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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栖察觉到,柳戟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却仿佛又不是在看自己,他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那时乍然听闻,自然慌乱莽撞,竟直截了当去找你,问你知不知道此事。而你听说之后眼咕噜一转,反手就把我推进了池里,幸而只是让宫人们退远了一点,救起来也没费多长时间,只是后来落下了病根,过了许久才好。柳戟月低咳了一声,再之后的事情,栖儿,你也都知晓了。

原来是这样,楚栖垂眸心想,楚静忠听闻此事,所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原身杀了掩盖秘密,却不想兜兜转转,竟让他睁眼醒了过来,此后性情大变、记忆全失、恍若换了个人,他才得以活了下来。而柳戟月,提前撞破了秘辛,深知一旦暴露,他也不可能活得下去,只能隐瞒此等惊天阴谋,更加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惶恐度日。

而穿越来的他毫不知情,只觉柳戟月胆小可怜,同情心爆棚,便对他关心爱护有加,好不容易融化坚冰,成了他童年阴霾里的一道光。

原来是这样楚栖喃喃道。

一时无人开口,殿内一下子又陷入了寂静。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楚栖的声音很轻,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他看着柳戟月,将军夫人也会同意这个计划吗?她是怎么死的?

柳戟月猝然转过了头。

却是楚静娴弯下了腰,她像是被一身华服压倒,又像是笑着捧腹,可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自然不可能同意。但不同意,又有什么办法呢?无非像我一样,是不识大局、不懂大义!她在战场上再威风,也是视子如命的妇人,何况她曾经已经滑过一次胎了!她是活活被气死的!

此话霍然如霹雳雷霆,狠狠重击在楚栖心口,但楚静娴却话锋一转,狠厉喝道:敬王做得出来,你以为他做不出来吗?无论过去多么山盟海誓,一旦涉及切身利益,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第72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5)只要你不曾

太后此言的震慑力依旧不亚于之前所有,楚栖心底深深一寒。

敬王过往纵使再劣迹斑斑,但于他的私情方面却是一致认同的专情,不续弦、不狎妓,京城鼎盛的八卦行业也没扒出来他和谁有绯闻,都以为先夫人深埋在他心底,必是钟爱至极,却不想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楚栖记得,他和柳戟月的生辰不过相差半月多些,这也就是说,将军夫人甚至没出月子,骨肉血亲就被敬王调换走了,那也难怪会郁郁而终。

他与嫂子,素来举案齐眉、恩爱有加,我亦心怀羡慕,但为了他谋划的大计他什么都可以牺牲。楚静娴紧紧闭了闭眼,妹妹,孩子,夫人全部,而皇帝同样如此。

太后,噤声吧。柳戟月忽而冷声道。

楚静娴却冷笑着看他:不是皇帝让我说的吗?怎么,戳中你不爱听的了?既然你敢拿承国基业做筹码,区区一个昭华、一个楚栖,牺牲利用起来又岂会让你心乱!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罗氏父子是如何被你诓骗的吗?

还有皇后,你与她并无情分,连楚静忠都不曾逼你纳后,她不过是你为了提拔扶持明浅谡的摆设,淑妃亦然她愈说愈烈,像是想要诉尽柳戟月身上的一切罪恶,都是一样的,于你们而言,情爱不过是最容易割舍的存在!

她幽幽看向楚栖:而你与他此时交好,又能有几分情真,或者说是为了从他身上获取什么呢?

楚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抿着唇攥紧了衣袖,像是想要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但太后说的每一个字仍在他心中起了波澜。

说够了吗?柳戟月声音一沉,他面上虽依旧不显山水,却也隐约现出冷意,太后用不着因为自己一生孤寂,便觉得情爱二字再不可信。何况话说回来,太后口口声声说自己嫁入皇宫是场牺牲,却不知太后所思慕之人,是否是那个时常与你交换信物的宫外之人?

楚栖闻言微愣,柳戟月竟也知晓此事!可他很快反应过来,既是明遥故作不知,周旋与太后与彭永彦之间,待他察觉,必然会第一时间向皇帝回禀,只是柳戟月也没有做声罢了。

楚静娴刹那间脸上血色尽失,虽也很快想到了那一层,原先的气势却陡然一熄,只含糊扬声:你早就知道,是明遥还是你已经在宫外布置了人手?你把他怎么了!

明遥五年前回京,三年前开始常来往于宫中,并偶尔帮人递些消息,朕若真要有什么动作,也不必等到今日才挑明了。柳戟月深深吸了口气,彭永彦酒舫开得红火,收成不错,也在不知情中帮过朕不少忙,何况他素来安分,只求你的近况,并不奢望其它,朕有什么动他的必要?太后大可不必担心。

他语气恢复了淡然:朕不清楚太后与他的过往,但此般深情着实令人钦佩,还望太后保重凤体,注意姿态,免得昭华出嫁后一病不起,从此之后连闲杂人的半点消息都得不到了。

你!!

楚静娴气极失语,恼羞成怒,脸色又瞬间涨红,手指狠狠指着柳戟月,却再说不出话来。她可以接受昭华出嫁,但绝不是西宛,也可以接受与彭永彦再无往来,但也不该是因皇帝的威胁。

而就在她怒火攻心的时候,柳戟月却突然犯起了旧病,他捂着心口喘息了一阵,又开始重重咳嗽起来。

待他稍微平息之后,此先的针锋相对却似乎不再能够续接起来。

柳戟月吐出喉间的滞涩,看了眼袖间的血迹,平静地攥藏了起来,而后望向了旁边并未上前的楚栖。

以往他每次蹙眉,哪怕只是浅咳,楚栖都会第一时间注意,轻声问无恙否,时刻警觉着他的病痛,但这一次他却驻足不前,只作不闻不见,仿佛要与他划清界限。

柳戟月面色苍白,愈发显得双眼墨沉,直直看着人时似乎有无尽想说的话,但却始终并未多言。

楚栖心中酸痛,手脚却仿佛被另一种沉重而又悲伤的情绪束缚,明明想要做出动作,却没有勇气再前进一步。他脑袋又开始突突的疼痛,这次却不是因为系统惩罚,而是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

良久过后,他才声音沙哑地开口:好像知晓了许多不得了的大事,陛下,我会被砍脑袋吗?

柳戟月垂眸:不会。

那他们呢?楚栖道,除他和太后以外,在场长耳朵的分明还有凌飞渡、椿芽儿与一位太后侍女。椿公公和太后侍女已开始哭着求饶发誓,凌飞渡则是单膝跪地的奉命姿势,似乎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你若是希望,朕也能饶他们一命。

陛下不怕此事被传扬出去?

柳戟月道:传扬出去又如何?需有人信,这是其一;正要国乱,这是其二;除却梁王与你之外,再无人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可你二人又皆无兵权,这是其三。何况这是你的希望。

楚栖眼眶又在发酸,即便出了这么多事,他听到了这么多或劝诫、或披露的话,他还是没办法不去信他,即便他不知道如果再走下去,未来的路会通往什么地方。

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只要你不曾违背对我的承诺。

太睦十年腊月三十夜,敬王尸首被秘密运回京都,西北军报亦同时传来。承国主帅战死,大军死伤四万,靠城休整,西宛怪物亦伤残惨烈,暂退入山脉,递文书求和,其中之一的条例便是求娶昭华公主。

晚时这消息已被传递给京中各大官员,皇帝临时召集要员商讨对策。翌日大年初一,宫中朝上不见过年的喜气,反而愁云满布,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

原本敬王过往功绩卓著,此战击退西宛,马革裹尸,理应风光大葬,追封赐赏。但世人皆知皇帝与敬王不和,竟无人敢提及他加封的身后事,稍有人有将话题拐过去的苗头,就被皇帝轻飘飘地带过,继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意思了。

然而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皇帝竟会那般耐不住性子。正月初三,敬王尸首被运回京不过才两日,他身上便狠狠落下了数项大罪,直接褫夺爵位、贬为庶人、查抄敬王府、府内上下人员一律押后问斩。

毒害皇帝、把持朝纲、结党营私、谋逆反叛、欺君犯上接连十几个按律满门抄斩的罪名,跟不要钱似的接连往楚静忠头上套,还个个都说得通、有人信。

但有人信归有人信,并不妨碍众人觉得,这件事的处置上有些操之过急了。敬王既死,喜闻乐见者居多,但西北边境仍有许多将士尸骨未寒,也有众多士兵仍在殊死抵抗,这般迅速地将他们曾经的主帅定罪,难免叫人心寒,因而规劝的声音并不少,但皇帝却依旧一意孤行。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楚栖亦十分震惊。这两日,他仍居于摘星宫勾陈殿,但并未与柳戟月直接见面,只通过窗户远远观望过紫微殿前的朝臣往来。月前走水的紫微殿已被修葺翻新,柳戟月两天加起来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忙得脚不沾地,楚栖短时间内不太想去打扰他,便只呆在自己房间。

凌飞渡仍未回到他身边跟随,其余男团成员也不见人影,楚栖只能从系统面板处确认他们的安危。他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敬王死后,他家成员们的限制应该会大幅减少,等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也许就能回到原本的日常之中。

但没两日,他却等来了敬王府被抄的讯息。

此事确实在情理之中,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速度,他原以为至少会在西北边境的事情落下帷幕之后再动手,然而降罪的速度雷厉风行,等午后消息传入皇宫的时候,敬王府的一干人等就已经尽数被捕,反抗的敬王亲卫就地格杀。

敬王府中并无家眷子嗣,连些旁系都没有,收押的都是楚静忠的护卫属下,和一些被牵连的奴仆。而其中有一部分在听闻敬王死讯的时候就已经拔刀自刎,又有一部分核心由人组织撤离了京城,但皇帝的人马亦追查了出去,紧随其后。

接着处置的是与敬王亲近的官员。实际上论交情,楚静忠和朝上所有人都算不上十分交好,但处在他那个位置,总有许多想要依附归顺的,楚静忠亦有需要人手的时候,便逐渐形成了党羽。

庙堂上那么多的官员不可能一夜间都动,否则必会乱套。午后,皇帝杀鸡儆猴般挑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敬王党羽,一并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如此迅疾的处置速度,快得像是在与什么东西赛跑,以至于楚栖在深夜看到殿前列阵的一队黑甲士兵时,竟没有多少惊讶。

什么事?

为首的一人客气上前,抱拳道:遵陛下圣旨,将敬王府一干人等押入天牢。世子不,公子,烦请你也随我们走一趟。

楚栖静静看了他一阵,竟然笑了:是陛下特地指明连我也有份的?

那人继续垂首,避而不谈:我等接到的命令是捉拿所有人归案,想来公子也不会例外。

羽林卫黑压压伫立了百十来人,勾陈殿灯火通明,楚栖眺望反观摘星宫中间的紫微殿,前几日灯烛不熄的光亮却在今日暗淡,仿佛无人在那,又或者早就睡下,恍若不觉。

楚栖自嘲地笑了笑,轻轻吐了口气:好啊。

第73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6)出逃。

下的是天牢。

领头的羽林卫态度不卑不亢,倒是没有轻蔑与作弄,举止也还算客气。牢房环境甚至称得上一句不错,整洁干净,有张小榻供来休息,上方高悬着一扇小窗,微微透进月光。

这一层关押的人极少,似乎是重犯所处,卫守的差役亦个个谨慎,给他送饭时一字不多说,一句不多问,楚栖想要了解一下外边的情况却也没有人理会。

楚栖只好又看向饭菜。食物卖相肯定算不上精致,但也不是无法入口的东西,或许比他从前在外漂泊时吃的还要暖乎一点,但他还是一筷未动。

不是担心里头有毒,他还不至于怀疑这个,也不是挑嘴,他无甚口腹之欲,吃什么都一样,只是单纯地没有食欲。

或者换句话说,气都气饱了。

他觉得自己的情绪还算稳定,但反应在食欲中仍旧是一蹶不振。他不像别的人犯那般崩溃发疯、大喊大叫,又或是战战兢兢、颤抖如筛。他表现得很平静,只像是换了个环境无所事事,除了吃不进一口饭菜如同闹绝食之外没有多余的动作。

理论上,楚静忠接连犯下的大罪足够让敬王府上下死去活来好几遍了,他身为世子,也该是首当其冲揽罪的那个。但先不论他与楚静忠从未一条心过,敬王之败,也有几分他的功劳,光是论早与柳戟月交过心交过底,今日他就不该还坐这个牢。

而若是退一步讲,他此时呆在这儿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在外人看来他是实打实的敬王世子为了少生事端,减去流言蜚语,让他在此委屈一阵,待诸事安排妥帖再来接他出去,楚栖也并非不可接受。他向来随遇而安,很好说话,这里虽是天牢,但无甚刑罚,只作静心,除了无聊了一些,为大局着想稍作停驻,呆上个把月也算不上什么牺牲。

但这个的前提是与他通过气、支过声。

然而现在并没有。自除夕那日对峙之后,他再未见到柳戟月,而只是一直在勾陈殿中远远看着官员往来,听闻外边处置敬王势力的消息,再一晃眼,自己也进来了。

但若是追溯从前,他倒是记得柳戟月信誓旦旦说过不会害他,将会护他的话。他脑子里的记忆十分清晰,那时的情动景象仿佛仍在眼前,于是安抚下了他绝大部分的怨气。

至于安抚不住的那部分,就表现在闹绝食上了。

一方面他是真的没胃口,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皇帝到底是几个意思。

要是他听闻了狱卒通报,很快派人来知会一声,那也就罢了,楚栖权当是自己瞎想,马上如释重负。但要是始终没有回音,盘桓在他脑海中的隐忧恐怕又会不自主地蹦出来。

他也不想这般多疑惶恐,郁郁不乐,显得他们之间的信任摇摇欲坠。但甜言蜜语是在昨日,眼前的状况可是在当下,柳戟月又分明是一副将大事埋在心底,半点不披露给他的模样,楚栖实在胸闷,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所谓最坏的打算,自然就是楚栖盯着前方杂乱的稻草,心绪也如那堆草谷一般凌乱,愣是再不能接着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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