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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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日非但敬王不在,他家世子竟亲自下场,连带着明丞相家公子作伶人歌舞,惹得全场攒动,议论纷纷。

古板怒斥者有,他二人皆为权贵高门之子,更与皇室沾亲带故,却做那戏子优伶献艺取乐,实在是有辱门风,羞人羞己。最后还着重强调一定是敬世子带坏明遥的,更加可恶至极。

也有不少人觉得那表演最是精彩。琴曲悠扬悦耳,意境超脱;白幕之后的鞭法招式凌厉,刚柔并济;折扇舞灵动喜人,俏皮可爱;最惊喜的还是那敬世子,从前竟完全不知有这般能耐。

但更多人却善投机钻营,自是先不表态,直至看见皇帝面含笑意,神情愉快,接连赏赐了诸多东西,才确信是喜欢得不行,也跟着夸赞起来。

楚栖倒不在意其余人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他知道柳戟月觉着好就够了。

只要皇帝表露出一丝钟意,自有数不胜数的人赶上去献艺,别说是权贵之子,就是权贵自己也乐意穿上彩衣。

假若能借上东风,稍微改变一点国朝的审美风气,那对他的造星任务来说可以算是大有裨益。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

宴散后,楚栖遵守约定,给明遥放了长假于是乎他就被明丞相给带走了。

临走前,明遥泪花涟涟,一脸痛苦不舍,楚栖毫不怀疑这时候他提任何要求明遥都会瞬间点头答应,只要不跟着他爹回家。

但在楚栖看来,明遥害怕的那个对象却实在和善至极。

明丞相没有像明遥刻意抹黑的那般古板,与几个老学究一般严词斥责他们的唱跳。相反,他也不吝表示了欢喜,甚至夸了明遥两句总算懂得辛劳付出,又提点了一句忘了动作,就惯会讨巧。

而后笑着向楚栖多谢这十几日的照顾。

楚栖在旁听着,听出来明浅谡话中意思便是,除他以外,世上少有人耐得住明遥的撒娇发嗲,而他们铁石心肠般承受住了,就是难得一见的厉害人物。

楚栖觉得他们这对父子还真挺有意思。

他从前只闻大名,未曾亲眼见过传说中风华绝代的明浅谡,不由借这机会多看了两眼,然而明浅谡察觉到他的目光,倒是眼神闪烁了一下,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世子,你可知敬王去哪了?

楚栖一怔。他虽不知具体,但也猜得到楚静忠匆忙离京,多半是去解决青黎卫的后续事情。京城主营被发现,调动转移是项十分庞大的工程,一月都算短了。

此事自然不会对外公开,但他也不知道明浅谡贵为丞相,知道几何其中内幕,问这话又是甚么意思。

于是便摇头道:不知。丞相有什么事吗?

明浅谡蹙眉道:罢了,也许只是我多心

楚栖倒觉得有些稀奇,丞相太尉敬王三人互相不睦世人皆知,这其中明浅谡与楚静忠可能更不对付一些当年先帝时,明浅谡被打压、陷害、流放,可都有楚静忠的一份功劳。

但此时听他询问时的口气,倒不像带着敌意,反而有点像是担心?

楚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但明浅谡之后再未多说什么,便带着明遥离开了。其余大臣也陆陆续续回府。

今日入宫的人极多,除却百官还有各方琴师舞姬,太皇太后不参加中秋宴,但也找了个戏班单独给她表演,同样热闹非凡的,宫中人手便一下子有些紧缺,连带着楚栖回勾陈殿时,时常守在那儿的宫人都少了一半。

他踏进殿内,又忽然有些愣神,人虽少了点,给他熏染香料倒仍是熏得勤快,并且今天换了一味,不是今宵月,而是叫作照影归。

照影归不同于今宵月的清芬浅淡、幽幽绵绵,相反,它是味馥郁独特的香料,若是熏得时候久了,还有点冲鼻的上头。仅仅一丝气息就能钻入脑海深处,让你牢记那种味道,永世难忘,每次闻到就会想起那时的情景。

楚栖虽然不爱熏香,却也觉得此时换上照影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今夜月华通透,中秋盛宴,其乐融融,他带着男团出了道,迈出了造星任务的一大步,实在可喜可贺,值得纪念。

但他刚进殿时,其实不由得想到了上一次闻到照影归时的日子。

那好像是元兴十六年的夏夜,也是一个中秋。

先帝时的宫宴,可比现在热闹许多。他的子嗣虽不算多,后宫妃嫔可有好几茬,分位置时也不先按位份来,而是左边坐女妃、右边坐男妃,再依次往下,皇子们则坐另个方向。

而那年特别奇怪,皇子的座席里少了个七皇子,却多了个楚栖。

七皇子不在,算不得奇怪。他本身不受重视,先帝不在意、养母娴妃不关心,体弱起来吹吹风就着凉,就算出了席也是最早告病离席的,直接不来还少点麻烦;多个楚栖,也不算稀奇,反正就算他刚开始好好地呆在楚静忠身后,到最后也会被皇帝叫上去添桌,直接离得近了还少点麻烦。

但从前也好歹有个样子做做,那年一开宴便是这番模样,难免不叫人流露出异色。

楚栖更是郁闷的那个,他旁侧的三皇子人高马大,时不时目露凶光地瞪他两眼;四皇子倒是和颜悦色,但话里话外挤兑之意甚重,更问他们何时要改口称他作七弟。

楚栖心里把先帝翻来覆去骂了一遍,便也不想如他心意,难得一次忤逆,有意让他扫兴,反倒做了那第一个离席的人。

还是柳戟月可爱点,他想,虽然有些怕他,越戳越缩成团,但也惹人怜惜,哪像那两个兄长,委实叫人烦躁。

楚栖那么想着,便觉着中秋佳节,七皇子一个人留在娴妃的偏远宫殿未免也太寂寞,要不送点什么东西去看望一下。

希望他看在自己真诚的份上,不要再躲他了。

但送什么呢。

月饼?也太没花头;皇帝赐的礼?那肯定不行,被人发现柳戟月反而第一个受责;其他想到的东西宫外才有,一时间也取不来。

等等楚栖忽然灵机一动,中秋月亮广寒玉兔!

送兔子算了!

他自己没有养动物的习惯,只是那时不知哪家宫里的兔子生了崽,两三月时间就住不下了,一个劲的往外送,楚栖这边也接受了几只,偶尔想起时喂两口。他知道娴妃住得远,又不与旁人走动,柳戟月那里一定没有。

打定了主意,楚栖便决定先回自己殿里,捉上两只乖巧白嫩的,抱在怀里给柳戟月送去。

然而当他拐进自己的住处时,却发觉柳戟月竟然已经在了,正远远看着兔子们嚼草。

而柳戟月发现楚栖忽然回来,却兀地脸色一白,紧张极得僵硬了身子,一语不发就想往外跑。

你跑什么啊!

楚栖笑意凝固在脸上,无奈地蹬蹬跑过去,抱起一只兔子,又蹬蹬追上柳戟月,塞到他怀里。

我一早离席就是为了去找你,现在你倒自己跑来了。他捋了捋白兔的耳朵,送你的,小玉兔,中秋快乐。

他笑着说完,却见柳戟月一直低着头,什么反应也不给,像被吓到似的缩着肩膀,便只好弯低了腰去看他表情,谁知柳戟月更是别过脸,把头压到兔子毛上。

你不喜欢啊楚栖失望脱口,但紧接着,他发现柳戟月却如那兔子般耳尖红红,便霎时明白了所有。

他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柳戟月耳尖。

柳戟月条件反射地一激灵,却没有躲开,然后抬起头,露出了如兔子般微红的眼睛。

他抱着兔子,轻柔顺着毛,嗫嚅道:谢谢。

谢什么,不是你先来找我的吗?想不到啊小戟月,平时看见我就跑,原来只是害羞。

柳戟月这次却没有害羞,只摇了摇头,解释道:各个宫里都没什么人,很安静,我在月光下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

那真是月光的指引了!楚栖笑着一拍手,这种时候应该点一炉那味香!

那夜晚时,楚栖与柳戟月喂着兔子共度了中秋,旁边香炉中照影归的袅袅芬芳熏染了整个院落。

楚栖回忆渐止,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还是觉得殿里的这味道似乎熏得过浓了,竟让他有些犯呛。本来一闻到今宵月会有点贪睡,现在换了香反而毫无困意。从前他点照影归,也是在室外院落,因为这香味实在厚重。

楚栖这么想着,推开了窗户,任由月色入内,倾泻一地银辉。

晚风徐徐拂过脸庞,带走了大部分照影归的馥郁,只留下一点香气,让他觉得味道正好。

而从这个角度,实际上是能看见紫微殿的。此时望去,紫微殿内虽燃有烛火光亮,楚栖却知道,柳戟月应当还没回来。

离宴的时候有提今夜会留宿皇后宫中。

他继续闭着眼揉眉,等待空气中照影归的香气缓缓消去。

也不知道下次闻到时会首先想起什么事,应该总会是今日的完美出道表演了吧?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过了会儿,香料的味道清淡了下去,胸口莫名的烦躁也逐渐退去,楚栖深呼了一口气,正准备关上窗户睡大觉,然后明天向皇帝请求离宫,却突然发现窗棂上站了只鸽子,咕噜歪头看着他。

鸽子通体银灰,唯有两边羽翅上有几撮红毛,宛如非主流挑染,十分的有个性。

然后抬了抬脚,四只脚趾踩在楚栖脚背上,宛如一个趾高气扬的大爷,更加的有个性了。

楚栖:

楚栖:???

楚栖:!!!

今天是八月十五。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好像之前约了笔友见面来着。

但现在笔友呢?

楚栖发现那鸽子的腿上确实绑了张字条,便忙不迭取了下来,这次那大爷鸽也非常配合,没有优先索要吃食,而是踩了踩楚栖的指甲盖,意思是先欠着,小老弟。

行行行。楚栖道,他展开字条,却见其上的熟悉字迹正是笔友来信。

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诗:

阙月纤纤照影归。

楚栖:

他忽然悟了。

什么居住京城,家境富裕,身体不好,病弱书生,为小妹出嫁烦忧

什么捡到落在家中院里的鸽子,关心西边战事,想要驰骋疆场

什么八月十五做东,邀他饮酒赏月

什么愚兄贤弟什么顾兔!

全是假的!!!

楚栖眼前一黑,险些呕出一口老血,站起来找了找,才发现那四年的二十八封全都留在敬王府,没带进宫来,否则他怕自己忍不住撕了。

也正在这时,在他手背上作威作福的大爷鸽忽然一展翅膀,向着殿门口飞去。

楚栖本想转过身捉住它,然而刹那间,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身体顿时一僵。

果然,身后传来他好笔友的轻唤:楚栖。

第28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5)太尉罗冀意

楚栖一顿一顿僵硬地转过身,像个久未涂油的生锈机关。

他发现他家那只大爷鸽飞到了柳戟月手上,正低头飞啄着皇帝掌心里攥着的谷物,吃得不亦乐乎。

得,也不用担心冤枉人了,这番情况还不够明了吗。

也亏得柳戟月还记得给这鸽子喂粮,摆明是算计好了揭露真相的时辰,楚栖愤愤地想。

但他还是先恭恭敬敬行了礼。

然而一时间柳戟月却未叫他起身,殿内无来陷入了沉默。

楚栖低着头,察觉到柳戟月慢慢踱步至香炉处,挑开盖子,淡淡问道:你不喜欢照影归的味道?

楚栖道:不是不喜欢,是香气太浓,脑袋容易发昏。

正因如此,所以才会让人忍不住想起往事。柳戟月笑了笑,忽然低声道,朕从前倒经常闻。不过后来一想,若是常熏照影归,叫那独特的味道变作了凡香才是浪费。

他让楚栖平身,楚栖抬头看着他,一时间有好多问题想问。比如说今夜不是说要留宿皇后宫中吗,怎么又来了我这儿?又比如说顾兔兄你把我瞒得这么惨,是想要闹哪样?

但他询问的话语在喉头犹豫,到最后问出的却是另一桩事:那只兔子呢?

这问题其实没头没尾的突兀,但柳戟月显然明白他话中所指,摇了摇头:那年先帝崩逝,宫中变动,宫人疏于照顾,自是轻易没了。

楚栖微微张了张口,竟是他一走,那小玉兔也没留下吗。

不过兔子本就活不长久,若是能活到现在,倒算奇迹了。他帮着解释道,但繁殖力却不错,说不定后代还在宫里哪个角落活着呢

他本想借此话劝慰,谁知柳戟月听见,非但没有舒展眉眼,反倒神色一凛。

不会了,它们一只也没剩下。柳戟月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眼睛,轻声补充道,先帝逝后,宫闱里死的人比兔子还多。

楚栖怔怔地看着他。

他其实猜得到,楚静忠送他北上后,京中的风波一点也不比他在外头遇到的纷乱少,只是更多的是深海之下的漩涡,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早已波涛汹涌,能将人吞得尸骨不存。

柳戟月在这样的风波中存活下来,说是摄政王的傀儡也好,说是无实权的虚影也罢,他都经历过剧变动荡,并当了十余年的九五之尊。

生杀、血污、冰冷,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见过很多。

又甚至启口亲批。

楚栖蓦然觉得手心有一丝凉意,但他眨了眨眼后,面前的皇帝却仍露出了一番温柔的神色。

这让他忍不住问道:那顾兔的兔,是那只小玉兔吗?

嗯柳戟月道,朕也并未扯谎。这只鸽子的确落在了摘星宫只是原本可能是去太微殿寻敬王。青黎卫擒了它来,朕瞧见纸条上的字迹,这才知道是你。

那时候朕已经五六年没有你的消息,初时朕还会向敬王询问,后来关系愈劣,敬王也不欲多言,便也不想与他试探了,到最后,竟是连个平安与否、身处天涯何处都不知晓。有时候午夜梦醒,梦见楚卿头也不回地跑出率土之滨,朕在后头唤你,你却恍若未闻,等看清卿前方一川、一桥的名字,才忽而被这噩梦惊醒,只觉背后冷汗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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