柳戟月冰冷地瞥过她,看向彭永彦:明遥是怎么同你说的?你若真带着昭华逃了出去又要去往何方?据实告知,朕赐你一个痛快。

彭永彦摇摇头:我来时便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不差这一点了。

他将你丢出来喂虎,你还帮他隐瞒?柳戟月嗤笑道,朕可以现在就派人拦他,当然,若是为了体现一诺千金,朕可以等他出京以后再捉回来。放不放他们走是朕的意思,至于逃不逃得了就又要看他们的本事。

彭永彦道:此事并不算明公子诓骗于我,也属于我的心甘情愿。二十多年了我无数次想要闯进宫中,带着她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但永远只在梦中实现。不是我不敢,而是我不知道她的答案而这一次,哪怕开端只是一个试探,却也让我下定决心,踏出了这一步,见到了她,也听到了她的回应。

他露出温柔的笑意:不曾令我失望的回应。

楚静娴无声落下了眼泪。分明在之前骤然相见时已经哭过一回,自觉早已麻木的冷心却仍旧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已不是当初的怀春少女,经历过勾心斗角也感受过枯燥孤寂,那些鲜活的、明媚的、美好的过往被封锁在记忆遥不可及的角落之中,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记起来了,但就在这一刻,她却感觉它们仿佛就在昨日,她只是做了一个长久而难过的梦,如今睁开眼,生命的触感与跃动的爱意也随之重新苏醒了。

她轻启殷红的双唇:皇帝,我只求你一件事,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柳戟月毫无所动,不去看她,只偏头轻声道:太后,朕有时不在乎皇家的颜面,不代表不乐意去守皇家的规矩,你不要真的惹恼朕。

这并非是威胁,而是我的真心话。楚静娴郑重道。

她走过去,摸了摸昭华的脑袋,看着她茫然而又有些害怕的目光,微微笑了:你已经这么大了,可以不总是在我的身后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你总该有的,是母后一直以来束缚住了你,将你视为生命的全部,不愿放你离开但母后也想清楚了,你终归会有与我分离的那一天,而到那个时候,我就该去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去了

昭华颤声道:母后,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楚静娴揉着她凌乱的辫子,万分轻柔:华儿,有些话,母后先前已经同你说过,便不再说第二遍了。只是你要记着,永远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说罢,她稍稍偏开几步,而后堂而皇之地走到彭永彦边上,笑着看向他。

彭永彦仿佛明白了什么,困扰与紧张交织在脸上,却又很快释怀般地消散了。

太后,朕最近的脾气委实不太好,你偏要让朕在他身上撒气是么?柳戟月看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阴了一些,朕还有话要问他,暂时不会杀他,你姑且先放心。

楚静娴淡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在他身上得不到答案,也不必执着于他。你的人可以轻松地跟上明遥等人,拦下他们、摧毁他们,都很容易,只是你没这么做罢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狠的人她低声道,但其实也许不是。或许就连兄长

柳戟月皱了皱眉: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楚静娴还是笑着:我没有在向你说情,而是确实在求一死,替我自己求一死。这么多年里,我始终郁郁寡欢,怨天尤人。恨兄长为巩固信任将我送出,恨永彦关键时刻的失踪,恨先帝的重色荒唐,恨妃嫔间的勾心斗角,也恨你与楚栖的出生存在,有时还恨昭华只是女儿身。但最恨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了今天。

但哪有那么多可恨的呢?没有兄长,我根本活不过儿时,没有永彦,就没有那些日子的快活时光,没有先帝,我亦享受不了如今的荣华,没有你与楚栖也是同样,没有昭华,我更不能想象自己如今的模样。那些先帝时期的妃嫔,跳得高的与感情深的一并殉了葬,身份低贱的只配出家修行,唯独留下来的几个,这些年也陆陆续续逝去了。吵嚷闹腾的几十人,如今竟只剩下我一个。她静静眺望向远方,太皇太后走的时候我就在想了,我会和她一样吗?那时候昭华肯定已经出嫁,不在我身旁了,那我还剩下什么?我不比她啊,她趾高气扬,骄傲的像个凤凰,从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是真正的来去洒脱,哪怕形容狼狈也有底气骂人。但我有什么?

她闭了闭眼,却逐渐舒展开眉宇:我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恨了。

彭永彦握住她的手:有我在这里。

昭华公主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她泪流满面,仿佛听懂了,却又好似懵懂无知。她想告诉楚静娴她哪里也不去,她什么都听她的,可那一瞬,她从未曾见过的楚静娴温和、平静、犹如得到安逸的面容又扼住了她的悲泣。

而在太后将这数十载的怨恨剖析、弥散之后,柳戟月始终积在胸口的心火竟也慢慢宁静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他垂着眸,微微后仰:朕看太后也不甚在意皇家的名声,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一些荒唐的先例。低调些,谨慎些,借个由头将人养在宫里,倒是过得快活。若是太后希望,朕也不是不能允准。何况朕看你们光见一面便能聊以慰藉,直接阉了在旁伺候,反而更加省时省力。

若放在以往,楚静娴必然羞恼交加,但她此时竟只是笑了一笑:说来奇怪,我兄长做过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举动,却在某些时候保持着令人发笑的忠诚他留下了楚栖,还特意将梁王次子过继立储我或许也是同样吧,明明这一颗心从来不曾呆在宫中,却也没有哪怕一次,希望宫闱出现乱象。

因为我今生已经是皇家的人了,想要重落归处,唯有身死魂灭之后

柳戟月骤然抬眸,冷冷看着她:你是铁了心想求死了?

楚静娴幽幽笑道:我只是放下了。

柳戟月起身拂袖,抬脚便想离去,朕给你些时候冷静,少说些无稽之谈。

他未再提处置彭永彦之事,摆明是想给个迂回缓冲的机会,楚静娴却仍轻轻唤了一声:皇帝。

她很慢很慢地开口:名义上,我也是你的母后。可惜我总是被恨意与不甘蒙蔽双眼,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直到如今才觉万分后悔倘若我过去待你如待昭华一般,你的痛苦会不会减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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