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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外头也黑了,炎拓扯了张纸巾擦嘴:“我走了。”

聂九罗嗯了一声,推了个手机过来。

炎拓一愣:“我的?”

他拿过来看,手机是关机状态,从机型和贴膜的一些划痕来看,确实是自己的——不过多了炭黑的手机壳。

聂九罗说:“壳里头,我拿胶带粘了根针,没事别乱摸。再见到狗牙的时候……”

她压低声音:“把针摁进他伤口里,不管是哪一处,都可以。”

懂了,炎拓收起手机起身。

聂九罗送他到房门口,目视他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炎拓!”

炎拓转身看她。

聂九罗说:“你要记得,这些事里头,可没我啊。”

这些事里,没有她。

她在偏南的那个热闹城市、种满了各色绿植花草的小院里,安静地看书、练手,塑够格参展的造像,偶尔应酬,接受采访,或是飞赴各地采风。

——这些事里头,可没我啊。

炎拓说:“这么相信我啊?我要是非把你搅和进来呢?”

聂九罗不说话,光洁而又小巧的下颌微微扬起,睥睨着看他,似乎在掂量他骨头几根、要不要现在就拆。

炎拓笑起来:“我开玩笑的。”

再次转身离开时,他轻声说了句:“能当个普通人,挺好的。”

……

一出酒店大门,一股子凛冽寒气扑面而来,炎拓周身皮肤一紧,不觉打了个寒噤,紧了紧外套之后,抬头看天。

黑色的夜幕间,无数细小的雪线被风扯着乱舞。

今天是八号,大雪节气刚过。

前天那场未能下起来的雪,终于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地来了。

***

1995年6月11日/星期日/小雨

身子越来越沉了。

b超说这次是个女?,小拓的名字是大山起的,女?的名字就我来起吧。

“开拓”,我一直喜欢这个词?,小拓用了“拓”字,按理说,老二用“开”字最好,全乎了。

可女孩?,叫炎开多难听啊,叫炎心吧,心心,小名就叫“开心”,也是爸妈的心肝宝贝?。

自打怀了心心,小拓就基本交给双秀带了,这些日子,小拓明显跟双秀更亲,我要抱他,他还嘟着嘴挺不乐意,我就捏着他的嘴巴逗他:“小拓啊,嘴巴嘟成小鸭子了,妈妈给你买个小鸭子好不好啊?”

终于把他给逗笑了,可一转眼,又去找他的双秀阿姨了。我心里挺不是滋味,怪嫉妒的,可有什么办法呢,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分身乏术啊。

1995年6月22日/星期四/晴(夏至)

今天去产检,本来双秀要陪着我一起的,可是小拓?冒,咳个没完,小脸涨得通红,怪心疼人的。

我留双秀在家看护小拓,打电话给敏娟,让她请半天假陪我去。

敏娟陪是陪了,一路唠唠叨叨,说,你家大山呢,孩子又不是你一人的,阖着他把人造出来、不管啦?

我跟敏娟解释说,大山忙,市里造商场,他的工程队忙着竞标,这阵子,连矿上的事都放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敏娟现在说话酸溜溜的,她说:“男人啊,看紧点,你家大山现在腰包鼓啦,外头那些小妖精可眼馋呢。”

我说不会的,大山很顾家,一得空就待在家里,撵他都不走。

敏娟说:“那当然了,你家里放着个那么漂亮的小保姆。”

这叫什么话!我一生气,撇下她走了。

这还是好朋友呢,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

回家的路上,正好经过菜场,我想着顺手买点梨,给小拓炖冰糖水喝。

没想到遇见长喜,这糊涂孩子,拣了鱼、让人杀好之后才发现身上钱没带够,摊主不爽快,扯着嗓子骂骂咧咧,长喜人老实,跟根桩子似地杵那任人骂,脖子都红了。

我气不过,上去给了钱,把摊主骂了一顿,长喜吓坏了,一直拽我走,说怕对方打我。

我才不怕呢,我肚子里怀着一个,你动我试试?你打不起!

长喜把我送回家,一路上,我老觉着他有话说。

我问他是不是手头紧、想借钱,让他别不好意思,有话尽管开口。

长喜吞吞吐吐,最后憋出一句:“林姐,你把你们家那小保姆……辞了吧。”

为什么啊?我有点紧张,问他:“双秀是不是在背后,虐待我家小拓了?”

长喜赶紧摇头,说:“就你不知道,外头都在传……”

他看了眼我的肚子,不说了,我再追着问,他居然一拔腿,跑了。

准是有不好的事,怕说了我动胎气。

我的?觉一下子糟糕透了,不会叫敏娟给说中了吧?

***

回家的时候,我跟做贼一样,慢慢地、屏着气开门,门开了才发现自己傻透气了:大山这两天不在家,我这是准备捉什么呢?

小拓房间的门没关,我偷偷挨过去,看到小拓躺在床上,双秀给他讲神话故事呢。

听了会,讲的应该是夸父逐日。

“夸父说啊,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把太阳给大家带回来。”

“他遭遇了重重的险阻,终于气力不支,倒了下去。可是他不甘心,他拼命地用手指往前扒,扒得鲜血淋漓,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他还是扒……”

现在的?童读物,是不是写得也太吓人了?跟我小时候听的不大一样啊。

我听到小拓磕磕绊绊地问:“那……那夸父的手手,不就坏了吗?”

双秀说:“是啊,他扒到死,也没成功。还扒秃了三根手指头,多惨哪。”

小拓纠着脸,在那数手指,就跟他也疼得很厉害似的。

把我给看笑了。

——【林喜柔的日记,选摘】

【第四卷 】

第47章 1

炎拓走出酒店很远,才打开手机,给熊黑打电话。

按理说,他已经快“失踪”一日夜了,设想里,熊黑一定是火烧火燎接电话,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熊黑才接,声音倒不失兴奋:“炎拓?”

炎拓说:“是我,我现在去哪?”

他仔细分辨听筒里传来的、不清晰的背景音,熊黑应该不在屋里,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还听到了汪汪的狗叫。

熊黑说:“你等会啊……我把地址发给你,你直接去阿鹏那……艹,这死狗,赶走赶走!”

后一句话,明显是对着边上人说的。

炎拓有不好的感觉:他刚刚回答“是我,我现在去哪”,故意不透露之前的动向,以为熊黑一定会追问,也一定会驱车来接——没想到都没有。

这不合常理,除非熊黑现在有更紧急的事做、暂时顾不上他。

他追问了句:“你现在在哪?”

熊黑嘿嘿笑了两声:“办事呢,炎拓啊,你回来就好,等我回去再说啊,挂了。”

炎拓还想再问什么,那头已经断了。

***

熊黑给的地址是个县乡结合部的小区,位置很偏,往西去不久就是野地了,一期交房不足一年,二期刚交房,三期还在建,所以绝大多数业主要么正装修,要么装修还没提上日程,入住率奇低,一幢十几层的楼,亮灯的也就两三户。

看栋数和房号,是在小区最里头的一隅,炎拓一路进去,颇有孤魂野鬼逛园子的感觉——别说人了,连个野猫都没碰着。

找对楼栋之后,揿电梯直上三层,电梯里的轿厢防护木板都还没拆,上头零落贴了两三张装修小广告。

出了电梯,炎拓左右看了看,这是两梯两户的格局,两边门口都堆着装修材料,防盗门上蒙满灰尘,塑料护膜都也还完好未撕。

熊黑没给房号,只说是“三楼”,到底是哪家呢?

炎拓正迟疑着,其中一间房的房门开了,吕现的脑袋冒了出来:“我一听电梯响,就知道是你来了。这栋楼,现在都没住户呢。”

边说边房门大敞,把炎拓迎进来。

这屋子是大平层,四房两厅卫,里外反差还挺大,外头看着像是没人住,里头装修已经很齐全了,就是乱,入目各种餐盒和方便食品袋,门口的同款塑料男拖横七竖八摆了十几双。

炎拓换了鞋:“就你一个?其它人呢?”

这屋子听着挺安静的。

吕现指了指对门:“这一层都我们的,阿鹏和老四老七他们,搁那屋打牌呢,我嫌他们吵。其它人天黑的时候,都让熊哥给叫走了。”

“有说干什么去了吗?”

吕现耸肩摊手,以示自己不知道,又问他:“吃饭没有?给你下袋面?咱这不让叫外卖哈,怕人来人往的,嘴杂。”

炎拓瞥了他一眼:“你经常来这?”

“也不算经常,这里建成没多久呢。去年来过,八九月也来过,再有就是这次了。”

去年,那时候林喜柔办私事,还不带他。

八九月那次,就是进秦巴山,虽然终于带他了,但也只是让他跑腿接人。

原来那两次,就带着吕现了,看来这儿已经算是一个固定的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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