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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完之后,抬起头,深深看了眼姿态略显狼狈的太后,脑海中似乎想起了一瞬多年前的时光。他们的家境平凡,父母在皇朝末年的剥削之下早逝,是他强自抚养着相差十余岁的妹妹长大,也许小时候的关系姑且算得上温馨,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冰封久了,他也找不回曾经的柔和了,只是这一次,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太生硬,竟有些轻不可闻的虚幻:或许真的是我做错了吧。

最后,他瞥了一眼楚栖,那真是相当平淡的一眼,若不是楚栖一直死死盯着他,也许根本不会察觉。

但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转头便离开了太后寝殿。

楚栖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地,突发奇想地,使用了观察术。

他观察得很入神,盯着那一连串的数据愈加远去,最后消失,直至柳戟月走到他身边都没有注意。

你在看什么?柳戟月轻声问道,随手拨弄他垂下的发丝。

敬王是准备出兵吗?

嗯,你猜到了。他柔和的声音相当镇定,仿佛完全不担心西北战况,按敬王的能耐,应该能撑个小半月吧。

然后呢?

然后?柳戟月像是听到了什么无脑的问题,轻轻笑了笑,压低声音在楚栖耳边吐息,必死无疑,包括他的二十万亲军。

楚栖转过头,凝视着柳戟月:敬王战无不胜,如果他凯旋了呢?

没有如果。

陛下为什么能这么肯定?他微微提高了音量,却控制不住语气里的颤抖,陛下是不是一清二楚,西宛发兵的目的为何?成秋拾离京不过五日,他就算回到西宛立即决定攻打承国,组织不需要时间?讨论不需要时间?!

栖儿,柳戟月依旧柔声,有些事情,即便想清楚了,也不必挑明。

我只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动敬王一人,我毫无意见,再加上敬王亲军,我也懂斩草除根的意义。但这种与他人,他国勾相互利用,牵扯那么多人,我一时

他几乎语无伦次,但思绪却一点都不混乱,他明白最关键之处:敬王之后,西宛又该如何?他们会就此退兵?还是说他们与陛下还有更深层次的勾结?

柳戟月没有说话,他垂眸敛去眼中情绪,最后才换了个缓和的方式:等敬王的消息再说吧。

楚栖心底明镜似的通透,他的脸色又苍白了一些,但他也听明白了,知道有些事情如今是得不到答案了。

而他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陛下,他道,敬王一早明白这个道理,假若他绝不出手,绝不亲上前线,西宛当真会打入京城来吗?

柳戟月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地,竟缓缓移开了目光,然后摇了摇头。

也没有这个假若。我了解他,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他看向遥远的西北方向,轻微地补充道,或许是敌对多年的直觉吧。

第69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2)敬王战死。

腊月十三,敬王整点完毕京邑三千兵马,轻装上阵,驰向西北,支援前线,已有部分北方兵力先行而到。

昔年楚静忠作为镇北将军,在北地留有极高的威望与势力,尽管十多年过去,此十万人中仍有不少熟悉他的将领,余下陌生的士兵也多心含景仰,接纳整合起来很快。

西宛国内多为丘陵山地,虽说疆土面积辽阔,总人数却不算多,城池亦分布零散,兵马也称不上雄壮。但也因此拥有几条称得上是天然屏障的山脉,故而旧时与其他各国来往并不频繁,仿若隐身了一般。

因山脉险阻,很难有大批军队出入,东承与西宛也素来交好,所以原本这里戍边的兵力并不多。直到几年前,西宛开始蠢蠢欲动,小动作愈发频繁,西疆才逐渐增添训练起新兵,以备不时之需,但仍是被这一次的突然出击打懵了。

二十号时,京城收到了敬王传回的军报,称大军已经抵达边境,正与西宛军对峙,暂未起更大冲突。

二十一号,有小撮士兵击鼓引战,不多时剿灭,西宛大军仍背靠山脉,据守等待。

一连八日,到达皇帝手中的军情都显示,不是小胜便是仍旧僵持,承国兵力分毫未减,看似稳固有望。

但直到腊月二十八,每日必得的西北军情断了,又一日,二十九号也没有任何消息。

从边境到京邑,哪怕是八百里加急,最短也要两天一夜的时间,这也就是说,至少在两日之前,西北边境出事了。

皇城中凝聚着一团挥散不去的愁云,即便是除夕当夜,也没有几分新年来临的喜悦,宴会更是干脆取消了。

一是边境之事,二便是,太皇太后真的崩逝了。

太皇太后那日喝了点东西后,恢复了些精神,又挺了好几天,最终却仍是没能挨过新年。唯一幸运的,也许是最终陪着她的明遥哭红着眼说,她在睡梦中含笑而眠,去得十分安详。

太皇太后的陵寝早在先帝时期就修建完善,后续事宜也早已安排妥当,本着诸事繁忙,如果拖下去也许要过许久的念想,太皇太后不日便下了葬,明遥自请去守陵数日,虽说依旧不合礼法,但皇帝应允了。

楚栖看着除夕夜落寞的皇宫,不知道为何不过短短一个月,许多事情就已经发展成这般模样了。

分明不久前他还信心十足,想在除夕宴上让全员大展身手,捞足一笔点数,但如今却转瞬各奔东西。明遥在陵园,贺兰漪在牢里,澜凝冰在宫外,凌飞渡不知所踪,就连碧梧也应其敏感身份而被严加看管。

他没有任何成员在身边,唯独与他朝夕相处的,只有柳戟月。

但楚栖却觉得他又变得陌生了。

这些天里,柳戟月的状态也逐渐变差,他中旬时还有精力夜里与楚栖缠绵,翌日早起上朝;年末的最后几天却重又开始手脚冰凉,风寒咳嗽,气色也肉眼可见地衰颓起来。

楚栖知道,蛰伏在他身体里的剧毒到了快要发作的时刻了,最多不超过七天,就会在某一瞬间陡然运转,让他的剩余寿命直接归零,到时候就算自己有造星系统也无济于事。

他满脑子的纠结郁闷在这一刻又被挥到天边,他认为是那个最终时刻了,便再次想让柳戟月入团,他连入团宣言在纸条上都写好了,集万众瞩目的ace位置就应该让陛下来当。虽然皇帝的唱跳属性不. com,但管他呢,颜值和知名度都很高,是经纪人力捧的强推之光,不动c位。

但柳戟月仍旧没有接受。

他说,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呢?明明楚静忠都已经离京多日?

然而楚栖的心里其实清晰明朗

敬王死讯真的传来的那日。

腊月三十,除夕夜。

今日虽未摆宴席,但团圆饭还是要吃的,然而皇帝自午间宿下之后便一睡不醒,椿芽儿被吓得喊了太医,太后也被惊动了,但一番诊治之后无功而返,团圆饭也不了了之了。

柳戟月着里衣,简单披了件外衫,安静地坐在床边,流露出一丝乖巧迷茫的表情。

楚栖握着他冰凉的右手,问道:为什么不去和太后、皇后用膳?

装笑好累。柳戟月淡淡道,我在你身边才不想做掩饰。又是这种日子,栖儿,我好想和你一起过年,想了很久很久。

楚栖从前虽说常入宫陪先帝,还是皇子伴读,但每年的除夕前夕和元月还是多半在将军府过的,自然也不可能见到七皇子,更不清楚他在宫中具体是如何过年的。

楚栖沉默地抿了抿嘴唇。

柳戟月今日似乎有一丝不同,他依旧笼罩着倦意与病痛,却好像将其他的事情卸下了。

我还想带你外出游舟,都说承国水师强大,我却连见也未见过;还想再去狩猎,捉好多只雪兔回来,要比那两只更坚强的还想

陛下。楚栖轻声道,从前你给我写信时还说,想戎马一生,驰骋疆场呢。

柳戟月轻轻笑了:如何不呢?先帝武将出身,晚年仍想御驾亲征,体内既然流淌着他的血脉,自是也想的。

只要入了团,以后这些都能做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在碎碎念一样。

柳戟月抬起手,啄了下楚栖的指尖:做不到了,至少十五万北方军会在地底恨我呢。

楚栖呼吸一窒,好不容易暂时按下的思绪又砰地冒了出来,他艰难地说:不可能全军覆没的,前几日都是捷报,而我们人数众多,西宛只不过依靠天险,敬王带兵多年,更不会轻易中计,况且

柳戟月正看着他,眼中的一丝哀怜瞬间被狠厉取代。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敬王或许就输在,轻视了你的存在。柳戟月道,你和成秋拾身上,同样具有的巨大谜团,也许与千年前的血脉之力同源,但都是强大到几乎无法抗衡的存在,即便他曾经战无不胜。

你知道成秋拾是如何避过皇宫里敬王的眼线,联系到我的吗?

楚栖其实不想知道有关成秋拾的消息,这会显得他很没用,但他瞬间就明白了柳戟月的意思。

柳戟月果然也不用多做解释:既然当初可以,同样派人潜入营地,或许还要简单许多。

够了!楚栖不想听了,他只想知道:陛下,既然您许久前便与成秋拾有联系,又想利用他铲除敬王一派,那那您能许诺他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成秋拾曾经刻意透露给他过,但即便如此,楚栖依旧不信,他希望柳戟月能够亲自告诉自己。

但柳戟月只是道:再等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楚栖深吸了口气,猛然站了起来,然而在他说话之前,殿外突然有人高声疾报:西北军情到!

楚栖再顾不得其他,第一个奔了出去,却见报信之人竟是凌飞渡,他穿着一身染血盔甲,臂下夹着一个稍大的盒子,手中拿着一封军报,见到楚栖,眼神顿了一顿,但最终仍是看着后面的柳戟月,简洁禀报道:敬王战死。

第70章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3)你果然和他

敬王战死。

凌飞渡语毕,垂首将夹在腋下的锦盒递出。椿芽儿本想接过呈给皇帝,却被楚栖抢先一步夺了过去。

锦盒重量不沉,楚栖扶着底部,却莫名感到一股沉重压在心头,他兀自愣了片刻,才转过身,将盒子呈到皇帝面前。

柳戟月仍穿着中衣,外边随意披着件大氅,长发也闲散落下,漫不经心的姿态。

他屈指点在锦盒盖子上,将之微微推开一条细缝,然后屏息看了三秒,突然笑了。

他身边的椿芽儿却兀地一颤,浑身剧烈发抖,哆嗦着重重跪了下去,状似求饶:陛下!

嘘。柳戟月将手指放在唇上,一个动作止住他的哭嚎,去把太后请来,朕有要事相商。

说罢便转身回去更衣。

楚栖仍捧着锦盒,却未再打开向内看一眼,但他猜得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何况,他也闻到了血腥味。

那该是楚静忠的头。

他恍惚地看向凌飞渡:是你砍下来、装进去的?

凌飞渡避开视线,但坦然点了点头。

楚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思绪混乱而繁杂,仿佛即便到了这个时刻,只要他不亲自打开盒子看一眼,楚静忠的死讯就仍未传来。

不是他不舍、不忍、不愿,而是当这一切真正到来时,依旧虚幻的像场梦一样。

楚栖定了定神:是陛下派你前去暗杀的?

并不。凌飞渡道,敬王死于怪物之手,但很长时间无人察觉。属下将他带回营地,割首后启程回京。

主帅既死,那剩下的十余万大军如何?敬王尸首分离,被别人看到又该怎么想?

凌飞渡沉默地望着某一处,良久后,才缓缓道:属下的任务只是确认敬王死讯,其余的事情信中都有记录。

他同时将手中的军报呈上。

楚栖知道,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无旨随意拆封此等军机大事,但前几日柳戟月阅完也曾交由他知悉,又是在此等关键时刻

他双手微微发颤地拆出了西北军情。

信上的笔墨与几日前的不同,并不是楚静忠的字迹,想来可能是哪位副将或监军写就,字迹很潦草,写得也很简略,甚至有几处滴上了血珠,想来是仓促而成。

只有短短几句,概括来说便是,西宛不知用何法子,连续几天在深夜潜入了大军营地,令军心惊惶,近乎溃散,敬王数夜难眠,终在那日主动出击,最后与其中一只怪物同归于尽。西宛剩余怪物虽也强悍无比,但终究数量稀少,以千换一,勉强能够苦苦支撑,但大军群龙无首,依旧死伤惨重,如今背倚城镇,亟待增援。

楚栖被信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惊得心头一痛,还不待细思,手中的东西却突然被人抽了过去,他侧首一看,穿戴妥帖的柳戟月正扫视着那份军情。

楚栖本想告罪,但他看柳戟月并不在乎这份礼数,话到嘴边又换了一句:陛下,接下去您要怎么办?

柳戟月淡淡道:议和。

虽不体面,但这已经是及时止损的最好方法了,楚栖反而松了口气,按军报来看,大军虽有死伤,敬王战败而亡,但离全军覆灭还有一段距离,西宛也并非全无损失。若是柳戟月只求借西宛之手杀死楚静忠,做到这种程度,也该适可而止了。

然而柳戟月勾了勾唇角,又接着道:这便是朕让人将太后请来的理由。

楚栖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柳戟月,缓缓试探着道:成秋拾虽为西宛国师、巫族首领,一手掌控皇室话语权,但在民间与庙堂之上都有许多人恨他,并无多少声望。此番速攻也不过是使手段借到了戍边的守军,再依靠巫族怪物骚扰恐吓的游走战术取得一些成绩,但光论兵力与后续支持,西宛远不如承国。一旦他们所仰仗的怪物的底细被摸清了,又或是彻底开战,绝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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